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与家园的归属
2021-03-01彭琼瑶
彭琼瑶
2020年《大理文化》全年12期共刊发散文46篇,近40万字。我花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再回顾看这40万字,连日的秋雨陪伴着我的这一次阅读,一篇一篇,那些文字连同绵绵雨丝在我心里汇集成一条小河,我一次次闭上眼睛,想象我也是那小河中的一部分,可以是一片落叶,可以是一粒泥沙,可以是一只蝼蚁,无论以何种形态出现,我都能全身心地把自己完全交付给那条河流,在途中,我会看见山河湖海、日落炊烟,最终被引向开满鲜花的大地与家园。这样的阅读体验无疑是愉悦的,因为散文写作需要真诚、自然的情感浸润,所以,每一次的阅读就是一次和作者交流谈心的过程,在这样的过程中,甚而都不需要刻意地带入和引导,文字的挨个出现从容优雅,彼此间的距离感幻化为无,和作者一起沉迷于对大地万物和内心家园的赞美与归属。
循着山河的脉络,仰望自然大地的斑斓如锦。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散文创作中一条不可忽视的重要线索,自然给人类的审美提供了很多素材,比如色彩、线条、气味、动作,它们都姿态各异、风情万种,更具有浩渺深奥、厚重磅礴的质地,当它们与审美主体的人类发生关系时,尤其是与那些把脚步和心灵都坚守地落在大地上的作家相遇,被赋予生态、生命的审美意识,山川大河、鸟兽虫鱼有了灵动,有了韵味,有了姿态,有了魂与歌的力量,它们似乎能在某个点上和作家达到一种生命的默契。这样的散文创作毋庸置疑会带有强烈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美及由这种和谐而引发出的生命、生态的思考与厚重质感。2020年《大理文化》第2期“开篇作品”栏目中刊发了半夏的《在野阅微》,2万多字的篇幅,我能确定地看到,作家和虫子的确是“恋爱关系”,他们之间是那样亲密,彼此敞开,让每一个遇到半夏老师的虫子都幸福得让人羡慕。对于作家而言,“在野”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态度,当无穷无尽的虚无感向我们涌来时,“需要多跟自然相处,且要好好相处,在自然中自在地活着。”一部小米手机、一只虫子成就了作者自我充盈和生命思索的空间。“四年来我俯身大地,同时也平视或仰视高处,我发现,世界别开生面。”正如梭罗所言:“野地里蕴涵着对这个世界的救赎。”读这篇文章是很“爽”的,信息量多、杂、全,感觉作者的大脑里有着一部《百科全书》,需要什么的时候,搜索引擎立马陈于纸上。当然,作家写虫子有着优于常人的专业优势,这些文字,可以说是博物学与文学的一种有效结合,是文学朝别的学科的一种必要的延伸,同时也是对别的学科的一种借鉴。这样写虫子貌似简单,而真正懂的人就知道这样的写作充满了难度,它不仅需要大量的博物学方面的知识储备,同时还要有着真正文学性的表达,重要的是根植于内心的对自然、生命的热爱与敬畏。第10期忆苏的《蔬笋记》则关照日常和人们最为亲密的菜蔬,葱、韭、青菜、蕨菜这些充满烟火气息的“俗物”,在作者精、雅、灵的笔下也变得典雅灵秀了起来,一个个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和生活的本真气韵。作者笔力老道、精炼自然,她给菜蔬定性别、年龄、脾气,一个个搬出来,品头论足一番。它们或者是水灵清秀的小姑娘,或者是敦实朴素的妇人,或者是从远古走来自带清气的女子,都有着灵慧之气、澄明之质,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都是与生俱来又浑然天成。这样的文字给了我们非常妥帖、舒适的情感抚触,给我们被碎片化的的生活状态注入新的生命的力量。
还有几篇文章是以地理生态为契入点,“徒步行走,以脚丈量”,突出自己对某一块地域的个人体验。全身心地依偎在自然之间,以其细腻深沉的感觉和体悟,使其作品流动着鲜活传承的生命意识,充满着对自然人文、生活真实的思考与回味。
