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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星光
——评亚楠诗集《那时我已微醺》

2021-03-03周维强

新疆艺术 2021年6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生命

□ 周维强

诗集《那时我已微醺》精选了诗人亚楠2014 年至2018 年创作的一百四十余首诗作。诗集分五个小辑,分别是“天空的秘密”“万物静默”“秋风祭”“宁静的河流”“与一朵莲对视”,除《弓月城》《生命树》两首是长诗外,其余均是短诗。读完诗集,我想起了叶舟说过的一段话:“多少年来,亚楠守着自己的一条地平线,一道边陲,一座苍茫河谷,一个伊犁。他在今天种下的诗行,我相信,会在明天长出一辆金色马车,一副冠冕以及一座青铜山冈所拥戴的鲜明立场。”叶舟的点评精准而到位。诗集《那时我已微醺》,不仅仅是一辆金色马车、一副冠冕以及一座青铜山冈所拥戴的鲜明立场,更是诗人展现忧郁、伤感、轻灵而又略带惆怅的抒情气质的隐秘之所。

读亚楠的诗,如同看一只燕鸥在广袤的新疆翩飞,鸣叫声,响彻伊犁的平原、河谷和山林。而当燕鸥栖息在胡杨树的枝头,你能够感受到它内心的纯净、明澈、无言与孤独。诗人和万物融为一体,和燕鸥的内心世界互通空灵。那份自然与神性,只有身处伊犁河谷腹地,才能有所体会。祖籍浙江的亚楠,骨子里流淌着江南的血液,命运的放逐,让他在新疆获得了视野上的眺望与凝思,同时,也激活了他内心源自血液里的孤独与忧郁。耿占春在《西域的忧郁——亚楠〈那时我已微醺〉导读》一文的开篇中感叹道:“近期集中阅读亚楠的诗歌时,我似乎读懂了亚楠眼中流露的忧郁。那是一种‘正在失散的悲悯’充溢在一个人的心里,源自并非个人生活世界的碎裂感。”在亚楠的诗歌中解读这种忧郁,最为真切和真实。诗人唐祈说,真正的诗人总是会将自己的心裸露给民族和历史。在这本诗集里,亚楠从第一首诗《羽毛》开始,就用自己独特的抒情方式和艺术表达形式,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和心灵色彩,通过语言和对现实生活的探究,在纸页之上歌唱。那是燕鸥的鸣叫,翱翔在天地之间,从新疆飞到浙江,再从浙江飞回新疆,或者就在广袤的天地漫游,随着视野的打开,跟随着诗人的诗歌,体悟生命修行的禅境,在生命境遇的维度里,寻找着那份忧郁带来的飘逸与感怀。

《那时我已微醺》 亚楠著

读诗集《那时我已微醺》,眼前总会浮现亚楠坐在草地的一隅,或者沙漠的一角沉思的画面:敦实,沉静,目光中有着对生命和自然的思索,有着一个诗人骨子里的儒士之风。亚楠的诗歌来自西部,来自新疆,但在精神层面上,却又不局限在西部,他的诗歌是直觉带着灵感迸发的书写,想象绮丽,独具魅力。读他的诗,总会陷入恍惚,那些诗句,是从伊犁吹来的一缕风,是从天际穿透云层送来的一缕阳光,甚或,是在雨季的一道闪电破空而出,这份自然的意境,被诗人的情思捕捉,记录在纸上,就有了诗歌的雏形。亚楠的诗歌,并不单单是线性的叙述,在诗句写作的背后,是诗人经过了长年累月的知识储备和生活累积。而更像是人生经验的不仅仅是诗人那样写,作为读者,也能够感受到随风飘散的景象,用手去抓,就会流远。

亚楠有自己的诗学主张,勤勤恳恳地写作,然后在伊犁的山水间建构自己的诗性世界。他的每一首短诗,都是有声音的,来自心底深处的沉思、呐喊:“战马嘶嘶犹在/惊飞的夜鸟从梦中/呼喊他的名字”(《饮马歌》);“在清辉里演绎旧梦吧,让心不/再孤寂。也等待你/开启门扉,那是我的福音呀/凌空而又灿若星辉”(《月光谣》)……亚楠的诗朴素、素净,似水墨在宣纸上游走,有留白,且空灵。从麻雀到苍鹰,从雪青马到乌鸦,从星空到上弦月,一经入诗,在诗人思维的定势里,就有了感觉的呈现、视角的发现,这种感受力,带来的冲击和审视,在诗中开阔的意境中,宛如深刻的启示和生动的象征。一直以来,亚楠都以散文诗的创作成就博得多方关注,而当他在诗歌中开辟出自己的疆域,你会发现,在精神层面上,他突破了诗歌境界的抵达,达成了一个诗人与生命终极关怀的衔接,在诗歌的表现形式上,他掘进到了极其鲜明的个人抒情特色。

