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苦中作乐，笑就住进了心里

邢晓凤

坝上草原康巴诺尔，蒙语意即美丽的湖泊，康保县名取其谐音而成。这里夏季无暑，秋风拂过，山洼变成浅藕荷色，不久便进入深沉漫长的冬季。对于“惧怕冬天”的张杰来说，是孩子们的欢笑温暖了他的生命，他的心宁静而平和，就像夏日草原那泛着清香的草甸子，欢乐地生长，斑斓的小野花自在地开放……他经常对学生说，我们这里不富裕，穷人的孩子就要吃得住苦，我就是“苦”着长大的，学习刻苦、工作辛苦，但苦着苦着就甜了。一个“苦”字，万语千言，人生在世，冰霜苦旅，站在泥滩上也要努力活得丰盛。苦中作乐，笑便住进了心里。

没关系，一生碰的壁一定不会只有这一个

1968年张杰出生于一个教师之家，他的父亲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师范生。母亲、姐姐、哥哥都曾做过教师。张杰出生时患有先天小儿脊柱裂，七岁还不能走路，父母便在家里教他读书写字。八岁会走才得以进入学校接受系统教育，但由于下肢血液循环不畅，一到冬季他的双脚就会患上严重冻疮，脚下全是脓和血水，而草原冬季漫长，每年张杰有六个月要靠在家里自学。他聪明好学，三年级时已经将小学课程全部自学完成。

心怀教育梦想的父亲是张杰心中的榜样，他看着父亲为创办学校四处奔波，挨家挨户向人讲读书的重要性，动员学生上学……1980年，44岁的父亲在学校建成后，因长期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突发心肌梗死去世。那是张杰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坚强的母亲对他说：“你父亲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未来的生活要靠知识打底子，你身体条件不好，就要更加努力。”家人的爱是最伟大的力量，他从此更加奋发学习。

1986年张杰高中毕业参加高考，但当时多数高校不招残疾人。张杰黯然回了家，母亲有些忧愁，反倒是他略带自嘲地安慰母亲：“没关系，我这一生碰的壁一定不会只有这一个，命中注定的苦，我收了便是。”

老师不走，老师陪你们玩耍

天无绝人之路。不久，张纪镇要招聘四名代课教师，张杰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了。李二珠小学由于偏远贫穷，一直留不住教师，张杰二话没说便去了那儿。

一进学校，张杰愣住了：低矮的泥土房摇摇欲坠，破碎的窗玻璃上挂着蜘蛛网，教室里桌凳高矮不齐，有的还是土垒的台子。一群正处在换牙期的孩子咧着嘴巴，脏得像一个个小泥猴。他们的目光黏着张杰，寸步不离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老师，目光里有好奇、有羞怯、有盼望、有尊重，张杰的心被淹没了，孩子们如青草般旺盛的生命力与渴求欲打动了他。此时一个孩子怯怯地问：“老师，您会走吗？”“老师不走，老师陪你们玩耍。”他蹲下来，给了孩子一个大大的微笑。

由于缺乏师资，这里实行的是复式教学。几个年级的学生坐在同一间教室，张杰经常是上完一年级的课，上三年级，再上五年级;上完语文，再上数学，甚至体育、音乐都是张杰一手完成，他必须全能！而晚上他还要为村民上扫盲文化课和科学种田讲座。

草原冬季酷寒，晚上晾在脸盆架上的毛巾，早上被冻成冰坨子，和架子黏在一起。恶劣的学习环境令孩子们手脚生了冻疮，上课时冻得直哭。为了孩子，从没提过条件的张杰找村委会协商改善办学条件。村里穷拿不出钱，张杰只好去上级相关部门争取资金。他来回奔波，村里、镇上、县城，漫长的路途，他一瘸一拐、一步一步地丈量，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倔强、要强，从不求人的张杰第一次尝到了低声下气的滋味，但为了孩子们，他没有退缩。

经过半年不懈努力，6间符合当时“普初”要求的标准化学校建成了。可细节处，处处要用钱，张杰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便手工制作教具、桌凳，并将自己身上仅有的600元积蓄拿了出来。

有一次，张杰去镇上开会，返回时已是晚上，他一个人行走在大滩里，心里牵挂着学生第二天的期末考试。走着走着，天下起了白毛风雪，风呼啸着刮割在脸上。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亮得人睁不开眼，也辨不清方向，他一瘸一拐、一步一陷地走着。越走心里越没底儿，他迷路了！绝望中，远处的一抹亮光给了他希望，他循着光亮爬过去。听说是李二珠村的老师，那户人家万分热情：“早知道您。李二珠村有您，是乡亲们的福气呐。”谁说付出没有收获？正是张杰的一心为教、无私奉献，在乡亲们心中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并在关键时刻救了他。

