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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译著《泰西新史揽要》风行一时的原因探析

2021-03-07姚彦琳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1年33期
关键词:柯林

姚彦琳

(常州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常州 213032)

英国浸礼会传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与《万国公报》华人主笔蔡尔康合译的《泰西新史揽要》一书在甲午战争后风行一时,引起了部分学者的关注。其风行程度,使该书“一版再版”,以至于从皇帝天子到普通学子都竞相购阅,“举国争诵,风靡全国”,这些成就得到了众多学者的认可[1]。另一方面,该书原著曾被著名英国历史学家柯林武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列入“第三流历史学著作中最乏味的一些残余”[2],其译本却在中国风靡一时,这一反差让很多学者感到难以理解。假如中国人趋之若鹜的居然是西方文化的渣滓,这对于具有数千年文化传统的中华民族实在是一种贬低。该文拟通过分析《泰西新史揽要》在中国风行的具体原因,对此现象进行合理解释。

笔者以为,《泰西新史揽要》 之所以能够在中国风行一时,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1 原著介绍

《泰西新史揽要》译自英国学者马恳西(John Robert Mackenzie,今译麦肯齐)所著的《十九世纪史》(The Nineteenth Century:A history)。马恳西的《十九世纪史》初版于1880年,由哈铂公司(Harper)印行于纽约(邹振环先生请人帮忙从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找到了该书由哈铂公司于1880年在纽约印行的版本)。该书出版之后,很快即一再重版,到1882年就在芝加哥出了第四版。此后,伦敦的尼尔森父子(Thomas Nelson & Sons)公司亦曾经于1889年推出再版。其他的不同版本也层出不穷。又过了十年时间,该书即于1909年推出了第15 版,该版由尼尔森父子公司在伦敦、爱丁堡、都柏林、纽约4 个城市同时印行。在首尾不到30年时间里,马恳西的《十九世纪史》就出了这么多版本,可见它在欧美国家的市场非常广阔,可以说是非常畅销的。直至3/4 个世纪之后的1956年,该书还曾由牛津大学出版社推出新的版本,说明它仍具有一定的市场效应,其影响力由此亦可见一斑。

李提摩太之所以会选择马恳西的《十九世纪史》来翻译,当然不会是盲目的。除了该书的内容非常适应当时中国社会的需要(这一点下文将展开论述)之外,首先要考量的便是该书的出版、发行量,以及由此所展示的市场效应和社会影响力。正是由于该书具有在欧美市场上的广泛销行量及其潜在的长达3~4 个世纪的社会影响力,才会被李提摩太选中。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甚至不得不承认李提摩太是慧眼独具的。

2 译著《泰西新史揽要》畅销的原因

2.1 适应了中国人认识世界的需要

近代中国人对西方的认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和渐进性。

鸦片战争时期,清军一败再败于英军的坚船利炮,引起了官僚士大夫中少数思想敏锐者的关注,林则徐、魏源等人成为“开眼看世界”的先驱,撰写了一批介绍西方国家历史、地理与中外关系的著作。但是,大清朝的君臣们却把战后签订的《南京条约》当成了“万年和约”,认为“和议之后,都门仍复恬嬉”,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思维,“大有雨过忘雷之意”,以至“海疆之事,转喉触讳,绝口不提,即茶房酒肆之中,亦大书‘免谈时事’四字”[3]。而“开眼看世界”著作本身对西方国家的描述也大多是一知半解、正误参半。

第二次鸦片战争给了清廷上下创巨痛深的打击,举国震惊之余,统治阶级中的部分开明之士“人人有自强之心,亦人人有自强之言”[4],倡导了一场学习西方的洋务运动,拉开了中国社会近代化的帷幕,了解西方成为民族精英分子的当务之急。但是,为数众多的顽固派却依然固守“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的老调,叫嚷要“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5]与西方列强抗衡,对洋务派所提倡的制造轮船、修筑铁路、引进西学等近代化举措发起了一次次非难,严重地干扰和妨碍了中国社会近代化的进程,制约了人们认识西方的深度和广度。

