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小说中的瘟疫书写研究现状
2021-03-07刘丹
刘 丹
(西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715)
“瘟疫”(Plague)作为一种传播性和致死率极高的病理性传染病,与人类一直处于伴生的关系;而西方文学作品中瘟疫的正式出现则是在13世纪,人类因遭遇了几次大规模的瘟疫袭击才对之加以关注。进入20世纪之后,曾经席卷欧洲的“黑死病”成为人们挥之不去的历史创伤记忆,文学作品中的瘟疫书写逐渐蔚为大观,成为作家创作中一道“黑色”的风景线。在21世纪初年,中国南方曾遭受了SARS病毒的袭击,很快全球又陷入了新冠病毒的漩涡之中,瘟疫始终与人类的生存如影相随。因此,对西方小说中的瘟疫书写进行研究就成为一项有待深入开掘的文学和思想之旅,中西方学者均对此展开了长期不懈的探索,取得了相关研究的诸多成果。
一、国外英美瘟疫小说研究现状
公元前8世纪赫梯国王穆尔什里二世的“瘟疫祷文”,是现存最早记载瘟疫的文献,由此拉开了人类探讨瘟疫的序幕。但真正以瘟疫书写为主题的小说创作则出现在18世纪,以笛福的《瘟疫年纪事》为代表,宣告了英语小说瘟疫书写进入了新阶段。为此,本文讨论的瘟疫书写主要以18世纪为界,英美学术界目前对之研究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相互交织和渗透的层面。
第一,病理学层面的瘟疫研究。这种研究主要集中在20世纪上半叶之前,重点谈论疾病(Disease)意义上的瘟疫,是对瘟疫作为“流行病”(Eepidemics)的探讨。比如美国医学史专家霍华德·马凯尔德编写的《瘟疫的故事》(The Story of Pestilences)全面概述了自古希腊至当代人类面对过的各种瘟疫的特征和过程,深刻地揭示了医学的进步、病毒的威力和文明的演化之间的关系,为人类认识瘟疫的真面目提供了蓝图,为防治瘟疫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1]。历史证明没有瘟疫的时代是稀少的,人类始终伴随着瘟疫,也就是说瘟疫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是人类永远要与之作斗争的对手。
第二,社会文化层面的瘟疫研究。这种研究主要集中在20世纪中后期,人们对瘟疫的探讨不再拘泥于疾病本身,多从社会政治、宗教制度和文化变迁的维度来认识瘟疫积极和消极的影响,将其与人类文化的交流和人们生活的变迁联系起来。比如1976年,由美国学者威廉.H.麦克尼尔(William H.McNeill)撰写的《瘟疫与人》在船锚出版社出版,主要讲述了瘟疫在人类社会相互交流和融合的进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作者抓住人类历史上的主要事件和时间节点来分析人类文明与瘟疫的相互影响,从欧亚疾病的交融到蒙古大军西进引发原有疾病的平衡,再到欧洲人依靠病毒征服美洲等事例,证明瘟疫是人类文化交流、文明发展以及现代化过程中的伴生物[2]。在今天所谓全球化进程中,不同文明的交流也为瘟疫的扩张提供了机会。当然,麦克尼尔乐观地认为,瘟疫的传播并非对人类社会只有负面作用,它可以促进人类免疫力的提高,并刺激人类医学和科技的发展来与之对抗,直至消灭瘟疫为止。
第三,文学层面的瘟疫研究。这种研究主要出现在21世纪,人们在面对局部战争和瘟疫的时候,感受到了人类自身的局限,加上文学理论的发展,使很多学者对疾病、创伤和瘟疫书写有了更新的认识,从文学的层面来观照瘟疫成为一种新的学术研究趋势。瘟疫给文学和文艺作品的发展带来了深刻的改变,英美国家研究文学中的瘟疫书写取得了丰富的成就。首先,瘟疫会影响文学创作和传播。1991年,美国学者利兹·巴罗尔在《政治、瘟疫与莎士比亚剧场:斯图尔特年代》一书中,论述了瘟疫对莎士比亚戏剧创作和演出的影响,以及莎剧中的疾病和瘟疫所具有的多重意义[3]。其次,瘟疫作为一种隐喻而对文艺的发展带来了巨大变化。