张杰深知打铁还需自身硬，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他阅读了大量的教育学、心理学相关书籍，并参加函授学习。为了提高学生的积极性，他苦心钻研，摸索出一套独到的教学方法，让学生体会到学习不是负担，而是美的享受。他善于挖掘教材，从不照本宣科，总是将课堂知识与现实生活紧密联系。有抄袭、代写作业现象发生，他会巧妙地在班会上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点醒他们……在张杰的不断努力下，学校由原来全镇垫底的学校成长为全镇数得着的优质学校。1995年秋，因教师紧缺，张杰被调到镇中心小学任教。

读大学我保证不了，但读书可以让孩子明事理

由于是国家级贫困县，留守、母亲走失、重男轻女……很多贫穷下出现的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典型。作为平凡教师，张杰深知自身能力有限，他善于“借力”，肯放下架子为孩子们寻找出路。

小竺的妈妈是从偏远山区“领”回来的，妈妈生下她和妹妹后，便“跑”了。张杰去做家访，为她们联系希望工程，并一直关注着孩子的学习和成长，如今两个孩子都是大学生了。

学生小敏的母亲罹患肺癌，哥哥已上大学，家里困难，又觉得女孩读书无用，便让小敏退学了，张杰去做工作。父亲说：“家里没钱供，你说咋弄？她也不一定考得上大学。”张杰说：“读书的费用我出。读大学我不能保证，但最起码读书可以让孩子明事理、提升眼界和格局，你愿意孩子不读书早早嫁人，成为一个谁家粮食晒在门前，就和人家掰扯不清的人吗？经济困难只是暂时的，挺过去，给孩子一个未来。”小敏复学后，张杰一直勉力相助，后来一家捐资助学的企业接下了张杰手中的接力棒，将小敏培养成了医学研究生。小敏深有感触地说：“张老师，如果不是您，我可能像很多农村女孩一样，早早嫁人生子，一辈子围着灶台转了。”

张杰是学生及家长心中的“主心骨”，填报志愿会找他做参谋;危难时刻，想到的也是他。一个下雨天，学生小飞路过一家石料厂，不小心被一根老化的电线电晕了。孩子们来找他，张杰跑过去，脱下PU外套裹在手上，一把将孩子拉开。他一边施救一边让人打120，孩子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他的镇定让大家心服口服。乡亲们说，身边有张老师，心里都是踏实的。这也让张杰意识到安全教育的重要性，此后经常给孩子们科普安全知识。

大家不要为难，孩子我来带

2010年，张杰被调到刚组建的镇中心幼儿园任教导主任。他多次带领年轻教师，到市县幼儿园观摩学习，听取建议，制订办园计划，并下沉到一线教学中去。

2013年新生入园时，兩位老人带着孙女前来报名，老大爷驼着背，老婆婆目光呆痴，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周边的家长说，小女孩的父亲酗酒贪玩，母亲智障，生活不能自理，女孩的哥哥退学后在草原上放羊。张杰和园长商量免除了女孩的费用。分班时，大家看着脏兮兮的小姑娘直摇头。“大家不要为难，孩子我来带。”张杰主动请缨，给孩子买来衣服、鞋帽，还特意买了对蝴蝶结，保育员给孩子洗了澡、梳了辫。张杰喂她吃饭，在身边放张小床让她午睡。张杰去上课，小姑娘就跟着。孩子自理能力差，经常拉在裤子上，张杰又给她买了换洗衣物。经过一个多月的耐心引导，小姑娘能融入小朋友中了。老师们被张杰感动了，争抢着来照顾孩子。刚开始，小女孩不适应幼儿班的生活，经常哭着找张伯伯，张杰便假装生气，有意“疏远”她，让她回归集体。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女孩进步很快。如今，她已经是五年级的优秀学生了。

一生热烈，年华不负。对于历尽千帆才得到教学机会的张杰来说，教育是他的命根。他痴迷教育，乐在其中。“我特别佩服我老公，虽然有时候他忙起来就顾不上家里，但谁让孩子们需要他呢？”张杰的妻子含笑嗔怪，这个快言快语的草原女子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这温柔与自信的底气，一定是被爱和被生活善待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