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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面之城的构思

2021-02-27王旭彬

书屋 2021年2期
关键词:塔诺安妮纽约

王旭彬

对于纽约而言,美国人各有所悟。“颠覆,颠覆,颠覆!这就是纽约的箴言。”1845年,当时纽约市长菲利普·霍恩如此形容。美国第一位城市诗人沃尔特·惠特曼曾如此盛赞纽约:“令人愉悦的潮汐周而复始,带着漩涡与浪花盘旋往复!”永不停歇的港口、拥挤繁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纽约是一个“骄傲又充满激情的城市——勇敢、疯狂又奢华放纵”。在惠特曼眼里,纽约的故事每一天都在开始,故事的结束永不会发生。

这一切正如乔安妮·雷塔诺(Joanne Reitano)在《九面之城:纽约的冲突与野心》(以下简称《九面之城》)中所描述的那样。她将纽约城的九面分别概括为“漩涡之城”、“吊诡之都”、“驕傲之都”、“帝国之城”、“野心之城”、“逐梦之城”、“世界之城”、“威胁之城”以及“躁动之城”。纽约像是拥有多重人格,每一个时期都有一个人格起着主导作用,从而形成特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局面。在这些突发性事件中,纽约的其他人格被释放出来,这些事件往往成为一个转折点,细微而又坚定地改变着纽约行驶的轨迹。我们一直会记得上一站是什么,却永远不知道下一站将会停在哪里。

被数届总统誉为“美国精神之父”的小霍尔肖·阿尔杰(Horatio Alger,JR.1832—1899)在《衣衫褴褛的迪克》(又名《纽约的街头生活》)中对美国前工业化时期成功模式进行了简单的理想化描写,而这本书却在无情而复杂的十九世纪后期工业化年代广受欢迎。乔安妮·雷塔诺认为:阿尔杰的意义正在于他展现出来的这种反差。他在小说中写道:“凭着诚实正直、不屈不挠的乐观精神和艰苦奋斗的工作,善良的孩子会得到应有报偿——尽管这种报偿往往凭好运而突然到来。”“烂衫迪克”第一次出现在读者们的视野中时,是一名奢侈浪费、抽烟赌博、花钱大手大脚的纽约街头擦鞋童,但他“从不做任何卑鄙或不光彩的事,不偷窃,不欺骗或欺负比他小的男孩,而是为人坦率,光明磊落,有独立性,有男子汉气概”。这样一个善恶交织、有可塑性和发展性的人物形象,给了千千万万纽约移民一个心理投射。

乔安妮·雷塔诺在《九面之城》中对此做出了如下分析:“阿尔杰用他的小说减轻了历史学家塞缪尔·海斯(Samuel P.Hays)所称的‘变革的震动带来的冲击。”我们阅读小说时往往告诉自己要把现实社会和小说世界截然分开,然而身处现实中时,很多预判都是依据曾经看过的虚构类文本内容展开。在这个逻辑下,虚构类文本的情节设计取自现实,因此形成一个闭环。而《衣衫褴褛的迪克》更多的是畅想,是构思,是从“美国精神”出发的未来描摹与情绪安抚。“它安慰了读者,告诉他们:在一个日益冷漠无情、道德沦丧的世界,个人努力依然重要,古老美好的价值观也依然并非无关紧要”。通过对阿尔杰一系列小说的分析,乔安妮·雷塔诺发现:阿尔杰“情节动人但文学价值欠佳”的小说强化了乐观主义精神以及自由资本主义优越性的信念。他通过小说把纽约的部分形象典型化为一个人物——出身卑微的都市英雄。正如迪克所说的那样:“我并不是徒劳无功地游荡在街头巷尾。”

读《九面之城》这几个月的光景,正是纽约疫情泛滥到“无政府”状态式的急速下坠,掩卷之时,眼看这座人类文明史上的典范之城在“美式失败”(《时代杂志》语)中狂奔向陆沉末日,令人惋惜。但与此同时,看到纽约市民自治自救的场景,又不免令人欣慰。美国从独立战争时期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再到1964年的哈莱姆骚乱,一系列冲突与乱局不断出现,它们深植于纽约历史中的所谓的“失序的传染”。

