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云龙大浪坝

吕巧

去大浪坝“浪”的想法由来已久。早听说云龙天池后面有一大片草甸，风景秀美，但因路途较远，一直未能成行。去年中秋国庆双节同庆，假期时间宽裕，跟先生一合计，就去了。

去之前，先生跟朋友打听过路线，朋友不久前刚去过，提供的路线非常准确。从大理出发，上大保高速行驶41公里至顺濞收费站下高速，沿215国道行驶至云龙天池自然保护区，在天池大门口左转进入林间道路，约六七公里便可到。

十月的天空，澄净透明，秋高气爽。早晨的空气中充满了稻穗的香甜。

虽是长假，大保高速路上并不拥堵。围栏外白色的芦苇花不断从车窗一闪而过。车载音乐放了一首英文歌《Honey Take My Hand》：“嘿，亲爱的，我们可以出城了。看看周围美丽的世界，收拾行李上那辆车，留个小纸条，我们会开很远的，我们出去吧，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城市，我们开车到露天去吧……”

我和先生听着音乐，相视一笑，歌词与我们此时此刻的心情是那么契合。出门前收拾好此去的行李，我和先生不约而同说：“把帐篷带上好不好？”话音落，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高速路程很短，十多分钟后从顺濞收费站驶出，进入跃龙公路，二级路面。路不是很宽，路面倒是平坦。行驶一个小时后，换我开车，先生便很快在副驾驶上呼呼大睡。

相向货运车辆比较多，虽比在高速路上行驶缓慢，但沿路一片醉人的秋天景象：日照的缩短减少了植物的光合作用，叶绿素减少，树叶呈现出红、橙、黄不同的颜色，渲染了金秋的明媚。随风飘摇的白色芦苇花、成熟在地里黄灿灿的包谷、房前屋后的树上挂满了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路边山色、溪水、田野风光，仿佛行走在田间山涧。这样的旅行却是高速路上不能比的。人生也一样，脚步太快，无暇顾及周围的景色，时不时需要慢下来、停下来，欣赏大自然的美妙和神奇，心境会随之开阔。

我开得慢，到达云龙县城已是中午一点半，从大理出发到县城全程140多公里，开了近3小时。

我们去了朋友推荐的“梅林农家饭庄”。饭庄藏在一条小巷里，一座带院落的楼房，院子用来接待食客，楼房自住。环境整洁卫生，院中配了水景、花和树，特别安静。在厨师的推荐下，我们点了三菜一汤。先生还想来份云龙诺邓的蒸火腿，被厨师制止了，说我们两个人，所点的菜足矣。此时已过饭点，饭庄就我们两人就餐，上菜很快。一盘深红色的豆腐血肠、像核桃糖似的冻肉切片、一盘小炒新鲜冷菌，都是云龙特产。至于先生挂念的诺邓火腿，说好第二天返回的时候再吃。

相比他，我是个挑嘴的人，但这三样菜品，味道真的很好。本计划要留点给“雪儿”（我和先生的宠物狗）拌青菜吃的，结果因菜太爽口，忘记给它留一口，给它喂食的时候才发现已是光盘。只剩青菜拌饭，雪儿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饭花了一些时间，喂狗和遛它又花了些时间，离开云龙县城已是下午三点。

从县城去大浪坝，约有20公里，柏油路面的盘山公里，叫天池路。几年前来过，当时不知道有大浪坝，而云龙天池却早已声名远扬。有人形容天池是遗落人间的瑶池，足见它的美。记得当年我把连同去诺邓古镇拍的照片制作了一组视频，配上音乐和文字。那时因生病，心情极差，如同一个跌落谷底的人，为求生艰难地站起来继续前行的时候，照片中的自己形销骨立，面容憔悴。文字和音乐都回荡着忧伤和失落。

