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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朋友圈效应、族际比较与社会资本重构

2021-03-10吕昭河孔建勋

关键词:汉族流动人口少数民族

陈 瑛 吕昭河 孔建勋

[提要]少数民族城市化就是少数民族人口在城市空间聚集形成各式各样社会关系的融合过程。利用云南省企业员工调查数据,着重考察就近转移少数民族的社会资本重构过程及其与汉族的差异,发现省内迁移的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在流动后社会资本所发生的原有关系流失、断裂,新型关系重组、定位的特征,带有乡村和少数民族“双重”身份和差序格局烙印。城乡与族际的群分特征共同作用于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呈现为城乡之间与族际之间以“排他”而维持异质性,同乡与族内同质性均因“内卷”而强化。相比汉族,少数民族流人动人口在城市具有业缘关系强度不够,社会交往层级下沉的特性,这是国家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的公共政策领域必须加以重视并予以解决的问题。

十八大以来,我国民族工作进入新时代,少数民族群体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发展取向与道路选择是一个尚需深入探索的学术领域和重大的实践命题。民族身份与流动特性决定了少数民族的城市适应因族群性而更为复杂和敏感,宗教信仰、文化习俗、价值观念、民族意识等既是少数民族的族群特性,也是以现代要素高度聚集为城市特征的社会融合需要关注的重要因素。少数民族群体通过乡-城非农转移实现非农就业,并在这一过程中通过业缘重构社会关系和社会资本,转变其在社会分层中的劣势地位,在保持民族特性的同时,实现民族特性和城市性的双向融入,最终实现民族共同发展。为此,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在城市中的职业选择,社会关系重构,社会分层效应等问题,是学术探讨的重要切入点。

一、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城市融入:陌生疏离到熟悉结缘的工具性选择

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资料,2010年全国城市人口中少数民族人口规模为3676.88万人,占全部城市人口的5.47%,少数民族人口的城市化率为32.83%①,其中迁移流动进入城市的少数民族人口为1653.86万人。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指出:“让城市更好接纳少数民族,让少数民族群体更好地融入城市。”[1]迁移流动是人口城市化的重要来源,按迁移距离来看,少数民族城市化是以省内迁移为主要特征②。少数民族城市化不仅仅是农村到城市的转变,也是少数民族与非同质民族在城市空间聚集,形成各式各样社会关系的融合过程。从单一构成的民族聚居地迁移流动到多元民族构成的城市地区,虽然为跨民族间社会资本的生成与流动及社会资本重构创造了条件,但少数民族城市化中的社会资本重构实质上就是作为城市的“他者”[2](P.108)面临着与城市居民从陌生到熟悉并融入的跳跃,或从疏离到结缘的差序格局的打破与重塑[3](P.51-56),这一过程在现实中经历了从陌生疏离——排斥内卷——熟悉结缘的阶段变化,但排斥内卷到熟悉结缘对于外来者而言是一切从头再来的塑造过程。少数民族在城市的融入取决于打破原有乡土社会差序格局,并在重塑过程中摆脱非同族关系“排斥”困境并避免同群关系“内卷”,由此实现从陌生疏离向熟悉结缘的转型与跨越。

社会关系网络是流动劳动力城市适应的主要途径与重要支撑,社会关系网络作为社会资本并不完全等同于社会关系网络,也是嵌入在个人关系网络中可动用的社会资源[4](P.28),分析社会资本既需要分析关系网络,也需要识别关系网络的资源情况。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指出中国社会是具有“差序格局”特征的以个人为中心的社会关系网络,并描述了这一格局是社会关系网络从一种稳态到另一种稳态的变动[5](P.26)。在当代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快速市场化与城镇化的外生冲击下,伴随人口大量流动迁移,乡土社会的稳定结构发生剧烈变化,差序格局实现了自身的创造性转化[6](P.48-54)。在差序格局的转化中,单纯强调强关系或弱关系对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城市融入的重要性是远远不够的,儒家文化环境下的强关系通过信息传递与人情交换的累积效应[7](P.5-8)为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提供适应融入城市的物质和精神支持网络[8](P.57);弱关系将非重复性工作信息实现跨群体的传播,连接不同阶层地位的群体,产生向上流动的推力作用[4](P.40-46)。随生活工作环境的变化,强关系、弱关系的作用发挥离不开关系人的社会属性,“在一个社交圈内,如果两个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则这两个人成为朋友的可能性就会提高”。朋友,意味着社会意义上的相似、同质,无论来自地缘(如邻居、同乡)、血缘(如家庭、家族),还是来自社会组织(如同学、同事、同社团),乃至某些非正式的特征或网络(如相同的态度或行为)[9](P.9)。同质性关系因地位同质和价值同质产生社会选择与社会影响,即“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有学者认为,社会关系网络之所以有用,并非来自关系的社会资源,而是相似的人之间因具有同质性而产生影响。由此,融入城市的社会关系网络作用源自于“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网络结构同质性程度。

