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自然游戏：基于英美学界的文献分析

付文中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当今，各种室内儿童游戏日益盛行，大多数儿童经常待在室内，渐渐地疏远了自然，以至于患了“自然缺失症”。“自然缺失症”这一术语由美国畅销作家理查德·洛夫（Richard Louv）于2005年在《林间最后的小孩：拯救自然缺失症儿童》（Last Child in the Woods: Saving Our Children from Nature-Deficit Disorder）一书中创造性地提出，用以描述儿童因疏远自然而付出的种种代价，如注意力很难集中、各种感官使用减少、身心疾病的高发病率等[1]。让儿童走出室内、走进自然、快乐健康成长，已然成为一个重要的时代命题。在此背景下，儿童在自然环境中游戏，即儿童自然游戏应运而生，并是答好这一时代命题的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英美国家在儿童自然游戏领域的研究比较超前，成果突出，值得我国学习和借鉴。儿童游戏是一种自然的、本能的驱动力，正如英国慈善机构“游戏工作协会”（The Playwork Foundation）在其发布的《游戏工作原则》（The Playwork Principles）的第一条中所认可的那样：“所有孩子和年轻人都需要游戏。游戏的冲动是与生俱来的。游戏是生理、心理和社交的需要，是个人和社群健康发展及其福祉的基础”[2]。斯图亚特·莱斯特和马丁·莫兹利较为全面地综述了儿童自然游戏的动机和益处[3]。无法抑制的游戏欲望促使孩子探索周围的自然世界，并与之互动。自然环境对孩子来说特别有吸引力、能启发灵感、令其感到满足，能最大限度地满足孩子的玩耍欲望。本文在梳理英美国家相关研究文献的基础上，主要阐述以下四大方面的内容。

一、自然环境的内涵和主要特征

（一）自然环境的内涵

相对于社会环境而言，自然环境是指生物生存和发展所依赖的各种自然因素的总和，自然因素包括大气、岩石矿物、水、土壤、地域、气候、日光辐射等。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自然环境不等同于自然界，仅是自然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为了研究的方便，本文将自然等同于自然环境。我国绝大部分的自然环境都是半自然的，即或多或少地受到人类活动的影响。就儿童游戏来说，自然环境明显不同于人为的建筑环境或虚拟环境，前者具有自然性和野性的特征：向所有自然元素敞开（如气候、新鲜空气、水、石头、泥土、树木、花香等）；包含被人照管的（或不被人照管的）正在生长的植被；存在野生动物；儿童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心理自由。

自然环境是“野生空间”，是绿色的户外场所。有些野生空间可能是完全自然的，如古老的林地等。有些野生空间可能与城市公园等人造元素交融在一起。没有大小、形状、条件和位置等方面是完全一样的野生空间。野生空间包括乡间小路、树篱、林地、城市农场、草地、海滩、石南灌丛、花园、河流、灌木丛、有花草的路边、池塘、田野、小山丘、公园、树木、农田、沙丘、乡村绿地、泥泞的土坑等，这些空间都可以被称为“自然”，都可以成为孩子户外玩耍之地。

（二）自然环境的主要特征

孩子看到有趣的事物时，才知道什么有趣[4]。一旦有机会，孩子们倾向于选择并乐于在自然环境中玩耍，或者玩自然元素[5]。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然环境具有压倒性的供儿童游戏的潜力：现在的可能性和未来更多的可能性[6]。

自然环境具有一些关键特征，这些特征影响儿童在其间的玩耍效果。自然环境是高度复杂的栖息地，为孩子提供多样的邂逅和感觉、多样的土地类型和结构，以及多样的儿童大小的空间、藏身之处和洞穴，供他们探索和栖息[7]。自然环境，特别是被人类管理最少的地方，往往是无序的、自由的、不整洁的。虽然这可能不符合成人的审美偏好，但却可以从根本上增加对儿童的吸引力[8]。自然环境是动态的，在空间和时间上不断变化。没有哪两个自然空间完全一样。单个野生空间的外貌随着环境条件和时间变化而变化。此外，自然环境具有灵活性，允许孩子完成各种本能的玩耍行为，如挖掘、溅水、攀爬、翻滚、建造、破坏和平衡等。自然元素和自然物为孩子提供了丰富的“灵活的组件”[9]（loose parts），这些组件在游戏时可以被移动、操纵、组合或变形，它们可能是弯曲的、易碎的、黏性的、可食用的或易燃的材料。从本质上来看，“灵活的组件”，在孩子眼中，就是自然界中最原始的“玩具”。露丝·威尔逊考察了自然界可供孩子玩耍的各种可能，总结了户外游戏环境的主要特征：无障碍、诱人、刺激、灵活、舒适、具有挑战性[10]。