第2期李兴的《循着腾越的脉管走》,作者把自己比作腾越脉管血液中涌流的因子,交付于“极边第一城”腾冲,看怒江咆哮、高黎贡山庇佑众生,听蜀身毒道上马帮铃响、清戏“九腔十八板”。作者说:“我决意要以一次意义深远的独行进入边地腾越。”他态度坚定,带着某种朝圣般的敬仰和决心从怒江畔的高黎贡山千年古道出发。此刻,他眼里看到的内心里记挂的便只有了莽莽群山和幽幽古道。即使看那位年轻司机刻意涂染成黄色的发型,也“像极了一条横亘在头顶的山脉,使我联想到将要登临的高黎贡山的山势。”他与路上相遇的人们聊天,包括百花岭上孑然一身的老人、87岁高龄的绮罗图书馆副馆长、皮演戏民间艺人。不得不承认,作者是把脚步和心灵都坚实地落在了所行之路上,这的确是一次“长足”。在行走记录的过程中作者的思绪始终处于亢奋与冷静交杂之中,所见所闻所听皆一个挨一个地向作者走来,面对着这方土地的厚重,他无法隐藏住内心的震撼,但也能随时寄予现实的、理性的、文化的、内核的思考,思考关于一个地域在现代文明环境下是否能坚守原生传统文化属性和民族特性的问题。这是作者对大地与生命的感怀,对生存哲学的探索,也让“灵魂在边地的人文环境和清风净水中舒爽豁达”。
第3期左中美的《春风大雅》,从漾濞到南涧,从一花一世界到莽莽无量大山,从生活的当下到明清、到大唐、到西汉,眼中之物、胸中之意在笔下倾泻而出,辽阔恣意,有着强烈的纵横感。开篇一段,“中岳点苍,西岳高黎贡,南岳蒙乐,东岳乌蒙,北岳玉龙。”21个字,没有一个多余,带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向我们扑面而来,让人一下子就陷进了作者那“博大””深厚”的场中,内心里不自觉生出驰骋江湖的期待来。有着鲜明古道文化景象的虎街;无量山3000多年历史的种茶、做茶传统;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南涧彝族跳菜”;寄托神秘祝福的哑神舞;彰显文化传统的无量塔,作者在自然中行走,在历史中穿梭,调动了身体的所有感官去看、去听、去触摸。在虎街,她看到,“人们将虎绘于房屋的山墙之上,名于庭院中日日不离的清澈古井,雕刻于村中洁净古朴的青石之上。”写无量山茶,她数次用到“香”字,“香竹箐”“古茶清香”“茶香缈缈”“香气清纯”……作者完成了对南涧这块热土的寻觅和发掘,呈现给了读者“清风绵远,漫上无量”的诗情画意,散发着温润和谐的生命气息,饱含着美好和吉祥的寓意。第10期李维丽的《云龙的河流》一文中,写旧州的那一座古戲台、通京桥头那一户准备早饭的人家、皂角达用小麻织布的女人、漕涧老街打瞌睡的小猫……这些东西小,似乎够不着“河流”惯常需要的大气磅礴、奔流澎湃的表达,但作者这样的处理让文章充满了真实和亲近感,且在你读完的时候,脑海里除了云龙境内那奔流不息的几条河流外,还有数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还有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的一个状态都呈现了出来。就连钓江鱼、取江水、煮江鱼这样生活化的场景,在作者看来都带有“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之美。澜沧江之奔腾不息、沘江之质朴宁静、关坪河之原生态,漕涧河之古秀烂漫,“河流”不仅有着各自的生命和气质,滋养着云龙那一方热土及所有生命,还成就着人们的精神内涵和民族气质。