社会关系网络的构建始于家庭,或沿着家庭亲属关系向外扩展,或通过其他社会交往活动与非家庭亲属关系向外扩展。我国迁移流动人口大部分在城市中因生活习惯、居住环境和语言文化的差异,其交往活动受到很大限制,大多数社会交往圈子通常只能局限于流动人口群体内部,形成了“城市中的农村”与“城市中的老乡”。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社会网络构建是以乡土社会的关系为基础,地缘关系与血缘关系相互交织。他们在城市中构建社会关系是以原有的老乡或同乡为基础的。老乡或同乡“是一种颇有弹性的表述,它既包括毗邻而居的乡亲、鸡犬相闻的村黎,同镇、同县的故人,由此推广出去,包括来自不同市集村镇仅为同省籍的人”[10]。以此为基础,面对城市适应障碍,特别是城市居民排斥时,依托民族聚落产生的同群内部认同,即同乡聚集产生的“内卷”化现象,发展成为少数民族城市融入的自然调适系统,并成为城市社会关系网络同质程度的重要参数。

“以己为中心”的农村差序格局形成少数民族亲疏远近不同层级的熟人关系,在农村同时起到信息传递、资源分配的作用。流动就业既改变少数民族的生活空间,也转换了社会空间,流动意味着在乡土社会中由“以己为中心”构建起的血缘、地缘、业缘关系的差序格局面临全盘尽失的风险[3](P.52-56)[8](P.57)。流动人口丧失了原有差序格局的熟人社会,亲情疏离、邻里瓦解,进入一个不以血缘、地缘而识别关系亲疏和身份贵贱的“陌生人社会”;单一、均质、稳定的农村社会关系被城市复杂、异质且多变的社会关系网络所覆盖或代替,业缘关系不断被强化。尽管原有血缘、地缘关系不断被剥离,但同乡聚集抱团流动的特征会伴随少数民族劳动力在城市中发挥作用[11](P.87-98)。张继焦将同乡聚集抱团流动称为链式迁移就业,且认为少数民族在流动过程中对亲缘与地缘的依赖程度比汉族更高[12](P.76)。实际上,少数民族流入城市在维持原有社会资本的同时也在拓展并积累新的社会资本。因此,少数民族流动人口能否融入城市取决于业缘关系的达高性及可及性,也取决于同乡聚集的社会资本是否强化了群体边界[13](P.32-38)。

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原有差序格局在城市中作用力随迁移距离而衰减,与同乡抱团、新结缘社会关系叠加,由此引致其“核心朋友圈”发生结构变化,这是少数民族从陌生疏离到熟悉结缘,并跨越到城市融入的理性选择。作为社会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朋友圈通过学习效应与压力效应作用于个人,提升个人在城市社会资本积累的同时,有效地阻止了不利于城市融入的同乡聚集的内卷作用。王春超认为“朋友圈”对个体的影响相对来说比较复杂,朋友圈中可能出现类似于同学圈的人力资本溢出带来的学习效应,也可能出现由社会规范带来的社会压力的影响[14](P.65-80)。而由于流入地和流出地的经济状况、教育、卫生、生活方式等差异较大,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在城市社会融合过程中往往容易遭受或明或暗的社会抗拒,甚至会受到来自于城市管理部门直接的社会排斥[15](P.14-22),少数民族流动人口与可接触、可深交的城市居民因此被局限,这与学习效应、压力效应共同作用决定着朋友圈对个体行为的影响[14](P.65-80)。理论上朋友圈往往是基于偏好与期望的“人以群分”的结果,即同群效应的结果。如果基于城市排斥与城市适应较困难而促使同乡聚集抱团的同群效应作用加剧,城市融入的“内卷排斥”作用明显;如果基于城市新关系网络的同群效应作用加强,则城市融入的“熟悉结缘”结果有望实现。但也要注意到个人的社会朋友并不比那些随机的同群关系所产生的影响大,因此,关注核心朋友圈即朋友圈中权重最大的部分,可以识别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城市融入的朋友圈结构及其内部关系,这是少数民族城市融入的重要的工具性选择。