记得当时在诺邓村里的一农户家住了一晚，早晨在鸟鸣中醒来，推开窗便是闯入眼帘的远处山色和扑鼻的近处花香。诺邓村依山而建，对面是树林茂密的青山。门外马铃叮咚、叮咚……从诺邓返回去了天池，天池海拔2000多米，湖水由四周山顶雨水汇聚而成，清澈澄净。湖周围森林环抱，风景旖旎，美不胜收。无论是诺邓，还是天池，都是远离尘嚣的。那年从云龙回来，我整个人精神状态好很多，大自然的劝导是无声的，却也是最有效的。人在旅途中，看到的、听到的，会改变固有的想法。那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在努力的生长，吸取天地赐予的养分并相互滋养。无论是翱翔在天空的飞鸟、还是沉入水底的鱼，都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状态。这种力量是向上的，积极的，也是强大的。

此后的岁月，虽然步履艰难，但内心对生活和未来存有希望，才有勇气走过曾经以为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坎。再难的日子，挺一挺，也是会过去的。没有当年的勇气和勇敢，就不会有今天的大浪坝之行，但心境已完全不同往日，目光所及皆风景。

与先生的谈笑间，不一会便到了云龙太极图观景台。站在观景台俯视“太极图”，不由得感慨大自然的奇妙。细雨蒙蒙中，群山霭霭如在仙雾中环抱沧海桑田。虽有雨雾，此时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云龙天然“太极图”中形似阴阳两鱼的庄坪和连井坪，以及将两个坝子从中间划开的沘江。沘江流经庄坪坝子和连井坪坝子之间，形成了“S”形大弯子，山水之间，俨然一幅天然绘就的“太极图”。 太极图被称为“中华第一图”，其形状如阴阳两鱼互纠在一起。出于好奇，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和当地人闲聊，想了解这样一幅天然绘就的图画究竟是远古时的沧海变桑田，还是后来的人为打造？没想到竟问出了许多故事和美丽的传说：有人说，它是地质时代经过几百万年降水冲蚀形成的自然产物，自然形成特别抽象的“S”形图标。也有传说，大理龙王三太子来到云龙山中看见这里有个海子，便以此安家，后来他因仰慕一位美丽的姑娘而追随到山上，便将海子迁移到那里形成了天池，而原来的海子就变成了一片農田，形成了“太极图”。还有人说，古时人们因江水形态有异，为防止动乱，挖断了山脉，形成今日的“太极图”…… 但无论怎样说，它与我们非常熟悉的古代道家标志“太极”是非常相似的，是大自然经历千百年鬼斧神工的天然杰作，是罕见的自然景观。

此时的太极图，呈现出秋天多彩的颜色。秋天是什么颜色？我以为，那是大地的颜色：土色、绿、黄、红、橙色……或是像调色盘里叫不上名的颜色。太极图以不同的深浅，呈现出比春天更丰富的色彩，多层晕染。有的厚重，有的鲜明;有的灵动，有的静默……降雨让江水呈红土的颜色，如一条红丝带蜿蜒在两个坝子之间，汩汩流淌的江水滋养了两岸的村庄和庄稼。此时的庄稼将收未收，规则或不规则的地块呈现深浅不一的图斑，凸显群山的起伏和雄伟、江水的柔美与秀丽。村庄上空似有袅袅炊烟，已是午后，是有人在生火做饭吧？静默的群山、鲜活的生活、流淌的江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这是对太极图最好最精髓的诠释。自然，便是最好的状态。

离开观景台，继续沿着盘山公路向前行。一路上有果园，树上结满了黄皮梨，有些是木瓜。从车窗伸出手去就能摘到。我图好玩摘了一个，先生说什么都不让我摘第二个，说虽然没人看园，也不能偷食人家的劳动果实。说得我惭愧万分。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偷梨虽小，也是“恶”啊。

沿路有很多卖梨的小摊，却不见有人看守。我和先生说好，返回的时候要多买一些，带回去送给家人和朋友尝尝。

越往上走，山上的植被越茂密，气温明显低下来。到达天池自然保护区门口，左侧有一条便道通向密林深处。我们穿行于密林中的泥泞小道，对即将到达的大浪坝充满了期待。

连日秋雨，林中湿度很大。林中不断有提示牌：“严禁在林中逗留！”，我问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示，是有什么风险吗？先生笑着说：“有野兽，有狗熊啊，哈哈……”

