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衡阳县图志》作者考
2021-02-27马美著
马美著
地方志是记载某一地方的地理﹑历史﹑风俗﹑教育﹑物产﹑人物等情况的书,如县志、府志等。我国历来有盛世修志的传统,目前可考的官方明令修志最早出现在隋朝,宋代地方修志开始繁兴,明、清则是修纂地方志的高峰时期,尤以清代的修志成果更为突出。梁启超认为:“史之缩本,则地方志也。清之盛时,各省府州县皆以修志相尚,其志多出硕学之手。”
《(同治)衡阳县图志》,是清代同治年间修纂刊刻的衡阳县志。全书十二卷,含疆域、事纪、赋役、建置、官师、礼典、人物、山水、艺文、货殖、序等内容。该书是一部编纂质量颇高的地方志乘,“全书类目新颖简明,搜采宏富,是为清末邑乘佳作”。梁启超在论及清代地方志时,指出“方志虽大半成于俗吏之手,然其间经名儒精心结撰或参订商榷者亦甚多”,“顾以睹闻所及,则可称者”。湖南就有“光绪《湘潭县志》、《衡阳县志》、《桂阳县志》”。当然,梁启超此说有不准确的地方,清代最有名的《衡阳县志》(即《衡阳县图志》)是同治年间所修,最有名的《桂阳县志》也是同治年间所修,其名为《桂阳直隶州志》。
《(同治)衡阳县图志》作为一部名志,其作者是谁,在已经出版的资料中说法不一。一说为“罗庆芗修,殷家俊、彭玉麟纂”,一说为“彭玉麟修,殷家俊、罗庆芗纂”。这两种说法中虽然彭玉麟、罗庆芗所署修、纂位置不同,但无疑认为彭、罗、殷三人是该志的主要作者。考之《(同治)衡阳县图志》刻本,则在其序中说明,该书由彭玉麟序录,殷家俊作诸图及日星诸表,罗庆芗等十多人采访编校,并无特别注明具体由谁修纂。考察彭、罗二人身份,彭玉麟是湖南衡阳县人,钦差巡阅长江水师、太子少保、一等轻车都尉、彪勇巴图鲁、前兵部右侍郎,是辞职还乡的高官;而罗庆芗是北京大兴人,时任衡阳县知县,是在任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地方志乘一般由本地的高官或者是当地最高行政长官来主修,故前述两种说法都有一定道理。彭玉麟不仅地位尊崇,而且多方筹集资金,推动了衡阳县志的修纂刊刻。同治初年,湖南省下令各县修志,衡阳“县令承牒十数,经历十年,事繁费重,靡而得举”,后来“玉麟从江南罢兵还乡,乃割在军私费之余,给笔札,授馆食,尤赖同志左右襄赞,阅月卅有六,条理备集”。(《(同治)衡阳县图志·序》)由此可见,《衡阳县图志》能够顺利编纂,彭玉麟出力尤多。
与前两种说法不同,不少学者认为《(同治)衡阳县图志》实为王闿运主纂。梁启超称述湖南有“光绪《湘潭县志》、《衡阳县志》、《桂阳县志》”等名志,特别注明“俱王壬秋(闿运)主撰”。李肖聃著《湘学略》,在《湘绮学略》中称,“其他桂阳、衡阳之书,湘潭、东安之志,皆敛雄才于方纪,纳万变于小篇。旧日湘中山水之记,先儒耆旧之书,较此华章,黯然失色。盖默深圣武之记,无此伟观,玉池湘阴之图逊兹雅韵”,不僅认为《衡阳县图志》等志书是王闿运的著述,而且指出这些志书水平非常之高,高于先儒耆旧的水平,也超越了近代魏源的《圣武记》、郭嵩焘的《湘阴县图志》等。马积高主持整理《湘绮楼诗文集》时,在前言中指出“同光间湘军将帅多回乡资助和倡议修州县志,一时湖南修志成风,《湘潭县志》、《衡阳县志》、《桂阳州志》、《东安县志》等均由湘绮主笔或定稿”,也认为《(同治)衡阳县志》是王闿运“主笔或定稿”。《湘人著述表》“王闿运”条,收录“《衡阳县图志》十二卷,彭玉麟、王闿运纂,清同治十一年(1872)刻本”,即认为王闿运是该书的主纂人员。《湖南省志·著述志》“(光绪)湘潭县志”条,称王闿运“著有《湘绮楼全集》、《衡阳县图志》、《桂阳直隶州志》、《东安县志》”,无疑也认为王闿运是《衡阳县图志》的作者。
《(同治)衡阳县图志》刻本中对王闿运只字未提,那么不少学者认为该书是王闿运主纂有什么依据呢?王闿运的儿子王代功著有《湘绮府君年谱》,记载王闿运修纂衡阳县志之事甚为详细。同治九年三月,“彭丈雪琴请府君修《衡阳志》,始事编纂”。此条明确王闿运修《衡阳志》系受彭玉麟(字雪琴)所请,以及始事编纂的时间。四月,“殷丈竹伍来衡,议制地平仪记里车以测山峰水道作地图,故衡阳地图为诸县之冠”,这与(同治)《衡阳县图志·序》中所言“殷家俊(字竹伍)作诸图及日星诸表”吻合。同治十一年正月,“理《衡阳志》稿”,三月“检志稿”,十一月“作《衡阳水道志》”。同治十二年,“三月作《衡阳艺文志》”,五月“撰志稿,作《衡阳列女传》”,“九月至衡州议刻《衡阳县志》事”。同治十三年,“六月《衡阳县志》刊成。曰《疆域志》、《事纪志》、《赋役志》、《建置志》、《官师志》、《礼典志》、《人物志》、《山水志》、《艺文志》、《货殖志》,凡十篇……都二十九万八千余字”。王氏之子为父亲编的年谱,记录王闿运全程参与了《(同治)衡阳县图志》的修纂与刊刻,而且志书中大量内容为王闿运亲自撰写。