对于任何个体,朋友圈的构成都是随时空发生变化的。但少数民族城镇流动人口的朋友圈是怎样的,朋友圈构成随流动时空变动会发生什么样的具体变化,现有文献较少研究。本文通过调查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朋友圈情况,综合已有学者的研究观点,尝试细分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朋友圈流动前后的结构变化,探讨少数民族城市融入的朋友圈效应变化及其特征,力图以朋友圈同群效应的理论为基础,着重分析少数民族省内流动前后的朋友圈效应及其群分的结果,探讨少数民族城市融入中的社会资本重构难题及实现思路。

二、少数民族城市融入的调查及说明:以云南为例

选择云南省考察少数民族城市融入的原因在于:第一,云南省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地区,表现为各民族大杂居与小聚居交错,大多民族以村寨为聚居点的特征。但总体而言,长期以来形成各民族之间相互交往与共存的历史和演化格局,城市融入是其现代化进程中的共同命题;第二,云南人口的乡城转移相对滞后,城市融入所必须的传统社会资本的扬弃与新型社会资本的再造更为复杂,其制约因素的探讨仍然具有理论指导意义和实践价值;第三,多民族社会的城市融入路径的探索,对其他民族地区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合具有借鉴与启示意义;第四,云南少数民族劳动力长期以省内迁移流动为主,这一特征提供了少数民族迁移人口社会关系空间转移的有效地理范围,省内迁移就业可以有效地保持迁出地与迁入地之间的紧密社会联系,易于观察少数民族短距离迁移中融入城市的情形和特征。

本次共调查昆明、楚雄、丽江、玉溪与香格里拉五个地州市46家企业(含大型国有企业、上市企业及中小企业)共776名员工,具体分布情况见表1。其中,昆明(含石林)占比为53.96%,玉溪占比为0.05%,丽江占比为12.76%,楚雄占比为20.1%,香格里拉占比为4.12%;调查地点与调查样本的选择偏向于民族地区,少数民族样本占全部样本的66.49%,汉族样本占全部样本的31.44%③。

表1 云南省社会网络与就业调查样本分布信息

三、城镇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朋友圈类型与交往程度:转化与稳固

社会网络理论认为个人朋友圈带来的同群效应会通过朋友支持、朋友规范与朋友质量形成一定的社会圈子,这一圈子的社会规范与社会偏好决定着流动人口与异质性城市群体的融合程度。流动人口最好的朋友所形成的网络是其在城市所处社会网络的核心圈[16](P.531-542)。调查中设计相应问题,比较流动前后少数民族流动人口交往最密切的五个朋友中社会关系类型的变化,对比流动前后朋友圈类型与交往程度的变化。

(一)城镇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朋友圈关系类型的转化:从陌生到相识

受访少数民族核心朋友圈农村差序格局与以往研究略有不同,交往最多的是朋友,其次才是血缘、亲缘关系。相比较而言,流动前少数民族更认可亲缘与血缘关系。从关系类型来看,流动前经常交往、比较要好的关系是朋友与家人。计算交往最多的五个朋友的关系类型均值,全部样本中,流动前经常交往、比较要好的关系类型按比重顺序排列为:朋友(35.25%)→家人(23.45%)→同学(13.85%)→亲属(10.93%)→同乡(7.6%)→同事(6.41%);分民族来看,少数民族流动前经常交往、比较要好的关系类型按比重顺序排列为:朋友(27.84%)→家人(23.38 %)→亲属(9.25%)→同学(8.08%)→同乡(5.63%)→同事(4.78%);汉族流动前经常交往、比较要好的关系类型按比重顺序排列为:朋友(35.87%)→家人(18.47 %)/同学(18.44%)→亲属(10.13%)→同乡(7.09%)/同事(7.03%)。

