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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生为计:中老边民跨界流动的认知研究

2021-02-27吴兴帜梁昭莉

贵州民族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边民老挝流动

吴兴帜 梁昭莉

(云南民族大学 社会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

边民即是生活在民族国家边界线地区的人群共同体,在民族国家形成之前,国界线两侧是一个完整的地域空间,人们根据生活与生产的需求,自由地流动;而在民族国家边界线划定之后,地域人群共同体归属于不同的政治共同体,需要遵守民族国家主权约定和边界管理规定。但地域人群共同体的多重身份(公民、民族、边民等) 构成了边境地区人群的多重认同(国家认同、族群认同、地域认同),进而为此类人群在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根据具体的政治、经济环境,在民族国家间的缝隙空间中,为了生活或生存而进行主动或被动的抉择提供了机会。因为在这特殊的地理区位里,生活在边界线两侧的人群,由于语言相通、习俗相同、族源相近、经济互补以及历史的沿袭,虽然民族国家的边界线把地域分割为两个主权国家,但边民的跨界流动则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客观事实。

一、边界:跨界流动与日常生活

边界、边民的存在是以国家为前提的,全球化使得越来越多的跨国群体出现,使得民族国家的原有民族属性、国民属性受到冲击[1]。国家边界的划分和清晰的治理分化使得在极小的空间范围内,因国家背景的不同,资源、教育、安全、发展等出现极大不平衡,这种空间内部出现的不均匀引力,致使边民利用地缘、亲缘、血缘和业缘,向更有利于自我生存发展的空间流动,边疆问题变得更加复杂化。我国的边民研究主要集中于对边民治理和发展层面,跨国民族作为边民常见的样态,也成为这些年探讨的重点。社会学、人类学界在研究跨国民族时将视角聚焦于宏观和微观两个维度,课题涵盖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各个层面,具体包括跨界民族的健康状况、居住环境、语言、收入不平等、族群冲突、学校交往中的友谊隔离、公民权利、认同问题、政治文化状况、政治参与、宗教、结构性同化,以及对国家的威胁、跨界民族的过去发展以及未来的发展趋势等方面[2]。同一民族却分属不同国家的跨境民族,交往密切且形式丰富,在全球化、现代化情境下,互为“文化备份”的跨境民族及其之间的族群互动将有助于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与该地文化多样性的存续[3]。

边民的流动包括3种形态:一是以经济交往为主的跨界商贸活动;二是以日常生活为主的交往;三是基于民族国家内部政治生态为了生存和生计的逃离。边境民族大规模迁移的直接原因是战争,而最根本的原因是生计需求。如云南瑶族因自身群体性弱势而缺失了维系生存所需的经济背景,被迫游走滇越边境深山僻野,延续传统的游耕生活[4]。边民跨界流动背后有不同的时代背景,以及当事者群体或个体的选择,从不同侧面也映射出边民与国家的互动关系。边民的离散意味着去国离乡,而回归又意味着重回故里,有着“利”“害”判断“去”“留”选择及其因果逻辑[5];边民回归的不仅仅是简单的物理空间的转换过程,更重要的是物理空间之上的政治场域,以及社会文化的变化[6]。边民的离散和回归,是各民族根据自身的需求和实际的情况,在不同国家的“拉—推”合力中做出的优化流动决策,是边民对自身空间特殊性的独特运用。

边民概念表述的关键在于“边”,民族国家的“边”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空间,既是边民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场所,又是边民可以利用的工具;既是民族国家主权的符号表达,又是民族国家发展社会的资源。边民以时空为经纬,在与国家相互依存的关系中,以地方的安全为基础,享受着空间的自由。现有的研究成果,多是以边民社会客观的社会事实为基础,讨论地方社会与民族国家的关系,阐述边疆地区的社会治理与发展,跨国民族间的日常交往与文化交流等,其核心是边民应该在民族国家的主权框架下,利用沿边的社会属性,实现社会的和谐发展;但这些研究成果却对“长时段”的社会历程中,边民基于空间属性的离散与回归认知则缺乏深入的讨论。