触摸故乡的泥土,回望乡情乡愁的温暖霭和。莫言说过:“无论什么题材的作家,故乡都是一个作者摆脱不了的存在。”“作家根植的故土有多深,他的文学世界就有多深。”这是迟子建在法兰克福书展中国主宾国新闻发布会上代表中国作家的发言里的一句话。我用在这里,试图打破我们一些作者,尤其是刚开始尝试写作的作者一个自我否定的误区。我们要坚信:跟我们个体有着血脉相连的故土而引发的文学创作是一个写不完、写不尽的主题。那里有着作家生命最初成长的环境,当一个作家追溯存在,谈及生命,那么接下来的故事便与家乡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人生活着的乡村是真的灵魂家园,是人类站起劳作,坐下躺下便可依赖的精神原乡。”而一个人对故土的情感越深厚,他便会越试图回到他最初的成长情境,他能激发出的文学色彩也就越深刻。我们需要创新,但要肯定“乡土并没有老掉牙”。对养育自己的土地发自内心的倾诉和流淌,这是一个写作者最初的创作起点,也会是其终其一生而追溯的心灵归属。在2020年《大理文化》刊发的散文中,以故土为写作原地的文章很多,它们都无一例外地充满了对故乡大地的无限景仰和敬畏。
这类散文表达的观点和情感往往多元而复杂,或表达对乡村生活和风物的热爱,或表达对故乡的深切思念,或表达对乡村生活的渴望,或表达对乡村生活的深度思考,或以乡村生活来侧面反映现代都市生活的喧闹与浮躁……2020年第3期付力的《舌尖上的故乡》开篇写到“我们去外面的世界追逐梦想,却想着儿时故园的鲜花鲜果、野味什杂。”接下来的作者就开始津津有味地讲述他“舌尖上的故乡”了,这一开头就洋洋洒洒、细致入微,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了。单从文章中“顿号”的出现频率之高、之密集就可看出文章出现的吃食种类之多,但全篇读下来并没有让人陷入记流水账的疲劳阅读之中,作者在处理的时候,语言简练、文字雅致,更关键的在于他几乎调动了所有的感官来写,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吃到的。写荠菜,“原来与地皮一色的灰色的荠菜,一夜之间葳蕤成一地翠绿……这个时候散发着清香的荠菜,可以当作凉菜调着吃,上边撒一些焦花生的细沫或者炒熟压碎的芝麻盐,就是一味上等的家常凉菜……青绿色的荠菜,黄灿灿的鸡蛋块,晶莹透亮的粉丝,混合在一起,再滴几滴香油作引子……”这些灵活生动的文字组合在一起,呈现出了精彩、丰富、鲜活的滋味。这样的写法贯穿了文章的始末,让文字自己带上了颜色、气味、口感,读来唇齿留香、回味不已。作者在这里完成了以食物为寄托叙述乡情的过程,食物在这里成了故乡的一种象征,一种召唤,一种图腾。第6期杨鲲峰的《老屋情缘(外一篇)》从老屋到后园,作者用白描的手法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充满无限乐趣和人间温情的美好画卷,那上面的老屋典雅精美,园子里一年四季瓜红果绿,人们相亲互助,小孩天真童趣,流年的古典韵味和温暖和谐的气息在文字中静静蔓延,氤氲出自然安宁的生命气息。第7期张乃燕的《乡愁四韵》语言清新明净、温静典雅、娟秀端凝,透着暗香灵气。初看文字,很难想象作者已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作者深受传统文化熏染,颇有书香之气,文中所用的句子基本都是短句,节奏轻盈生动,情绪安然闲适,似看“雨打芭蕉”,再伴一碗清茶,一边追忆一边记录,把自己和读者都融入那一幅色彩清丽浅淡、清雅闲适的乡愁水彩画中。
乡土散文除了乡村的景物或风物的描绘外,对亲情的书写也是重要的主题。第1期阿传的《水穷处》,赵芝琴的《人间事》,第2期张树超的《关口》,第4期朱金贤的《遥远的亲人》,第7期张林燕的《奶奶的糖罐(外一篇)》,第8期高正达的《唱给母亲的歌》等,这些文章长于深情,悲恸感人。因为亲情的共情性,让不同的个体对故土家园的追思、追忆引起了大多数人内心的共鸣和感触,如潺潺流水,滋润着读者心田,更有了血脉的不可剥离感。这些作者中,例如张树超、赵芝琴、张林燕等几位年轻作家,他们文章的写作立意、构思布局、语言应用、境界意象等,都很见功底,这是值得欣喜的现象,让我们对大理的散文创作充满期待。更让人欣喜的是,我们看到,有几位作者在写这样传统、中规中矩的文章时,有了突破,让文章有了“设计感”。比如第2期张树超的《关口》从文章开头简单一句“爷爷转过身,警惕地朝山下看。”就有很强烈的镜头感,让那一个场景立马清晰地浮现在作者的眼前。