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土司城仿古建筑窗棂的造型意识研究
2021-03-07金晖徐琪
金 晖 徐 琪
窗棂是中国传统木构建筑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宋代《营造法式》中记载了宋代建筑的制度、建筑方法、用工、图样等,证明中国在很早就非常重视建筑科学并有较高的研究水准。老子曾说,“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也就是说修建房屋,必须在建筑的墙壁上留出空洞,以便安装门和窗户,方便人进入房间,让空气自然流通,光线自然照射,只有这样房屋才能够满足居住的要求。这是“有”与“无”的关系,即“实”与“虚”的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的辩证关系,是古代朴素的美学思想在建筑中的一种反映[1]。
门窗与建筑的主体共同构成了房屋,都是以满足居住需要为目的。不同的建筑具有不同的风格特点,而窗棂就是体现建筑风格特点的部件之一,窗棂的图案造型是建筑的点睛之笔,“眉眼”所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古代窗棂的造型从比较单一的图案演绎出了人物类、动物类、象形类等多种题材的造型,人们将自己的祝福和愿望表达在窗棂造型之上,以寄托自己的情感。窗棂不仅具有一定的实用功能,而且体现出“空与有”“虚与实”的文化审美内涵,构成了中国传统建筑的一种文化象征符号。
湖北省恩施市土司路有一座仿造古代土司住所修建的建筑群落——土司城,集土家的吊脚楼、摆手堂、戏楼等为一体,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精美壮观,不仅体现了土家族历史文化的厚重感也是人们了解土家族的历史文化、民间工艺的重要场所。特别是土司城建筑中的窗棂,题材丰富,有人物题材、花鸟题材、传统图腾等多种内容,更是集雕刻艺术、人文景观为一体,构图巧妙灵活,结构形式多重组合,造型有简有繁、虚实结合,题材质朴自然,反映出当地土家人的思想观、价值观、审美观。
一、“构合时宜”的构成意识
传统的窗棂是建筑的一部分,其造型既要通过形态的曲折变化,反映出内在内容的一致性和整体性,又要体现出形态的变化活泼之感。明代计成曾在《园冶》中对园林建筑的构造有“构合时宜,式征清赏”的论述,在“过也不好,不及也不行”的“度”的关系把握中,反映了中国古代工匠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善于把观察到的自然现象或生活中的美好事物运用到园林的建造中,反映出古代人在园林建筑上的一种辩证的构成意识。
恩施土司城建筑窗棂的图案造型经过艺人的巧妙构思和灵活多变的组织处理,把土家族的历史文化与恩施地区自然景物融为一体[2-3],注重严谨的对称式构图但又充满节奏与韵律感,恰到好处地把“美”与“用”融合在其中,是“构合时宜”的构成意识在窗棂造型中的具体体现。
(一)对称与均衡
恩施土司城建筑窗棂在造型构图中以对称与均衡式构图为主。在具体塑造中以窗棂的一个中心为基点,周边各部分形体在比例、高低、宽窄等结构的对应关系中,具有同形同量的结构特征。对称的构图形式既体现力学原则,以同量但不同形的组合方式形成稳定而平衡的效果,不仅给人以稳定、大方的感觉,而且还有秩序、静穆之美。当然,对称与均衡都是为了保持物体外观量感均衡,达到视觉上的稳定,同时也具有一种不平均的合乎逻辑的比例关系,在对称中寻变化,在均衡中求和谐,减少了图案呆板、千篇一律的感觉,而形成的图案具有了一定的灵活性并给人以生动活泼的韵律感。
