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语境下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研究*
2021-03-05芦晓莉刘宇红
芦晓莉,刘宇红
(1.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210097;2.信阳农林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一、引言
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会听到诸如“张小姐又漂亮又丑陋”此类的表达式。人们还会经常使用类似“死去活来”“不胖不瘦”“through thick and thin”“high and low”等语言结构表意。国内学者习惯将反义词对同时出现的表达式称为“反义词共现构式”①参见吴淑琼《国外反义词共现研究综述》,《外国语言文学》,2014年第3期,第152-168页;吴淑琼《汉语反义词共现构式的转喻解读》,《外文研究》,2014年第1期,第15-20页;吴淑琼、邱欢《反义词共现构式“X的Y的”句法语义研究》,《西南政法大学学报》,2017年第6期,第129-135页;张媛《反义形容词共现构式的认知语法分析》,《外语学刊》,2015年第1期,第44-49页。。研究发现,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要以复合词、习语和谚语等形式呈现。由于缺乏统一的图示化构式结构,也就无法形成相对稳定的抽象构式义。因此,对该构式语义的考察必须从个体构式义的角度出发进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构式的个体义主要体现在构式的交际得体使用上,除了组构成分的字面义外,还包括语境等源于生活体验的百科知识。”[1]360Langacker曾指出,“只要承认意义寓于概念化过程中,便不可避免地预设了概念化主体的参与”[2]。“言者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使得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这些主观认识就是语言的主观性。”[3]“主观性经过语法化演变的结果就是一个与之相对的概念——交互主观性。”[4]80Benveniste于1958年最先提出了“交互主观性”(intersubjectivity)这一概念,并将其与主观性进行区分。他认为,发话人和受话人之间的关系既是交际的基础,又是交互主观性的一种体现,即在交际过程中,话语参与人作为“言者主体”,同时还要意识到其他参与者的“言者主体”地位。学者们对该概念进行了不同的界定,如Traugott认为,“交互主观性指的是发话人通过明确的语言形式表达自己对受话人的态度和信念,特别关注的是对方的‘面子’或‘自我形象’问题”[4]80;Verhagen则认为,“交互主观性凸显了人类交际是交际各方的认知协调这一事实,且发话者和受话者都是交际的积极参与者”[5]72。本研究采纳Verhagen关于交互主观性的观点。
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包括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类思维。这说明矛盾具有普遍性和客观性。矛盾的存在虽然是客观的,但对矛盾概念的语言描述者(发话人)和识解者(受话人)均为主观性客体。言语交际的本质正是发话人与受话人之间的互动,即前者通过自己的话语去影响后者,以达到其交际目的。而成功的交际往往取决于二者进行深度认知协调的能力。通常,言语表达不能自相矛盾,否则就会违背逻辑思维的基本规律——矛盾律。在反义共现构式中,至少一对相互对立或排斥的概念却被巧妙地运用在一起,造成了一种似乎违反矛盾律的假象。然而,人们对这种似矛盾句的理解并不会出现矛盾。①参见卫志强等《汉语中的似矛盾句》,《语言教学与研究》,1996年第3期,第51-61页。
以往对交互主观性的研究主要是基于Traugott主张的特别关注对方的“面子”或“自我形象”问题,包括话语标记语、委婉语和日语的情态等方面的研究。②参见张博宇《话语标记语的主观性与交互主观性探析》,《外语学刊》,2015年第3期,第79-83页;刘春卉《劝止义“(咱)不VP”格式的交互主观性及其成因》,《汉语学习》,2016年第4期,第15-26页;完权《信据力:“呢”的交互主观性》,《语言科学》,2018年第1期,第18-33页;孙鹏飞《交互主观性与汉语特殊自称现象》,《汉语学习》,2018年第5期,第59-66页;张兴《(交互)主观性、(交互)主观化及其在日语中的研究》,《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第101-108页。笔者认为,反义词共现构式的语义建构和理解均与对方“面子”或“自我形象”等问题关联不大,但在本质上却具有交互主观性特征。这是因为,根据合作原则中的方式准则,发话人要尽量避免说出受话人听不懂的话。因此,发话人对反义词共现构式进行编码时,势必要先考虑到受话人是否能够理解并接受这种表达式。同时,“言语传递的不只是客观信息,还有发话人附加于其上的主观意图和主观价值”[6]。
然而,学界对于特殊构式的交互主观性问题关注不够。王敏、杨坤指出,“关于话语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的研究还需在不同层面上进一步深化”[7]。王初明提出了“构式语境”这一概念,并指出它属于语言本体语境。③参见王初明《构式和构式语境与第二语言学习》,《现代外语》,2015年第3期,第357-365页。笔者认为,构式语境辐射范围相对较小,能够为受话人进行话语推理提供最佳关联。鉴于此,本文尝试在构式语境下探究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旨在进一步深化对话语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的研究,力图回答两个问题:构式语境对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的实现发挥了什么作用?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之间有何关联?