对主人翁的表情、身体动作没有做一个字的描写,但每个读者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这样的“形象设计”,预留了很大的自由空间。之后全文作者都几乎做到了“像拍电影一样写文章”,善于抓住每一个动作、心理、神态、语言等镜头用文字一一呈现。比如第2 小节中,写奶奶站在澜沧江边看到爷爷的样子,“奶奶回过头,看到阳光爬满了男人的脊背,男人的脸躲在阳光后,青色的烟雾升起来,一股呛人的烟草味击中了奶奶的嗅觉。”这句话,不仅把爷爷的外貌写了出来,更隐藏着奶奶复杂的心理活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作者的叙事路线是多元的,以倒叙、插叙的手法、以不同的角度讲述那个远去的故事,在其笔下,时间是被放慢了的,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都不过是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关口,看见一番又一番的风景。
随着现代工业的高速发展,我们的生活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控制着停不下来,城里生活的喧嚣、压迫让安静的心灵无处安放,乡村故土也日益呈现出一种“颓势”,滋养生命的泥土在慢慢减少。“失落与失重的心情,使人们对大地家园的渴望更加迫切。”用文字记录现实、回望美好,引发思考、展望美好,不仅实现了作家对理想家园的文学构建,完成了一名作家对大地、当下最深沉的文学关怀。
第8期段成仁的《借宿》,母亲进城的焦虑感与在黑水河畔生活的从容,母亲和借宿人之间愉快的对谈与在城里和儿子意味深长的对谈等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母亲不仅在城里找不到位置,哪怕在儿子身边也是在努力地找寻位置,作为儿子,内心恓惶不安,甚而也不知自己何去何从。“我估计,当母亲回到老家,往菜园里的那些蔬菜中一站,那时候,这种年轻时候才有的神采会更加浓烈一些。”而“我”的神采该去往哪里找寻呢?第7期周齐林的《独栋屋》以那个如孤岛般矗立在稻田中央的独栋屋和它的主人的故事展开写,这里虽独居一地,却不觉孤独偏僻,秃头叔勤劳淳朴、待人诚恳,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那一片土地上,哪怕也有着自己走不出的精神困境,但那一片稻田给予了他最丰盛的回赠,周围稻田乃至整个乡村都呈现出一派热闹生机之气。后来随着打工潮的涌起,“整个村庄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每一栋屋子都是孤独的,独栋屋这个名字不再率属于秃头叔所住的地方,它变成了整个村子的隐喻。”秃头叔的命运在此时陷入一片深坑之中,病痛、死亡、谣言、虚空差不多把他埋没,独栋屋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小洋房,但是,“村庄每栋孤独的房子都变成了独栋屋”,即使有像秃头叔一样的老人坚守在那里,也只会越发孤独疲惫。第11期杨汝骅的《故土情缘》聚焦了底层生活的状态,礼赞了乡野人群的自身演绎。这个过程充满苦涩,既有精神层面的崇高,也有生存现状的卑微。在作者的笔下,人的渴望和人的向往都匍匐在地,只有露出鞋外的脚趾在独自张扬。然而,一贯的人际准则是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它们越过了清苦生活的羁绊,时时地彰顯着岁月的暖色。第12期张乃光的《河在梦中流》,文中写到的大河、子河、黑龙桥、弥陀寺、明德小学、下关一小、文明街……这些“名字”我们熟悉,内心里与它们也是很亲近的,可文中那“人与水相偎相依的景象”是独属于作者和他的童年的。“逝者如斯”带来的失望、失落让作者倍感记忆迢迢,往事如梦,梦中那寻不到的装满衣物的大锑盆,就是消逝的童年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的诗意空间。那一条流着阳光、泻着月光、闪着星光的子河消逝了,养育了大理人民的“母亲湖”在城市化飞速进程中已经不堪重负,作者袒露问题、引起警示、呼唤疗救,展示着浓浓赤子之情。
