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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即开端
——论《暴风雨》中的蝴蝶效应

2021-03-08钱虎平

文教资料 2021年19期
关键词:普洛斯蝴蝶效应暴风雨

钱虎平

(扬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

《暴风雨》作为莎士比亚晚期创作的一部经典传奇戏剧,仅仅通过五幕的剧场演出就深刻地表现出莎翁式的奇妙幻想。国内外学界对于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一直都给予很多的关注,且大多数都着重于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从殖民主义角度和后殖民主义角度出发研究普洛斯彼罗和卡列班之间的关系。也有国外学者从普洛斯彼罗和米兰达之间的父女关系入手,玛格达莱纳·塞斯拉克把普洛斯彼罗的行动意图和米兰达的利益关系作为研究中心,更有学者蒂莫西·福克斯认为普洛斯彼罗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保护他的女儿米兰达为起点的。国内学者段方着重研究普洛斯彼罗的魔法,并认为这一切都归因于他的书籍,但段方并没有分析书籍代表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书籍能够给予普洛斯彼罗如此强大的魔力。学者韩媛媛认为在新历史主义的视角下,普洛斯彼罗的魔法能够强于女巫西考克拉斯的法术是因为他代表的是当时受排挤的天主教,女巫则代表基督教以外的信仰,普洛斯彼罗的书籍代表圣经或上帝,那么为什么卡列班曾说只要将书籍丢进海里,普洛斯彼罗的魔法就失效了呢?尽管在整部戏剧中,普洛斯彼罗的书籍并没有被多次提及,但每次出现了总会发生新的戏剧转向及新的问题,那么普洛斯彼罗的书籍到底意味着什么?

本文采用混沌理论中的蝴蝶效应,分析《暴风雨》中普洛斯彼罗的书籍,探讨整部戏剧中由书籍引发的混沌的、无序的魔法世界及未知的、多样的情节走向。

一、蝴蝶效应和周期3

在混沌宇宙中,无论是星系还是尘埃,事物本身都具有不可预测性与不可确定性,混沌概念的延伸便是人们对传统科学中事物进行线性发生、发展的思考范式的革新。“蝴蝶效应”这一术语最早是由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恩·洛伦兹在报告《可预测性:巴西的一只蝴蝶翅膀的振动能在得克萨斯州掀起龙卷风吗?》中提出的,“蝴蝶效应”在气象学上本意是指自然界中存在的因果不成比例的现象。“作为混沌理论的本质,蝴蝶效应指的是动力系统内事物运动对初始条件敏感性的依赖,着重强调的是事物运动的非线性及其后果呈指数的增长即微小的变动产生巨大的后果”(张小平,2014:162)。未知的宇宙当中早已充满各种不确定性和不可预测性,我们的生活脱离不了混沌的掌控,每个人的混沌系统之中都充满着链接下一个事件初始的选择。

正如生活中的每一个时刻都是一个选择和转折点一样,文学作品中的每个要素都伴随着不确定性、随机性、非线性和不可逆转性。就像在现实生活中一样,一切都在不断变化和运动中,没有任何事物保持不变,“因为我们无法预测混沌系统中过去状态和未来状态之间的因果关系”(Parker,2007)。现实生活中的人类行为总会导致一些预料不到的因果关系,反映在文学作品当中体现为角色行为导致的前因后果的差异性和不成比例性,导致事物呈现非线性发展的态势。蝴蝶效应不会只发生一次,也不会只进行一次,在某个蝴蝶效应的过程中还孕育着更多的蝴蝶效应,因为它的过程一直充满未知性和不确定性。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普洛斯彼罗的书籍便是造成随后一系列随机与偶然事件的开端,至于戏剧的结局到底是皆大欢喜还是悲喜参半,一切都处于混沌状态,无从知晓。