但,纽约总能在至暗时刻遇见转机,在濒临崩溃的前夕力挽狂澜,虽然往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体现的是纽约城的战斗精神、看似散漫实则一直存在的集体荣誉感以及强大的自我更新能力。2020年7月6日起,纽约市经过漫长的黑暗混乱与自我调整,终于开始了第三阶段的“重启”。在这危机时刻,街头艺术家却借此机会在木板上自由创作,形成疫中一景。然而在最为困难的那段时间,街上充满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口罩”——一块随手拿来的布、人们自制的形状滑稽颜色鲜艳的口罩、玩具面罩等。这种无所谓的自嘲式娱乐,于人人自危的疫情期间在纽约街头上演一出黑色幽默。

“大多数人都知道纽约,知道这里的财富、活力与梦想,但大部分人并不了解纽约,不了解这里的变革、混乱与坚韧。”《九面之城》中不惜笔墨地描述了纽约所经历的一次次混乱与冲突——荷兰人与英国人的控制权之争,老移民与新移民的话语权之争,殖民者与印第安人的资源之争等。纽约在这些矛盾中被锤炼,变得更强大、更复杂,也更多元、更包容、更加野心勃勃。

电影《海上钢琴师》里,来自欧洲等地的移民乘“弗尼吉亚”号偷渡来到美国。他们站在拥挤的甲板上眺望着美国的方向,一束束炽热的目光汇聚成“弗尼吉亚”号永不熄灭的探照灯。当自由女神像冲破纽约港上空的云霭从弧形海面上缓缓升起,甲板上的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喜呐喊:“America!”而第一位看到自由女神像的旅客早已说不出话。这部电影的原名是The Legend of 1900。回溯这个时代,那是美国经济大萧条前最为繁荣的一段熠熠闪光的历史——美国GDP首次超过英国,对移民采取宽容态度。1910年,“美国现代艺术之父”阿尔弗雷德·施蒂格利茨(Alfred Stieglitz)用“野心之城”来形容他所拍摄的烟云翻滚的纽约港。乔安妮·雷塔诺在《九面之城》中采用了这一说法并表示赞同:“‘野心之城的比喻生动捕捉到了纽约对于进步发展的激进、乐观态度。野心弥漫在整个城市,挑战着传统,也激发着冲突。”一颗新星从陌生的美洲大陆升起,全世界的人都在注视着她。因此,“理想”、“未来”被具象化并冠以“美国梦”的名号,而梦想的起点就是抵达那个光明而自由的地方。兰斯顿·休斯(Langston Hughes)在1925年说了这样一段话:“全世界没有什么能比第一次驶入纽约更令人激动了。纽约不愧为逐梦之城,接近上帝的通天塔之城,希望与愿景之城。”

在乔安妮·雷塔诺心中,纽约是一座九面之城,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存在。因此,她专注于纽约市与纽约州地方历史的研究,并撰写了多本关于纽约历史的作品。然而,纽约不是一座孤独的城市,除她之外还有很多相似的存在。

流光溢彩的城市是一场横贯中西的迷梦。纽约如是,巴黎、北京、香港……哪个又不是多面之城?郝景芳笔下的《北京折叠》,若昂·得让毕生致力关注的“现代城市”巴黎,王家卫镜头下魔幻但又写实的香港……城市是人潮汹涌的地方,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城市因人而变得复杂,因族群而文化多元,这是城市的魅力,是每一个体用一生都无法探寻完全的所谓千姿百态。然而,城市又是如此地适合被拟人化——不同时节的景色织成色彩缤纷的衣物,基础设施运转良好与否,经济盈亏、活力与弹性,不同时代主流文化大合唱与各路文化交响,政治舞台上的喧嚣与缄默等,都是城市多变的心境与情感表达。

无论纽约、巴黎还是北京,城市们总是呈现出一种欲拒还迎的状态,城市中的人也总是处于一种“冲进去”和“逃出来”并存的状态。人们怀着“城市梦”来到这里,经历一个“梦碎”又“筑梦”的过程。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心中的思维模式已经无形中被置换,和根植于这个城市中的框架结构趋于相似。这一切正如《九面之城》当中所说的那样:“纽约不会变得被动、墨守成规、枯燥或自满,而是始终保持激进、创新、令人兴奋、充满争议。纽约的躁动不安将是纽约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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