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轻量构式“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及其构式化研究*

张婷婷，陈昌来

（1.上海第二工业大学 国际交流学院，上海201209；2.上海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200234）

一、引言

在现代汉语中，有这样一种表达式：“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如“也就这么三五个人”“也就那么几百万”等。语言运用过程中，“数量结构”亦可变化为其他结构，构成如“也就那么多人”“也就这么过去了”等。在这种表达式中，无论“也就这么/那么”后续成分数值量/体现的数值量是大是小，进入该结构后都表达主观概念上或数量少，或程度轻，或态度轻贬等含义。根据Goldberg理论①See Adele E.Goldberg《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吴海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4页。，“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及其变化形式的整体含义，特别是浮现出来的对所述事件的主观轻贬（或随意）态度，是无法从其构成成分中完全推导出来的，符合“主观轻量”含义。②参见张婷婷、陈昌来《“搭把手”类轻量表达构式》，《汉语学习》，2019年第3期，第29-37页。可见，“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及其变化形式可判定为构式。

学界涉及此部分论述主要集中在“也就”及其构式、“那么/这么”语义用法、“这么/那么”“数量结构”的结合研究等方面③参见王灿龙《说“这么”和“那么”》，《汉语学习》，2004年第1期，第12-17页；王颖颖《“这么”“那么”的指示用法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10-56页；李晋霞《“这么”“那么”的逻辑关系差异探析》，《语言教学与研究》，2011年第3期，第51-58页；徐秀芬，亢世勇《“这么”与“那么”辨析》，《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1期，第93-96页；吴小燕《“也就”的多角度研究》，南京：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8-73页；赵鑫鑫《现代汉语“VP了也就VP了”构式研究》，沈阳：辽宁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7-44页；时洋洋《“也就是+NP(含量)”主观小量格式研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8-53页。。综述前人研究发现，利用构式语法将“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三者结合起来加以研究的为之甚少。为此，本文着重探讨以下问题：第一，“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与其变化后的构式之间有怎样的区别和联系？第二，这些变化的构式在语义、语用等方面有怎样的前后相继性？第三，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它们的发展趋势是如何？第四，这种发展趋势背后的动因又是什么？

二、“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的构式义

构式“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有三个组配构件：“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其中，“也就”激活构式的主观情态，“这么/那么”构建构式的心理认知，“数量结构”提供构式涉及的具体量度值，三者互相影响共同作用，整合生成构式义。

（一）关于“也就”

吕叔湘认为“‘也’，委婉语气词，去掉后语气显得直率，甚至生硬”[1]597，“‘就’，确定范围，表‘只’”[1]316。吴小燕提及“就”表示主观小量，“也”“就”相连表示强烈的主观情感①参见吴小燕《“也就”的多角度研究》，南京：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8-73页。。我们同意前人的观点，认为“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构式中，“也”为语气副词，“就”为限制性副词，两者连用表达“主观量少”，是构式的核心构件，具有限制量度值和体现轻贬情感态度的作用。如：

（1）两个小时的时间②例（1）—（4）为自省语料。。

（2）也就两个小时的时间。

例（1）“两个小时的时间”是客观说明；例（2）“也”“就”连接使用，不仅限定量值范围，而且为听话者搭建所述量值不多、大小有限的意象图式(image schema)，表达了叙述者认为数值不值一提，对数值不屑一顾的主观态度。

（二）关于“这么/那么”

构式中“这么/那么”为指示代词，复指和限制叙述者指出的数量结构及关涉内容，是构式的重要构件，起到强调表达所指内容、重现所述情况的作用，加强传递“数量少”的主观感受。如：

（3）也就两个小时的时间。

（4）也就这么/那么两个小时的时间。

相对于例（3），例（4）使用“这么/那么”，给听话者带来认知上的数值重现，加深听话者对所述数量值的感知。加之与“也就”连用，便将“主观量少”再次重复，更能调动听话人的心理感受，强化“轻贬态度”。

（三）关于“数量结构”