土司城建筑窗棂图案大部分采用对称的几何图案,因为几何图案造型简洁,而且具有相应的稳定感;同时在图案中应用人物类、动植物类的造型也不少,但是大多图案采用均衡的构图形式,主要是为了让图案在平衡中又有一定的运动感,在均衡中寻求一定的变化,自然而然地反映出对称与均衡的审美特性。
譬如,隔扇窗是由两个相同对称与均衡式的单元窗棂组合而成。窗棂以中间的连接处把窗扇一分为二,左右的窗棂图案形体、造型、大小完全相同,构成了对称效果。这种对称形式给人以稳重感、庄严感以及神圣感[4]。以窗棂中轴线为中线形成对等的两边,上部的芭蕉形态造型与下部的长方形造型虽然图案不同,但是在整体的视觉上使人感受到相同的特点,面与面的质量一样,外形不一样,这就产生了均衡。可见,此组窗棂图案既按照对称的方法布局,其左右的棱条长短、大小相同,而且上部与下部分别都有“回字拐”的装饰,图形的尺寸、宽窄、数量等上下部分完全相同,用不同的图形组合成相同的视觉体验;同时,窗棂的上绦环板与下绦环板的长、宽、高也相同,构成了整个窗棂既对称又均衡的视觉效果与心理感受。
因此,恩施土司城整个窗棂的内外结构表现出严谨对称与均衡的特点,既从总体布局上采用对称的形式,又在局部使用不同的雕饰纹样进行点缀,形成了在对称中既有一定的变化,又有均衡的整体效果,体现出“对称”与“均衡”造型规律在窗棂中审美意识的集中体现。
(二)节奏与韵律
恩施土司城的窗棂以窗棂的长短、穿插、疏密或垂直、曲线交互排列为基础,在具有节奏与韵律的运动感中不失秩序和联系,节奏强调的是变化的规律性,而韵律显示的是变化,能表现出生机勃勃的力量或发展、前进、上升、跃进等活泼生动的态势和律动美,在整体上构成了整个建筑静中求动、稳中求变的二维空间的视觉特点。
土司城窗棂的节奏与韵律感主要体现在不同的造型用直线、曲线、几何形体等结构形式交互排列,或者以“间格”构成、“网格”构成、“柜格”构成、“沿边”构成、“连续”构成等形式,组成了前后反复、对应等连贯有序的整体变化效果,实现“美”与“用”的统一。譬如“圆形网格”窗棂造型,以外围一个大圆,包围着内部的网格,网格是由直线交错而成,内部的网格上镶嵌着九个小圆,整个画面是直线与曲线的结合,形成圆中有方,方中有圆的造型。同时在格子上又设计九个以花朵形状的小圆形图案作为点缀,并把这九个圆的排列联结起来,形成一个菱形,改变了图案呆板的效果[5-6];此外,圆形外围又是一个整体的正方形,每个角雕刻着蝴蝶纹,蝴蝶面向圆心,增强了造型的运动感。
可见,直线与曲线的造型结构构成了恩施土司城的窗棂的节奏与韵律的重要因素。一静一动构成的窗棂造型既相互依存,又灵活而富有变化,把节奏与韵律的审美趣味把握得恰到好处。
总之,恩施土司城建筑窗棂造型由多种图案的组合体构成,其造型表现出强烈的对称与均衡、节奏与韵律等多重规律,不仅是艺人自觉地运用形式美法则的具体体现,而且也是构合时宜、灵活多变的造型意识在土司建筑中的反映。
二、开合之律的构成意识
传统中国建筑的构造讲究大局意识,把握整体构建之势,在整体之中有主有次、有繁有简、有虚有实,让建筑造型自然生出一种流转呼应的气韵。“开合”是形容律诗有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大起大落等审视特点,借用到建筑中即让建筑整体的展开,同时也要能够收拢,让人们感受到建筑的紧凑感,而不是散漫之感。而这种开合呼应的相互关系也反映在恩施土司城建筑窗棂中,形成了窗棂造型的构成意识。
(一)主次呼应
恩施土司城建筑内大多数窗棂是多种纹样的结合体,以文字、动物、几何形等组合而成,通常利用中心式的构图将视觉中心吸引到主题纹样上来,让视觉焦点集中引起人们的注意。中心式构图就是以一个主体纹饰为中心进行整体的设计,这个中心纹饰就是整个图案想要表达的主题内容,通常是精美的植物、文字、人物、动物等纹饰,周边再配一些几何形或小的花卉形状来衬托主题纹饰,形成了主次的呼应关系。