2009年,英国学者库克在《文学、理论和电影中的瘟疫遗产》一书中,描述了瘟疫作为一个有力的隐喻的历史和延续,瘟疫不再是西欧的流行病威胁。该书跨越叙事、戏剧、政治话语、精神分析和电影理论,涉及20世纪对法西斯主义的批判、反犹太主义修辞、精神分析及其折射出来的俄狄浦斯遗产和电影观众。瘟疫的遗产在于我们的梦想、恐惧和语言本身揭示出社会纽带的脆弱性、病态景观的魅力、瘟疫的字面和隐喻力量[4]。瘟疫的遗留物突出了围绕着传染病和禁忌的仪式结构,虽然它们实际上已经被取代,但在最近和现在的话语中仍然以新的形式运作。再次,从文化批评的角度分析瘟疫的影响。2016年,英国学者凯瑟琳·米勒撰写的《现代早期英国瘟疫文学文化》一书是对1665年前后伦敦大瘟疫期间和之后出现的文学文化现象的研究。鼠疫事件影响了文本的传播和接受。这本书通过从那时起的微观历史和写作案例研究,阐释媒体的地位和在瘟疫爆发期间的作者身份结构,检验印刷品和手稿文化对疾病代表性的作用。近代早期英国可怕的瘟疫史基本上以伦敦大瘟疫结束,对瘟疫做出的反应和瘟疫书写构成了本书的主题[5]。最后,不同文体中的瘟疫描写对文学发展产生了影响。美国学者科利在《死亡与珍珠般的少女:瘟疫、诗歌及英格兰》一书中,研究了中世纪晚期《珍珠手稿诗篇》(The Poems of the Pearl Manuscript)中描写的瘟疫,结合当代创伤研究及其他文学批评和历史的方法,考察流行的瘟疫是如何对14世纪的英国文学产生影响的[6]。
瘟疫文学除了本身具有的文学性特质之外,还对其他学科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比如文学作品中的瘟疫具有重要的瘟疫文献学价值。英国学者吉尔曼撰写的《现代早期英国的瘟疫书写》一书,收集了与黑死病有关的早期现代文献集包括药物、文献、命令、祈祷和法案。现代的每一本关于瘟疫的书都附有两个术语注释:首先是一般术语,其次是医学和草药术语;同时,作者的评论强调了现代早期各种文学作品中的瘟疫文献的文化意义[7],比如瘟疫小说具有历史叙事的功能。2013年,澳大利亚学者米切尔主编的《历史小说读本:归来及对过去的记忆》一书,考察了从18世纪到现在的历史小说,该书为相关研究者提供了一种清晰的思路,即历史记忆、表现策略和阅读实践相互交叉的方式[8]。其中,将英国作家笛福的《瘟疫年纪事》视为历史小说,收录了帕森斯(Nicola Parsons)所写的《笛福<瘟疫年纪事>中的阅读和记忆的历史》(Reading and Remembering History in Daniel Defoe's A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反之,其他学科的发展也会促进瘟疫文学的研究,这便进入了文学瘟疫书写的跨学科研究境地。2019年,美国学者纳什主编的论文集《健康人文与加缪的〈瘟疫〉》可谓是近年来文学跨学科研究的重要收获。加缪1947年出版的《瘟疫》被广泛认为是20世纪小说的经典,也是文学和医学领域的试金石。纳什主编的这部论文集探讨了瘟疫如何照亮现代医学中的重要主题、思想、困境和角色,帮助读者(特别是医学生和从业者)看到加缪小说中的价值[9]。这些论文代表了不同的学科和个人观点,但对瘟疫的探讨使这些文章很好地组合在一起。
除文学之外,考察瘟疫与其他文化形态之间的关系同样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首先,有学者研究了瘟疫与流行文化之间的关系。2016年,由英国学者英格拉姆和迪克森合编的《十八世纪文学与文化中的疾病与死亡:流行时尚》是从流行文化的角度来研究瘟疫和疾病,第一部分围绕“无聊”(Ennui)展开,第二部分围绕“性疾病”(Disease of Sexuality)展开,第三部分围绕“传染病”(Infectious Diseases)展开,第四部分围绕“装死”(Fashioning Death)展开。该书是学术界从流行文化的角度来研究疾病和瘟疫方面少见的著作[10]。其次,有成果专注于对瘟疫与戏剧文学关系的理论研究。对桑塔格影响深远的安托南·阿尔托 (Antonin Artaud)在《戏剧与瘟疫》(The Theatre and the Plague)一文中,在阐述戏剧与瘟疫的关系时,阿尔托在二者之间作了一个类比,并在类比的基础上从四个方面讨论了二者的共性。