二、缝隙:跨界边民的弹性空间

空间作为物质存在的基本形态,经历了与时间类似的发展历程,主要表现为方位、位置、场所,发展出空间的等级与秩序、象征与意义以及权力、资源、价值等情况。空间研究以自然空间、文化空间、社会空间为研究对象,以空间属性、空间秩序、空间生产、空间边界为研究主题,并由此关注空间的结构、关系、秩序、权力、等级、资源以及人类的社会实践[7]。社会科学关于时间、空间的研究经历了从社会事实、关系秩序到资本的演化,时间成为资本时,具有两重意义,一是时间的商品性问题,时间成为衡量价值的度量;二是时间的工具性,关键性的时间节点,成为人们可以利用的资本。民族国家的边境地区,是集自然空间、政治空间、社会空间为一体化的多重空间结构。自然空间是人们生存的基础,属于客观存在的场所;政治空间是民族国家主权的表达,是一种“无缝隙”“非弹性”的空间;社会空间是日常生活、生产的地方,是一种“流动性”“交互性”“缝隙化”的空间。对于特定人群共同体来说,边境是由时间与空间编织的社会经纬。在民族国家形成之前,其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可以自由、安全地进行流动,在文化身份上叠加的是地域人群共同体身份;而在民族国家形成之后,其隶属于民族国家的政治身份,要求其行为要符合国家主权的约定和国家利益的维护,“边界线”成为规约地方人群空间移动的屏障。

安德森认为,人口调查、地图和博物馆相互关联,共同阐明了晚期殖民地政府思考其统治领地的方式[8],而这3种方式,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民族国家彰显其统治的方式,地图宣示着国家的疆域与边界,人口成为生活在地图边界内的主体,而博物馆则成为民族国家历史记忆的载体与现实状态的证据。边民对民族国家的模塑不是被动的、僵硬的接受,而是以一种主动的态度、策略性的智慧加以转化。这种智慧表现在边民的生计策略中,就是他们运用多重身份,实现资源的最大化掘取[9]。边民的生计策略之所以能够实现,关键在于边民社会特殊的社会空间,为其在社会发展阶段的某一时刻,作出有利于自我生存与生活的行动提供了可能性。从“地图”的角度看,民族国家间的空间是无缝的、线型的,但从文化、地方的角度看,民族国家间的空间在边境地区是有缝的、交互的,从而形成了“缝隙空间”“特定的社会群体运用独特的方法,利用、挪用本不属于自己的各种缝隙和角落,使之成为某种‘缝隙空间’……(从而) 获得了完全不同于纯粹空间缝隙的新意义”[10]。他们一方面通过对“中心”的确认,来实现对自身“边缘”位置和“有限空间”的认识;另一方面,通过对“缝隙空间”的挪用来编写自身的空间叙事[11]。对于边民来说,缝隙空间叙事与其生计紧密相连,人们借助于缝隙空间的交互性,在民族国家发展的“长时段”历史进程中,主动或被动地选择流动的方向。

在国内形势不利于边民生活与生存时,边民选择流向与之相邻的同源的族群居住地,从而获得生存的资本;当迁居地国家的政策对其不利,或者国内形势有好转,边民又开始回归,开启新的生活。超越边界的流动,成为边民的生计策略,人们在边界线两侧行走之所以有可能,关键在于民族国家间的边界线建立于边民社会的社会空间之中,边民之间族源的亲缘性、历史习惯的沿袭性、文化习俗的相似性以及经济生活的互补性等都为边民提供了一种策略性的选择,离散还是回归均是其以生为计的理性抉择。边民在长时段的社会历史周期中循环式的流动过程,都基于边民的生存、生活需求,是以活下去、生活好为诉求的理性抉择,社会空间与政治空间成了流动的关键区位,社会时间与钟表时间则成了流动的关键节点。中老边境地区由于历史的积淀性、跨国民族的亲缘性、经济资源的互补性等特性,边民对于国界线两侧的地方社会相当熟悉,使得王朝时代社会空间特性嵌入到民族国家的政治空间之中,加之跨国民族的文化空间,从而形成一个集政治、社会、文化为一体的多维空间,使边民源于王朝时代的“资源性移动”在民族国家中转化为生存艺术。