“周期3”这个术语来自复杂的数学系统,最早是由数学家詹姆斯·约克在文章《周期3是否意味着混沌》中提出的,他证明了“在任何一维系统中,如果出现周期为3的正周期,那么同一个系统中就会显示出其他长度的周期,以及完全的混沌”(Gleick,1987)。更有学者认为,“数字‘3’就是后现代科学意义上‘混沌’的象征: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有序而无序”(张小平,2014)。在文学作品中,周期3往往出现在叙事模式中,对于情节的构建和人物的塑造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有时会引发不确定或开放式的结尾。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也出现了周期3的叙事模式,无论是角色定位,还是结构设计都与数字3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二、普罗斯彼罗的书籍:蝴蝶的诞生

莎士比亚戏剧中不乏由对初始条件敏感性依赖的蝴蝶效应引发的一系列的喜剧、悲剧抑或悲喜剧,其中最显而易见的是《理查三世》的“一马失社稷”。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让读者容易忽略的普洛斯彼罗的书籍既是整个戏剧的开端,又是导致戏剧以普洛斯彼罗的收场诗为结尾,让结局变得具有不确定性的重要原因。普洛斯彼罗作为米兰的君主一直痴迷于书籍和学术,委托弟弟安东尼奥掌管国家,却最终被篡夺王位驱逐出境,普洛斯彼罗王位的丢失不仅是人与人之间关系急剧恶化和人的私念权欲畸形膨胀的一个集中表现(王忠祥,2008),也是普洛斯彼罗沉迷于书籍的结果。毫无疑问的是,普洛斯彼罗的书籍是他魔法的来源,书籍的重要地位由此显而易见,但在整场戏剧中,作为书籍的拥有者普洛斯彼罗只三次提到了这改变人生轨迹的重要条件。

第一次是在第一幕第二场中,普洛斯彼罗告诉他女儿:“他又知道我爱好书籍,特意把我的书都让我带走,那些我看得比一个公国更宝贵。”(莎士比亚,2014)莎士比亚利用普洛斯彼罗与米兰达的谈话在戏剧的第一幕中做了整场戏剧的背景介绍,但是,整场戏剧的开端并非源于普洛斯彼罗能够带着这些书来到荒岛这出事实,而是因为书籍一开始便与他有着特殊的情结,这才导致后来出现一系列不成比例的因果关系。就像在一片混沌中进行未知的选择一样,书籍成为整个《暴风雨》中一切最初始的条件,只有初始条件的确立才会导致蝴蝶效应的发生,由普洛斯彼罗的书籍引发的王位丢失、流落荒岛、战胜女巫、教化卡列班、奴役精灵及复仇计划等,这些都脱离不了由书籍化成的蝴蝶引发的这场飓风。

第二次是在第三幕第一场中,普罗斯彼罗再次提到他的书:“让我到书斋里去,因为在晚餐之前,有一些事情须得做好。”(莎士比亚,2014)这次提到的书籍是普洛斯彼罗为了从书中学习魔法应对来自米兰的仇敌们,以及后面为了费迪南和米兰达的婚礼做准备。在普洛斯彼罗回到书斋去读书之后,整个事件的转折点随即出现,这恰恰是整个戏剧高潮的开始,一边卡列班正发誓效忠斯蒂番诺以合力暗杀普罗斯彼罗,另一边,受普罗斯彼罗和爱丽儿魔法的影响,敌人阿隆索、塞巴斯蒂安和安东尼奥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罪过。前者事件是由卡列班自己决定,后者是由爱丽儿的魔法导致的,但是这并不能排除书籍对这些角色命运造成的随机影响。因为没有书籍,普罗斯彼罗就不会拥有魔法,不会击败女巫,不会奴役卡列班,也不会释放爱丽儿,更不会想出如何借助魔法既回到米兰又报复了仇敌的计划。显然,从普洛斯彼罗被书籍吸引的那一刻起,蝴蝶的翅膀就已经在米兰拍打着了。