流动后关系类型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全部样本、少数民族与汉族样本中,流动后经常交往、比较要好的是自己的同事与朋友。具体而言,计算交往最多的五个朋友的关系类型均值,全部样本中,流动后来往最密切的关系类型按比重顺序为朋友(37.29%)→同事(30.93%)→亲属/亲戚(12.66%)/同学(12.22%)→家人(7.64%)→同乡→生意与项目合作伙伴(0.84%)。有必要说明的是流动前交往类型如生意与项目合作伙伴比例接近于零,而流动后这一比例增加至0.84%,熟人的比例由流动前的0.63增加为1.53%;分民族来看,少数民族流动后经常交往、比较要好的关系类型是同事(33.82%)→朋友(32.51%)→同学(12.09%)→亲属/亲戚(10.54%)→家人(8.82 %)→同乡(2.45%)→生意与项目合作伙伴,比例为0.41%,按比重顺序排列为:同事→朋友→同学→亲属→家人→同乡;汉族流动后经常交往、比较要好的关系类型是朋友(44.26%),其次是同事(26.33%),随后是同学(12.26%),家人(6.07 %)、亲属/亲戚(3.61%)、同乡(2.71%),相似的,由无至有的关系类型为生意与项目合作伙伴,增加至1.88%,按比重顺序排列为:朋友→同事→同学→家人→亲属/亲戚→同乡。

进而比较九种关系类型在民族间增减变化有差别的是:少数民族流动前后交往关系类型增加的有同事(29.02%)、朋友(4.67%)、同学(4.02%)、亲属/亲戚、生意/项目合作伙伴以及熟人(按增加幅度排列),汉族流动前后交往关系类型增加的有同事(19.3%)、朋友(8.39%)、生意/项目合作伙伴以及熟人。

表2 流动前后交往最多、关系最好的5个人的关系类型变化

根据上述分析,流动前后关系类型变化比较结果(列于表3)表明:在民族聚居地区的就地就近劳动力迁移流动中,流动前劳动力交往最多、关系最好的关系类型是朋友与家人,流动后则以同事与朋友为主,交往的家人与亲属/亲戚比例减少,且按民族分的关系类型在流动前后变化特征与全部样本的变化特征基本相似。对比流动后少数民族与汉族的交往类型变化,少数民族流动后以同事、朋友为主的弱关系成为主要交往的类型,特别是倾向于与同事交往,虽然汉族流动后同样是以同事、朋友为主的弱关系的交往类型,但更倾向于与朋友交往;此外,尽管与家人、亲属/亲戚等强关系的交往比例在流动后大幅下降,不同的是少数民族依然保持与相当比例的亲属/亲戚交往,而汉族则有相当比例保持与家人来往,共同的是不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在城镇就业过程中不断拓展社会关系圈子,增加更多诸如生意/项目合作伙伴与熟人这样的关系类型。由此,就地就近转移的少数民族在流动前较为依赖于以家人、亲属/亲戚、同乡等关系类型的强关系以及以朋友为主的弱关系,在城镇就业过程中,流动后其社会交往圈子不断扩大,在保持一定比例血缘亲缘强关系的基础上,业缘等弱关系的规模得以不断扩大。

进一步,为比较少数民族与汉族流动前后朋友圈中强关系的差异性,将关系类型归为两类:强关系与弱关系,计算全部样本、少数民族、汉族流动前后朋友圈中的强关系比例(如表3所示),流动前后全部样本、少数民族及汉族朋友圈强关系比例都有不同程度的降低,少数民族朋友圈强关系比例下降幅度更快,少数民族朋友来自于强关系类型的比例高于汉族,利用组间差异检验显示总体上少数民族朋友圈中的强关系比例显著高于汉族。

表3 流动后交往最多、关系最好的5个人的强关系比例变化及族际差异检验 单位:%

迁入城镇的少数民族实现心理转变是融入城市化的关键,基于血缘亲缘的强关系与基于学缘、业缘的朋友弱关系混合而成新型社会网络,是维系城市就业的心理转变并稳定下来的“强心剂”。上述分析显示,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朋友圈的关系类型与交往强度都发生了变动,其亲缘关系在流动之后有所削弱,但根植于传统文化稳固性,亲缘关系的亲密程度并未发生根本的变化,不同于已有文献所认为的“流动后强关系全部断裂或消失”的观点④,与最新研究的观点一致,社会流动对亲缘关系的亲密程度没有影响[16](P.531-542)。本文数据结果也显示出,少数民族人口在流动后交往更多的是同事,这是其有效融入城市的重要信号。

在理论上,提升城市民族间的凝聚力和价值认同感,培育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对城市的归属感,在自觉融入城市的同时,通过与城市居民的交往将少数民族的族群性在城市地区有效体现,是少数民族地区城市化少数民族双向融入的有效路径。但这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双向融入”既是族群特性得以在少数民族群体圈层内部有效保留,也是少数民族与汉族有效融合。