三、边民:跨界流动的生计抉择

在民族国家形成之前,边民社会无所谓边界意识,人们根据生活的需求,自发地寻求生活资源;但随着民族国家的确立,边民的首要身份是隶属于“国家”的公民;边疆地区也由最初的生计空间叠加了政治空间,空间内的人群则需要遵守民族国家主权原则进行有约束性的行为。而边界线两侧的边民由于历史的沿袭性、生活的互补性、习俗的同源性、语言的相通性等历史、文化以及经济的原因,超越边界的流动行为一直未曾中断。边界区域处于民族国家的边缘,远离政治中心,虽然现代民族国家的权力以基层行政单位的模式渗入边境地区,但此空间仍然是一种“弹性空间”。边民以地方性知识体系为智慧,在民族国家内部社会发展历程、以及毗邻国家之间的关系演化进程之中,以“生计”为目标,以离散与回归为表征,策略性地选择生存空间。中国与老挝的国界线是以内陆山地为主,跨境民族的亲缘性、地域空间的熟悉性、跨界流动的无障碍性,让这部分人群在民族国家发展过程中,遇到危及自身生存的历史时刻,能够在“缝隙空间”中自主地离散或回归。

勐腊县位于云南省西双版纳州的东部,东、南、西南与老挝毗邻,西与缅甸隔江相望。国境线长740.8公里,其中,中老段677.8公里,中缅段63 公里,是云南省国境线最长的县[12]。按照我国的民族划分,目前居住在中老边境的跨境民族主要有汉族、傣族、哈尼族、苗瑶、瑶族、布朗族、壮族等。根据勐腊年鉴统计,2016年,全县常住人口28.97万人,其中少数民族人口18.3万人,其中傣族6.21万人,哈尼族6.18万人,彝族2.54万人,瑶族1.89万人[13]。从1895年到1992近百年的历史进程中,中国社会的发展经历了清王朝的覆灭,中华民国的30年治理,新中国的成立与各项社会运动,尤其是人民公社与大跃进(1958—1960年)、文化大革命(1966—1976 年) 与改革开放(1978 年至今);老挝则是经历了法国属地(1893—1940 年)、日本占领(1940—1945年)、法国重新占领(1946—1954年)、美国的新殖民(1954—1975 年) 和最终的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的成立(1975年12月)。边民社会的“小人物”无法逃避受民族国家“大事件”的影响,边民经历了“有边无界”的自由行动,到“有界无边”的策略性、选择性行动,尤其是在边民所在国家内部发生剧烈的社会运动期间。边民跨界流动是边民群体中的个体因为某种社会、政治等原因离开中国边界到相邻的国家居住、生活一段时间,再回到边境线内继续生活的人群,其跨国流动的目的不是为了现代意义的商贸、务工等经济行为,而是为了生存。勐腊县沿边界线一带的每个村庄,由于政治、经济、历史等原因,或多或少地都有人曾经到老挝去生活了一段时间,又返回中国沿边地区生活,而这一历史事实在当代演绎成了边民的流动,即拥有边民证的地方人群,合法或“非法”地行走边界两岸,进行贸易、务工等商业活动,从而提升自我的生活水平。

中老边境地区是处于中国、老挝两个民族国家的政治边缘,但从国际交往的视角来看,无论是以民族国家为单位,还是以边民社会为行为体,都是处于对外经济交往的中心,相毗邻的地域空间造就了人们相互经济交往的便利性。边民的交往集合了地方性日常生活的自发式和民族国家主导的自觉式两种形态。自发式的边民跨界生计模式主要表现为中国边民过界到老挝租种田地、林地;老挝边民过界到中国进行短期的、生产性的务工行为。自觉性的边民交往则是以口岸、互市区域为主要空间,在民族国家间的贸易交往中,集中体现了边民社会是如何在民族国家和地方社会之间,实现自我生存发展的道路抉择。磨憨镇位于勐腊县最南端,与老挝接境,国境线长174千米,境内磨憨口岸为国家级口岸。全镇辖有磨憨、尚勇、尚冈、曼庄、龙门、磨龙6个村委会,有56 个自然村,5个村办场,5个茶农队,是一个以傣族为主,汉、哈尼、苗、瑶、拉祜(苦聪人)、布朗(克木人)等多民族聚居的边境乡镇,2016年全镇常住人口2.4万人,少数民族人口2.08万人,占86.7%[14]。磨憨村位于勐腊县的最南部,距磨憨镇3 公里,勐腊县48公里,东与老挝国家勐赛省磨顶村接壤,南与老挝国家磨丁口岸相连,西邻磨龙村,北毗尚勇村,辖区面积共有38平方公里。磨憨村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村,辖区内有14个小组,居住着汉(茶一队、茶二队、三公里、渡槽、村办茶队、磨憨、磨本小组)、傣(磨整、南嘎、磨龙小组)、苗(纳龙小组)、瑶(新民、回金立小组)、哈尼(南列) 等民族。主要经济收入是通过种植茶叶、橡胶、水稻、冬季蔬菜等作物来获取(2018年磨憨村委会村支书提供)。