读完这本诗集后,给读者的第一感受就是诗人无论写什么还是怎么写,他的内心始终心静如水,在视野所到之处,寻觅那动人的风景,开掘那令人难忘的意象,表现一个诗人忧郁内心世界的悸动。亚楠非常注重诗歌的层级呈现,他的每一首诗,都有着深层的铺垫,需要一遍遍地阅读,然后在阅读中体会诗人的内心世界。这种深层地审视,细微地观察,不仅仅是技巧层面的修炼,还有对于生命本源的探究。亚楠在这本诗歌选集里,完成了对自己个人写作的阶段总结,把诗人的心灵呈现和诗歌的本源探究,看作重中之重,是非常明智和理性的,也是人性和思维凝成的心灵结晶,在个人维度世界里,显得色泽光明,透着清幽、朴素,伤感的情愫下,还有一份清寂的解脱。

在第一辑“天空的秘密”中,《羽毛》《尘世》《回廊》等诗作,能够读出诗人的一颗谦卑之心,俯向尘世,感受人间的沧桑。而《姿态》《远眺》《晨露》《新生活》等,有着对自然和生灵,甜美的呼唤。尤喜《晨露》这首诗:“昨夜林中风平浪静/月光怀揣的乡愁漂浮,尽显温柔/羔羊睁大眼睛/山楂树刚从梦中醒来/蜗牛开怀畅饮,这玉液琼浆呀/浸淫在惶惑里/我并没有看见影子在/脆弱中抬起头/而花草却躲进回忆/湿漉漉的。”初读,有童诗的纯真,再读,则在几近透明的语言中觅到了诗人对美好人性的阐释。叙述干净,意象摘选得也很用心,唯美和空灵的表述,别具一格。最重要的,语词在达意上准确有力。这是诗歌写作的最精妙处:用最少的词,表达最丰富的含义。全诗读完,如饮甘泉,有清澈之美。“而花草却躲进回忆/湿漉漉的”,这两句诗,越玩味,越有词语的魅力。诗歌毕竟是语言的艺术,如何让语言呈现诗歌的魅力,自然是诗人在写作中所毕生追求的。

第二辑“万物静默”中,每一首诗,都彰显着诗人内心涌动的大爱。亚楠的诗,突破了西部诗歌的传统印象,让风沙寂静,草木丰润,也许正是伊犁河谷安静的气息,给了亚楠创作上的启示,才让自己的情感在人类共通的情感上寻找立足点。比如《星空》:“夜之眼/用眺望带来空阔/多么寂静啊,马群在草地上/就像一组浮雕//触动我的/心事。远处云杉挺拔如/不断长高的思想//在库尔德宁/听秋虫低鸣,仿佛大地上/的战争——/只看见密林和鸟声。”“夜之眼”凝望着人间暮色,马群、云杉、秋虫,都是有灵性的“思想”,亚楠在诗歌中,提炼出了人性最纯美的东西,然后叙述。诗人选取的视角也是独特的,格调上,清新而明丽。其它的诗作,像《春日午后》《微光乍现》《这些影子》《呼唤雨季》等,诗人从细小的情节入手,写出了带有哲思的诗句,入心、入眼、入耳。诗意的混合,诗情的交融,诗心的共鸣,让读者感受到了智慧与悲悯中的柔情与温情。

亚楠的诗歌语言是艺术语言,是重感性的,也是有着丰富内涵的语言。所以,在读他的诗时,就是读他捕捉日常生活灵感的闪电火花,读他还原生活原生态的纯美,读他展示客观世界的真情。亚楠那份细致的生命律动,在诗歌中,展现了生命之美的神圣感和纯粹感。