(二)城镇少数民族朋友圈之间的交往程度:内生互动的稳固

朋友圈的交往程度使用两个指标来度量,一是流动前朋友圈中所交往的五个人之间的关系紧密程度;二是流动后与家乡最好的五个人的联系程度。调查问卷中使用五维度来度量流动前五个人之间的相互联系程度,1=“不认识”,2=“认识但不熟悉”,3=“认识且熟悉”,4=“比较熟悉”,5=“特别要好”,对其进行标准化处理后,生成 0到1之间的连续变量,1代表“特别要好”,0代表“不认识”。

表4 流动前交往最多、关系最好的五个人的朋友圈内相互联系程度比较

从朋友圈内部的熟悉程度来看,流动前朋友圈内的关系强度全样本为0.631,少数民族为0.663,汉族为0.584。总体上,在流动前,就地就近转移劳动力的朋友圈成员两两之间的熟悉程度为“认识且熟悉”, 而少数民族朋友圈成员两两之间的熟悉程度显著高于汉族(t值为3.269);两两之间的关系分别来看,除了第1-4与4-5之间的熟悉程度在族际间没有显著差异,其余成员之间有显著差异。这说明,就地就近转移劳动力的朋友圈网络密度高,且少数民族网络密度显著高于汉族。

其次,分析流动后与流动前在家乡最好的五个人的联系程度。从联系程度来看,流动后受访者与老家来往较多的朋友仍保持较高的联系程度,全部样本的关系强度为0.776,少数民族的为0.764,汉族的0.795,表明受访者与之前朋友圈的成员保持“经常联系(每两周至少联系一次)”,少数民族的联系程度略低于汉族,但统计上没有显著差异。这显示,在就地就近转移中,流动后民族聚居地的劳动者与其原来朋友圈成员的交往密度较高,网络密度较强,没有族际差异,没有出现流动后的关系完全中断问题。

四、城镇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朋友圈的网络异质性:内卷与排他

作为城市的他者,城市社会对“他者”表现出“被动接受”和“歧视偏见”并由此引发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城市化适应的诸多问题。但融入城市过程更需要少数民族流动人口主动适应,不仅仅要消除“排他”,还要避免“内卷”。基于对比流动前后少数民族朋友圈的变化状况,可以推断出少数民族自身适应城市社会的多方面特征与突出表现。此外,少数民族适应城镇一个直接的表现就是少数民族流动前后交友圈的多样性变化,即网络异质性。在调查设计时,朋友圈中朋友的民族类别未能考虑进去,因此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朋友圈异质性是族内还是族际的未能识别,但从流出地来看,受访少数民族中有44%是在本县流动的,其中本县流动的少数民族有62.96%是本地农业户口,在云南少数民族人口占比较高的农村地区,更多是以民族聚居来形成村落,汉族较少混居在单一民族或多民族聚居的村落中,同族源的朋友更易交流与往来,可以初步判断,流动到城镇中的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关系同质性更强。尽管族际或族内交往异质性的变化难以识别,但可比较汉族与少数民族朋友圈中关系类型、性别、教育、职业的差异性来推断少数民族适应城镇的朋友圈异质性。采用IQV⑤指数测算网络异质性,IQV取值范围在[0,1],IQV值越大则异质性越强,则受访者拥有丰富多元的社会网络结构。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城镇少数民族流动前后朋友圈异质性及其变化

对比流动前后朋友圈中的异质性,全部样本、少数民族及汉族样本中关系类别、性别、教育、职业及岗位异质性水平均有减少,IQV取值范围从[0.31 0.6]下降到[0.13 0.3],接近75%的受访者流动前朋友圈异质性较高,而流动后少于50%的受访者的朋友圈是高异质性的;迁移流动后少数民族、汉族朋友圈中的网络异质性均有减少,趋同性增强。对比少数民族与汉族流动前后关系网络异质性的减少程度,少数民族人口流动后更易“陷入”同质性的关系圈层中,特别是反映社会分层的教育程度、职业类别与岗位类型,少数民族朋友圈的趋同性强于汉族。由此,无论是少数民族还是汉族,由农村迁移流动到城镇的劳动力在城市融入过程中跨越不同社会阶层的难度增加, 城乡“人以群分”的特征明显;相对而言少数民族适应城镇跨越阶层的难度更大,族际“人以群分”的特征也有所显现。