“数量结构”是“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构式的可变构件，是现实世界的客观存在，为所述内容提供量值基础。数量结构中的数词可分为如下两大类、四小种情况。

1.表确量

“数量结构”表确量时，有“一”和非“一”两种情况。如：

（5）文：叶小姐喜欢收集邮票？

苓：也就那么一张。

文：是纪念第一次革命的，是不是？……（张爱玲《情场如战场》）

（6）炖也就那么20分钟，几把扑克的时候吧……（应用文《菜谱集锦》）

2.表约量

“数量结构”表约量时，有约数词语(几、十几、几十、点儿、些、含有约数性质的词语等)和两数组合表约量(两三、七八等)两种情况。如：

（7）万幸万幸，两个队的队服除了袖子长度不一样，颜色和式样都是一样的，可能那年月也就那么几个样子。（艾米《山楂树之恋》）

（8）湘中某县城一家国防企业的厂长告诉记者，他们厂的效益是全县最好的，但盈利不多，一年也就那么三五百万元。（《人民日报》1995年）

需要指出的是，进入“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的数量无论实际数值大小，都表达叙述者主观判定的量小，并带有轻贬感情色彩。如例（8）“三五百万元”，虽在一般认知中表大量，但在这里却表达叙述者主观概念上的“少”，即“盈利少”，且带有叙述者对事件数量贬低、看不起的感情色彩。

（四）构体含义

构件“也就”“这么/那么”从语气评述、复指强化表达说话人的主观评价，“数量结构”给出数量参考值。三者联合使用，表达了叙述者的语气态度、对数量值的主观判断，同时给人身临其境的切身感受。其构式义概括为：说话者主观认定所述数量值少，具有轻贬的情感态度。使用时，具体可表以下几方面内容。

1.数量少

数量少是此构式表达含义最突出、重要的部分，是轻贬含义形成的基础。只有在数量少的前提下，才会激发叙述者主观轻贬的评判态度，为构式义的最终形成提供可能。如：

（9）我有种幻想，维也纳音乐会每年元旦只搞一次，曲子也就这么几首，但千锤百炼，全世界都在看。（《人民日报》1993年）

2.时间短

时间短侧重时间跨度上的短，是构式义表达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同样为构式轻贬含义的形成提供可能。如：

（10）很多地方一年也就那么十几天能挖到虫草，实际上牧民能拿到的钱不多。（《人民网》2012-07-31）

3.限度低

数量上的少亦可引申表达要求限度的低，以此体现说话者对限度的主观评价。如：

（11）平安里本就是平常心，也就这么点平常的祈求，就这一点，还难说是求得。（王安忆《长恨歌》）

4.种类单一、内容简单

在数量少又种类单一的情况下，自然可以表达内容简单、不复杂的含义，是对事件所具种类多少的主观评价。如：

（12）小墩子委屈地哭了。但也就那么几粒大眼泪珠子，很快地她也就从气愤转为了悲凉……（刘心武《小墩子》）

5.程度轻、语气随意

“程度轻、语气随意”是由“数量少、内容简单、种类单一”抽象而来，是“数量少”的终极引申结果。如：

（13）他想搬到隔壁新盖的房子去，说是新房子不能老空着，得住个人先镇一镇阴祟。其实，也就那么一说，老万心里有别的原因……（张学东《老万家的油瓶子》）

三、“也就这么/那么+X”的构式化

在CCL、BCC语料库中检索到的语料可以发现，“也就这么/那么”的后续成分除了可为“数量结构”，还可为“具量含义结构”和“不具量含义结构”。我们将这三类后附结构统称为X，X的“数量”从“显现”到“隐含”，再从“隐含”到“缺省”，与“也就这么/那么”不断结合，构成新形式-意义对”(a new form-meaning pairing)，表义上同样具有不可预测性。Traugott&Trousdale认为构式化(constructionalization)是指具有“新形式-意义对”的构式在“旧形式-意义对”构式的基础上，发生的整体的、有序列的变化，是“旧形式-意义对”在符号和意义上的创新。①See Elizabeth C.Traugott,Graeme Trousdale.Constructionalization and Constructional Change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p.22-75.“也就这么/那么+X”的发展变化是“新形式-意义对”在“旧形式-意义对”基础上的创新，符合构式化过程。

