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望城与在城望乡
——读曹东勃的《在城望乡:田野中国五讲》
2021-03-10文=禾刀
文=禾 刀
破解农村发展问题,是关系中国发展质量的重要历史命题。本书从“现状”“历史”“土地”“治理”与“出路”着眼,抛开就农村论农村的一元化解读模式,通过多年实地调研与学术研究,努力探寻当代中国城乡格局与农村发展问题的变迁与现状,试图将城乡发展统一起来,从而解开城乡协调发展的密码。本书在见证城市化飞驰的同时,带领读者认识一个充满活力的农村,在真正的田野中触摸当代中国的脉搏。
书名:
《在城望乡:田野中国五讲》
“他是地道的城里人,却深度地卷入到乡村研究领域中”。或正是这样的特殊身份,构成了曹东勃的研究视角基调。
本书中,曹东勃回顾了新中国城市与农村发展的基本脉络,包括城乡二元结构的形成、产业平衡、三农问题、粮油关系、税制变化、基建等,又以解剖麻雀方式,抵近观察并分析了离乡务农的“农民农”、土地开发、社区治理,以及家庭农场等农业创新现象。
在乡望城,温饱之后的新迷茫
曹东勃着重写到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土地承包制的改革,那是一个激情澎湃的年代,小岗村十八个红手印掀开了全国农村土地改革序幕。小岗村的突破,本质上是农村地权政策的破茧,即打破了农村耕地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间的政策坚冰。随着责任承包制的推广,长期困扰农村的温饱问题,在相当一部分地区渐获解决。
紧随其后的是乡镇企业。乡镇企业的兴旺曾一度让人看到农村快速崛起的希望。但这种模式很快遇到了地理区位、基础设施和产业配套等诸多瓶颈的掣肘,单纯的低劳动力成本,并不足以为乡镇企业向更高发展阶段跃进提供更为持久的发展动力。这同时意味,走粗放的工业+农业混搭模式不太可能推而广之,毕竟市场总是逐利而生。
从农村出走,到城市特别是沿海城市打工,自然成为后来众多农村富余劳动力的明智选择,至2019年全国农民工人数高达2.9亿。农民工的社会性流动,初期虽然带来诸多社会问题,但最终还是推动城乡二元户籍政策的解冻。当个性化利益驱动渗透到农村的方方面面时,农村人对于城市生活的向往便不再掩饰。先富起来的人先是搬到镇上,再辗转到县城、省城,脱离农村身份和生活,是许多农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也所以,许多农民一旦手头阔绰,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悠久的农村生活范式,改像城里人那样盖楼房,模仿城里人的生活点滴。
事实上,摆在外出务工农民眼前的除了收入问题,还有另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归属感,这一矛盾在“农民工二代”身上表现得尤为激烈。与父辈人生中途洗脚进城不同,他们从小便生活在城里,除了户籍之别,他们的日常与城里同龄人并无太大差别。但在父辈心底,打工终究是一种临时性的谋生,故乡才是自己的归宿。纵使挥手离别,根依然还在故乡。
城乡二元户籍破冰,无疑有助于打破农民工的身份枷锁,至少有助“农二代”城市归属感的建立。曹东勃把更多精力放在农民发展具体来说增收方面,对农民归属感问题关注有限,让人略感遗憾。
生活在这个技术突飞猛进的年代,日新月异的技术似乎为消除城乡差距提供了更多解决方案,比如“使世界变平”的互联网技术。不过,曹东勃发现,在城市风生水起的互联网产业,在农村遭遇“老龄化”的天然屏障,即便像上海郊区这样紧邻国际大都市的开放之地,越来越依托手机生存的互联网在农村施展乏力,许多地方的农民对互联网的运用不外乎两样,即要么看看视频,要么同远在外地的儿孙聊天解乏。
虚拟的互联网,实际线下市场不可能超越现实而存在。一些农村地区在互联网方面并非没有尝试,比如直播营销为一些地方的农产品开拓市场提供了新的思路。但这种带有强烈网红经济色彩的营销模式毕竟数量有限。