二、理论背景
构式语法学家们对“构式压制”进行过不同的界定。一言以蔽之,“凡是构式与其组构成分之间或不同组构成分之间在句法、语义等特征上存在冲突并最终得以有效解决的,都可视为构式压制”[8]。董成如、杨才元对构式与词项间的压制进行了探讨,并指出构式对词项的压制是全方位的,其中包括构式对词项意义的压制。④参见董成如、杨才元《构式对词项压制的探索》,《外语学刊》,2009年第5期,第42-46页。方强、张萍就构式整体对词项主客观性的压制进行了研究。他们指出,“如果构成构式的语言单位的语义特征与构式整体的语义特征不兼容,那么该语言单位的语义特征就会遵从它所在的构式的整体语义特征”[9]23。
“言语行为理论包括言者意图和听者推理两部分。前者可由话语直接体现,而后者不仅要考虑话语,还要考虑语境。”[10]672“语境不仅能选择词汇特征,还可以决定话语的意义。”[11]29“语言的使用总是伴随着语境并受其制约的,这种制约通常来自于语言的各个层次以及语言各层次和情境之间的交互。语境能够凸显意义,语境制约必定会涉及因交互而来的意义匹配。当较小的构式出现在较复杂的构式中时,可以说二者发生了交互。”[1]359具体而言,当单词构式与句子构式交互时,句子构式所产生的语境效应会制约单词构式的选择。较复杂构式可以视为其组成成分的语境,即构式语境。构式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制于构式语境的。“构式语境是动态的。”[10]677因此,构式语境也能够与具有不同语义特征的词项发生交互。
通常,“话语是非命题性的,言者通过语言结构来表达自我,使听者了解其情感、观点和态度等主观认知”[4]80。“构式之间的交互以及构式和情境的交互必然要服从于言者的交际意图。”[1]361而交际意图往往具有明显的主观性。
构式压制理论具有强大的阐释力,能够用来解释诸多语言现象。笔者基于构式压制理论的精髓和构式语境概念,提出了“构式语境压制”概念,即听话人首先根据构式语境推断出言者意图,然后,具有主观性特征的交际意图进一步对构式语境中具体词项的语义特征产生一定的影响:如果词项的语义特征与构式语境的整体语义特征不兼容,前者将会遵从后者的语义特征。这就是构式语境对词项的压制作用,简称“构式语境压制”。该概念其实是将构式压制和构式语境进行了融合,其本质是构式压制的再扩大。在本研究中,笔者将其应用到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研究中,从语用层面阐释了反义词项的语义特征,即主客观性特征在语言结构中发生变化的原因。经构式语境压制后的反义词共现构式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致使认知主体的主观性得以增强,为交互主观性的发生提供了契机。
三、构式语境下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的实现过程
(一)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
学界对于语言主观性的研究主要分为两大派别:Traugott认为,“语言主观性仅体现在语言产出阶段,即交际中发话人的话语所体现出的情感、态度等主观因素”[9]23;Langacker则认为,“识解的最基本模式是主体最大限度地位于‘台下’,即完全独立于被观察对象,此时观察对象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主体不带任何主观性”[12]60。然而在日常交际中,出于表达理解的需要,主体往往是从一定的视角来观察客体对象的,此时主体便具有了一定的主观性。本研究赞同Langacker关于语言主观性的观点。
“虽然主观性存在于语言的不同层面上,但在实际运用中仅有部分语言成分是专门用来明确表达主观性的。”[12]59笔者认为,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在反义词项上的体现尤为明显,这是由其认知凸显性决定的。“人们在处理语言时总是从最凸显的词汇意义开始,这种意义可能与语境有关,也可能无关。凸显对于话语的产出和理解同等重要,是交际的一种引导机制。词汇的凸显意义(储存于人脑中的意义)优先于语境意义。凸显意义可以是字面义,亦可是非字面义。”[11]29
大量语言事实表明,脱离语境的单独词项具有非主观性(即客观性)或主观性较低。由此可推知,反义词共现构式中反义词项的凸显意义(字面义或非字面义)具有非主观性或低主观性的语义特征。然而,语言表达式总能流露出发话人的态度、观点或感情等。因此,反义词共现构式本身具有一定的主观性语义特征。由Langacker的观点可推知,“当观察对象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时,主体的主观性得到增强”[12]60。由此可得,当反义词项具有客观性特征时,在构式整体的主观性特征压制下,词项会产生一定的主观性特征,进而使得构式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而当词项本身具有主观性时,加之构式整体的主观性,在二者的双重作用力下,构式也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例如:
