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去路 后无追兵 于是欢喜

撰文_鸡米

如今渐渐觉得什么都是旧的好。

譬如老屋子住得舒心，方圆一里自给自足什么都有了，墙壁涂涂抹抹，换两样新家具，堪比金窝；手机用顺了，仿佛也有包浆，暗着光发亮，够用就行了，不必年年赶那个时髦；再如老人儿处久了，生感情，隔三岔五联络一下，却用不着费心哄着供着，新男新女就未必这么好相处。

有位老师说得好：有了爱人，仍要像单身时那样过。大意如此。对于感情的误解之一，便是以为它无所不能，非有不可。人生里极乐的事情太多，排在最前面的绝对不是搞你我私情。

若想获得持久快乐，我个人的秘诀是培养几个爱好，结交数个好友，才好打发漫漫时光。各有一套原则，爱好要不花钱但花时间。朋友贵多亦贵精，网友、笔友、损友、诤友、酒肉朋友，都要有一些，要么好看，要么好玩儿。

还有余钱与空闲，便出去度个假。私人岛屿，水边小屋，背山面海，打开门就是沙滩，对牢一望无际的海洋，内心平静。地盘要大，屋子要小，最近的邻居在另一座岛。

外出游玩，时间是最宝贵的，钱此时就是用来浪费的。宁肯多花一点，坐贵而迅速抵达的航班，被热情的司机忽悠，节省的时间去多看一点风景。有计划，无定时，无陌生人做伴，无书信，无庙无山，无博物馆。

吃的一定要好，五脏庙是天下第一大庙，当好好伺候。睡在哪里就不挑剔，骨子里是波希米亚人，我有天赋，头触枕头就能安然入睡，大概是平日里不亏心、不欠理。

也许也是因为老了。

从前啊，跳一夜舞，出两身汗，尽兴的时候，天光刚蒙蒙亮，地上湿漉漉，才知道昨夜有一场雨。然后在空的街上一起跑，也不着急回家，去寻最早开门的苍蝇馆子吃早饭。现在？刚过了晚上九点就困不可挡，多少冷水扑面都不管用。

什么也比不上，家里的热水澡和铺开的一张柔软的床。

躺上去，就不想下来，到天地洪荒。

我从不反对年轻人出去嗨皮，良辰美景荒废了着实可惜，亦要知道在青春结束前及早收手。省得吃相难看，晚节不保。

健身、轻食、早睡仍有必要，之后的目标是少得病，活得久。干净、利落、不造作、不招摇，能自娱自乐，其余就不必强求，再美能美过四大天王林青霞？皮肉之相，就看开了吧，修修补补，也不过多好看十年，斗不过大自然。

五官渐渐没有意义，个人活成了一个符号，或博学，或愚蠢，或平庸，或尖酸，或真诚，均与实体无关，因此装也要装得慈眉善目，含笑不语。

物质和精神上，理想状态是不求人，亦无人求我。人若有趣，也可词如鲜藕，清脆可喜。不闹，不叫，不仰天长啸。

步入中年之后，有意识地在努力避免以下的情形出现在自己身上：追忆往事话当年；动辄和年轻人做人生指南；自以为是的幽默；脑海里幻想自己是老情圣；抑或干脆豁出去了做个老不羞，以为头脸周正点、半生不熟的都是自己的拥趸与蜜糖。

人生至此过半，如果经营得当，身家已有一定积累，可腾出手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从前不能做，一是没有闲，二是没有钱，第三最重要，于心力上不逮，或读书少，或经事少。现在好一点，心中于世事渐渐洞明，再看旁人的见解、主张、生活、审美，其中得失长短都能够看出来些端倪。这个浅薄，那个到家，皆能明白了点，因为自己从前就是这么一路颠簸过来的。

因此，倘若真有一日一把火家当烧到精光抑或投资失败输到底裤，于生活品质有损，于心灵见识处应无伤。

我不是学问中人，也不是事功中人，更不会让自己投身于虚妄。而到今年此时，其实还是不十分确信将来能做到怎般地步——不急，还有一半的生命可探索。

前有去路。

后无追兵。

于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