在CCL、BCC语料库检索到的143例语料中（不含熟语化了的语料），“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高达79例，占总量的55.24%，占比最高。其次为“也就这么/那么+具量含义结构”，共35例，占比24.48%。再次为“也就这么/那么+不具量含义结构”，共29例，占比20.28%。三者使用频率见表1：

表1“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构式化过程各形式出现频率统计②数据统计限于CCL和BCC语料库。总体来看，“也就这么+X”的使用频率远高于“也就那么+X”，且“也就这么+X”的扩展情况也更为均衡充分。相较之下，“也就那么+X”的扩展情况则相对较弱。

“凡构式都有原型性，在其使用过程中，会逐步从典型构例发展出非典型构例、边缘构例。”[2]Nosofsky,Rosch&Mervis认为，一个条目的出现频率越高，学习者就越有可能把这个条目当作一个原型来对待。③See Nosofsky R.Similarity,frequency and category representations.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Learning,Memory,and Cognition,1988(14),pp.54-65;Rosch E.&Mervis C.B.Family resemblances:studies in the internal structure of categories.Cognitive Psychology,1975(07),pp.573-605.“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构式使用频率最高，所占优势绝对，可谓变化过程中的原型和典型构例，是构式化的基础和奠基。“也就这么/那么+具量含义结构”“也就这么/那么+不具量含义结构”分别为非典型构例和边缘构例，是构式化的发展和创新。

（一）原型构式：事件量值少

“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作为构式化过程中的典型构例，具有“主观认定数量值少，态度轻贬”的核心语义效果。如：

（14）也就这么几个动作，便让何波心里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张平《十面埋伏》）

（15）“我吞下了一碗老鼠药。”她指着床头柜上的半碗水对沙子说：“也就那么一碗。”（余华《难逃劫数》）

典型构例“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是构式变化的起点，其核心语义是构式化语义变化围绕的核心。“新形式-意义对”是以典型构例的形式为基础，以其核心语义为中心的变化。可见，典型构体表义之突出，地位之重要，在构式化过程起到基础和基奠的作用。

（二）语义扩展：状态量值有限

“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构式在语言的使用过程中不断发展变化，由数量含义“显现”变为数量含义“隐含”，形成“也就这么/那么+具量含义结构”构式，成为构式化过程中的非典型构例。变化后的构式为了适应新形式的变化，在表“量”上由“数量值少”变为“状态量值有限”，但仍继承了典型构例的核心语义内容“主观轻贬”。我们根据其语义变化称其为“语义扩展”阶段，此阶段“具量含义结构”可为量度形容词、具有量含义的动词/动词结构等。如：

（16）那条大壕沟约有两米左右深浅，“地窝子”也就那么高……（《人民网》2012-09-30）

（17）有人说，咋，上绳啦？他说捆捆皮实。也就这么说说，就过去了。（李佩甫《羊的门》）

（18）王主任不经意间透露出了更大的隐情：“我们看见其它县这么做，也就这么号召一下。”（《网易新闻》2013-01-27）

（19）“购买特价机票时，旅客付出的是出行时间的不确定风险，航空公司付出的也是未来收益的不确定风险，两者都付出了一定的风险性。”某航空公司负责人这样解释。其实，理也就那么个理，事也就那么个事，听上去确实是堂而皇之……（《搜狐评论》2015-10-02）

例（16）“高”具有[+量]语义特征，表达了解程度有限。例（17）“说说”动词重叠表小量①参见张斌主编《现代汉语描写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95页。，表达“说”的随意、不重要。例（18）“V+一下”具有轻小量含义②参见路崴崴《“V一下”结构研究》，长春：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21-148页。，说明叙述者认为“号召”事件并非重要行为。例（19）“个+N”具有小量含义③参见雷冬平《“V个XP”构式家族及其主观量一致性研究》，《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第87-97页。，体现说话人对事理态度的随意无谓。这些构件X，虽然没有明确体现具体数量值，但却可以在语义特征分析中得出隐含量含义，并表达这些量值有限，具轻蔑、贬视、不以为然的感情色彩。