从本质上看,戏剧与瘟疫都具有非物质性和无偿性。所谓的“非物质性”,指的是从医学(解剖学)和物理学上看,戏剧和瘟疫都是“某种心理实体”。在戏剧表演中,演员的行为并不是某种生理状态的呈现;在瘟疫病例中“我们很难发现一个真正由接触传染的病例”,而且在解剖瘟疫病人的尸体时,“瘟疫牺牲者的尸体中没有任何器官组织上的损伤”。同时,戏剧引发情感反应,瘟疫“喜爱人体上的某些部位,身体空间中的某些场所,在那里,人的意志、意识、思想近在咫尺,而且即将显现”[11],所以阿尔托认为戏剧和瘟疫本质上是非物质性的心理实体。
除以上提及的这些学术著作中涉及到对西方瘟疫文学的研究之外,也有大量的学术论文探讨了文学中的瘟疫书写①,但总体而言,这些论文没有超越以上所列举的三个维度,即便是文学层面的瘟疫书写,也大多没有超出以上范围。因此,鉴于篇幅和论述的局限,在此就不做详细的列举。
二、国内英美瘟疫小说研究现状
中国学术界对西方小说瘟疫书写的研究紧跟国外研究的步伐,主要开始于21世纪初年,围绕有代表性的小说展开相关研究。
第一,大量成果聚焦于对西方小说中瘟疫题材的概要性梳理。范蕊和仵从巨撰写的《西方小说中的瘟疫题材》一文,从宏观上梳理了西方文学作品中的瘟疫题材。中世纪的瘟疫促进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出现,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就是以瘟疫为背景的名著,突出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价值倾向和宗教改革的必然。18世纪启蒙主义文学以客观理性的态度表现世界,英国作家狄福的《大疫年纪事》则突出表达了这一倾向。法国作家吉奥诺的《屋顶上的骑兵》和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则将瘟疫与爱情同置,爱情故事在瘟疫的映衬下显得光彩夺目。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加缪的《鼠疫》中,瘟疫具有更广泛的象征意义,面对瘟疫的不同选择突出表达了存在主义的哲学观。此文还对瘟疫的积极作用进行了探讨。14世纪的欧洲瘟疫盛行,鼠疫、黑死病、天花、肺结核、流感、梅毒和麻风病等流行性瘟疫给人类的生存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大量人口在瘟疫中丧生,从而引发了人口的减少,天地的荒芜让封建庄园主对农奴的控制趋于瓦解,对社会等级秩序产生了强烈的冲击,自由劳动力的增加为社会生产的进一步解放奠定了基础;同时,瘟疫还促使人们摆脱了宗教的控制,追求俗世的自由和幸福成为他们对抗宗教的新思想,于是出现了文艺复兴时代的价值观念。“中世纪的瘟疫不仅让西方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也催化了人文主义、世俗主义和理性主义的产生,使得欧洲迎来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以及公共卫生制度逐步建立的巨大进步。”[12]
第二,不断有学者加入对笛福《瘟疫年纪事》的多重研究。因为该小说是瘟疫叙事的典型文本,所以目前国内对欧美小说中的瘟疫书写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这部小说上。首先,是对小说生命叙事的研究。王彦军的《〈瘟疫年纪事〉中的“生命政治”书写》一文,以福柯的“生命政治”理念为切入点来分析笛福1722年出版的小说《瘟疫年纪事》(A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认为瘟疫袭来时英国伦敦政府采取的措施恰好应和了福柯在《领土、安全与人口》中对待瘟疫的观点,那就是牧师精神引导、公共管理措施与健康政治等思想。