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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鸡(短篇小说)

2021-02-25温新阶

北京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三河龙凤

1

尤三河进城捡渣货已经三个月了,今天总算老天有眼,让他第一次碰到了金娃娃。本来他是每天下午去学校清理垃圾桶收拾破烂的,昨天晚上接到电话,有个刚搬家的老头叫他早上六点去夷水名庠旁的化工小区拉一台旧彩电,回来从学校过,学生们正在上早操,他鬼使神差地进了校园,想大清早能不能捡个漏,没想到,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他发了。

他刚来佷阳县城时,带他进城的吕华告诉他,过去,在县委政府大院以及几个大局的院内捡渣货,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现在也不行了。现在肥水较多的是名叫夷水名庠的私立学校,那里干部子弟多,富商子弟多,这些娃子们哪晓得珍惜,吃的喝的用的抛天地撒,有人在垃圾桶里捡到过整件的加多宝,还有没剪商标的西装、崭新的运动服,至于捡到大半新的手机、学习机更是常有的事。

于是,他托吕华请夷水名庠地盘的老大在夷水酒肆好好喝了一顿,才允许他进夷水名庠,给他划定的地盘是高二年级男生的宿舍楼,油水最多的初一、高一宿舍楼是不能让他染指的。

今天手气不错,在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纸包,他打开一看是一沓龙凤山飞鸡的鸡票。

近几年,人们追求食材的天然环保,龙凤山的张万超包下整个龙凤山专门放养土鸡,取名龙凤山飞鸡,有很多人到他的养鸡场参观,确实是散养,吃的是自己用苞谷麦麸制作的饲料,防病也是用中药加工后拌在饲料里,不用商品饲料,不用抗生素,不用激素。有个记者去参观以后没有写新闻,而是写了一篇散文,发表在省报上,一下子把龙凤山飞鸡的名声搞大了,在省城都很俏销。很多媒体的记者蜂拥而至,张老板都婉拒了,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现在人们都有逆反心理,你新闻夸赞什么东西,别人以为八成是假的,他倒是喜欢作家,请了几批来游山玩水写散文,写到他的飞鸡也行,只写龙凤山风光也行,龙凤山本身就风光优美,堪比景区。他说,相信散文的比相信新闻的多。

生意俏了,有人要来和他合作,扩大规模,他不干,坚持每天出售88只,绝不多卖一只。为了方便食客,他先后在佷阳江中省城设了门市部,还印了鸡票,顾客凭票在任何一个门市部都可以提货。

尤三河没想到他竟然捡到了龙凤山飞鸡的鸡票,整整50大张,每大张上印了20张鸡票,上面龙凤山飞鸡养殖公司的公章盖得清清楚楚,有效期印得明明白白:2019年中秋至2020年中秋,还有整整十一个月的时间。

50张就是1000只鸡啊!市场上龙凤山飞鸡卖280元一只,反正我是捡来的,一张票贱卖100元,也是10万元!

可是卖给谁?怎么卖?别人问你的票从哪里来的,你怎么回答?尤三河又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管怎么说,这50张鸡票总不是坏事,不好卖,自己去兑几只鸡回来吃,总可以吧!还可以送送朋友,也是不错的。

可是尤三河在佷阳城里几乎没有朋友,吕华本来是他的引路人,这种事,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不能告诉。

他把来佷阳以后认识的人筛选了一遍,最后觉得只有顺水船理发店的舒梅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他打算想继续交往的人。

一想到舒梅,就想到她的顺水船理发店。

顺水船理发店在龙舟大道和平洛一路交叉的地方,稍稍靠平洛一路南面一点,既不闭塞,也还安静。

尤三河去理过一回发,他特地收拾了一番才去的,他不喜欢别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捡渣货的乡巴佬。

理发店只有舒梅一个人。理完发,要洗发之前,舒梅问他是喜欢坐着洗还是喜欢躺着洗。他听吕华介绍过,舒梅给客人洗头如果是公事公办就会在理发镜子旁边的面盆给人洗头,她如果对你存有一点别的希望,就会带你到里间躺着洗。

其实吕华也是听别人说的,他第一次去顺水船就被舒梅以忙不过来为由把他推荐到别的理发店去了,那天他就是穿着一身捡渣货的行头去的,舒梅显然不愿意接待他。

尤三河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了躺着洗。

舒梅把他带到里间,让他躺了下来,趁舒梅取洗发精的空当,他把屋里的陈设看清楚了,至于箱子柜子桌子都被他的眼睛省略了,他重点看了那张床,被子很花,似乎是柔软的棉布,被子好像晒过不久,很有弹性。

他还没看够,舒梅手心蘸着洗发精来了,给他揉、抠、洗,粉嘟嘟的手在他发间脸盘摸来抚去,她弯下身子的时候,乳房快要贴到他的脸上了,洗发精的香味、香皂的香味以及舒梅的体香混合着,尤三河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還是挺过来了,他不了解底细,怕碰钉子,怕钻进了笼子,那就掉得大了。

给尤三河吹头时,舒梅说:“哥哥定力好。”

“一句大话甩过河,要是没有回音不羞死哥哥呀?”

