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也见过白月光

撰文_蒋瞰

2020年的10月1日，显得与众不同。同为国庆节和中秋节，对中国人来说，都是大节。也因为这一年的春节被新冠疫情笼罩，双节俨然被过成了春节。普陀山上游客不算多，一来是中秋的节日气氛让很多人选择和家人驻守家中，出了门的因为路堵折回的也不少，而很多地方依然对疫情保守管理，出省出市需要报备。

我在傍晚五点半的时候踱步向伴山庵走去。褪去日光的后山布满了秋日阴凉，黄叶从绿树中跳脱出来，释放着秋天的信号。普陀山上最让我欢喜的大概就是伴山庵了。说起庵，不得不提出注意的是，古时仅指小草屋，故有“结草为庵”的约定俗成，旧时文人也把书房称为“庵”，因此，并非对应“尼姑”。

这个在半山上的伴山庵旧名伴云庵，土地改革后，僧俗同住，我的朋友——干家四姐妹就是出生并成长于此。1979年后，伴山庵倒真的是成了女众寺院。现在伴山庵天王殿的匾额上就是余秋雨先生题写的“伴山有月”。看到过一个说法，月属太阴之象，伴山有月，即伴山有尼也。今天这样的月圆之日，是应该来伴山庵呀。

庵中十来位尼众在院子里忙着布置，正殿香炉后，“伴山有月”匾额下，月饼、水果、斋饭、鲜花、香火被一一摆放出好看的造型，楼上尼众的寮房灯光开启，窗帘拉上，从外面看，就像点了一盏盏橘暖的夜灯。也才发现，夏天一过，夜来得极快，根本是不由分说的。当家师父邀请朋友去客堂喝茶。席间有从青岛前来寄宿在伴山庵的母女，也有当地师父的旧识，尤为殊胜的是喝到了1963年的普洱。虽是生普，茶汤呈琥珀色，茶色湛亮，要在嘴里绕一圈再吞进喉咙才觉圆满。女孩不喝，尽管喝了几口也觉味道不差。大伙儿就随她去。很多爱好和习性，都源自不知觉。

过六点半，仪式开始，尼众换上统一海青。先唱香赞（炉香赞），再颂南无月光遍照菩萨三遍，然后念14 遍药师灌顶真言，最后唱供月赞和回向，四位女尼使用简单的乐器，为唱诵营造了清幽的背景乐。客人们分两列站在尼众身后，再由人指引，一一上香祭拜。后来在公共场所看到居士们的念诵，就没那么有好听，不知道因为用的是普通话还是没了音律的缘故。

其实，由于四合院的形制大小限制，伴山庵的院子里此刻是看不到月亮的。却应了苏轼在《记承天寺夜游》里描绘的场景：“庭下如积水空明……何夜无月。”但小孩子不这么想，他们身穿汉服，扮演李白和孟浩然，四处寻找月亮，对他们来说，这是今晚的意义。

继续回师父客堂，吃素月饼，喝好茶，一年到头，没几个日子是可以饭后继续动嘴的。这也是成年人的自我约束，因为有约束才有放纵，但除夕和中秋例外，嫦娥奔月的故事需要茶点的陪衬才好听。在普陀山，很多寺院庵堂都会举行供月仪式，时间长短规模大小由各自决定。小庵院相对自由，没那么多规矩，主客团圆，哪怕萍水相逢。下山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山头漆黑一片，在更广阔的天上，月亮就挂在茂密的枝杈间，又大又圆。

《红楼梦》第一回里就有中秋这个场景，贾雨村在和甄士隐赏月时吟诵出“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的诗句，字面意思非常符合找了一晚月亮的我们，只是我们远没有贾雨村的踌躇雄心，有的只是万般柔情，犹如月光的柔和，不禁心生欢喜。

苏轼是个写月亮的高手，不过，相比朗朗上口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行香子·述怀》更符合山中的意境。“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那是洁白的白月光，和城里的黄色月亮不同，等走到千步金沙时，发现大海被它照得波光粼粼万般分明。朝望海亭走去，那是千步沙的北面起始处，每次经过，站在羼提庵的角度，总是最美。想到中秋日三白携芸娘登亭赏月，晚暮炊烟四起之际，二人还可以极目四望，见西山，水连天，和我们现在差不多，闲暇清淡，一片疏阔。如果物欲不高，也能过得如诗如画。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句营销吧？就像“来普陀山还愿要连着三年”，其实是为了让人多抬头看看浩瀚星辰吧？

此刻我们沉默又小心地走下每一个台阶，再回头时，看见满天星辰从头顶略过，山上是夜晚最好。“吟成赏月之诗，只愁月堕。”顶着白月光，就能欢欢喜喜白头偕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