需要指出的是，这阶段的量度形容词如“多、少、高、矮、深、浅”等，无论本身表义为大为小，进入结构后都含有“状态可度量”义，且表“度量值小”，带有轻贬色彩。如例（16）中，“高”表“可度量的值小”，有“轻贬随意”的态度。

（三）范畴扩展：事件无附加信息

“也就这么/那么+具量含义结构”继续变化，由“量隐含”变为“量缺省”，构成“也就这么/那么+不具量含义结构”构式，成为构式化过程中的边缘构例。此阶段“不具量含义结构”主要由动词/动词结构构成，是原型构例“数量结构”在构成范畴上的扩展，我们称其为“范畴扩展”。相较前两个阶段，此时的“量”表达不能直接表现或体会出来，而是蕴含在附加含义之中，需要推理表达“事件无附加信息”的含义，同时“主观轻贬”也随之引申为表“随意”，有“轻贬”意味。如：

（20）孩子们摘了花以后插在他身上，他也就那么戴着花到处走。（《人民网》2014-12-08）

（21）我的网络收藏夹里，存了一堆网页……准备过后好好学习的文章。然而，大部分最终也就这么存在了收藏夹里，一条一条摞起来，落满了电子世界的尘埃。（《人民网》2016-07-12）

（22）后来，政委调查发现，这类“小事”还真不少：……有的帮科室捎点东西十块八块也就那么拉倒了。（《凤凰网》2013-08-30）

（23）最后明朝终于想清楚了，为这么个小破国家，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简直就是蠢得不能再蠢了。最后这件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图说军事》2017-03-16）

例（20）（21）“戴着花到处走”“存在收藏夹里”在进入“也就这么/那么+X”结构后，不仅表动作，而且具有“动作无附加信息、无其他情况发生”的含义，是“量”在主观概念上的变相，体现了说话人对动作的随意，同时带有轻蔑态度。例（22）（23）“拉倒”“不了了之”进入构式后，除了表“动作完结、无后续情况发生”外，还具有“随意处理事情、对事情处理结果不甚满意”的含义，更加体现“无附加信息”的表达含义，具有主观随意性，附加轻贬感情色彩，是范畴扩展后的语义加强。

构式化的三个阶段在表达形式上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在表达含义上也有继承也有发展，无论是“量显现”，还是“量隐含”，抑或是“量缺省”，我们都可以从其表达内容上感知“量”的存在。并且这些表达含义都和典型构体的核心语义“主观量小、轻贬”密切相关，可见非典型构体和边缘构体是对典型构体的继承，是核心构体形式和意义不断发展和创新的结果。

（四）熟语化现象

“也就这么/那么+X”在使用过程中，一并出现了X成分省略、替代等现象，形成口语化极强的熟语表达式，如“也就那么回事（儿）”“也就这么着了”“也就这么了了”“也就那样”等。熟语结构在“量”表达上有所弱化，但在主观评判性上有所增强，更凸显说话者“随意”的情感态度，“轻蔑贬视”“不以为然”的主观评价，基于CCL和BBC语料库，对“也就这么/那么+X”熟语化情况统计如表2。

表2“也就这么/那么+X”熟语化情况统计

CCL、BCC语料库中，“也就这么+X”和“也就那么+X”的熟语总量大体相当，分别是42和40例，但内部情况有明显差别。“也就这么+X”的各情况皆有熟语例，其中“也就这样”出现32例，占比最高，达76.19%，“也就这么（一）回事（儿）”次之，出现6例，占比14.29%，“也就这么着”“也就这么了”占比较少，分别出现3例和1例，占比7.14%和2.38%。相反，“也就那么+X”的熟语情况只有“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也就那样”两种，分别出现29例和11例，占比72.5%、27.5%。