(1)死去活来
(2)through thick and thin
例(1)中的反义词项“死”和“活”为互补性形容词,本身具有客观性。反义词共现构式“死去活来”作为一个汉语成语被人们广泛接受,意为“余生痛苦,恨不得死去,但又不想死”,具有明显的主观性特征。其中,“死”和“活”受到了构式主观性特征的压制,不再表示客观绝对的“存活状态”,而变成一种表示“内心挣扎”的感受,呈现出一定的主观性特征。构式整体的主观性因此得到增强,主体的主观性也得到增强。例(2)中的反义词项“thick”和“thin”为程度形容词,本身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反义词共现构式“through thick and thin”作为一个英语习语被广泛接受,表示“同甘共苦”之义,具有主观性特征。在词项和构式的双重主观性作用下,构式整体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主体的主观性同样得到增强。由此可见,反义词共现构式不是生成反义词项主观性的根本原因,只是揭示、显现该语义特征的一种路径。而“语境是语义赖以生存的基础”[13],“受话人往往还需要借助语境关联来理解话语”[14]。
(二)构式语境参与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交互
与语言相关的语境涉及物理、社会文化和语言等多种因素①参见牛保义《认知语法的“语境观”》,《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7年第6期,第78-79页;冉永平、刘平《多元文化背景下的交互文化语用学》,《中国外语》,2018年第4期,第29页。。构式语境作为与较小构式交互的较复杂构式,属于语言本体语境,其辐射范围相对较小,能够为受话人进行话语推理提供最佳关联。笔者认为,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主要依靠构式语境来限定和凸显。通常,“表达式在不同语境中含有不同的感情色彩”[15],“不同的构式语境又会促发不同的言者意图”[10]677。请看下面几例:
(3)学习和工作应该有节奏,一张一弛,有劳有逸,这样才能提高效率。(BCC)②本文选取的汉语例句出自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语料库(BCC),英语例句出自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COCA)。
(4)这种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不道德行为,应当受到全社会的谴责。(BCC)
(5)Sometimes,our archaeologists’job is like that of a firefighter.We rush here and there to rescue robbed,ancient tombs.(COCA)
例(3)的构式语境促发的言者意图是为学习和工作如何提高效率提供方法。因为发话人的个人观点,故含有较强的主观性特征。“张”和“弛”的凸显意义(即字面义)分别是“拉紧弓弦”和“放松弓弦”,均为行为动作,体现客观性。在构式语境的主观性特征(个人观点)的压制下,“张”和“弛”产生了一定的主观性,表示“个人在学习和工作时的需具备的两种调控状态”,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因此得到增强。此时,构式整体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主体的主观性得到增强:发话人表现出较强的传递信息倾向,旨在将如何在两种状态之间进行自我调节的方法传授给对方;受话人则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并结合构式语境寻求最佳关联。“词汇意义的语境构建就是听者根据相关语境因素,选择在特定语境下该词汇的特定义项,或寻找词汇的特定信息,以满足交际需要。”[16]根据“有节奏”和“有劳有逸”等信息,受话人能够很快理解“一张一弛”在这里不再与“弓弦”有关联,而用来指“宽严”或“劳逸”之间的“合理安排”或“状态切换”。这使受话人的思想或行为受到了影响,发话人的交际目的得以实现。
例(4)的构式语境促发了发话人对不道德行为的批判意图,含有极强的主观性。“喜”和“厌”为情感类动词,本身具有主观性。在反义词项主观性特征和构式语境主观性特征(贬义语气)的双重作用力下,构式整体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主体的主观性得到增强。这种“高主观性”表现为发话人迫切想引导对方向自己的预设交际目标推进,以及受话人根据构式语境寻求最佳关联,由“见异思迁”等信息推知“喜新厌旧”表达出了“对待感情的不专一或善变”之义。“喜怒哀乐这些情感的体验者只能是主体自身,而这一点对于人类是相通的”[17],没有人希望得到全社会的谴责。因此,受话人赞同发话人观点,很快与之产生共鸣并达成一致的共同认知。