时至甲午战争,中国惨败于日本,不仅是雄踞东亚的老大帝国受挫于孤悬海外的“蕞尔”岛国,更重要的是将一个冰冷的事实展示在中国人眼前,那就是千余年来一直被仿效的老师居然败给了曾经跟在中华文明后面亦步亦趋的学生,而日本学习西方才20 余年就取得了如此显著的成效,稍知民族大义、略具国家观念者一时无不孜孜以求了解西方。是以连素以保守著称的桐城派文人中,也有人称赞“《泰西新史揽要》,西人李提摩太所编,而华人为之润色者。其书皆百年以来各国转弱为强之事迹,最为有益于中国”[6]。宋恕甚至向杭州驻防旗营的满洲正红旗人贵林推荐道:“现又有一部极好新书,名曰《泰西新史揽要》。”[7]不同阶层、不同派别的人们都急于了解西方,“应运而生”的《泰西新史揽要》当然会供不应求了。

2.2 顺应了维新思潮兴起的潮流

甲午战后,列强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民族危机空前高涨,朝野中发出了一片片要求维新变法的呼声。《泰西新史揽要》宣称:“天意欲人递胜于前,以渐几于上天全备之德,惜有在上之权势以阻之,民既有权,则可以博考万物而得万物之理。此百年中地球诸大国已去其权势之大弊,民既大安大盛,自今以后之世人应知,欲禁人出新法以益人者,断无可以禁之之势矣。夫世间之弊甚多,不能尽除,时日既常有变通,法令亦必随之而变通,始为无负乎时日。故地球极大之弊,在于识见不到之人但知有己,而恃其权势以压人,阻百姓之长进,而貌似太平也。及脱离帝王权势羁绊之苦,将来之民顺天而动,无有不受益至无穷尽者。”[8]以进化史观论证了改革的合理性与必然性,为正在兴起的维新思潮提供了思想营养,而书中描述的欧美各国新政,也成为可资中国改革借鉴的蓝本。

《泰西新史揽要》问世伊始,当时中国资产阶级维新派便趋之若鹜。可以说,维新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几乎无不阅读过《泰西新史揽要》,并或多或少地从中汲取过一些新的思想养料。下面仅举几例,便可略见一斑。

郑观应曾依据《泰西新史揽要》增订《盛世危言》中的《议院》篇。唐才常在《最古各国政学兴衰考》《各国政教公理总论》 等文章中多次引用《泰西新史揽要》。梁启超不但称赞“《泰西新史揽要》述百年以来欧美各国变法自强之迹,西史中最佳之书也”[9],而且以《泰西新史揽要》中的相关史实驳斥“欧人文明与法(国)无关”等说法。康有为的变法奏议多处引用《泰西新史揽要》的内容,并将该书与其本人所写的《日本变政考》《俄彼得变政记》等书一起进呈给光绪皇帝。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光绪皇帝一直在帝师孙家鼐的指导下研读《泰西新史揽要》。甚至连时务学堂头班学生张伯良也撰写了《〈泰西新史揽要〉书后》一文发表于《湘报》,声称欧美国家“实自不囿于上下数千年之积习,始戛戛独新,隆隆日上,故兴之速而盛之隆,良有以也”[10]。

在当时的中国,维新变法的呼声不断高涨,正在汇聚为一股不可抗拒的社会思潮,维新派代表人物正是引领这股社会思潮的社会精英。这些精英人物纷纷购买、传阅、引用、推崇《泰西新史揽要》,必然会引起普通社会人士的仿效。这应该是《泰西新史揽要》风行一时的直接原因。

2.3 采用了独特的营销手段

从传播学理论来看,传播手段与传播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传播效果。作为传播者一方的李提摩太为推销《泰西新史揽要》也动了不少脑筋,下了不少功夫。