小说贯穿着“瘟疫话语”与“反瘟疫话语”的双重叙事,认为瘟疫爆发后国家权力积极地采用干预个体肉体的规训技术,来对“人口”实施合理化的治理策略,在展示权力的强大时,“规训”通过施展自己的权力与瘟疫搏斗,彰显出政治对脆弱不堪的生命的合理化治理。因此,“规训的政治化和健康的政治化是瘟疫叙事文本不可回避的两个重要主题”[13]。其次,是对小说真实性的研究。《瘟疫年纪事》作为一部小说,必然涉及到文本的虚构与纪事的真实之间的张力和矛盾。笛福在写作小说的时候,查阅了大量真实的历史文献资料和统计数据,从而让读者领略了1665年席卷整个欧洲的伦敦黑死病背景下的人情万象。有论者认为笛福的创作“由多重投射组成,即历史真相在虚构叙事中的投射、集体想象在真实生活中的投射、个人感知在社会共识中的投射以及社会公共性在个人主体性中的投射。而这些投射也正是小说承载的历史与当下、个人与他者、个人与社会多重关系的具体体现”[14]。正是这些“投射”让疫情的真实性和社会的复杂性得到了最好的呈现。再次,是从比较的视角或影响的角度进行研究。笛福的小说《瘟疫年纪事》描述了1665年处在瘟疫之下的伦敦城的景象,突出了伦敦城中居民生活在瘟疫之中的惨状,为了增强故事内容的可信度,笛福运用了大量史料和数据来表现瘟疫的可怖,同时也正面书写了政府在控制疫情上的正确举措。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El Amor en los Tiempos del Cólera)也是瘟疫写作的重要文本,这部作品1985年出版以来受到了国际文学界的广泛关注。《霍乱时期的爱情》以1880年到1930年之间处于分裂和内战之中的哥伦比亚为背景展开,瘟疫和战争是小说的主要时代症候。尽管马尔克斯讲述的是一场超越时间的爱情故事,但他却具有自觉的历史责任意识,在小说中描述了“因对霍乱的恐惧”而遭到遗弃的卡塔赫纳古城废墟,以及香蕉园里死于枪决却被谎称为死于霍乱的尸体,瘟疫成了非正义之战的遮羞布。比较这两部作品就会发现,前者讲述的瘟疫最终带来的是死亡,后者的瘟疫最后激发了爱情;前者讲述的瘟疫是曾在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后者的瘟疫则充满了魔幻色彩。最重要的是后者吸收了前者中“政府与瘟疫对抗的故事题材,和虚实结合的叙事手法”[15]。此外,也有学者从理性主义出发,“寻找这股最终决定了笛福思想游离性的潜在力量,同时结合弗洛伊德的行为心理学的研究方法和格林布拉特的新历史主义的研究角度”[16],对《瘟疫年纪事》做了深入的研究。
第三,从隐喻的角度研究瘟疫小说。在狄更斯1855到 1857年出版的小说《小杜丽》(Little Dorrit)中,作者在第十三章“瘟疫的蔓延”(The Progress of an Epidemic)中使用了瘟疫的隐喻意义。该章内容主要讲的是伦敦居民买股票的故事,这无异于一种赌博式的谋财之道,也是当时最时兴的金融理财方式,被视为一股“进步”潮流,人们对此的看法莫衷一是,“除了能够生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精确地说出莫多尔先生所做生意的性质”[17]。本章内容与瘟疫看起来没有丝毫关系,但实际上作者采用了隐喻式的创作方法,他所谓的瘟疫“跟人的身体没有丝毫关系,而是指精神上的一种毒素,即千军万马奔致富道路时撩拨人欲望的那种侥幸心态”[18]。因此,所谓瘟疫的蔓延其实也就是欲望的倾泻。有研究者认为,玛丽·雪莱的《末世一人》(The Last Man)中的瘟疫是“激情”“他者”和“末世挫折”的隐喻,作者“用一场瘟疫暴露了人的理性的脆弱,摧毁了人对世界的支配力量,切断了社会进步的道路,因而打碎了大多数启蒙思想家对人类和社会前景的美好构想。在她看来,启蒙对人的激情和弱点的破坏力缺乏认识,对自然和东方文明没有足够的尊重,对现实的不确定性也没有充分的警惕。可以说,瘟疫在根本上是玛丽·雪莱对启蒙进步观的担忧和反思的化身。这种反思是她的悲剧意识的体现。她深刻地理解人之为人的限度,人内在弱点的不可根除,以及人类命运的无法预知”[19]。
