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阐释之维
——圆形批评的“圆观”方法特征探析

2021-03-08于洪芹

文化学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阐释学寓意意义

于洪芹

王先霈先生在《圆形批评论》中提出,圆形“是一种阐释方式,又是批评主体确定自身在文学批评纵向发展与横向展开中的位置的一种态度、一种努力,构成主体自谐并且与其他批评学派互谐的态度”[1]12。圆形批评的重要批评之维便是注重阐释的多元性。在圆形批评观指导下的文学阐释,旨在为社会提供对文学作品的规范性解读,即能使其批评文字成为社会共识。为了实现这一科学目标,圆形批评必须避免单一文化视角的局限性,从圆形观念出发,借鉴中西方各自源远流长的阐释传统以及中西方不同的批评流派的阐释方法,以对文学文本进行多层次、多角度的解读,给予文本更加丰富的意义。

一、阐释之源:中西方阐释传统及流变

在西方文论的概念术语中,hermeneutics一词意指关于阐释的科学或理论。这个单词可追溯到古希腊语hermeneuei。在希腊神话中,信使Hermes(赫尔墨斯)担任着向人类传达并解释诸神旨意的角色。据此,便衍生出hermeneuei一词来指代将神含义模糊之语转换为人类熟知惯用之语这一动态过程。故而,阐释学之本义,便为对神之旨意的翻译、诠释和阐发[2]。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提出了修辞学。中世纪时,经院派学者致力于文献注释及开展神学考据,hermeneuei由此成为宗教神学中探究如何阐释上帝旨意及《圣经》经文的独立理论体系。历经文艺复兴,阐释学终于脱离了神学的桎梏。发展至18世纪,维科、施莱尔马赫及狄尔泰等人先后对阐释学理论进行思考和梳理,促使阐释学历经了神学、文字学、精神科学的三次变革。二战以后,由于海德格尔的介入,阐释学得以克服形而上学之弊端。伽达默尔则秉承师志,认为哲学阐释的首要对象应为世界与人生。至此,阐释学被提升至哲学的本体论地位。

中国文化中同样存在着一套有关文本理解的阐释学思路。中国古典阐释学,滥觞于先秦诸子关于世界与语言之关系的讨论。儒、墨、法诸家因其实践理性精神而大体相信语言具有表达思想、解释世界之能力,即所谓“言足以志,文足以言”[3]。具有超功利色彩的道家则怀疑语言阐释的有效性,其“言不尽意”“道不可言”等观点即是强调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其他先秦诸子对于文本解读的一些见解如“断章取义”“以意逆志”等,也为中国古代阐释学奠定了基调。两汉时期,儒家经典占据官方学术的主流地位,阐释“五经”的著作形式众多,记、说、传、笺注、章句等皆有。魏晋时期,玄学盛行,道家著作取代儒家经典成为阐释学关注的重要对象,阐释的理论和方法也更具哲学意味。南北朝以降,儒家经解与佛教义学之讲义互相熏染,形成了一种讲解繁复、章句稠叠的义疏形式。隋唐时期,在朝廷的重视和干预下,儒家义疏具有了官方权威色彩,强调阐释的权威性,如孔颖达的《五经正义》。到了宋朝,儒家经学进入新的阐释时代——“经学变古时代”[4]220,“不信注疏,驯至疑经”[4]264的风气在宋代各学派中蔓延。到了元朝,政治的原因使文人士大夫整体上由渊雅学者转变为了落拓才子,笺注之学也随之转变成评点之学。到了明朝,心学、狂禅及市民文化的兴起,文本评点的角度与风格也随之一变,重灵悟与情感而轻知识与理性,重印象与个性而轻历史及分析,将原文的意义淡化甚至悬置起来,“尚趣”“尚味”“尚情”成为当时的总体倾向[5]。到了清代,乾嘉朴学兴起,学者们反对宋明理学好发空论且言之无物的弊端,走上了从书本寻找疑难问题进行考据的务实道路。他们对文字、训诂及音韵等学问的重视与研究则最大限度地恢复了原始文意。

综上,中西方各有其阐释传统,在各自的文化系统内确立了阐释原则与方法,并广泛应用于文学文本阐释中,影响深远,直至今日。当我们用圆形批评理论进行文学阐释时,应估计到这种影响,并积极汲取中西方阐释传统中的有益因素。

二、意义之维:文学文本的阐释层次

王先霈先生借用索绪尔的能指和所指两个术语,将其应用于文学阐释中,他“把一个独立的文学文本当作能指,把它的多层多面的意义当作所指”[1]70,如此之后,便会发觉文学阐释中能指与所指之关系十分复杂,不过“这是文学阐释的困难所在,也是文学阐释的趣味所在”[1]70。文学文本的构成通常被看成一个由表及里的多层次审美结构,其意义随着读者阅读时间的增多而不断彰显、被挖掘。综合古今中外对文本层次的探讨,王先霈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将文学文本的层次划分为四层。