例(5)是身份为考古学家的发话人对工作性质和状态的描述,故该构式语境含有一定的主观性特征。发话人的认知状态和情感等知识对自己是可及的,如何将这些信息传递给受话人,并让受话人感同身受地共享自己的切身体验,便成了交际的关键。“here”和“there”本身是表示地点的副词,体现客观性。在构式语境的主观性特征压制下,二者不再是凸显意义(即字面义)“这里”和“那里”的特指,而泛指“到处”的周遍义,表达出“为了拯救古墓而不辞辛苦、到处奔波”之义,产生了一定的主观性特征。这使得反义共现构式“rush here and there”的主观性得到增强,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主体的主观性也因此得到了增强:发话人表现出较强的主观交互倾向,即希望对方能够体会到工作的不易以及自己所付诸的艰辛并顾及自己的感受。Verhagen认为,“话语交际的真谛在于:言者邀请听者共同以某种识解方式来认知事物,并在此基础上更新共同知识”[18]。根据构式语境,关于“消防员”的百科知识为受话人提供了最佳关联,使其能够很快进入受话人的思维方式中。同时,受话人对“考古工作”有了新的认识,旧的知识系统得以更新。该构式语境中,发话人还通过运用双方相通的感觉运动系统(即“到处奔波”),让受话人能够产生切身体会,更加省力地获得双方大致相同的识解。
综上可见,构式语境参与到了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实现的过程中,通过对反义词共现构式中反义词项主客观性特征的压制使得构式整体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从而促进了主体主观性的增强,为交互主观的实现奠定了基础。换言之,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是受限于构式语境的,并在其中逐步得到凸显。
(三)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连续统
通过上文分析可以发现,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之间关系密切,即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是在其主观性基础上实现的。换言之,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之间呈现出连续统关系,如图1所示。
图1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连续统
图1中,虚线圆代表的是最基本的识解模型,即主体位于“台下”观察外部世界的客体,此时的客体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故具有客观性(即非主观性)或者低主观性特征。随着客体与主体意识接近程度的加深,即客体通过主体的认知解析而投射进主体认知域并成为其主观认识的一部分,客体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此时,客体和主体的主观性均得到增强(图中实线圆部分)。根据合作原则,发话人迫切希望实现其交际目的,因而表现出较强的主观交互倾向(图中左侧箭头),受话人则在构式语境驱动下(图中右侧箭头)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寻求最佳关联。最终,认知主体间的主观交互得以实现(图中粗体圆的交叉部分)。
以(3)为例,当词项脱离构式语境,即二者没有交互时,“张”和“弛”具有非主观性(客观性)特征,即位于图中虚线圆位置。经过和构式语境的交互以及构式语境的压制作用,“张”和“弛”呈现出主观性特征,构式整体的主观性增强,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同时,主体的主观性也得到增强,发话人表现出强烈的主观交互倾向,此时位于实现圆位置。当受话人寻求到最佳构式语境关联后,理解了发话人所谓的“一张一弛”,主体便成功实现了主观交互,此时主体的主观性最强,即图中粗体圆交叉部分。
笔者认为,没有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及其强化表现,就无法体现出其交互主观性特征,二者位于同一连续统上,该构式呈现出“非/低主观性→主观性→交互主观性”的语义转变轨迹特征。
(四)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的实现过程