互联网市场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线下无缝对接,比如快递和外卖等。尽管许多快递公司宣称实现对农村地区的覆盖,但农村快递成本高,时间长却是难以逾越的天然障碍,无论是时间还是服务质量均无法同城市相提并论。这还不谈农村缺乏互联网生存的线下商超等体系。许多互联网企业仍旧将主要精力投向于资金和人流更集中的城市,相比之下,对开拓农村市场办法不多,投入风险也大,后劲不足。
有一点曹东勃没有提到,那就是近年来一些针对老年群体的互联网诈骗,不可避免地加大了农村人口对互联网可信度的怀疑。
在城望乡,企业家下乡的期盼
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馋,某种意义上正是过去农村物资匮乏的写照。
曹东勃聚焦了上海城郊外地农民承包当地农民土地,用于种植瓜果蔬菜的现象,曹东勃称这一群体为“农民农”。与其他务工人员不同,“农民农”虽然离开家乡,但仍旧从事与农业相关工作。“农民农”现象本质上是经济梯次发展的合理写照。不过“农民农”仅仅局限于城乡接合部,对广大农村地区发展参照意义有限。
曹东勃在这里写到了依托“农民农”现象生存的“土地黄牛”现象,即依靠垄断城乡接合部土地租赁资源生存的土地掮客。“土地黄牛”的诞生,既是历史“倒爷”的翻版,同时也折射土地资源紧缺的客观现实。“土地黄牛”有利于城乡接合部土地的流通,但这种流通是建立在18亿亩耕地红线基础之上的。说简单点是伪流通,甚至可能因为垄断现象加剧而抬高“农民农”的生存成本,吞噬利润,毕竟这是监管的灰色地带。
借助机械化实现规模化种植,这是发达国家农村发展的成功经验,除了地广人稀的东北平原等少数地区,我国农村普遍人均耕地面积少,自然条件和基础设施均较差,因此,在人口密集地区,通过机械化的规模种植实现收入增长的路径并不平坦。
2013年12月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明确将粮食安全作为底线,设立了18亿亩耕地红线。近年来,在城市发展土地供给需求旺盛前提下,中东部一些地区开始试行“洗脚上楼”举措。此举一定程度上确实缓解了工业土地供给不足的问题,但也给“上楼”后的农民带来了诸多不便,毕竟农业生产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稳农业就是赋予一定的地权,这是中华历史亘古不变的“真理”。农村土地流转是曹东勃研究绕不开的话题。土地是中国农民的命根,土地流转直面农民失地风险,所以至今仍只能小心翼翼地试验。
激活农村内在动力亟待破题
农村发展不只是单纯的经济发展问题。曹东勃指出,如果说中国是个熟人社会,那么在农村地区这一现象表现得更为突出,因为在大多数农村是族系聚居或姓氏聚居,一个自然村往往是一个族系或同一姓氏。
曹东勃对重点考察的上海松江家庭农场给予了足够关注。近年来,类似松江这样,紧邻大中城市周边的家庭农场、休闲农场确实有如雨后春笋,也为当地农村带来了许多新兴希望。家庭农场的出现,迎合了城市居民对农村生活体验的向往,往更深处说则是满足国人骨子里农业社会基因的冲动。家庭农场存有一定的发展短板,受土地承包政策制约,急功近利投资现象比较突出。另一方面,这些投资并非没有前提,那就是基础设施尤其是交通设施相对较好,方便城里人周末游。相比之下,远离都市的农村受制于距离,还有生活条件等影响,复制此类模式的可能性不大。
中国农村未来发展到底向何处去?这是一个宏大的历史命题。无论在乡望城还是在城望乡,这样的换位思考都很重要,不过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农村发展绝不可能照搬城市发展的工商模式。曹东勃的研究虽然提供了有益的探索,颇值肯定,但同时也应看到,中国农村地区现状各异,无论是作物种植还是地理条件千差万别。
18亿亩耕地红线不只是政策红线,也是我们国家粮食自给自足的底线,社会稳定红线。倒是以为,在加快城镇化同时,有必要释放土地更多权利,让土地利用开发短线变长线,变一枝独秀为百花齐放。当然,最根本的一点或在于,大力培养农民的市场意识,这又回到曹东勃前面的话题,就是变企业家下乡为孵化农民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