二、自然环境的可供性

（一）可供性：自然环境吸引儿童到其间游戏

“可供性”（affordance，亦可译为“功能可供性”）的概念最早由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詹姆斯·吉普森于1977年提出，是指自然环境为有机体的行为所提供的可能性[11]。简而言之，自然环境的一种可供性，就是自然环境为人/动物的行为所提供的一种可能性。可供性是自然环境的物理属性与个体的兴趣、想法和意图之间相互作用所产生的机会。可供性来自于个体的主动探测：同时感知和移动、同时观察和行动[12]。例如，如果一位游客在山间徒步数小时后，累了，突然看见一块与自己膝盖同高、平整且有一定宽度和硬度的石头，那么这块石头为他“坐下休息”这一行为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就是石头的可供性。

就儿童游戏而言，“可供性”的概念与自然环境所提供的游戏的可能性相关。当孩子遇到任一种自然环境，尤其是具有各种各样吸引力的自然环境时，自然环境具有了玩耍功能可供性，吸引孩子到其间游戏。将可供性的概念应用于儿童自然游戏中，可得出以下相关结论：第一，对于单独玩耍的孩子或一群孩子来说，可供性是独一无二的，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预测的。儿童对环境的客观和主观特性均有反应。第二，可供性是高度动态的，不同的特征/元素/素材在不同时机为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游戏体验。第三，可供性的数量随着环境复杂性的增加而增加。高度复杂的自然空间具有无限的可供性，只有玩耍孩子的创造力才能与之匹配。第四，孩子通过游戏来操纵和改变灵活的环境，进而在新环境中发现新的可供性。可供性的组合使个人或群体的游戏得以自然地发展。第五，自然环境给孩子提供一连串的机会，让他们定期带着感受和情感去游戏[13]。通过在野外玩耍，孩子可以体验到恐惧、厌恶、失望和愤怒，以及喜悦、着迷、满意和满足。儿童天生善于寻找环境的可供性，他们是可供性鉴赏家，通过自然游戏来发现最多的可供性，甚至给自己制造一些好玩的问题。

自然独有的特征带来大量的（游戏）功能可供性，树木就是的一个典型例子。树木可供孩子攀爬或隐藏其后；可成为堡垒或基地；可与周围的花草和树根融为一体，变为巢穴和小屋；可提供掩蔽处、地标和隐居处；倒下的树可成为障碍物或用以建造巢穴的材料，在它们附近可发现小鸟、昆虫、蚯蚓、落叶、泥土、冷杉球果和有翼的种子等自然物；树木为每一种可以想到的游戏提供了合适的背景。

（二）自然环境可供儿童进行各种身体活动

自然环境能自然而然地吸引儿童进行高强度的身体活动，如在地形多变的开阔地带跑步等[7]。仅仅待在户外是幼儿身体活动的最强预测因子[14]。具有多样性的自然环境更有利于激发儿童进行不同的身体运动：平衡、追逐、攀爬、爬行、躲避、悬挂、单脚跳跃、跳远、跨跳、摇摆、滚动、跑步、滑动、旋转、蠕动、摇摆、摔倒、扭动，这些是孩子们在自然游乐场中可能完成的所有身体活动的一部分。在自然环境中旅行和运动，能使儿童积极主动地探测环境赋予的新奇游戏，如跨越障碍、顺着林间小路漫步、踩着踏脚石过河等。

（三）儿童的自由行动区域

虽然自然环境为孩子们体验不同的游戏提供了几乎无限的可能，但若要把这些可能变为现实，离不开一个重要因素：孩子们需要一个可以在其间独立自由行动的区域，即“自由行动区域”（field of free action）[15]。和这一领域相对的是“行为受限区域”，在该区域中，儿童的行动自由受到一定限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户外空间的接触通道、户外空间的管理和设计（如“请勿踩踏草坪”等）；文化、社会和社区的禁止态度（如“不要弄脏衣服”等）；来自父母、祖父母、教师、游戏工作者以及其他与孩子长期打交道的成年人的直接干预（如“如果你继续这样做，你会伤到自己”等）。“自由行动区域”的概念引发了一个新问题：无论从宏观的整个社会来看，还是从微观的儿童教育储备金来看，能否保证孩子们在自然环境中享有足够数量和质量的自然游戏体验？