新民村位于“新民通道”路边,是中国通往老挝的传统道路,属瑶族村寨,全村共65户284人。2018 年课题组在新民村调查了解到,新民村边民的跨界流动呈现出以家庭为单位,围绕生存而进行抉择。村民ZJS本人没有去老挝,ZJS的堂哥一家6口人(堂哥以及堂哥的岳父、岳母、老婆、小媳妇和一个孩子) 则是于1968年迁徙到老挝。因为自己的第一个老婆不会生孩子,就带着一个孩子(领养) 和老婆上门到了小媳妇家。小媳妇的父母会打铁的手艺,专门给傣族人打刀,所以家里经济条件稍微好一些。当时正赶上国家划分阶级,堂哥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交给合作社,所以就带着一家人跑到老挝南塔的一个瑶族聚居的地方,那里没有什么水田,靠开山种地。堂哥在老挝生了3个姑娘,一直没有生儿子,于是抱养了一个。据ZJS回忆,堂哥一家搬到老挝以后,于1975 年跑到了泰国,后来又去了美国(1990年侄女和她的老公回来探亲,讲述了他们家从老挝、泰国,最后去了美国),再也没有回来了。ZJS 堂兄一家人属于边民离散中渐行渐远式流动,起因在于当时国内的社会环境,不利于家人的生存,从老挝到泰国则也是因为老挝内战,最终归途无期。

中老边境地区的民族国家边界线是20世纪90年代才真正确立的,在这之前,边民社会群体对于边界线没有明确的量化意识。人们在面对社会动荡时,策略性地在熟悉的空间里流动,以求自保。新民村PYF家是1958年父母带着哥哥和姐姐去了老挝。当时中国和老挝的国界线没有明显确定,也没有建边防站,去老挝很容易,自己的父亲经常会去老挝,买一些东西或是串亲戚,但是当时这种行为就会被认为是特务向老挝汇报机密。再加之当时因为国内划阶级,打击富农,自己的父亲由于受不了这样的批斗,就跑去了老挝。1959政府又去做工作,把这些逃去老挝的人领回来。1970 年,国家清理阶级,搞政策边防,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稍微好一些,又听闻其他寨子有被批斗的情况,十分担心,就准备逃亡老挝。当晚自己的母亲就被抓去批斗,当时批斗得十分严重,每晚都会有民兵在门外看守。后来母亲逃了出来,跑到了老挝,父亲和哥哥、姐姐、姐姐的孩子也跑去了老挝,自己当时14岁,没有跟着一起出去。1982年老挝谣言要抓人,不承认这部分人是老挝人,一听要抓人,哥哥带着父母和姐姐回到了现在新民村所在的寨子,回来的当晚发现是谣言,就又返回老挝了,只有哥哥留下来。哥哥在中国呆了1年以后,觉得父母都在老挝,一个人在这边也没有什么意思,就又返回老挝再也没有回来过。

纳龙村是磨憨村委会辖区内唯一的苗族村寨,全村共79户403人。现在的纳龙村是从“十七公里”(即十七公里国界线) 处的老苗寨搬迁过来。据老村长讲,当年在国界线那里老是被飞机炸,1968 年搬到了南嘎,1977搬到现在的纳龙。纳龙村的TZ家是1958年从中国跑到老挝去的,当时她爷爷、奶奶经济条件相对好一些,为躲避批斗,搬到了老挝有苗族人居住的毛草寨。1964年一家人回到中国,是因为听说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好,她爷爷在老挝的时候就经常说,等以后中国政策好了,就带你们一起回去。想着自己老了以后,没有力气干劳动,总是靠砍山也不是长久之计,当时同十来个亲戚一起约好,晚上点着火把,从国境线上就回来了。据TZ说,回来之后就再没有去老挝了,因为他们知道中国共产党好,不像老挝的兵,老挝政府不关心老百姓,还会抢老百姓种的东西。TZ的二儿子娶了一个老挝媳妇,他们是在磨憨打工的时候认识的。现在寨子里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寨子里的小伙子,她们在外面呆久了,就看不上寨子里的小伙子,都愿意嫁给外地人。所以寨子里的小伙子大多数都是娶老挝姑娘。一般都是找老挝的苗族,这样语言相通,可以交流。因为相对中国来说,老挝那边的生活条件更苦、更差一些,所以老挝的姑娘都愿意来中国。老挝姑娘也都很勤快、很能吃苦,她们在中国很知足。纳龙村的苗族,原来居住在“十四公里”国界线处的山上,以“刀耕火种”的方式进行生产,迁徙流动性大。加之国界线两侧的国家政策和国家形势变化的影响,跨国流动成为正常的“逃避艺术”,人们根据生存环境,理性抉择居住的空间。