第三次是出现在第五幕第一场普洛斯彼罗与爱丽儿的谈话中,“以后我便将折断我的魔杖,把它埋在幽深的地底,把我的书投向深不可测的海心”(莎士比亚,2014)。这是普洛斯彼罗谈到在完成这些计划之后,他会怎样处理自己的书籍和由此得来的魔法。尽管这是《暴风雨》的最后一幕,但戏剧并没有因为剧本的完结而停止。如果把抛弃书籍视为普洛斯彼罗复杂生活系统的转折点,那么书籍的替代品可能会在下一幕中出现,新的蝴蝶效应会再次继续,因为混沌系统中的选择是不会停止的,每个选择都会引发不同的蝴蝶效应。“恰如弈棋,普洛斯彼罗之复仇,也是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看似胜券在握的控制亦伴随着随时失控的可能”(王芳,2019)。这也是为什么莎士比亚把普洛斯彼罗的收场诗放在剧本的结尾,而不是描述他们回到米兰后幸福与和平生活的原因。因为在任何时候都存在着不确定的选择出现因果关系比例不协调的事件,这将导致出现一系列处于混沌状态中的未知事件。对于《暴风雨》,我们只能说书籍对普洛斯彼罗的影响在戏剧中已经结束,但我们无法预测洞窟博弈之夜过后戏剧中人物们的生活又会发生何等的变化,甚至接触过《暴风雨》的广大读者又会对自己及周围的人产生怎样的蝴蝶效应。

三、书籍与仇敌:蝴蝶效应中的蝴蝶效应

与普洛斯彼罗的书籍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那不勒斯国王和安东尼奥一行人自然逃离不了由书籍这只蝴蝶引发的飓风。“《暴风雨》中普洛斯彼罗也有复仇的意识,他呼风唤雨,把恶人刮到自己面前。”(张薇,2008)尽管他们都被卷入了这场看似被普洛斯彼罗掌控的游戏当中,但他们几乎都没发现普洛斯彼罗不是酿成这场海上暴风雨的罪魁祸首,仅有卡列班经历过普洛斯彼罗的教化过后才发现一切的源头来自这本书,无论是他母亲战败的悲惨命运、精灵们被奴役的命运,还是他被使唤的命运都来源于普洛斯彼罗的书籍,是书籍让普洛斯彼罗拥有比他母亲巫术还高明的魔法。因此,卡列班在与斯蒂番诺合谋杀死普洛斯彼罗时,他才会连续三次提到,“记得先要把他的书拿到手”,“因为他一失去了他的书,就是一个差不多的大傻瓜”,“只要把他的书烧了就是了”(莎士比亚,2014)。卡列班是处于风暴中心唯一一个能够看清真相的人,知道普洛斯彼罗的书是他们命运的关键。“凯列班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奴才。”(段方,2005)其实卡列班和精灵的生活是不同性质的混沌系统,但决定论和自由意志并存于这些系统中,如何改变生活取决于偶然性和随机性,普洛斯彼罗和他的书籍只在他们的混沌系统中扮演着在众多效应中一个以它为初始条件的蝴蝶效应,这场由书籍引发的飓风中又孕育着其他什么样的蝴蝶效应是不得而知和不确定的。

至于阿隆索这一群人,他们的蝴蝶效应可以追溯到普洛斯彼罗沉溺于书籍和学术。在安东尼奥放逐了普洛斯彼罗之后,新的飓风因为另一只蝴蝶的出现逐渐孕育。与宇宙相比,海洋更像是一个微型的混沌的宇宙,在那里阿隆索这一行人遇到了受普洛斯彼罗指使的爱丽儿的魔法,因此由魔法引起的另一场飓风开始形成。但与此同时,由安东尼奥放逐普洛斯彼罗造成的蝴蝶效应并未消失,因为初始条件触发的时间起点不同会造成后面人物、地点及影响等的差异,但就《暴风雨》而言,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普洛斯彼罗的书籍,因为书才是这场由众多蝴蝶效应中唯一一个历时性最长、触发最早的起点。正是因为海洋是一个微型的混沌宇宙,只有当普洛斯彼罗的书籍投入海洋中之后,一切才能回到初始状态,但这并不是意味着所有的蝴蝶效应都会就此终结,只能说明由书籍引发的蝴蝶效应渐渐平息,这种平息不是瞬时的,而是需要时间慢慢改变的。