《泰西新史揽要》正式出版之前,曾于1894年3月至9月间以《泰西近百年来大事记》为题连载于当时影响很大的教会杂志《万国公报》上,至少使该报读者都知道了这部书。出于宣传该书的需要,李提摩太先是亲自写了《〈泰西新史揽要〉译本序》《〈泰西新史揽要〉译本后序》刊登在《万国公报》上,声称:“马恳西先生,具才、学、识三长,而又熟谙掌故,萃生平之心力”,撰写成《19 世纪史》一书,述欧美“近百年来之新政,不啻历历在目”。“观其条目,千端万绪,而要其所谓大事者,无论近百年,即推而上至数千年亦不过教民、养民、新民、安民四者而已”,“向欲究心西国废兴成败之故”却又“足迹未涉重瀛”的中国人“苟得此书,循环浏览,或可为暗室之一灯,迷津之片筏欤”[11]。《泰西新史揽要》正式出版时,李提摩太又为该书重写了一篇序,扬言:“此书为暗室之孤灯,迷津之片筏,详而译之,质而言之,又实救民之良药,保国之坚壁,疗贫之宝玉,而中华新世界之初桄也,非精兵亿万、战舰什佰所可比而拟也”,“中国服官之众、读书之士,其于中国之古训自已烂熟于胸中,若欲博考西学,振兴中土,得此入门秘钥,于以知西国之所以兴与夫利弊之所在,以华事相印证,若者宜法,若者宜戒,则于治国读书之道思过半矣”。这种言过其实的夸耀和赞美当然不完全是出于对该书的钦佩,而更主要的是为了吸引读者。

1895年5月,李提摩太去南京拜访署理两江总督张之洞时,曾当面“请他为我翻译的《泰西新史揽要》写了一篇序”。稍后当李鸿章的儿子李经迈主动表示要为该书写序时,李提摩太马上“想到他的父亲是不是也可以写一篇”[12]。但这些“序”未见刊出,应该都没有写成。《泰西新史揽要》印出后,李提摩太很快把“本书和绪言寄给了一些督抚大员”,借征求意见之名以扩大该书的影响。当李氏途经上海时,得知奉命赴日和谈的总理衙门大臣、户部侍郎张荫桓也恰下榻该地,便立即把“《泰西新史揽要》连同我为此书写的绪言,派人送给了他,表示希望他能读一读”。不厌其烦地请名人作序,不惜工本地分送权要,无非是想借助他们的名声和地位以拓展该书的销路。

为了打开《泰西新史揽要》的销售市场,李提摩太还在该书“译本序”中别出心裁地向皇上提出了二条“劝令宦途士林中人尽读新书以兴中国之策”:“一曰请皇上降旨,继自今凡学院考取生童,主考、总裁取中举人、进士必就西史命题条对,如生童考经古及乡、会试第三场策问之类,必其洞晰无遗,始克题名各榜。一曰请皇上降旨,继自今天潢诸贵胄与夫翰苑中人,均取是书悉心考核,以为先路之导,然后遴选年在四十岁以内者,令其游学各西国,肄习新法,期以数年学成回国,量才擢用。”《〈泰西新史揽要〉提要》更是大肆宣扬:“凡熟读是书者,作为时务策论,隶事运典,信而有征。”[13]受其影响,果然有人在考试时依据该书出题。据《万国公报》报道:湖南学政江标“命题课士,博古之外,兼取通今,三湘人士,遂取广学会译著各书,视为枕中鸿宝”。并注明“去年所译之《泰西新史揽要》,总百年来欧美诸国振兴之大成;今年所著之《中东战纪本末》,示天下万国安危成败之明准,谈新学者皆不得不备之书也”[14]。继任湖南学政徐仁铸在主持郴州桂东“特科”考试时,甚至直接以《〈泰西新史揽要〉书后》为题。

3 柯林武德对《泰西新史揽要》的评价

柯林武德出生于1889年,当时马恳西的《十九世纪史》已经出了好几种版本,比较流行了。而柯林武德在《历史的观念》一书中贬斥马恳西的《十九世纪史》,更是该书问世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事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话语,19 世纪80年代流行的东西让20 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柯林武德感到“陈腐”并不奇怪。经历了世界大战的西方历史学家比他们的前辈们对于历史有更加深刻的认识,也是理所当然的。应该指出的是,作为一位著名的哲学家和历史学家,柯林武德是从学理的层面对马恳西《十九世纪史》进行评价的。他指责该书把19 世纪“描绘成一个进步的时代,一个从一种几乎无法再加以夸张的野蛮、无知和兽性的状态进步到科学、启蒙和民主统治的时代”,不啻一种“狂想曲”,主要是说该书在学术上不够严谨。然而,一部历史著作是否能够畅销,根本不是取决于它的学术性和严谨度。相反,最有学术价值的历史著作往往远不及那些能够适应普通民众认知水平或迎合世俗需求的书籍更有市场。这种现象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应该都是不争的事实。因而,该书的译本19 世纪末在中国风行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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