观照当下与内心,直面社会人性的纷繁复杂。散文是对经验的一种表达,无论历史还是现实,也无论集体经历还是个人经历,最终都与时间经验联系在一起。因而,我们需要忠实地记录经验、关怀当下状态。以自我对世界的感知提升到对世界的思考和再现,以博大的人文情怀去审视世界,审视生活,审视自我,关注人情人性。坚守作家的风骨,只有精神上的担当和强大,才能使文字强大起来。
第3期《精神的光谱》是在写梵高,写梵高那让人哀痛忧伤的一生,而更多是在写作家本人,写精神与生活,写自由与理想,同样也不只是写作家本人,作家所要关注的远远不只个人。作家夏榆所代表的是一種极其稀缺的良知与精神,是不断进入现实与精神的黑洞之中,去找寻那些在黑暗中不断升起的黎明的勇气。第9期发表了“80后”作家黄立康的《执迷》,文章所关注的是我们内心的那些执念,执迷于回忆,执迷于时间的迷雾,执迷于爱与黑暗的故事,执迷于友情,执迷于江湖。文章有着强烈的探索意味,让文本的精神内涵得到一定程度的拓展和延伸,又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以透过针眼一般的细腻敏锐,感受着生活,体验着生命。
第4期刊发了施亮池的《春天到了》,其实在编发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有过纠结和犹豫,因为对于这位年轻的“95后”,他的笔力和对文章的构建能力是很强的,这几年他写下了很多关于村庄、关于自然的文章。关于作者本人的故事我听说过一些,但没有和本人有过确切的交流。而在这篇文章中,作者毫不隐瞒地把自己患癌、治疗的事情写了出来,我的担心来自于,他是否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把这个事情和所有读者交流。再细读了几遍后,其实,在文章之中,作者已经明确回答了这个问题。文章写得勇敢,直面生死,引言那简单的一句,“闭眼一睡,醒时,已得癌症三年多了。”让人心里不得不咯噔一下,癌症啊,三年的时间,真的是一睡一醒那么轻松的么?全文中,除了“癌症”这个极具爆破性的词语,其他的所有叙述都很平静,包括对家人、好友的情绪的描写也一直都是克制的、隐忍的,“劫后余生,心也就大了”,没有更多的纠结和过不去,直抵生命的内核、生活的本真。作者说希望这篇文章能给人留着一点信心,我想,他做到了。相对于生命体本身生物性的存在而言,如何去面对和理解死亡直接决定着人类精神意义上的存在及终极意义。对死亡的文学表达,就是完成对于生命存在、生命伦理的思考。第8期葛小明的《一场别离》,写“三叔”的离世和丧礼的过程,没有哭天抢地,没有声泪俱下,一切似乎都是在安静中进行的,但又让人强烈地感觉到一种悲戚、哀伤的氛围。那些扯麻布飘散在空气的白色粉尘、斜照进屋子的阳光,包括那场没有笑声的扑克,这些都营造出了一种谁也逃匿不了的“场”,关于死亡,关于永别,关于生命的继续,我们如同那过期了的旧报纸一样,总有说再见的一天,但“努力存活着,总比化为灰烬强。生命的广度、深度和生命体验的饱满程度是我们该思考和追求的。
第6期艾吉的《另一种声音》写得非常“虔诚”,看到世界的错综复杂,在生存和利益的幌子下,人变成了非常可怕的一种怪物、美丽的星球不堪重负……他的每一次下笔都直白真实地表达着内心的焦虑,“我把今天的世界称之为烧野火的山……我也把今天的世界形容为失控的车子……不过,世界的状况比烧山和车子失控复杂得多。”他真挚深沉地爱着这个世界和一切生命,他会为背井离乡的小鸟在城市发呆而失落,会为蚂蚁准备它们喜欢的食物,但作者的无归属感和孤独感是那么强烈,是无处不在的表达和坦诚展现,面对了,才承认了,才有可能找寻到安宁。文章语言是理性冷静的,甚至是带着质疑和拷问的,使文章彰显出写作的厚度和深度,漾动着生命的内核,有着干净而自由的力量。