事实上,“对初始条件敏感性依赖的蝴蝶效应,不仅具有破坏性,而且也具有创造作用”(张小平,2014)。他们这一行人都因为普洛斯彼罗的魔法相遇,这一切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安东尼奥将普洛斯彼罗放逐荒岛,普洛斯彼罗去荒岛的原因是他对书籍的痴迷。因此,对于这些敌人,普洛斯彼罗的书是他们生活中蝴蝶效应的起点,因为他的书带给他强大的魔法,导致了所有这一切的变化。

整个戏剧虽然以普洛斯彼罗所诵的收场诗结束,但读者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普洛斯彼罗的书还在他手里,尽管他跟爱丽儿提到他会将书投入海里、将魔杖折断,但作为主体的他有没有真实地采取行动我们不得而知。安东尼奥、塞巴斯蒂安、斯蒂番诺和卡列班可能还有谋反的念头,不确定因素的存在使结尾更具有神秘色彩和混沌的效果,这正是因为作为混沌理论的本质——蝴蝶效应还在继续发生着。

四、周期3和混沌叙事

数学家约克的关于“周期3代表着混沌”的发现从科学的角度上证明了数字“3”和混沌之间的联系。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从一开始就是围绕三组不同群体的人物展开的,以普洛斯彼罗为中心的精灵、米兰达和费迪南,以那不勒斯国王为中心的普洛斯彼罗的米兰仇敌们,以及以卡列班为中心的谋杀普洛斯彼罗的谋反者。相同中心人物的相遇使戏剧情节的构建更饱满,不同中心人物的相遇逐渐构成了戏剧的高潮部分。

戏剧的结构更是被清晰地划分成了开端、高潮和结尾三部分,每一部分都以普洛斯彼罗谈及他的书为起点,第一次是在第一幕里普洛斯彼罗向他的女儿米兰达说起整个事件的背景,第二次是在第三幕里普洛斯彼罗要回到书斋看书为接下来女儿婚嫁和复仇做准备时,最后一次在第五幕普洛斯彼罗在对爱丽儿说自己完成这些事情时该怎么处理这些书籍时。普洛斯彼罗提到书时不仅恰好地出现在象征开始、高潮和结局的幕数里,还恰好出现在情节开端、高潮和结尾的结构上,这使整个戏剧运用周期3的叙事模式更完整。“从《暴风雨》的情节角度来看,可以知道莎士比亚笔下的情节往往过于巧合,不管是悲剧或者是喜剧的发生总有一定的巧合性,这些刻意的巧合让读者意识到这些故事并没有普遍性。”(孟芹,2014)巧合的发生不是意外,有意地利用巧合和隐藏巧合是为了能够使戏剧无论是从结构上还是情节上都增添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效果。

既然周期3意味着混沌,那么当普洛斯彼罗最后一次提到他的书时,在这戏剧结尾之时,莎士比亚并没有详细介绍书籍的命运,读者并不知晓回到米兰的到底会有谁,在洞窟这一夜中他们的命运到底会怎么样,一切仍然处于不可知和不可预测之中,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刻都会是一种新的选择、一个新的初始和一个新的蝴蝶效应。

五、结语

“莎士比亚肥沃的土壤滋养了一片庞大的批评的森林”(Schmidgall,1981),《暴风雨》作为莎翁的最后一部传奇剧更是孕育了无数的批评,其中的蝴蝶效应和周期3的混沌叙事模式,为戏剧增添了更神秘的色彩。书籍不仅给普洛斯彼罗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变化,还把这种变化带入了普洛斯彼罗周围所有人的生活中,有的甚至出现了指数性的爆炸式的变化。宇宙中各种变量的不断相互作用使不确定性和不可预测性变得更活跃,这也是人生反复无常的原因,因为生活就是一个复杂的动力系统,变量的反复变化总会得到意料之外的结果。宇宙本就是混沌的,处于混沌世界中的我们逃离不了混沌的命运,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像《暴风雨》里洞窟之夜过后,事情会有着怎样的进程我们无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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