第四,从贸易的角度来研究小说中的瘟疫。有学者从国际贸易引发财政危机的语境出发,“发现本·琼森戏剧《狐狸》使用了灵魂转世的幕间剧暗指商品流通,并借助外来药品药性与毒性共存的含混叙事呈现商品入侵身体的经济伦理意义。本剧与当时经济学文献互动,让各种进口药品与个人身体和政治身体疾病发生联系,暗示海关唯有通过有效监管商品在外港的流通才能确保王国健康,表达了英国前商业时代的外来商品焦虑”[20]。很显然,这种焦虑实质上是人们对瘟疫传播的焦虑。
当然,国内目前除了从文学层面来研究瘟疫之外,也有很多学者从历史学或文化的角度来研究瘟疫,比如研究瘟疫对人口的影响。瘟疫可能改变社会的进程,也会对人口的增长产生抑制的作用。比如13世纪末14世纪初,英国社会的人口压力增大。面对这种压力,人们进行了积极的应对调整。这种调整,首先表现在人们对生育能力的节制上,其次表现在农业耕作方式从粗放型向集约化的变革上,其中后者尤其重要。但随着13世纪小冰川期的来临,气候的变冷给人们的应对行为带来了困难。更为严重的是突如其来的瘟疫“黑死病”夺走了大量人口的性命,打断了人们的应对进程[21]。又比如有学者研究瘟疫对人类进程的改变。罗马帝国的衰亡是瘟疫所致。帝国时期的瘟疫频仍,这既是人为破坏自然环境所造成的,也与当时医学的落后、城市的发展和战争的频繁有密切的关系。它周期性的爆发不仅导致了罗马帝国人口的大量减少、经济的衰退、政治的混乱、军事实力的下降及帝国战略的转变,而且推动了基督教的兴起和壮大。这些都加速了罗马帝国衰亡的步伐,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欧洲乃至人类的历史[22]。在欧洲殖民主义者对美洲扩张过程中,真正因为打仗或屠杀而死的印地安人并不占很大的比例,大部分倒是死于欧洲人带去的天花、流感、白喉等严重的传染病——它们这些杀人魔王使得美洲土著90%的人口毁灭了。欧洲殖民主义者就不得不想另外的办法寻找劳动力,这就引起了大规模非洲黑人奴隶的贩卖,这也是人类历史上一个巨大的制度性的改变。
新冠病毒的流行促使国内学界对瘟疫文学的研究投注了更多的目光,比如有人关注到瘟疫之后“自然—社会伦理”的重构[23],有人关注到西方科幻小说中的瘟疫书写[24],有人继续从疾病隐喻的角度来研究西方经典小说中的瘟疫[25],也有人对欧洲黑死病的起源地加以考察[26]等,如此种种,昭示着西方瘟疫小说研究的中兴。
三、国内外英美瘟疫小说研究的展望
从以上梳理的研究现状来看,西方瘟疫小说的研究还存在很大的开掘空间。
在界定“瘟疫书写”的基础上,厘清瘟疫书写、疾病书写和创伤书写之间的内在关联和差异。人类与微生物间微妙又脆弱的距离和均衡关系被打破后所形成的混乱,就会带来巨大的瘟疫。诸如社会动乱、大规模人口移动、生物物种间关系的失衡(如生物入侵,人畜关系改变)等,这些人为因素可能造成瘟疫的蔓延;而有些自然区域则是直接孕育瘟疫的温床,如东非及中非、喜马拉雅山麓、缅甸高原和东南亚雨林等,在不同的季节最易引发瘟疫。“瘟疫文学”必须面临的是大规模的死亡和人口的流动、隔离,以及政府采取的各种干预手段。而其他的“疾病文学”面临的仅仅是个人身体的残损或生命的消亡,这些疾病不会大规模的传播和扩散,也不会引起全社会的恐慌。有的“疾病文学”中还会产生因疾病而带来的审美效果,中外文学中皆有女子柔弱便是美的偏好,比如肺结核病患者往往具有潮红的脸颊、神经质的气质、弱不禁风的体格,同时该病还需要漫长的治疗过程。这种漫长的治疗和恢复过程使肺结核病变成一种恒常的生存状态,而它所特有的病症也同时获得了文人的青睐,作家们从中发现了丰沛的文学性,最终使肺结核病与浪漫主义文学缔结了美好的姻缘。
重视彰显西方瘟疫小说中的积极价值。纵观“瘟疫文学”的发展历史,我们从作品中可以看见在瘟疫蔓延的过程中,人类在应对疾病时所采取的种种应对措施,以及人性在瘟疫面前暴露的不足等,在客观上都促进了城市建设、公共卫生、居住空间、行为规范以及行政管理等方面的逐步改善和提高。因此,瘟疫在摧残人类的同时,也重塑着人类的生活(包括人性和社会制度)。正如近代疫病学史家狄拉波特在《疫病与文明》里视瘟疫为“论述性医学实践”(discursive medical practices),而瓦兹教授(Sheldon Watts)在《流行病和历史:疫病、权力和帝国主义》里则视瘟疫为“疫病性建构”(disease construct),这些都充分说明瘟疫改变了人类文明的进程。