亚楠在草原上

第三辑“秋风祭”中,《命运》《河流》《空间》《返回密林》等,在真切的生活图景中,亚楠用诗歌揭示了内在的真实性。平易的叙述中,激流暗涌。应该说,亚楠十分注重独创性的艺术形象,在诗歌的意象选择上,尽量避免误入别人涉足的境地,且很注重语言的陌生化营造和诗歌歧义的技巧运用。读他的诗,不会有厌烦感,因为每一个意象都是新奇的,生活的场景是鲜活的,生活的真实感是新鲜的,在独创性的加持下,阅读的兴趣,是新颖的。比如《唐布拉》一诗,诗人用谣曲的形式,赞美着“阿布热勒山”“阿克塔斯农场”……这些流畅的带有美感的诗句,一经组合在一起,就是流动的风景。这些风景,不仅让诗人迷恋,也让读者迷恋。诗人发自内心的热爱,感染着我,那份爱,真切且真挚,“山花摇曳……天边/绵延的地平线在唐布拉的/神话里滋养/百灵鸟歌唱,云雀用整个草原/接纳干净的灵魂。”我在想,亚楠写下这些诗句时,一定是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然后提炼那些最共情的部分,让爱浓缩在景致中,产生独到的唯美,让亮色调和出唐布拉的绿色诗意。

第四辑“宁静的河流”中,《雪冠》《暗语》《呼吸》等诗,洋溢着一种轻灵的抒情气息。《黑蜻蜓》《盗火者》《望星空》《月光谣》等诗作,更像是内心吟唱的歌谣。不论是《望星空》还是《月光谣》,诗人吟咏的诗句中有着羽毛轻盈飞翔时的飘逸。诗人的童心被激活,他凝视万物时的深思,显得纯粹、纯净。洗练的笔法里有内心的空阔。亚楠对边疆的书写,一改我们常见的风沙、戈壁和大漠,而生发出江南的婉约、流水的细腻,大有“塞上江南”的即视感。这种美学经验的形成,和亚楠长期居住在伊犁有着很深的内在关系。伊犁特殊的地理环境,让亚楠诗歌的美学思考,反映到诗句中,就是西部的星空下,那浩渺与辽远,布景出水草的肥美、河谷的幽秘以及疆土的辽阔。在这种地理环境之中,亚楠的忧伤,是诗人内心的诉求感自然萌发的,是和万物的空寂相连,比如:“所以他是幸运的/经过打磨,圆润的爱情凸显/异乡的质地/和马兰花的忧伤。”(《马兰花的忧伤》),这份忧伤的情感,在经过诗意的处理后,构筑了亚楠忧郁的诗歌美学,展现了西部的忧郁之美,有别于传统西部诗的苍劲、粗粝。

第五辑“与一朵莲对视”中,《界限》《止水》《别离》《迷雾》等诗作,让我记下了这些关键词语,那就是“简约、朴素、平静、自然、真诚”,在这些词语生发的意象中,亚楠用单纯朴拙的笔触,“在静谧中接近”或者“与一朵莲对视”。诗人的忧郁与孤独,是蜿蜒而凄清的,有着“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之美。诗评家芦苇岸说:“在亚楠书写性灵的诗语中,人不是孤独的主体,同时,世界也不是孤立的客体。他将自我与山川树木草原溶浸为一,真正地做到了诗意的栖居。如果要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执着地做一个诗人的意义:恐怕就在于只有透过诗意的眼睛看世界,去寻找神的旅迹。”亚楠在创作中对诗歌的理解和追求,是达到物我合一的,比如:“也曾在莲花中打坐/浮游,你细小的味蕾铺展/与想象在一起/也不必再说什么了/绿风总是环绕你未知的部分/散落在莲叶上若闪亮/的灯塔。”(《与一朵莲对视》)从“心”出发,让“心”来拓展孤独的边境,与莲对视,就是与“心”对视。

参加2017星星诗刊年度诗歌奖颁奖典礼时留影(左二为亚楠)