流动前后朋友圈关系异质性、性别异质性、教育异质性、职业多样性与岗位多样性等的变化显示,流动人口进入城镇就业后生活空间的变化,所从事工作性质、就业岗位的限制,在社会交往可及的社会关系网络构成主要有:一种关系模式是,流动前认识的朋友或同学、同乡以及工作同事为主的社会交往圈子,在此基础上以同事为连接点按差序格局向外延伸扩展;另一种关系模式是,在同一就业地的亲人、朋友、同学的同事及其他社会关系网络为社会关系网络的扩展。在这样的社会关系网络结构扩展及形成过程中,可以结识的新的社会关系网络往往是与自己差不多的人,社会资本的同质性增强,因其工作的性质、就业的岗位不同,流动到城镇后自然发生群分效应。对于少数民族而言,同质性趋势更强于汉族,群分效应亦更为明显。城乡与族际的群分特征共同作用于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呈现为城乡与族际之间以“排他”而减少其异质性,同乡与族内同质性因“内卷”而强化。

五、城镇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朋友圈效应:人以群分

(一)城镇少数民族朋友圈受教育程度差异性与变化

异质性指数表明流动迁移后朋友圈的趋同性在增加,发生与“他群”的向异性,但需要进一步厘清的是流动人口群分的趋同性的方向指向,是“向上趋同”还是“向下趋同”,或者说“人以群分”的特征具有“改进意义”抑或“退步”?利用流动前后朋友圈教育差异性的比较,本文试图反映其趋同性的特征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表6所示,从受教育程度的比例来看,流动后朋友圈成员的教育程度高于流动前的朋友圈成员,全部样本中,小学及以下教育程度的比例由流动前的10.51%下降到流动后的5.46%,受访者为汉族的这一比例变化为5.38%→2.71%,受访者为少数民族的这一比例变化为13.24%→6.89%,显然,流动后朋友圈成员来自于受教育程度更高的人,而且,少数民族流动后结识了更多高教育程度的朋友,交往圈的教育素质提升。

表6 流动前按民族分的关系最好的5个人的受教育程度构成及其变化 (单位:%)

其次,从受教育程度的结构来看,全部样本中流动前后朋友圈成员均以初中、高中的教育程度为主,但这一比例下降了3.36个百分点(59.37%→56.01%),相应的朋友圈成员中大专比例上升4.7个百分点(15.18%→19.88%)。分民族来看,受访者为汉族其朋友圈成员中受过初、高中教育的比例下降不足一个百点(64.77%→63.96%),但这一结构中高中比例的成员增加6.78个百分点,朋友圈成员中的大专比例没有明显变化; 受访者为少数民族其朋友圈中成员受过初、高中教育的比例下降6.71个百分点(58.87%→52.16%),这一变化主要由成员中受过初中教育的比例下降所导致的,而少数民族朋友圈成员中受过大专教育的比例上升4.19个百分点(14.05%→18.24%)。

最后,流动后结识的朋友圈成员平均受教育年限略有增加(不足一年),这在全部样本、汉族样本及少数民族样本中都是相同的。全部样本中流动后朋友圈成员的平均受教育年限高出流动前0.88年,少数民族样本高出流动前朋友圈成员0.8年,汉族样本高出流动前朋友成员0.5年。受教育程度可视为个人能力与学识的基本素质。流动后的少数民族可能结识更多有学识、有能力的人,并非与交往关系“内卷”命题相悖,而是缘于城市人口的基本教育素质处于高水平,在城市扩展交往圈的少数民族获得相对较高的教育资源的选择性。实际上,少数民族人口流动具有显著的教育比较上的空间差异性,其流出地区平均受教育程度总体偏低⑥,迁移流动至城镇就业后,结识更多受更高教育的人,虽然同质性趋势是通过就业自动筛选了那些城市中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相对于流动前其群分效应的结果是城市朋友圈中有了更多有知识能力的人。但与汉族比较,因其社会交往圈的限制,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朋友圈的受教育程度在城镇中依然偏低。

(二)城镇少数民族流动前后朋友圈职业差异性及其变化

表7给出按职业大类分流动前后朋友圈成员职业构成比例,并计算出五个朋友的均值。由此分析少数民族城市就业后朋友圈成员职业结构的变化,反映这一变化折射出来的“群分效应”。