第11期刊发了李达伟的《面孔》,文章以现实中的,或者是被艺术化(摄影照片、雕刻、绘画等)的各种面孔,作为解读的对象,重思想,重思辨,重面孔之后如浓雾般的生命本身,在形式、内容和表达上努力有所探索。一个又一个面孔,一个又一个的碎片,其实也是在当下的碎片化时代,那些带着苦涩与热情的面孔,那些生命个体的痛楚与幸福,对于人的精神世界,以及人与世界的联系等,李达伟尝试着用他自己的方式,注视着那些面孔,并从那些面孔上采撷一些生命的浆果,并于那些面孔完成一些有关于思想与生命的对话,抵达面孔背后的时间感与生命的困境。这是一个看面孔,看世界的系列散文,里面所呈现出来的观看之道,更多是个人的,但同时也深受约翰·伯格、杰夫·戴尔、苏珊·桑塔格等人的观看世界之道的影响。李达伟的散文一直以较强的先锋意识而在全省的散文创作中独树一帜,去年8月,其散文集《大河》荣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评委会对《大河》的授奖词是这样的:李达伟的《大河》,既是翔实的田野调查,又是与一条河一个世界的心灵对话。 语言亦具大河气象,或浩浩荡荡,或静水深流。是的,《大河》的语言融合了小说的特点,他用了一种小说的语言来写散文,探索出了一条杂糅的、充满力量感的语言道路。这无疑给我们大理州的散文写作者一个明确的信息,“创新”的确是我们不得不思考和努力的方向。在散文创作中,创新与突破是散文突围的目标和动力,在保证了散文的“思想性”“趣味性”的同时,开始兼顾散文的“艺术性”,也就是行文的技巧与展现形式,而这恰恰也是每一个作家、每一件作品最容易有别于他人的特点之一。那种只需看上几眼,对它的句式、腔调、气味便大体有了掌握的,最后必然导致阅读兴趣的丧失。也让作者自身湮没于芸芸大众间。个性是一种气质和发现,也是一种智识和创造,更是一种审美和探索。
2020年第5期《大理文化》为抗疫专号。作家们用手中的笔以不同的形式记录下抗击疫情的感人事迹和英勇壮举,也记录下疫情给人们带来的真实影响和感受,热情讴歌抗疫英雄迎难而上、冲锋在前、守望相助,善战攻坚的高尚情操和优秀品格,也表达对生命、存在的思考。充分发挥了文学记录时代、书写时代、讴歌时代的重要作用。选发的四篇散文,高正达的《一路向东一路情》,杨汝骅的《覆巣之下》,江静龙的《疫时随笔》,杨秀萍的《疫中散记》,几位作者身份各异,有全州首批非医务人员驰援湖北的人员;有在大理古城居住了一辈子的老人;有在基层从事宣传工作的新手爸爸;有医疗机构的工作者。在这场疫情防控斗争中,他们的所见和经历虽不相同,但都反映了当时当下的生活状况及抗击疫情的实录、进展情况,引发对生命、家庭、自然、社会的思考。在疫情背景下,作家们对自然的珍视和人性的反思同样在作品中得到了强化。这样的记录和思考真诚、炽热、理性,带着“心跳的声音”,不容忽视的紧迫感,呼吁反思,珍惜我们的大地与家园。作家坚持“文学当随时代”的基本准则,与时代、社会、政治同呼共吸,体现了散文的现实感、时代性、政治意识,带着文学震撼人心的力量。
编辑手记:
2021年1期《大理文化》出版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到2021年,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祝福读者和作家朋友们在新的一年里幸福、安康!
回望过去的2020年,真是“多事之秋”,新冠病毒肆虐全世界,也是我们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关键之年。可以说,2020年,文学在时代和现实面前,成为鼓舞人心和抚慰人心的巨大力量。
回首编稿的日子,《大理文化》的所有编辑都有诸多的感慨,诸多的感悟。很多的话想说,很多的感谢想表达,万语千言只请各位读者和作家与我们一起回顾 “开篇作品”“小说平台”和“散文空间”三个栏目,回顾2020年小说和散文的编发情况,在时代的浪潮中思考现实人生的多样,在回归大地和家园的过程中体味散文的真诚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