我自然是不信的，如今交通畅达，人类活动频繁，哪还有野兽的踪迹！

平均20码的“龟速”，用了近30分钟走完山间小道，一片连绵起伏的草甸让我们眼前豁然开朗。太美了！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草甸。虽然这也源于自己从小生长在小县城，没到过大草原，但这毕竟是存在于离自己只几百公里的地方，存在高原深山里，这里有茂密的森林为屏障，有不被侵扰和污染的草地、山原、溪流。

我拿出手机一路拍着。贪婪地呼吸着这里无比清新的空气，还没有下车，我已陶醉在这里……

若不是在广阔的草甸上行走着不少游人，我以为误入仙境了。

我们避开游人密集的地方，继续往前开，远处有村庄，牛、羊漫步在青葱的草地间，悠闲地吃着青草。村庄周围升起袅袅炊烟，屋前的木栅栏里开满格桑花。好一幅田园风景画。较游人集中的大草甸有不一样的风景。

先生把车靠边停好，我便急不可待向木栅栏、格桑花跑去。先生调好相机，正咔嚓咔嚓拍着，忽然我耳边吹来一阵热气，我扭头一看，妈呀！一匹马嘴里嚼着青草正将马头伸出木栅栏，朝我吹气呢……我腿一软，从站着的斜坡上滑下来，一屁股摔了坐在草地上。对面的他笑得前仰后合，完了还不忘对着我拍照。我恼怒他怎么不提醒我，他解释说刚好低头调相机，不知道马儿从哪跑过来。

没想到我惊慌失措的瞬间，被先生抓拍了照片，马儿与人的呆萌样，煞是可爱。

不知不觉，太阳渐渐偏西，游客已经开始陆续走向路边的旅游大巴车。我们返回来时路过的大草甸，带上帐篷，跨过小溪，来到一片树林前。这是搭帐篷的绝佳位置：大片笔直高大有数十米的云南松树林挡住了山风，前方是连绵起伏的草地，视野开阔，风景秀美。

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正在搭建帐篷时，绵绵细雨飘洒而来，并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天气也越来越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我冷得瑟瑟发抖。先生让我撑伞避雨，独自冒雨搭帐篷。

我一头钻进搭好的帐篷，裹上毯子。先生头发全湿了，我拿毯子一角为他擦干。两人依偎着，瞬间暖和了许多。帐篷外细雨迷蒙，一个男孩和女孩从远处的山坡上跑来。男孩一只手扶着肩上的相机支架，一只手牵着女孩，淋着雨从我们的帐篷前经过，跑向了旅游大巴。

他俩应该是这批游客中最后归队的了，他们上了车后，两辆大巴车启动沿着回去的路开走了。

四周恢复了寂静。山风夹带着细雨，不紧不慢地下着。远处草甸的尽头是大片原始森林，森林背后群山环绕。那笔直高大的树木如一排排卫士，守护着这片与世隔绝的草甸。在树梢与山腰处，腾起了薄雾，像一条白纱飘忽在山与树之间。不知名的鸟儿在田甸上飞起又落下。在雨中撒欢的“雪儿”，欢快地奔跑在草地上，不时跳起来去亲近低飞的鸟儿……

帐篷像座温暖的小房子，把风和雨挡在了外面。透过薄雾，我们静静地欣赏着雨中的大浪坝，此时的它，奇幻如同仙境，宁静，美好。

我们吃了些带来的水果和点心，小心翼翼地把果皮和包装袋收拢了放进背包。大浪坝虽看似无人管理，也不收取任何费用，但周围环境整洁，我们所到之处，无任何生活垃圾。

吃完东西，我感觉犯困，先生让我躺下眯会，笑着说我是不是“醉氧”！我裹紧了毯子，躺下不一会便睡着了。醒来雨已经停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走出帐篷，雨后的大浪坝空气都是甜的，我深吸了几口，感觉神清气爽。走了一段路，便远远地看到先生和“雪儿”的身影出现在小溪边。

走近看到“雪儿”，我差点笑趴下。“雪儿”原本全身洁白如雪，此时却是一半泥浆，一半白。先生说它跑的时候掉泥坑里了。看着它那挂满泥浆的胡须和被泥水当成黑色的毛，我再一次忍不住哈哈大笑。