第一层,语义。语义理解是文学阐释的前提和基础。中国古代的训诂学可以看作早期的语义学,举凡训释字词、串讲句意、分析篇章结构,以至对古书中之典故制度、语法修辞等问题的考究,都不出训诂之范围。西方语义学文学批评家当推瑞恰慈,他把语言的意义分为四类:意思、感情、语气、目的。瑞恰慈认为:“语言——特别是诗中所用的语言——同时要完成的不是一种而是多种任务。”[6]根据瑞恰慈的观点,作为符号来使用的字词与作为情感体现来使用的字词是有区别的,文学批评者应该对后者细心捕捉、耐心揣摩,以期体会并抓住作者微妙的情感波动及变化。

第二层,寓意。在把握了语义的基础上,阐释工作就进入尝试掌握文本寓意的阶段。但丁说:“我们通过文字得到的是一种意义,而通过文字所表示的事物本身所得到的则是另一种意义。头一种意义可以叫作字面的意义,而第二种意义则可称为譬喻的、或者神秘的意义。……虽然这些神秘意义都有各自特殊的名称,但总起来都可以叫作寓意。”[7]通俗地说,寓意就是文本主题,它包括作者寄托其中的思想及文本的客观意义。寓意的核心常同某种政治的、社会的、道德的观念息息相关。文学批评虽流派众多,理念和方法各不相同,但均以确立作品寓意为其重要目标之一。向读者说明文本寓意,是文学批评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三层,复调。俄国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在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时提出了著名的“复调”理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每个人物都在发声,他们互不干涉,且游离于作家的主观意识之外。巴赫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艺术思维类型——复调型的艺术思维”。“复调”理论的提出很具启发性,文学的特性决定了文学作品的意义为多种成分构成的综合体。作家的非自觉性创作也会导致复调的产生,因为“在作者用最初几笔勾画出主人公们的行为、他们的心理、外表、态度等等之后,随着小说的发展,这个或那个主人公就仿佛开始自己来修正原来的构思,——在形象的发展中仿佛出现了自身的逻辑”[8]。当对优秀的文学作品进行解读的时候,不妨思考一下“复调”这个批评术语,而非简单地将文本作“独白化”处理。

第四层,增殖的意义。“文学文本进入社会文化的流通过程、进入了群体的精神的心理的历史运动之后,会不断地被赋予新的意义。”[1]76在进行文本阐释的时候,批评家会受到文化的、传统的、历史的、社会的条件的制约。批评家的观念,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包括审美趣味、情感倾向、人生追求、政治态度等,以及批评家的文化素养,甚至批评家的生理,如性别、年龄、气质等,都会对文学阐释活动产生不一样的影响,给文本意义带来各种增殖。文学文本意义之丰富性决定了其阐释视角的多样性,出于拓展意义之广度与深度的考量,文本分层是必要之举。

三、圆形之喻:语义的循环到解释的循环

在文学接受、文学欣赏活动中存在这样一种矛盾:文本的篇章整体由字、词、句、句群构成,阅读者在阅读文本时,只能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去看,这样才有理解整篇文本内容的深层意蕴的可能。然而,要更好地理解文本的意蕴,必须把握重点字词句的含义。只有把词语放到句子中、把句子放到句群中、把句群放到段落中,才能更好地领会字词、句子的审美内涵和深刻寓意。如刘勰《文心雕龙·章句》中所言:“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9]570《知音》篇又曰:“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9]715创作思维的圆圈促成了文本内涵的圆圈,为在文学接受活动中能与作者及文本遥相呼应构成同心圆,王先霈先生提出以下思路:在文学接受活动中,对语义文意等作直线式、不断延伸且单向叠加方式的理解往往是不可取的,而应将其把握为“圆圈环绕的首尾衔接过程”[1]100。具体来说,第一遍读一部作品的第一句时,就要意识到它是圆圈上弧形的片段,而非直线上无所依傍的突兀而起的端点。由于期待视野的存在,读者便会先入为主地对作品形成一个预判,即阐释学所指出的“前理解”。可以把在这种“前理解”之下所形成的阅读期待看作一个圆,起首及后续的词语、句子则是该圆上的点或圆弧。而在阅读过程中,读者的阅读期待不断地被修正、发展、充实,该圆也被更生动具体的内容填充、扩散,越发明晰地呈现出来。在此文本理解的过程中,可以发现,文本各种成分之间不是离散割裂的,而是整体决定着部分,部分聚合成整体,共同构成所谓“语义的循环”。孟子的“以意逆志”的阐释方法给了王先霈先生很大的启发,阐释者根据作品的整体,由生活的情理去“意逆”,去推想和推论作者的本意。这种方式在方法论上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它已然从“语义的循环”进入文学接受活动中的“解释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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