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SCI时代”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编辑的修为
2021-02-27赖一郎
赖一郎
(福建教育学院杂志社,福建福州 350025)
2020年2月,教育部与科技部联合印发《关于规范高等学校SCI论文相关指标使用树立正确评价导向的若干意见》之后,学术期刊界与学术期刊研究界众声喧哗,一面为经多年猛烈攻击之后,“破除SCI至上”的建议终于为高层采纳而欢呼,一面为“破”之后如何“立”而献计献策。上海师范大学知识与价值科学研究所所长何云峰教授的策略可能比较“保守”,他认为,作为知识生产,学术期刊必须标准化,而SCI已演化为一套学术期刊建设标准,只要按照该标准系统办刊,就必然进入SCI体系;[1]而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教育学院终身教授李军的策略则可能比较“激进”,他提出搭建国家级云管理平台,将审稿权从各学术期刊和出版社统一收回管理,再以平台系统随机甄别的盲送方式送审,然后各学术期刊和出版社根据审稿意见酌情用稿。[2]然而,这两种策略可能都是基于自然科学(科技)类期刊的考量,没有虑及人文社会科学类期刊,也缺乏对学术“青椒”的关怀。笔者基于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的视角,略陈管见。
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因为“基础”,作者、读者的基数较大,专业性也不是很强,所以与学术期刊大家庭里一般以“高精尖”而高居学术象牙塔顶端的学术期刊相比,办刊实践有较大的差别。笔者经多年的编辑实践,认为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编辑在“后SCI时代”,应秉持“以人为本”的职业修为。
一、认清基础教育的学科属性,树立“以人为本”的职业境界
关于教育研究的学科属性,学界不好定论。湖南师范大学张楚廷教授认为:“以人为出发点,又以关于人的哲学为理论基础,并归结到人自身的发展,这就是教育学,这也正是教育学属于人文科学之缘由所在。”[3]厦门大学王洪才教授则从历史发展的维度来考察这个问题,认为教育学“由传统的人文科学逐渐转向社会科学。而在20世纪中叶之后,教育学出现了向综合科学发展的态势。这说明教育学既具有人文科学的禀赋,也具有社会科学的倾向,而当下则呈现出多元发展态势。”不过,王洪才教授同时指出:教育学呈现综合化倾向在高等教育研究领域表现得最为突出。[4]由此可推论,基础教育研究领域的综合化表征较不明显,更多的是表现为“人文科学的禀赋”。尽管中国社会科学评价研究院发布的“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期刊评价学科分类”把教育学归为“偏重社会科学”,但是,其发布的《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期刊AMI综合评价报告(2018年)》中的99种教育学期刊,只见高校教师研究基础教育的成果,鲜见基础教育一线教师的研究成果。基于当前基础教育一线教师的研究现状,笔者认为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还是属于人文科学类。
在这个科技至上的时代语境里,量化研究占据主流,实证主义称尊,影响因子为王,人文科学研究受到了较大的挤压,人文科学的期刊也较为边缘化。因此,作为隶属这一门类的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编辑,应认清自己的学科属性,甘于寂寞,涵养人文情怀。
学术期刊的首要功能是发布最新科研成果,唯此,才能成为学术高地。然而,学术期刊应该还有另外一种功能,那就是培养学术新人。鲁迅先生说:“天才并不是自生自长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产生,长育出来的,所以没有这种民众,就没有天才……在要求天才的产生之前,应该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譬如想有乔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没有土,便没有花木了;所以土实在较花木还重要。”[5]这个浅显的道理很多人都懂,但是,一到利益关头,一想到工作绩效考核指标,很多人就把它抛到脑后。
依笔者当下正在进行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校园”研究所检索的文献来看,国内最顶级的教育期刊,也刊登少量的高校讲师、副教授的文章,其质量就远不如一些老教授刊登在普通期刊上的文章来得“气韵沉雄”。也就是说,顶级期刊也担负了培养学术新人的部分任务。而作为省域的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的编辑,更应当谨记先贤“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教诲,正本清源,提升以人为本的职业境界。
二、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编辑必须善解人意,依靠作者,培养作者,鼓动作者
破除“SCI至上”,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不为“影响因子”而仰人鼻息。那么,办刊人何去何从?