“哥哥再大的话舒梅都接得住,怎会没回音?”

“太阳不明灯不亮,要是进了笼子钻了套子哥哥可就亏完了。”

“舒梅不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做的是细水长流的活儿,还会拿衣食父母开涮?”

“你倒是个想得明白的人。”

尤三河从顺水船出来走了半里地,才把气喘匀。可从此,他就老是想着舒梅的笑脸,想到那肉坨坨的奶子,想到那软乎乎的床。

可是,他不能去,老婆谢秀芝一个人带着孩子,种几亩地,喂两头猪一只羊,还要孝敬父母,他出来挣钱,就是想要让妻子孩子过得好一些,你还能花那缺德的钱?再说,他也没有钱,每天虽然都有进账,都是把该存的钱存好,剩下的钱才用来吃饭,碰到挣钱少的时候,一天三顿都是馒头,幸好谢秀芝给他备了三瓶蒜广椒,那馒头才咽得下去。

谢秀芝是个好老婆,结婚五年了,只和他来过一回县城,住的是最便宜的旅社,吃一个20元的小火锅,快把她心疼死。好说歹说,跟他去看了一回电影……

尤三河不能对不起谢秀芝,他如果背叛了谢秀芝,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他转念一想,手里的鸡票,反正也是捡的,也没花自己的钱,就拿几张鸡票去快活一下,谢秀芝应该可以理解吧。

有了上次的话垫底,这次没费什么周章,就顺理成章把事办了。

舒梅确实靠这个能挣到钱,谢秀芝只能靠喂猪养羊讨生活,她俩完全不是一回事。还没有完事,尤三河就决定了这地方他还要来。

接下来剧情基本是按照尤三河的编排发展的。

尤三河掏了掏口袋:“哎呀,忘记带钱了。”

舒梅边扣衣服边说:“微信支付也行。”

“我手机上还没安装这玩意儿。”

“哥哥想吃白食?”舒梅的眼光既嫵媚又尖锐。

“哪里哪里,我这里有出名的龙凤山飞鸡的鸡票,一张可以买一只280元的飞鸡呢,我知道你做一次是300元,我给你两张鸡票。”

舒梅当然是知道龙凤山飞鸡的名气的,夺过去一张,仔细一看,公章、有效期一应俱全,不像是假的。

“要么给钱,要么三张鸡票。”

“好的,三张就三张,我这里还有几张,干脆100元一张卖给你,你拿去至少卖200元一张。”

舒梅从尤三河手里买了五张鸡票,当然没有忘了告诉他,要是假的,我舒梅也不是好惹的,不信你去看,我床头板壁上可是有摄像头的哟。

一句话把尤三河吓得半死,跑进屋一看,那板壁上真的有一个东西挂在那儿。

“绝对假不了,我哥在龙凤山飞鸡管销售,送我的。”

这一天,是尤三河进城以来最快活的一天,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出了平洛一路。

走到大街上,给他媳妇打电话:“媳妇,你辛苦,可不能亏了自己,我给你发了200元红包,去买只鸡改善改善。”

打完电话,连忙去银行存了300元在储蓄卡上,这才想着回到和吕华合租的地下室。

2

舒梅的算盘打得不错。

她知道,城里的发廊很多都做不正当的生意,她也知道那来钱比理发快多了。

但是发廊也有弊端,一大群人,叽叽喳喳,只能招来那些街上的混混和乡下的暴发户来消费撒钱,稍有地位有脸面的人不会光顾,前几年还有生意,现在越来越冷清,只能理发洗头挣本分钱了。