黄昏中，我看到西边有一棵高大的杨树，如一把撑开的大伞，立在平坦的大草甸中央。自然赋予树以情感，借此抒发那样一种因短暂的相遇而产生的灵魂的碰撞，孤独与寂寞、欣赏与慰藉、相遇与分离……在人的一生中，总是会有至少一次这样的心灵触动吧！说到底，人都是孤独的，才会在特定的时候去赋予与其他生物一些情绪。

此时立于大浪坝的我，莫名的一阵伤感。秋风从西边吹来，那棵杨树阔大的树冠在秋风中摇摆着由绿变黄的枝叶，发出“飒飒”的声音，每摇摆一次，细长的树叶像告别的眼泪一般簌簌地落下。世间万物，离别是最终的结果，是永恒的主旋律;而相聚是眼前的、短暂的。唯有珍惜眼前，才是与未知的无情做最好的对抗。

忽然很想去那棵树下合影。忽然很想去抱抱先生。

先生还在给“雪儿”“洗澡”。泥浆虽然没了，毛却成土黄色了！我跑回车上去拿毛巾。车停在一片茂密的树林前，天色已晚，树林呈墨绿色，我关上车门的时候忽然感觉似有什么声响，朝林子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森林充满了魅惑，不会是精灵出来活动了吧？我自己吓了自己一跳，赶紧飞奔向先生。这时我看见一辆摩托车向我们驶了过来。

待车停稳，这才看清来人身穿迷彩服，头戴消防帽，自我介绍说他是天池保护区的护林员。保护区的工作人员通过大浪坝设置的摄像头，发现我们逗留在这。这里禁止露营，因为有熊出没。他并指着树上挂着的警示牌，上面赫然写着“有熊出没！”天啊，我们竟然把帐篷搭在警示牌下面，难怪没看到！护林员专为我们而来。

既是有危险，自然不能再逗留。我和先生立即收拾行囊和帐篷。来人远远地站在路边等着我们。

先生说要不先帮我拍张照再走，我着急地说他：“还拍什么呀，万一熊出来怎么办啊！”

收拾好全部行装，我们来到车路边，装车的过程中，先生问护林员是不是真有熊？那人便讲述了之前发生的一起事件：游客发现林中有熊，打110报警，110将任务转给森林公安，森林公安安排护林员，派他来现场。到的时候，游客腿都吓软了，在他的带领迅速撤离。那天时间不算太晚，熊有所忌惮，没有从森林里出来……

我听得毛骨悚然，催促先生赶紧上车。工作人员看我们已准备返回，便骑着车离开了。雪儿在小溪对面，怎么叫都不肯过来。狗的嗅觉是最灵的，它是不是嗅到了什么，是有什么东西让它感到危险了？我心中更是害怕。先生跨过小溪，强行把它抱了过来。我在车上看着黝黑的森林，吓得失声叫喊着他俩。

车子终于启动返程了！暮色中的大浪坝像一片荒野，蒙上了一层黑纱，变得更加沉寂。那棵孤独的大杨树，陷入无边的黑夜里，很快消失在我们车后。

随着车子离大浪坝越来越远，我的惊恐才慢慢消退，隐隐的遗憾和惆怅涌了上来。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好好在大浪坝像“雪儿”一样撒个欢，更别说去草甸的尽头，去这里的农家家里坐坐，感受大浪坝不同的景致和风俗。本以为可以在大浪坝露营，可以看星空，然后在清晨的第一声鸟鸣中醒来，迎着洒向大浪坝的第一缕阳光大大地伸个懒腰，深深地吸一口香甜的空气，开始在大浪坝“浪荡”的一天……

大自然的一草一木，终属于大自然。生于凡尘俗世的我们，也必然要回到属于我们自己的，安全的地方……

返回路上，先生握了握我的手。在苍茫的夜色里，似乎只有这样，才确定我们始终在一起。窗外的世界一闪而過。

回到大理的家，已是深夜12点。这短短的一天里，我们迎着朝阳出发，踏着潮湿的草地欢呼雀跃，怀着无比遗憾的心情离开，这也将我再次还去大浪坝的心愿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