表7 流动前后联系最密切的5个人的职业类别分布及其变化 单位:%

对比流动前后朋友圈成员职业结构的变化为:全部样本中流动后最好朋友圈中从事农、林、牧、渔生产以及无固定职业的朋友比例大幅减少,而从事非农(企业)生产服务以及国家机关、党群组织、企事业单位负责人的朋友在最好朋友圈中的比例增幅最大;少数民族样本中,流动前后最好朋友圈中朋友所从事的职业变化的增减比例最高的分别为:增长幅度最高的职业是(企业)生产、专业技术人员、公务员、办事人员和有关人员,减少幅度最大的是农、林、牧、渔生产与无固定职业的朋友,而其他职业类别略有微小变化;流动前后汉族样本朋友圈中最好朋友从事职业的增减变化为,从事(企业)生产的朋友比例增长幅度最高,从事农、林、牧、渔生产与专业技术人员的朋友比例减少幅度最高,从事其他职业的朋友增减幅度均较低。

结合群分效应部分的结论,流动前后朋友圈的职业趋同性增强:首先,少数民族、汉族流动前朋友圈中最要好朋友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流动后结识朋友中多为同一企业或同一岗位从事生产的同事,在企业从事生产的朋友比例大幅增加,但少数民族比例(24.41%)低于汉族比例(32.15%)7.74个百分点,同时少数民族朋友圈中从事生产的要好朋友的增长幅度(13.33%)也低于汉族的增长幅度(19.65%)6.32个百分点,这意味着流动劳动力在城镇中结识的朋友更多是其相似的人,导致同质性增加,业缘成为流动人口交往网络的基本关系结构。其次,相比汉族,少数民族流动后也结识了更多那些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人员,成为其关系最为紧密、最为要好的朋友,对于本文的研究对象而言,这并非意外。实际上,我们调查地点多为民族自治县,企事业单位就业的少数民族比例高于非企事业单位的,通过亲属、同乡、同学、朋友等关系链的衔接自然会增加其朋友圈中企事业单位的朋友比例。

六、结论与思考

(一)主要结论

基于数据可得性,本文以云南省56家企业的员工调查为例着重考察了就近转移的少数民族的社会关系重构过程及其与汉族的差异性,刻画了省内迁移的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在流动前后其社会交往关系的差序格局,揭示其由此所发生的原有关系流失、断裂,以及新型关系定位、重组的族别特征,证明了带有乡村和少数民族“双重”身份和差序格局烙印的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在进入“陌生的城市”后,其城市融入过程带有的显著性特性和异质性质。

业缘关系是流动人口融入城市的主要构成部分,是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实现稳定就业和提高生活品质必须重构的新型社会资本,丰富多元的业缘关系有利于流动人口形成良性共进和相互督促的人际关系。但少数民族业缘关系往往又倾向于附着在地缘关系上,依附于共同的籍贯和文化渊源、保持其原有的互信选择,使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业缘形成更具“乡土性”;分析发现,少数民族流动人口融入城市的业缘关系在达高性、广泛性与紧密程度上存在着阻力和无形的障碍,其业缘关系的建构滞后一般进程,表现为从传统到现代、从乡村到城市社会交往关系转型的过渡形态;相比汉族,具有业缘关系强度不够,社会交往层级下沉的特性,这是国家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的公共政策领域必须加以重视并予以解决的问题。

在现代社会,以职业为连接纽带的业缘关系对民族间交往与融合起着关键作用。乡-城人口流动促使业缘关系不断强化,且持续稳定的业缘关系使流动人口深度融入城市系统。本研究发现,共同的职业背景使流动人口有充分粘合的可能,从而使简单的行业交流发展到正向全面的互帮互助,同行更易于走向“同心”而结缘。首先,业缘使各族流动人口间基于共同的工作属性而具有了共同的对话平台,信息交流更为有效;其次,共同的工作场域和环境推动流动人口之间不仅形成工作共同体,更在此基础上形成生活和价值共同体;最后,现代职业有助于业缘的易接触性和共生性,有利于业缘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巩固。上述分析可推及一个重要的讨论,即现代城市系统具有“去族化”效应,即在业缘为基础的社会融合中,淡化了以族缘和封闭的社会交往为基础的民族性含义,步入一个更大的民族范畴即中华民族的范畴而实现更具现代意义的民族融合。

(二)一些思考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17]进而,在十九届四中全会《决定》中强调了民族团结和社会建设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性。这一目标放置于城市,实现的最为主要方式就是达成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构建团结少数民族群众共居共建共享的城市民族关系。