三、自然游戏对儿童的主要影响

（一）儿童的亲生命性

除了天生的玩耍冲动以外，孩子们对自然世界也表现出本能的依恋，这种依恋被称为“亲生命性”[16]（biophilia，亦可译为“生物恋”）。虽然亲生命性被认为是以遗传为基础的，但其在个体中的表现极为复杂，它的维持依赖于一系列的环境和社会因素[3]。亲生命性通过儿童在自然环境或自然元素中的游戏在他们身上得以显现和实现。亲生命性与“自然智能”（naturalistic intelligence）这一概念相关，自然智能是人类理解和处理有关自然界之信息的内在能力，该能力在童年时期体现得尤为明显。

然而，缺乏早期的自然游戏体验或者缺乏从谨慎的成年人那里学到的反应，可能会导致儿童“亲生命性”的削弱，甚至致使其对自然产生非理性的厌恶，最终会对儿童后来在自然环境中的态度、情绪和行为产生负面影响[17]。

（二）儿童的惊奇感

当儿童通过游戏与自然环境进行持续的接触后，他们开始产生强烈的惊奇感（sense of wonder），带着惊奇、敬畏和遐想的感觉去体验自然环境。尤其是幼儿有一种与自然进行深入、直接联系的天生能力，这种能力在以后的岁月中可能会有所减弱[18]。幼儿与自然的关系是凭直觉获知的，是不可认知的，可能不易用理性的语言来表达，但对孩子的未来却有着潜在的巨大影响[19]。

英国的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华兹华斯乐于亲近自然，并将其在自然界中的一次次的美好体验称为“凝固的时间点”（spots of time）。当诗人在喧嚣的城市中感到失落、浮躁或惆怅时，这些“凝固的时间点”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心灵安慰。露易丝·查乌拉用华兹华斯首创的“凝固的时间点”，喻指令人难忘的童年时期的自然体验，在这些体验中，儿童“尚未将自己与周围环境区分开来”[19]。成年人时常忆起小时候在自然环境中度过的那些神奇的“凝固的时间点”，并从中汲取灵感和营养，因为这些体验是童年最强烈、最有力的记忆。

当孩子爱上自然、恋上宇宙时，其童年往往充满了无限游戏、想象和创造的可能。自然空间通过神秘和神奇这些易于唤起情感的特质，来满足儿童的惊奇感，并为其提供许多能激发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潜在游戏。正是儿童的惊奇感，使他们通过利用自然空间来优化自己好玩的天性与通过玩耍来延续自己的“亲生命性”之间产生了概念上的联系[3]。

（三）儿童的地方感

如果惊奇感与儿童接触和回应自然世界有关，那么地方感（sense of place）就代表着自然环境已经镶嵌到儿童的心目中。通过定期在具有吸引力的户外环境中玩耍，孩子与地方之间建立了有意义的情感联结，进而对孩子的自我认同和自尊产生积极影响[3]。例如，盖瑞·纳布汉和斯蒂芬·特林布阐述了孩子在自然界中发现自然“宝物”（“灵活的组件”）、玩“宝物”并将“宝物”带回家等行为，是如何将自然物的独特性转移到孩子身上——“这根棍很特别，我也很特别”[20]。

通过在自然环境中“执行”筑巢、收集物品和探索线路等有趣的环境“事务”，孩子与地方和自然景观之间渐渐地形成心理联结[8]。孩子在自然环境中玩耍时，通常都是通过故事和表演游戏来形成自己的地方感，换言之，他们以一种嬉戏、有趣的方式将文化意义和神话意义赋予自然空间和自然特征[19]。

（四）儿童的环境伦理

儿童在自然环境中游戏的阶段，亦是儿童环境伦理和环境价值观形成的关键阶段。大量证据表明，成年人最强烈的环境敏感性源于童年时期在自然环境中自由玩耍的经历，包括互动游戏活动、甚至潜在的破坏性活动等[3]。积极地接触自然，无论对儿童还是对自然界，都很重要[21]。

作为陪伴孩子的成年人，其对待环境的态度和行为，已经被证明对塑造孩子的环境态度至关重要[22]。成年人的责任在于引导孩子到自然环境中自由玩耍，同时不产生烦躁、焦虑或冲突情绪。成年人要和孩子分享热情和兴趣，对孩子做出积极回应，帮助孩子形成与自然界的良性关系。一个孩子若想保持自己天生的惊奇感……他至少需要一个成年人的陪伴，成年人和他一起分享体验和快乐、一起重新发现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精彩和神秘[23]。