综上可见,构式语境、反义词项、构式本身以及认知主体等各因素相互作用,共同促成了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的实现。具体实现过程如图2所示。
图2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的实现过程
图2中,首先需存在一个具有主观性特征的构式语境作为较复杂的构式,和反义词项即较小构式发生交互,这是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实现的前提条件;其次,构式语境对反义词项的语义特征进行压制,催化了该过程的实现,主要表现为:如果反义词项具有客观性特征,在构式语境的主观性特征压制下,反义词项产生了与本身相反的主观性特征,从而使反义词共现构式整体的主观性增强,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如果反义词项本身具有主观性特征,和构式语境主观性特征的双重压力下,构式整体也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由此,主体的主观性得到增强,主要表现为:发话人表现出明显的主观交互倾向和受话人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寻求最佳构式语境关联。最终,交际双方在各自的强主观性驱动下,成功实现了主观交互,即受话人能最大限度地进入发话人的思维方式中并明白其交际意图。此时,交际双方对客体形成了大致一致的共同认知、态度、情感等。例如:
(6)如果权钱交易成了社会的“潜规则”,用红包打点、摆平一切成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么腐败的土壤就难以根除,清正廉洁的社会风气就难以形成。(BCC)
根据图2所示的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的实现过程,在例(6)中,首先需存在一个构式语境与一对反义名词词项“周瑜”和“黄盖”发生交互,其次,该构式语境促发了发话人对“权钱交易”这种不正之风的批判意图,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周瑜”和“黄盖”为现实世界中的人物,具有客观性特征。在构式语境的主观性特征(贬义语气)压制下,二者不再指具体的人,而变成表示“双方自愿的不正当交易行为”,呈现出一定的主观性特征。此时,对客体的认知解析向主体认识趋近,这使主体产生欲将此信息传递给受话人的冲动。这里需要解释的是,由于“周瑜”和“黄盖”在该构式语境中分别代表“行贿方”和“受贿方”这一对概念,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非规约性反义关系,故笔者认为,该表达式隶属“反义词共现构式”范畴。表面上看,二者的出现较为突兀,显得与构式语境格格不入,具有较高的认知凸显性。Kecskes曾指出,“凸显往往还受制于特定的语言和文化,语言的凸显意义是文化所特有的”[11]29。由于受话人对该构式字面义的可及性较低,故需调用相应的认知资源。百科知识告诉我们,“周瑜”和“黄盖”的凸显意义与历史文化典故有关。然后,受话人结合构式语境并依据该典故来寻求可及性高的信息进行推理认知,最终达到对客体的识解平衡。这同时也体现出“共享知识是交际主体实现主观交互的基础”[5]73。
由此可见,构式语境参与了反义词共现构式主观交互实现的整个过程,换言之,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具有高度的构式语境依赖性。
四、结语
本文在语言本体语境,即构式语境下对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进行了探究。研究发现:反义词共现构式在本质上具有交互主观性特征;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高度依赖构式语境,其中,构式语境(较复杂构式)和构式反义词项(较小构式)之间的交互是前提,构式语境对反义词项语义特征的压制是“催化剂”,使得反义词共现构式不再被最大限度地客观识解,主体的主观性也因此得到增强,此时,发话人表现出较强的主观交互倾向,受话人则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并寻求最佳构式语境关联,最终促成了认知主体主观交互的实现;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主观性为其交互主观性奠定了基础,二者处于同一连续统上;另外,反义词共现构式的交互主观性为语言主观性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同时拓宽了交互主观性的研究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