诗集《那时我已微醺》中,《弓月城》和《生命树》都是长诗。“弓月城遗址”位于今新疆伊宁县吐鲁番圩孜乡,被当地维吾尔族百姓称之为“阿勒吞勒克”,意即金城,曾是古丝绸之路北道上的一个重镇。《弓月城》全诗26 节,将诗人的想象力发挥到了一定的境界。在诗歌的表现层次上,更是采用虚实转换、留白留韵的写意笔法,心灵和遗址相互交融。全诗如浊浪排空,如鸥鸟飞翔,如山溪奔流,读来,有苍茫和苍凉之美。比如:“我想起遥远的金城商贾/云集。追梦人/用他的梦打捞黄金和意中人/柳絮传递/的诗笺,在夜莺的情歌/里开花结果。”诗句非常具有画面感,宛如素描的画风,在想象与现实之间,简约的诗风,恰似鸟鸣吟哦。读《弓月城》一诗,给我的感觉就是诗人一定有一颗苍茫之心,能让看不见的场景在诗歌里还原为看得见的场景,也能让优雅、沉静的心,得以和西部苍凉碰撞出美好的视觉效果。海德格尔说:“诗是存在的神思。”透过《弓月城》一诗,我们能够感受到诗人眺望和凝视弓月城遗址时,内心涌动的诗情,他慢慢地在心中建构起另一个世界,一个繁华而喧嚣的弓月城,一个华美而绮丽的弓月城,一个消失了的但是存在于时间之中的弓月城。

长诗《生命树》被放在了诗集的最后面,共39 节。在这首长诗之中,亚楠将他对“神性”的理解和对宗教文化的诗意消解嵌入其中。全诗读完,我仿佛看见了三个画面:第一个画面,就是诗人看见的“岩石之上一群羊跪拜/用它的眼诉说/往事——/在时间的册页上,古生物开始显灵/用月光呼吸,也把生命/推向辽阔。”在这个画面中,诗人亚楠将他对“生命”的理解,融入到万物之中,有一群鸟、塔松、马兰花、花椒树……这个世界彰显了生命的蓬勃,让人流连于此。而诗人在展示这个画面时,用了简约的色调。透过这些简约的色调,你会爱上这个美丽的世界,继而,生发出对生命的热爱和留恋。诗人的诗情在这一刻,显示出了抒情的光泽。亚楠的诗歌美学,是用诗歌的艺术性体现作者的文化修养和人生经验的累积,诗人在边疆这些年的生活,在画面中勾勒出来,创作出美的意象和意境。生命的美,是动人的美,是有了寄托才能对撞出冲击力的美。

而第二个画面,是在全诗读完后,闭目沉思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这时候的诗人,是忧郁的,是伤感的,是孤独的,但让诗句呈现出的美感,却是轻灵的。消失的弓月城留给诗人的是无尽的遐思与悲戚,也许消失的美,唤醒了诗人内心的乡愁,那份对故土的留恋,让诗人开始坦露他的忧伤与悲戚:“这是我导演的哑剧/那时天空泛着黑光——/云也是黑的。还有黑太阳/古老的神话/种植树颠……我想这原本就是/梦中情节,也意味着/最初的想象可以/进入一个人的忧伤。”这是亚楠精神境界的提升,是敏感的心,在古典意境中的升华。这个时候的诗人,有着对生命终极关怀的一面,也有着对生命解读的深刻与清醒。

第三个画面,更多是在哲学和诗学世界里探究“生命”的本源和奥义。一群羊,一棵树,恒久的存在展现着生命的庄重和神圣。只有在西部漫步的人,才能体会那自然的浩渺,个体的渺小。当一个人在西部,身心放松,产生了回味无穷的诗思,而诗歌中,文字的排列组合,更像是对诗人的致敬。在彰显文化特征上,《生命树》所要展示的就是在本真的自我追寻中表达对生命的思考。诗歌是感受力和想象力相结合的产物,是细致的观察和内心的审视相碰撞时的灵感乍现。诗意,从来就是在追寻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漫溢过程。在这幅画面中,“从岩石上掠过的/声音如闪电/夜空,这金蛇吐着信子/在它的视线里/沉湎。有时也会骤然醒来/若惊弓之鸟……”更像是对事物内在规律的发现,诗学和哲学的统一,文化和思想的重合,既有诗味,又有人生的况味。

诗集《那时我已微醺》是一本诗歌选集,五个小辑,更像是按照编年体的形式编选而成。每一个阶段的创作,都代表了诗人的一种诗歌追求。应该说,亚楠的诗歌写作,较好地完成了诗人有辨识度创作的这一艺术追求。在西部诗歌中,亚楠的诗风,有着令人钦佩的品格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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