譬如,龙团花人物窗棂,以圆形构图,中间的正方形造型构成整个图案的视觉中心,在正方形上雕刻人物图案,图案内容表现的是戏曲故事中战争场面,城墙上的将军正在指挥,两边各有一人在作击鼓的动态,下面两个士兵骑在马上正在搏斗。在窗棂的主题内容上各物象之间顾盼有情,穿插有序,窗棂中的人物与围绕的龙形相互关联。在正方形的主体图案的四周围绕一对龙形装饰纹样,“龙”的造型做了高度的提炼和简化处理,用以陪衬主体,使图案在整体上主次分明。此外,在窗棂的四个角还衬托有蝙蝠纹,其纹样面向图案的中心,让人们的视觉自然而然地集中在图案的焦点上,使画面显得融合又富于变化。窗棂中的每一个造型既是独立体,又是统一体,注重造型的意境,讲究“平和雅正”、相互依存、和谐统一的视觉效果。
因此,主次呼应是窗棂构图章法或布局中最为讲究的关系,要求艺人巧妙地处理好窗棂造型中的物与物、物与人、人与人的关系,包括主与次、虚与实、疏与密、藏与露等关系,既形成了主次分明效果,又有相辅相成、浑然一体的构成意识。
(二)简繁对比
大道之简,道实蕴繁,“简”是指对形体的简单概括,具体地说是在塑造具体形象时,重点抓住主要的结构进行表现,省去细枝末节,让造型简单明了。简单与繁复是恩施土司城建筑窗棂图案造型的常用手法,将主体图案概括化,将辅助图案具体化,同时对某些重要部分结构进行精密细致的刻画过程,使细节更加精致繁多,从而形成简单与复杂的鲜明对比。因而,繁与简是外在形态不断发生变化的内在与过程,简就是繁的起始和结果。可见,化繁为简是一门艺术,藏简于繁就是一种智慧的集结。
譬如,龙形福字窗棂,其主体图案由圈内一条弯曲盘旋而成的“龙”组成的福字,四个角是蝙蝠图案。龙的整个外形轮廓较为简洁概括,没有刻画龙鳞;龙的身体部分装饰有一些古钱、蝙蝠、神兽等比较小巧精细的图案。图案的四个角雕刻有精致蝴蝶纹作为辅助纹饰,蝴蝶纹衬托主体龙纹,所以蝴蝶纹的刻画就并非像龙纹一样粗略概括,而是精细雕琢。简洁概括的龙纹福字充满整个窗棂的画面,有雄伟阳刚的气势,精细小巧的蝙蝠纹围绕四周,有细腻柔软的灵气,简与繁的对比让整幅窗棂刚柔相济,充分凸显出图案造型的矛盾对立关系,强化窗棂图案的视觉效果和感染力。
繁与简的图案造型手法在土司城整个窗棂造型图案应用中所占的比例较大,也是窗棂的主题纹样应用得较多的表现形式之一。充分利用“简”与“繁”辩证统一的审美规律,让窗棂图案更加趣味生动,别具韵味。
总之,恩施土司城的窗棂在整体造型图案中以线造型、线面结合所形成的主次、简繁对比等关系,不仅反映出窗棂构图的构成意识在实践中的灵活运用,而且还体现出与生活紧密结合的实用功能,从一定程度上把窗棂图案的构成意识与地域特色的传统文化相互融合得恰到好处。
三、虚实相生的表现意识
在土司城建筑窗棂的造型设计中,虚实关系的处理占据重要地位,窗棂的图案造型是实体的、具象的,而镂空构成的负形就没有任何的实体造型。虚实中的“虚”即空虚,空空如也;“实”即实在、真实。虚实是相比较的存在,有即为实,无就是虚,客观为实,主观即为虚;换句话说就是有形状的为实,没有形状,甚至是空洞的负形就是虚;“虚”是“实”诱发和可以拓展的审美想象空间;“虚”通过“实”来实现,“实”要在“虚”的统筹下来加工和完善,虚实相生是构成意境独特的方式,二者之间的有限为“实”,无限为“虚”的辩证关系,形成了窗棂图案造型实体的形状与虚的负形二者之间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托的辩证关系,让人们产生丰富的联想。
(一)“计空当实”的韵味
“计空当实”是借鉴书法中“计白当墨”的表现技法。清代邓石如曾论述“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之美,“计白当黑”实际上就是通过线条的运动,把握好对空间的分割力,形成的空白与黑色线条形状之间的相互映衬,达到虚实相生,知白守黑的艺趣。反映在窗棂造型在整体的设计布局,就是实与虚所构成的审美艺术趣味。