在整个调查的过程中,所有的被访谈人被问及为何迁徙到老挝又为何回归的时候,课题组得到的一组关键词是:人民公社、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批斗、生存、战争等。纵观中老边界100多年的边民迁徙历程,其涉及到民族国家边界线的确定、国内社会形势的变迁、老挝国内政治形势的发展、以及边民自我生存的需求。中老边民出现大规模的离散现象主要集中在1958年和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阶段。当地人说“外逃”的主要原因:一是当时的政策不好,正好也遇见划分阶级的时候,怕被批斗;二是劳动太苦,又不自由,干什么都要介绍信,去哪都需要报备,听说当时老挝自由,就想着去那边;三是一些不法分子以讹传讹,抹黑共产党的政策,让大家对共产党的看法产生了阴影;四是大跃进时期,合作社时候生活太困难了,吃饱都成问题,又苦又累,就不想在中国了,去老挝想干就干,自由些。由此可见,边民的流动是以生存诉求为第一目标,无论是基于传统的生产方式还是因为社会运动,都是边民的理性抉择。

四、生计:中老边民流动的原动力

边民是一个集政治、社会、经济、文化为一体的,生活在现代民族国家边界线一带的人群共同体。“边”主要相对于“内”而言,即远离内地而与其他国家接壤之地。从民族国家主权的视角,“边”是一个“无缝空间”,因为主权范畴的边界是“线性”的;从社会角度看,“边”是一个“缝隙空间”,因为社会范畴的边界是“弹性”的。因此,在民族国家边境地区形成了以主权符号(界碑、界河、界线等) 为标志的线性区隔和以生计活动为目的的缝性场所的多重空间,这为边民的离散与回归提供了客观条件上的可能性。民族国家对“地方”的线性分割,在保障了地方人群的“安全”的同时,也形成了一个他者的“空间”以及地方人群对于空间自由的想象,造成了边疆地区聚集了地方安全感和空间自由感为一体的场所。地方所提供的“安全感”是地方人群基于客观社会事实而产生的价值判断,也就是说地方对于特定人群来说,需要提供人群生存与延续的基本物质资源与保障。边民的离散基本上是其“安全感”逐步减弱过程中而出现的被迫式理性抉择。他国的陌生感、危险性对于边民来说,是可以部分忽略的因素,因为边民历史交往的惯性、文化的共性、族源的相同等,为其塑造了一个超越民族国家的、熟悉的地方感,给予其在特殊时期为了生存与生活而进行抉择的机会。相对于内地居民,边民借助于多重空间的弹性,在民族国家发展的进程中,根据国内形势和生存发展的需要,进行理性的抉择,即离散或回归。

中老边境地区是集政治、社会、文化为一体的多维空间。政治空间关涉主权、社会空间关乎生产、文化空间关乎生活,当三者交织在民族国家边境地区的时候,边民形成了一个以生存为宗旨的经验性抉择。在段义孚看来,“地方意味着安全,空间意味着自由”[15]。当边民社会在发展历程中,遇到重大的社会变革,原有的地方安全感逐渐消失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向更自由的空间离散,而作为边界线外侧的“他者”世界就成为流动的方向;当国内地方安全感恢复后,“他者”空间的自由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时,人们便选择回归地方,追求有意义、有秩序的生活。所以,在国内政治空间边界内的组织、制度、意识形态的权威危及到个体生存时,个体会利用边民地方性社会空间内的资源,突破政治空间的边界而进行流动。改革开放之前,中老沿边一带的边民由于中国内部的战争、剿匪、镇压反革命、土地改革、民主改革、“极左路线”、文化大革命等出现群体性的边民离散;同时,随着国内形势的好转与经济社会的发展,以及老挝国内形势的紧张,离散的边民则又开始回归。改革开放之后,边民的离散与回归更多的属于个体行为,边民到相邻国家进行经贸活动,以期获得更多、更好的社会资源。由此可见,国内的政治局势、社会生态只是边民离散与回归的推动力,而非根本性的原动力,作为个体的人,生存与发展是其作出抉择的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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