1.也就这么/那么回事（儿）

“也就这么/那么回事（儿）”是由“也就这么一回事（儿）”省略“一”而成，两者同义，且皆可单独成句，亦可在句末加入“吧、啊”等构成感叹句。熟语“也就这么/那么回事（儿）”虽没有具体讲出事件情况，但听话者却可以根据固有认知理解出未言内容，感受到叙述者对事件贬低、总结的意味，构建出“不愿多加讨论、多加阐述、不如意”等认知图景。如：

（24）这时候有人又劝他，糊弄一下就行了，舰上的晚会也就那么一回事。（《人民网》2011-11-22）

（25）他苦笑地说：“……人生，想到头，也就这么回事吧！”这一病，京城四大忙之一，有点大彻大悟了。（李国文《病友》）

例（24）（25）中“也就这么/那么一回事”省略数词“一”，让所述重点更突出，信息传递更及时，利于为听者造成感知悬念，促使听着加强信息的关注度和弥补度，强化了“轻蔑、无谓所论、总结感叹”的情感态度。

2.也就这么着①在CCL、BCC语料库中未搜索到“也就那么着”使用情况，故此处只讨论“也就这么着”。

熟语“也就这么着”中，“着”替代了可变构件X，表达叙述者对事件轻贬的主观态度。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着”在这里可有两个读音及表义：1.动词，[方]用于应答，表同意。2.助词，表动作/状态的持续。如：

（26）乔致庸，我料定他也就这么着了，就是再有能耐，他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到什么银子收下我的银冬瓜了！（电视剧本《乔家大院》）

（27）都说2018年的春节来的会晚些日子，但也就这么着来到了眼前，来了就接着，大家新春开心，好运连连哈～（《开心网》2018-02-15）

例（26）“着”后接“了2”，用作动词，表事件/动作勉强完成。例（27）“着”后接谓词性结构“来到了眼前”，“着”用作助词，是持续态体标记，表达事件/动作按照既有状态持续。两种情况都含有叙述者对事件/状态“不如意、轻贬”的感情色彩。

3.也就这么了②在CCL、BCC语料库中未搜索到“也就那么了”使用情况，故此处只讨论“也就这么了”。

“也就这么了”中“了”为动词，表“完毕、结束”，替代可变构件X。使用时，其后多附语气词“了”，亦可为“啦”。表达叙述者认为“所述事件在已有动作范围内结束，没有其附加内容”，是对事件的消极认可，带有随意、轻贬的意味。如：

（28）最新消息也称，宁国市委市政府已要求市民政局责令当事人，……通报了，批评了，这事也就这么了了。（《人民网》2013-10-31）

（29）要是早晨聂小轩走得快一点，或是九爷睡得晚一点，这事也就这么了啦。偏偏聂小轩来晚了一步，……（邓友梅《邓友梅选集》）

4.也就这样/那样

“也就这么/那么+X”熟语过程中，不仅出现了X的替换，而且出现了X的省略。即构件“这么/那么”和“X”合并缩略成“这样/那样”，构成“也就这样/那样”熟语构式，其后可附语气词“了”。“这样/那样”作为代词，具有“笼统概括、统筹估约”的意味，其指代内容有时在文中无法找到，需要听话者根据个人认知进行补充。整个熟语表达“除了客观存在没有什么会发生或需额外补充”的含义，是一种贬视的主观判定。如：

（30）她自己忽然动了气，冲我嚷：“……哼，琢磨也是瞎琢磨，气也是白气，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还告你！”（王朔《大陆作家》）

（31）不少人对庄周好奇的同时，也极想看看李咪是怎样一个人物。有人看过了就说：当然好；不过也就那样。（张炜《你在高原》）

四、“也就这么/那么+X”的构式化成因

（一）典型构体的高频使用

频率对构式能产性具有重要作用，是说话者扩展并论证新结构式的能力。“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作为典型构体出现频率最高，所占比重最多。这种碾压式的使用强化了此类结构在人们头脑中的形式框架，提升了形式及形式变化后的接受度，为新结构的变化带来可能。同时又使典型构体的核心语义深入人心，为其扩展形式的语义表现提供继承基础。如：