四、促进儿童自然游戏的措施

促进儿童自然游戏的主要措施有：第一，帮助儿童走出室内，接触附近的自然环境，并在其中获得日常体验。我们需要考虑儿童自然游戏的位置等诸多因素，如学校场地、公共空间、通行权、社区花园、公园、当地自然保护区、环保组织、与私人土地所有者的关系等。徒步旅行可以增强儿童对自然游戏的兴趣。第二，识别、维持和保护当地的野生空间、崎岖不平的地面、荒地和未经管理的植被，并将其作为儿童定期户外活动的场所，这些自然区域能够支持价值不可估量的、无人监督的、未经筹划的户外游戏。第三，帮助儿童在自然环境中进行长时间、不间断的自由玩耍，留意儿童玩耍过程中的遐想。通过自由自在的自然游戏，孩子可能会体验到对自己的未来有很大影响的“凝固的时间点”。第四，鼓励孩子在玩耍的区域里保持自然的不整洁——让户外环境变得自然，具有野性。让玩耍空间反映季节的变化。例如，保持玩耍空间内的植被不被砍伐、草坪不被修剪，不清理落下的树叶和树枝，创造可供孩子挖掘的泥土裸露区域。第五，在户外游戏环境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受到限制的地方（如运动场等），通过往该环境中添加可移动的自然素材来增加该环境的可供性。自然素材包括树干、干草/稻草、松果、土壤、岩石、容器中的植物和水、从树木/树篱上修剪下来的树枝等。第六，做好准备。提前检查自然环境的安全性及其可供孩子玩耍的潜力；鼓励孩子穿/带旧衣服及防水材料；带上可以提升该环境下游戏效果的工具、设备和资源；和孩子一起探索环境，一起学习生存技能和博物学知识（如做绳结、识别野生动植物等）。第七，在户外和孩子一起培养惊奇感，一起分享与自然接触时的兴奋和激情，谈论在自然环境中的积极或消极的体验。寻找/创造在大自然中享受美好时光的机会，重新与你自己的惊奇感联结起来。第八，积极倡导户外游戏，增加儿童自由活动范围。与社区中的其他成年人一起交流儿童自然游戏的益处，探讨儿童在自然环境中游戏的障碍，并在适当的情况下挑战社会限制，维护儿童在户外玩耍的权利[24]。第九，引导孩子在12岁前完成50件自然活动。它们是：爬树、野炊、观鸟、放风筝、打雪仗、玩泥巴、捉昆虫、找蛙卵、造木筏、抓螃蟹、野外露营、建造洞穴、用网捕鱼、雨中跑步、海滩寻宝、参观农场、裸足散步、探索洞穴、尝试攀岩、学习骑马、海中游泳、培育蝴蝶、跃过波浪、夜晚看星星、爬一座大山、寻找藏宝点、采摘野生黑莓、探索树的内部、在雪地里玩耍、用石头打水漂、举办蜗牛赛跑、自播自种自食、划独木舟漂流、跟踪野生动物、从山坡上滚下、用雏菊做个项链、在小溪中筑水坝、寻找化石和骨头、用草做个小喇叭、为野生动物筑巢、手拿可怕的小动物、夜间在自然中漫步、发现池塘里的小生物、创造一些狂野的艺术、借助地图和指南针寻路、直接从树上摘下苹果并吃掉、接住一片正从树上飘落的叶子、看看海边岩石间的潮水潭里有没有令人着迷的生物、玩康克戏（play conkers,系英国一种传统的儿童游戏，双方用穿在绳上的七叶树的果实马栗互相敲击，首先击破对方坚果者获胜）、玩维尼棒（play Pooh sticks,系英国一种很受儿童欢迎的游戏，比赛者站在位于上游的桥上，同时把小木棒扔到河流中，谁的小木棒最先到达位于下游的指定地点，谁就是赢者）[25]。

儿童是国家和民族的希望，自然犹如儿童每日必需的睡眠和营养一样重要，游戏是儿童最大的天性。儿童、自然和游戏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融为一体，构成儿童在自然环境中的游戏，即儿童自然游戏。当今，室内游戏颇受儿童青睐，而儿童自然游戏却被边缘化。儿童自然游戏的益处多多，对塑造儿童的亲生命性、惊奇感、地方感和环境伦理等有重要影响。认识和宣传儿童自然游戏的重要价值，鼓励和引导儿童在自然环境中游戏，是包括父母、祖父母、教师、记者、播音员、环保人士、作家、政治家、决策者、社会团体和组织等在内的各界人士需要主动承担的一项重要使命。世界的未来在于儿童的健康成长，地球的未来在于自然生态系统的可持续性。儿童自然游戏，可谓一举两得，既有益于儿童的健康快乐成长，也有益于塑造儿童敬畏自然和保护环境的意识，最终有利于创造世界和地球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