14世纪的欧洲瘟疫盛行,鼠疫、黑死病、天花、肺结核、流感、梅毒和麻风病等流行性瘟疫给人类的生存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大量人口在瘟疫中丧生,从而引发了人口的减少,田地的荒芜让封建庄园主对农奴的控制趋于瓦解,对社会等级秩序产生了强烈的冲击,自由劳动力的增加为社会生产的进一步解放奠定了基础;同时,瘟疫还促使人们摆脱了宗教的控制,追求俗世的自由和幸福成为他们对抗宗教的新思想,于是出现了文艺复兴时代的价值观念。“中世纪的瘟疫不仅让西方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也催化了人文主义、世俗主义和理性主义的产生,使得欧洲迎来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以及公共卫生制度逐步建立的巨大进步。”[12]
在英语瘟疫小说未来的研究中,我们应该采用文学研究与史料整理交叉融合的方法,重视各历史时期瘟疫的文献资料和文学文本中的瘟疫,结合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回到原初的文学现场中考察英语小说中的瘟疫书写;抛弃堆砌史料的书写方法,充分重视瘟疫书写与英语文学和文化的各种关联,做到有史有论。同时,采用文学与人类学、思想史、后殖民理论等相结合的跨学科研究方法。人类的迁徙图和文化的交流路,均具有较强的人类学特点;而战争和瘟疫的交织在一定程度上是殖民行为的结果,很多作品中的瘟疫书写均具有后殖民气息;当然,瘟疫书写还涉及到宗教、哲学、伦理和管理等方面的内容,跨学科研究是其学理支撑。
注 释:
①仅就笛福《瘟疫年纪事》的研究而言,就有:(1)Ionut Isaia Jeican,Florin Ovidiu Botis,Dan Gheban.The Plague:Medical and Historical Characterization.Representation in Literature(Case Study:"A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 by Daniel Defoe"),in Revista Roma^nDe Boli Infectoase.Vol.Xvii,Nr.3,Autumn 2014.(2)Sunil Samuel Macwan.Reading A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 during the Lockdown,in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Vol.IV,Nr.24,June 13,2020.(3)Ademolawa Michael Adedipe.From Sodom to Gomorrah:Metamorphosing Spaces in A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in Modern Research Studies: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Vol.5.Issue 3,September 2018.(4)Emmanuelle Peraldo.Telling Figures and Telling Feelings:The Geography of Emotions in the London of Defoe's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 and Due Preparations for the Plague(1722),in Socié té d'E'tudesAnglo-Américaines Desxviie EtXviiie Siècles.31 dé cembre 2012.等数百篇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