（32）因为女儿练习射箭的关系，母亲图基亚·塔塔富还当上了汤加射箭联合会秘书长。头衔虽大，不过麾下其实也就这么两三个孩子。（《人民网》2014-08-25）

（33）谁也不愿待在家里。可惜这儿好玩的地方也就那么多，可看的树木也就那么多。(张炜《你在高原》)

（34）有关中纺问题的常委会也就这么结束了。大伙看上去都像卸了包袱似的显得分外轻松。（张平《抉择》）

以上三个例句都含有“也就这么/那么+X”结构，例（32）“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在实际语料中使用情况最多，表达“主观认为数量值少”，有“轻贬”意味，为构式化在形式和意义上的承继和创新提供可能。例（33）（34）“也就那么多”“也就这么结束”中，虽X不是数量结构，但由于典型构体的高频使用，使得这两种形式具有更高的可接受度，并在语义上有所继承。可见，典型构体的高频使用具有强固化性和高传递性，是构式演化的基石。

（二）重要构件的强势影响

在“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构式中，重要构件“也就”和“这么/那么”在表“少量”义上起到强势作用，即无论进入该构式的“数量结构”是大是小，都表达“数值少”含义，并有“轻贬”意味，正如前文例（8）等。并且“也就”“这么/那么”的强势作用在构式化过程中继续保持，使得“数量少”“轻贬”可以进一步引申，用来表达“无附加信息”和“主观随意”态度。如：

（35）顿了顿我告诉她，“因为我与妻子的财产都是婚前公证过的，我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千元而已”。……（《博文周刊》官方微博2013-07-10）

（36）不论各大高校采用哪种招生手段，高分考生数量也就那么多，某学校多招到一个，其他学校就必然会少招到一个。（《人民网》2016-06-23）

（37）许康又一次成为了销售。“10多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一碗面条就着老干妈，日子也就这么过着。”（《信息时报》2015-06-28）

例（35）中“几千元”进入“也就那么+数量结构”构式后，由于“也就那么”和整个构式的影响，“几千元”成为说话人主观概念上的“少量”。这种强势作用，使得当“数量结构”发生变化为“具量含义结构”和“不具量含义结构”时，整个结构仍具“量少”义。如例（36）表达叙述者认为“高分考生数量少”，其意为“轻贬”。例（37）表达“许康”对“困难时期日子”的轻蔑、随意。可见重要构件的表义作用对构式化各阶段表达起到重要作用。

（三）情景语境的共现吸收

“语言单位可以从语境中归纳出其派生意义，同时语境内容也可以在语言单位的内部结构中有所反映。”[3]可见，语境不仅影响语言单位的表义，而且还可以成为佐证语言单位表达含义的重要材料。与“也就这么/那么+X”构式共现的语境一方面可以帮助归纳构式“数量少、态度贬、语气随意”的表达含义，一方面还可以佐证这种表达含义的现实存在。如：

（38）整个团队一路欢声笑语，把酒高歌，充满了欢乐。……时间不长，其实也就这么三四天时间而已。（《南方日报》2014-10-11）

（39）查尔斯说：“……我曾经在一张支票上搞鬼而被开除出牛津大学。……在支票的钱数上加了个零。……可这几次都只是为了一小点钱——五英镑、十英镑——也就那么多。（托马斯·布热齐纳《沉默的证人》）

（40）别的主播每天都在拼命的时候，我只是每天重复着，摸摸式神，和水友聊聊天，没想到竟然也有了自己的粉丝群。人生或许就是这样，你悠着悠着的时候，一辈子也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去了。（《人民网》2017-01-12）

例（38）中“时间不长”暗示下文出现“时间短”相关内容，“而已”则证明“三四天”确为少，两者共同说明说话者所述“时间短”，具有“量少”义。同理例（39）“因支票问题被开除”说明曾犯严重错误，与下文“这几次”的“一点小钱”“五英镑、十英镑”形成对比，共同证明“也就这么多”的“数量少、态度贬”。例（40）中“每天重复的事件”“悠着悠着”“无风无浪”说明“过去”事件“随意、简单、轻松”。可见情景语境为“主观小量”“态度轻贬”提供语境保证和佐证支持，并可由此引申表达“主观随意”表达效果。