作为省域期刊,我们应当立足本省,服务本省,而不好高骛远,去做艰深的理论研究,更重要的是做教育政策的宣传与贯彻,先进教育理论的学习与推广,先进教育教学经验的发现与凝炼;俯下身来,甘为人梯,乐于发现新人,培养新人,为他们的茁壮成长搭好平台,为他们的奋力前行鼓与呼。编辑界老前辈叶圣陶先生说:“编辑同志在审稿子的时候,既要严格,又不求全责备,不要错过一篇有希望的作品,不要错过一个有希望的作者。”[6]这个谆谆教诲,应当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由于种种的原因,一些中小学教师的教科研热情不是太高,甚至不爱读书、不读书;加上当前教师的准入门槛不太高(尤其是乡村教师),导致教师队伍的整体素质不太好。江苏省教师培训中心常务副主任、特级教师严华银先生亦有同感:“由于众所周知的教育地位下降,师范教育边缘化等因素,语文教师的整体素质相对前20年,无论是语文素养,还是语文教育素养,抑或是综合素养,都呈逐渐下降趋势。”[7]而制度安排上,又需要教师撰写、发表论文。由此,我们收到的自由来稿大多是职称论文,质量一般,近十年来,不足1%的自由来稿不用修改就可以发表。另外,不能不承认,教学与写作是两回事,能教书的人不一定会写作、爱写作。研究要养成问题意识找到恰切的选题是有“不二法门”的;写作要达到“信达雅”的表达水准是有门槛的。
这就是我们办刊面对的困难,而困难正是展现我们担当的时刻。在编辑实践中,笔者倡导对来稿采取宽容的态度,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百般挑剔,生硬地退稿,而是从来稿中发现亮点,鼓励作者往这个亮点去读书,去发掘,去放大。
著名编辑家铂金斯在纽约大学讲课时说:“编辑不能为书添加任何东西。他最多只能扮演一个仆人的角色……最终只能激发作者原有的才华。”[8]他谈的其实是一个哲学的方法论问题,就是主客体要融为一体——真正的主客体融为一体是不可能的,但是要做到尽最大可能地融合起来。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编辑与中小学教师的工作目标一致,但工作环境、对象、方式、方法大不相同,编辑无法全息地感知一线教师,而手握来稿“生杀大权”,千万不能以此自认为高人一等,不考虑作者的工作环境及实情,信口开河去点评稿件、批评作者。为此,近年来我们组织青年编辑深入课堂,密切跟踪日本学者佐藤学先生来华推行的“共同体学习”教改活动以及本区域开展的教改活动,旨在亲近教师、了解教师,与校长、教师交朋友、交心。有了这个坚实的基础,与作者探讨稿件修改问题时,才能说到教师的心坎上。
实际上,有些时候,一些作者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仰望着编辑的。倘若处于这种情绪状态下,其智力活动必大为削弱,变成唯唯诺诺,随口附和,“言听计从”,然而并没有听进编辑的修改意见。因此,对青年编辑,笔者要求他们要养成以或请教或鼓励为开头的交际模式,尽可能做到和蔼可亲,而不是令人望而生畏。现在政府行政部门都开放便民服务窗口,接受群众满意度的当场点评,而编辑部由于种种原因,无法做到这一步,但是,身在职场,编辑应该要有这种自觉。
人文科学期刊的编辑必须善解人意。人性中的某些东西是稳定的,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比如,人都爱听好话,而厌恶批评。而给作者提修改意见,本质上就是批评,语言再怎么婉转,也避不开这个实质。因此,有些作者经过十几二十次来回折腾之后,不可避免地心生厌倦,会说出“干脆给你一些劳务费,你替我修改”“我想另投他刊”“我去雇个‘枪手’”“不改了”之类无奈、生气的话来,这对编辑的职业道德提出挑战。这时编辑要有“甘为人梯”的胸襟,耐心而细致,多说暖人心的话。有一次,笔者就在电话里对这样的一位有厌烦情绪的作者说:“我给你提了这么多回的修改意见,你一次比一次进步了,怎么能功亏一篑,辜负我的期望呢!”激将法也是鼓励人的办法之一,对方忙不迭地连声道谢,转怨为喜,激起继续修改的动力,终于写出令人满意的文章。还有个素未谋面的教师,来稿经电话里多次反复切磋之后,仍达不到发表的水平,放弃了。后来在某个交际场合邂逅,笔者毫无印象,而他竟首先自我介绍,并主动提起这件事,表示感谢,毫无怨恨之意。只要诚恳地与作者交流,就能够以心换心。