王闿运有记日记的习惯,其《湘绮楼日记》为晚清四大日记之一。翻检《湘绮楼日记》,可以找到王闿运修纂衡阳县志的记录。同治八年十月五日,“始叙次《衡阳志》,考其沿革”。与《湘绮府君年谱》略有不同的是,日记中记载开始修志的时间是同治八年而不是同治九年。十月七日,“作《衡阳古今事纪》”。十月二十六日,“检晋、宋《地志》,考衡阳、湘东郡治所在”。十月二十七日,“检《齐书》衡阳事”。十二月初一日,“夜拟修志章程”。这表明从同治八年开始,王闿运参与修纂衡阳县志,他为之做了大量的资料准备工作。此后数年,除同治十年王闿运赴京参加会试及在旅途游历外,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编写衡阳县志,其日记中多有记载,兹从日记择取数则:同治九年三月二十四日,“作衡阳志传二篇”;七月二十六日,“始汇编衡阳采访各稿”;十二月二十一日,“饭后理志稿,考衡阳古城”。同治十年十一月十九日,“检衡阳志稿”;十二月六日,“理志稿”。同治十一年正月十日,“理志稿”;三月二十八日,“检志稿采访,略率殊甚,无以下笔”;七月二十二日,“作列女传两篇”;九月十七日,“衡阳图志寂寥,无甚可观”;十一月二十一日,“作水道志千余字”。同治十二年正月五日,“检志稿,作列女传三篇”;二月五日,“苦为州县图志所累”;三月十一日,“检志稿始毕”;五月三十日,“检列女传毕”;七月四日,“理志稿”。从同治十二年七月十三日到同治十三年,王闿运日记稿原缺,所以无从知道他后面编纂衡阳县志的记录。从王闿运的日记可以看出,他不仅参与了衡阳县志的编纂工作,而且在其中起到了主要作用,如确定修志章程、采访稿的润色及重要篇章的撰写。
因为修志的缘故,王闿运与彭玉麟在这期间交往颇多,彭玉麟还经常赠予王闿运礼物。王闿运日记记载,同治九年二月十四日,“雪琴赠予远物八种及梅花四幅”,这些礼物是远方所产的物品,而且还有彭玉麟最珍视的梅花图,彭玉麟以画梅名世,有诗云“一生知己是梅花”(《梅花诗八首》),足见礼物的珍贵。王闿运作诗八首表示感谢,其中一首云:“懒和还山十二章,小诗投报不须偿。贪泉廉水凭君酌,寡欲多情两未妨。”王闿运在诗后有小注,“雪琴嫌予所求太贪,今和诗则廉也。”王闿运一生自视甚高,并不看重功名利禄,那么他的“所求太贪”,则应是指在修志中有物资上的要求。在王闿运看来,以他的文学水平,应该得到较高的回报,这是物有所值,而并不是贪婪。
不仅王闿运主笔衡阳县志,就连彭玉麟所做的序,也是王闿运代笔。在光、宣年间刊刻的《湘绮楼全书》中,收录《衡阳县志序》,王闿运的这篇序与彭玉麟《衡阳县图志序》内容基本一致,只是王闿运的序内容更为详细,如《官师传》彭序只有简要介绍,而王序则列出了官师传述的所有人物。是《衡阳县图志》刊刻时没有完全采用王序,还是后来王闿运在刊刻《湘绮楼全书》有所增补,这就不得而知了。至于《衡阳县图志序》是为王闿运所作,当是可信的,因为《湘绮楼全书》刊刻时彭玉麟已经去世,而王闿運还健在,以他心高气傲的个性,不可能贪他人之功为己功。其实,彭玉麟本人也肯定王闿运修志的实事。在《衡阳县图志》刊刻后不久,王闿运就离开了客居十二年的衡阳,彭玉麟为之饯行并赋诗一首,《王壬秋孝廉寄居吾衡十二载,今倦游归长沙,祖饯,即席口占,以当骊歌》:“客住衡阳十二年,主人深愧不能贤。桃花潭水今时浅,芳草天涯别梦牵。文献新老征故实,江淮后会续前缘。唾壶击碎成何事,一曲阳关唱别筵。”在“文献新老征故实”句下,作者特别注明“敝邑衡阳县志,深赖纂定”。
既然王闿运主纂衡阳县志是不争的事实,又为何在刊刻的《衡阳县图志》中没有留下任何记载,以至后人根据志序只能认定是彭玉麟、罗庆芗、殷家俊等人修纂呢?推其缘由,一是王闿运只是鬻文代笔,代者还是他非常敬重的彭玉麟,他自己又淡泊名利,无意在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二是王闿运系湘潭人,当时只是客居衡阳,如果明确是王闿运主纂,衡阳人会觉得脸上无光,也不愿意在是书中与王闿运有什么瓜葛。故此留下这一段公案。
需要说明的是,《湘人著述表》“王闿运”条中,称《衡阳县图志》是同治十一年(1872)刻本。湖湘文库影印的《(同治)衡阳县图志》,也称“有同治十一年(1872)刻本,即此次影印所据底本”,但《湖南省志·著述志》“(同治)衡阳县图志”条,称系“清同治十三年(1874)刻本”。考诸《(同治)衡阳县图志》刻本,当以后说为是。其一,刻本封面注明“同治十又三年刊成”;其二,在其序中,“权舆己巳,冬至之辰。成历三岁,刊经二年”,可知该书始修于己巳年,即同治八年(1869),修了三年,刊刻二年,即刻成于同治十三年(18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