（四）构式压制的相互作用

“在词项进入构式的过程中，如果词项的功能及意义跟构式的原型功能及意义不相吻合，那么构式就会通过调整词项所能凸显的侧面来使构式和词项两相契合。”[4]Goldberg认为构式整体和其成分具有互相影响互相作用的互动关系，构式会对构件施行压制(revision on construction)，构件也会对构式义产生影响。①See Adele E.Goldberg.Constructions: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p.24.在“也就这么/那么+X”构式中，特别是当X为“不具量含义结构”时，为了适应原型结构的表达含义，“不具量含义结构”便在原有“动作”基础上发生引申，表“事件/动作无附加内容”，变相体现“量”含义。同时主观性有所增强，除表“轻贬”外，还有“随意”意味。如：

（41）雄心勃勃的书记也调走了。眼前这条大马路，也就这么成了“半拉子”工程，被弃置了。（《人民网》2013-12-18）

（42）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几十年下来，彼此相互忍让，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人民网》2012-10-18）

以上两个例句中，不具备“量”特征的两个谓词结构“成了‘半拉子’工程”和“过来”在进入“也就这么/那么+X”构式后，由于受到整个构式的压制作用，删减了原型构体的“显性量”——“少量”，增减了原型构体的主观性——“随意态度”，使得整个构式用来表达“无附加信息”和“主观轻贬、随意”内容。

五、结语

文章对现代汉语“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构式及其构式化等内容展开研究。认为“也就这么/那么+数量结构”构式是构式演化的原型，用来表达“说话者主观认定所述数量值少”，具有“轻贬”态度，是构式化过程中的典型构例。其中，“数量值少”“态度轻贬”是其核心语义内容，是构式化过程中的语义表达和引申的中心。

当可变构件“数量结构”发生变化，构成“也就这么/那么+具量含义结构”时，整个构式表达“所述状态量值有限”“态度轻贬”含义。此时“量”虽“隐含”，但仍可从可变构件之中分析得出，是对核心语义的直接继承。此阶段是原型构体的“语义扩展”阶段，形成构式化过程的非典型构例。当可变构件继续变化，成为“谓词性结构”形成“范畴扩展”阶段时，整个构式“也就这么/那么+不具量含义结构”用来表达“事件无附加信息”义。此时构式是构式化过程中的边缘构例，构式“量”含义由“隐含”变为“缺省”，即“量”不可从构件中直接分析而出，而是需要通过整体意义进行推理。此时“主观轻贬”也发生引申变为“主观随意”，带有“轻贬”意味。可见，此阶段是在对核心语义继承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在构式化过程中，同样出现了熟语现象，形成如“也就这么/那么回事”“也就这么着”“也就这么了了”“也就这样/那样”等熟语构式。它们在“量”含义上虽有弱化，但主观评判性却有所增强，用来凸显说话者“轻贬、随意”的情感态度，同样继承并发展了核心语义内容。

构式化的过程是“新形式—意义对”不断发展替换“旧形式-意义对”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典型构式是构式演化的原型，非典型构体和边缘构体对典型构体的继承与创新。一方面，非典型构体继承了典型构体的核心语义语用内容，具有与典型构体相同或相似的表达效果。另一方面，非典型构体和边缘构体又是对典型构体的创新，相对于典型构体而言，具有典型构体不具备的表达含义。这些含义由引申而来，是“旧形式”在意义上的外延，是适用范围和表达效果不断扩大的体现。

文章最后对构式演化的成因进行归纳总结，认为高频使用的典型构体能够加深此类构式在人脑中的语言框架和表达含义，为构式演化奠定基础。重要构件使得整个构式具有构式附义，并强势影响进入此类构式各成分的表达含义。情景语境的吸收为构式演化提供外部可能，并为构式义的形成提供有力支撑。构式与构件间的相互压制更是构式演化的重要一环，它迫使构件与构式的原型含义进行整合调整，促进构式各词项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