总之,编辑面对的不仅仅是冷冰冰的稿件,还要去面对稿件背后那个满怀期待的作者。子曰:“人能弘道,非道能弘人。”(《论语·卫灵公》)我们要相信作者,依靠作者,培养作者,鼓动作者发掘教育教学的智慧,以在我们的平台上发挥引领辐射的作用。现阶段,如果一位一线教师,经过5-10年的切磋,在我们刊物发表3-5篇文章,然后冲刺到核心期刊发表1篇文章,他也就满足了评正高级教师的基本条件了(当下福建省教育厅出台的标准),我们也会收获职业生涯的幸福感,而我们的期刊品牌也会越来越亮。
为做到最大程度上尊重作者,笔者在编辑部作了个规定:每一次的修改,都必须反馈给作者,特别是付印之前的定稿,一定要把PDF发给作者,征得作者的同意。编辑有提出修改意见的权力,同样,作者也有坚持自己意见的权力。作者的满意是我们的欣慰,作者的进步是我们的目标,教育事业的发展是我们的编辑梦。
我们欣喜地看到,中国社会科学评价研究院把作者队伍建设列入其评价指标体系。该院研究院苏金燕指出:“期刊不仅是重要的学术交流平台、成果产出窗口,更是培养学者的重要抓手。科研人员投稿、修稿、发稿的过程,也是其学习、思考、规范的过程,特别是对于青年学者而言,期刊编辑部的指导、肯定给予他们成长的力量。因此,作者队伍建设作为期刊评价指标也就十分重要。”[9]这无疑是给基层办刊人赋能,让我们目送学术新人逐渐展翅高飞时能有心平气和的气度。
三、加强学习,以理论引领作者,以热情服务作者
涵养了以人为本的职业情怀,树立崇高的职业境界之外,还必须加强学习,才能增长为作者和读者服务的本领。
尽管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属于半学术期刊,其“本质属性之一还是学术,其优长还是在于理论,因此作为编辑,必须时刻加强理论学习,才能站在理论的前沿,抢占观察的制高点,去发现问题,去引领读者”。[10]基础教育类期刊编辑要学习党和国家最新的教育政策与文件;要掌握所属学科的课程标准、教材,要了解最新的国际国内教育教学科研成果和改革动态;要走出去,多参加学术研讨会,多认识本领域的专家学者,这样才能做好栏目策划、选题组稿、审读把关等工作。诚如美国编辑家威廉斯说的:“编辑的审美趣味本质上要不拘一格……兴趣广泛绝对比主修任何科目(包括语文)都重要。一个公开的秘密是,只要很有技巧地问新作者几个问题,他们就被唬住了,以为你懂得很多……”[11]威廉斯先生并不是教我们去忽悠人,而是认为编辑应该不是“专家”而是杂家,人文学科的编辑尤其应该如此,凡是关于人的学问都要发生兴趣。唯此,才能赢得优秀作者的信任,与之“共舞”,在第一时间约请到好稿;才具有为一线教师指导论文写作的资格,或者为作者提供前沿研究成果的检索路径,或者直接为其下载、发送研究资料。这没有刻苦学习的精神、终身学习的理念是做不到的。
实际上,在当前的评价体系和法律框架下,作为非核心期刊,我们即使以《使用文字作品支付报酬办法》300元/千字的最高标准,也很难得到专家的青睐,而有些人会把庸常的稿件塞给我们。为此,最值得我们信赖的是那些处于成长期的青年教师,我们要走进他们,了解其工作、生活状态,了解其困难与需求,力所能及地为他们答疑解惑,提供帮助。对于作者、读者的合理要求,诸如邮寄用稿证明、对已通过审核的稿件加快出版进程等,应以热情服务的态度尽快去做;对于上门来访的作者,应笑脸相迎,热茶相待。
作为主编,落实“以人为本”的理念,除关心青年编辑的生活和职业发展规划之外,还必须夯实责任编辑的主体责任,将其培养成某一领域的专家,使其能够针对某一领域的问题开展独立研究。2019年初,笔者通过实地考察,认为福建省义务教育教改示范性建设学校建瓯市东峰中学的课改经验值得推广,就派遣杂志社三位青年编辑于当年4月10-12日,通过课堂听课,与学校教师校领导座谈,与建瓯市进修校校长、教改专家访谈等多种形式,了解该校课改的情况。三位编辑采访后,分别从宏观、中观、微观的视角撰写了文章,经笔者编辑,发表在本社《福建基础教育研究》2019年第10期。2020年持续鼓励三位青年编辑深入研究课堂变革“小组合作学习”,研究成果集束发表在本社《福建基础教育研究》2019年第10期。
当然,编辑工作不是慈善工作,而是党和国家的事业,倡言编辑要有以人为本的情怀,并不是一味地迁就作者。如果一步再一步地妥协,刊物的质量必定会滑坡。有一句流行语说得好:“你的善良要带有锋芒。”要练就这种绵里藏针的功力,需要开阔眼界,长袖善舞;需要心胸坦荡,厚德载物;需要岁月积淀,慧根滋长。
“后SCI时代”,学术期刊的顶层设计或许有大变革。然而,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作为建立在以“立德树人”为根本任务的基础教育之上的基础教育类学术期刊,以人为本、注重培养学术新人必然是其不变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