但是应该注意到在城市中我国少数民族族群易陷入“民族性保持”的内在需求与城市经济发展的“现代性进取”在行为选择上的冲突,这一冲突性困境突出体现在其城市化进程中,并成为城市少数民族流动人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遇到的现实困境。城市系统是现代要素的聚集空间,更是满足少数民族群体获得基本生存和发展机会的重要外部条件。经由现代城市系统的各民族在各个领域和各个社会层面的人际交往互动,是各民族族群步入现代社会的重要社会化路径。城市化是各个民族必将面对的新型个人社会关系建构的途径。通过城市系统的社会互动,各民族提升其族群在资源禀赋、信息结构、心理状态和行为方式的现代适应性,并通过施予公共政策的引导和干预,推动各民族群体在城市系统中的社会互动与融合。

现代社会是以城市为现代性因素聚集中心来整合社会资源和实现社会化的,乡-城人口转移是其必然路径,民族融合的社会基础也必将由乡村转移到城市。城市不仅应是少数民族群体生存空间,而且必然是各民族相交相容于现代化进程中的地域范围,并以人口乡城流动方式实现其城市社会适应,经由其融入城市社会进而推进民族和谐发展。

少数民族群体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发展取向与道路选择是一个尚需深入探索的学术领域和重大的实践命题。在这一过程中,少数民族群体在城市中实现基于就业模式转变的时代意义,不仅仅在于其一般意义的社会融合,而在于其特定意义上的民族性的存留与取舍问题。其遭遇的处境并非仅仅是各民族个体的职业和效率追求,而且是不同民族在城市中的职业获得、居住空间、社会网络等现代生存与发展选择,是否可以基于族群的集体理性予以实践。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点在于:

第一,城市作为现代要素集聚的空间形态,能够以什么样式的“民族性”存在,基于各民族的理性决策、市场选择的效率,以及政策引导的方向等方面的合力,特别是各民族人口通过乡城转移在城市中实现社会融合,这是一个新型的社会建构过程,且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实践难题。

第二,城市就业以市场效率为个人行为的理性基础,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城市就业行为服从于这一市场过程的实践逻辑。这一过程中流动少数民族人口与城市居民的社会交往关系虽然实现了由陌生到相识的转化,但因内卷与排斥而产生人以群分的内生性稳固,难以避免业缘这一“自发的社会过程”对城市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民族性的解构作用。因此,保持民族性目标的追求与努力在宏观目标与微观机制上存在着不可回避的冲突。以现代性高度聚集为城市特征的社会融合,是各少数民族群体通过乡-城非农转移实现非农就业,构建基于业缘的体现城市个人归属感与减少社会心理距离的社会关系、基于城市生活方式的体现民族性的社会融合,实现共居共建共享的城市民族关系的必由之路。

第三,在现代化背景下,我国城市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社会关系重构所要面对的突出问题是怎样处理好民族融合问题。少数民族人口在乡城转移中,民族融合成为城市社会关系重构的主题,由此,构建 “民族性”就成为城市社会关系重构中的重要建构性内容,也成为制定民族融合与共同发展政策的价值基础。

注释:

① 2015年1%抽样调查数据未公布城市中少数民族人口规模,本文根据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资料计算。

② 根据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迁移流动的少数民族人口中,本县与本省的少数民族迁移流动人口为1163.48万人,占全部流动少数民族人口的70.35%。

③由于本文侧重于讨论少数民族问题,以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为基准,以上调查地点少数民族占全部人口的比例分别为:昆明为13.84%,丽江为56.79%,楚雄为36.2%,香格里拉为88.5%。

④恰如一些文献的观点:少数民族流动的确是强关系削弱,但是是否真如有的文献中说会“全部断裂或消失”呢,从现实逻辑上判断不会全部消失,且“关系弱化的程度”应该与流动距离有关,对于流动外出的少数民族而言,如果在城市生活是被隔离的,那么其与家乡的联系特别是亲缘的联系会比较稳固。

⑤社会学研究中经常采用异质性指数即差异性指数(index of diversity)来衡量社会网络成员(不包括自我)在某种社会特征方面的分布状况。异质性指数的计算方法为IQV=K(N2-∑〗2)/N2(k-1),其中,k=变量的类别数目,N=全部个体的数目,F=每个类别的实际频数。

⑥本调查的数据表明,少数民族人口在流动前的朋友圈中,其交往的朋友在受教育程度上较为多样,体现了其原交往方式更受地缘和血缘影响,而较少具有因受教育程度而群分的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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