恩施土司城窗棂中的艺术形象主要通过窗棂条的布局和镂空技艺来表现,用有无的虚实取舍来映衬出图案造型的趣味性。其中窗棂的形态镂空之处便是留白。图案造型就好比流动的线条属于“黑”色的实体。“空白”的虚空,空白处是其负形,是虚空的,但又具有通风采光的作用,则疏密有致,虚实结合,好似白与黑形成的对比,其图案纹样的造型和虚实疏密、有起伏对比的变化,表现出一种既矛盾又和谐的空间切割变化的辩证统一。
譬如,龙团花人物窗棂,有龙的图案与人物图案组合,以龙的身形围绕实体的人物画,主体弯曲盘旋成一个圆形,双龙两两相对。图案中心部分的人物、房屋实体刻画,四周以镂空的龙环绕成寿字,四角配以四只实体的蝙蝠纹,大面积镂空而组成的寿字与中心实体图案、边角实体纹样形成了虚实关系,留白比例也恰到好处,既突出了主体,也使图案自然通透[7]。在窗棂的构造中,除了以图案所表现的形,雕镂的空白也是窗棂中重要的一部分,其空白像是一股气贯穿于整个画面之中,而在“气韵生动”中达到了有限与无限的辩证统一。
因此,恩施土司城建筑窗棂其镂空塑造成“空与实”相间的形式,是“有”与“无”的相互转换,是利用空白与形状不同的窗棂线条的运动,进一步凸显了图案的主题,达到虚实相生、计空当实的完美统一,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其形成的审美意趣给人们营造出无限遐想的空间。
(二)“感物造端”的构象
清代学者黄叔琳在注解《文心雕龙·神思篇》时曾说:“思心之用,不限于身观,或感物而造端,或凭心而构象。”强调了文艺创作过程中的“联想”思维的重要性。因而,“感物造端”可以理解为剥离出表象的东西去了解事物最开始、最原初的本来面貌以及由表及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辩证的思维过程。
恩施土司城建筑的窗棂图案纹样丰富,有动物类、人物类、文字类、几何类等不同的题材样式,而且都包含有特殊的内涵。每组窗棂都是多种图案的组合,不仅仅是将生活中积淀的素材用图案的形式呈现出来,而是把心中所想所思以图纹和色彩等形式表达出来,寄托了人们的思想情感和所要表达的感受。正所谓“物必饰图,图必有意,意必吉祥”,反映了人们以窗棂图案造型为载体,将对某些事物的感受与美好的愿望联系在一起,间接地反映出人们的期盼和诉求。
譬如“龙凤福字”窗棂,龙凤卷曲盘旋成一个大大的福字,自然流畅。龙凤便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图腾,是权利的象征,因此,龙常常被称为“鳞族之长”“众兽之君”。凤凰是古人对多种鸟禽和某些游走动物及太阳、风等自然现象多元融合而产生的一种神物,因此,凤凰便登上了“羽族之长”的宝座,有“百鸟之王”之称。在土司城建筑窗棂图案中,龙凤的形象既传承了传统的中华文化,也融合了当地的土家文化,通过传统的书法艺术的抑扬顿挫随形写意特征,把龙凤的形态结构、运动规律通过点、线、面的造型等形式表现出来,也反映出人们最原初追寻福气的纯朴愿望。
可见,恩施土司城的窗棂“感物造端”的表现意识,通过艺人的夸张、象形等雕刻手法反映在图案造型中,让人们产生追求美好生活对的向往和祝愿的一种寓意美。
总之,恩施土司城建筑窗棂图案造型通过虚与实二者相互联系、相互转化,用“实”构成一种真实的境界,让“虚”创造一种想象的空间,虚生实,实生虚,巧妙运用“计空当实”的韵味、感物造端的构象,构成了建筑窗棂图案的审美意识与表现意识相互融合的辩证统一关系。
综上所述,恩施土司城建筑窗棂的图案造型是虚与实在造型中的一种“美”的呈现,反映出主观与客观、具象与抽象的辩证统一。黑格尔曾说“美的生命在于显现”,土司城建筑窗棂的图案造型,正是把客观化为感性事物的外在形象与主观意象相结合,通过图案外在造型把内在主观的审美表达出来,不仅构成其建筑窗棂构合时宜、开合之律、虚实相生等造型意识,而且也是该地区的人们追求现实主义精神与浪漫主义情怀的集中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