舒梅的顺水船,只她一个人,也不在繁华地段,比较隐蔽,门上装的指纹锁,有人愿意和她亲近,她往往假装锁门出去,还跟旁边副食店的高总打个招呼,但她旋即就进了门回来了。

她这里安静安全干净,不做笼子,也蛮敬业,所以她的回头客就多。她懂得资源的最优配置,不乱接客,不随意接新客。只有自然减员的情况下,才补充新人,尤三河就是因为有个保险公司的小股长调到市公司了,他才碰到了机会。经过两年的经营,舒梅有了八九个基本固定的服务对象,偶然也有像尤三河这样进入考察期还没有成为固定服务对象的半熟生瓜。

施桓础就是固定的服务对象之一。

施桓础来顺水船是有规律的,基本上半个月一次。他是县文化馆的一名美术辅导干部,在佷阳县城是有点名气的画家,虽然工资卡被老婆曹卉拿着,他带着学画画的学生,收入不菲,后来这项收入也被老婆卡死了,招来的学生她亲自登记造册,学费都打进专门的储蓄卡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就招了七八个学生没有上花名册,反正曹卉又不来看他上课,这每个月几千元的收入足以让他生活得很滋润。

本来今天不是施桓础该来的日子,舒梅没有安排他。他跟老婆曹卉吵了架,才想到要到舒梅这里来纾解情绪。他和曹卉吵架的起因很简单,他说好久没有吃邓家私房菜的花椒鸡了,曹卉说:“你是看上了那个服务员吧,是你想吃鸡,还是别人想吃鸡?”

曹卉在文化局上班,听人们讲文化艺术界的风流韵事多了,对施桓础就看得很严,是个出名的醋坛子,只要看到他和哪个女的说一句话,她都要怀疑他俩有问题。前几年,他们一家去名家火锅店吃了几次火锅,因为老板的孩子跟施桓础学画画,老板每次都安排店里最漂亮又最仔细的服务员小郭为他们这个包房服务,曹卉就说他跟这个小郭有问题,还把他俩的照片洗了二十几张,发给麻木车司机,凡是发现他俩在一起,举报有奖。这一下子弄得满城风雨,火锅店的老板只好把小郭调到乡下的分店里去了。

经历了这次事件,施桓础烦了,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真的,于是,就跟舒梅搭上了钩。

在舒梅这里,施桓础既像一个嫖客,又不完全像一个嫖客。付钱的时候像,其余的时候都不像。舒梅这里安静,环境好,舒梅为他泡的是上好的采花毛尖,茶杯都是景德镇的白瓷,一边喝茶,一边说话,舒梅还懂一点美术,和他就有共同的话题。当然,施桓础不会久留,一泡茶喝到清水就走了,她还要理发,还要接待别的客人,虽然不是每天都有,也不好坏了人家的安排。

为了经常来顺水船,施桓础由留长卷发改成了剃光头,平日里自己用剃须刀处理一下,但十天半个月总要到理发店打理打理。

在舒梅的固定服务对象中,舒梅最喜欢的是施桓础,大方,有品位,懂得珍惜和体贴,处处为别人着想,所以,她不能扫施桓础的兴,她为他调剂出了充裕的时间。

因为属于加塞,施桓础说,今天就坐一坐,喝杯茶,聊一聊天,但钱不会少。舒梅不让,她是敬业的,必要的程序绝不能减,她都做得到位,何况是她钟情的施桓础呢?

云雨之后,舒梅躺在施桓础怀里,抚摸着他茂密的胸毛说,请他帮忙把手中的5张鸡票变现。

施桓础从床头抓过他的裤子,在裤袋中抽出1700元钱递到舒梅手中,舒梅抽出四张递了回来。

“这龙凤山飞鸡不是280元一只吗?加你的服务费,正好1700元。”

“这鸡票我只收200元一张,那400元给哥哥养养自己的鸡哟。”

舒梅说完,一丝不挂地溜下床,她肥硕的屁股、修长的双腿及双腿之间茂密的茅草地都映在穿衣镜里。她把那1200元锁进穿衣柜的抽屉里,才回到床上来穿衣服。

施桓础把她再一次揽进自己的怀抱。

“施哥哥这是要加钟吗?”

施桓础还没有回答,他的手机响了,是曹卉打来的,他赤身露体跑到卫生间接电话去了。

从卫生间出来,施桓础说:“不好了,儿子在学校跟别人打架,对方伤得不轻,我得赶快过去。”

“再忙,你也洗了澡再回去,我这里的气味只能留在我这里。”

施桓础知道这是规矩,胡乱冲洗了一下,穿好衣服,叫了一辆的士奔夷水名庠去了。

3

施桓礎的儿子施家辉是夷水名庠八(2)班的学生,有钱、仗义,这样的学生朋友自然多,他自己很得意前呼后拥的存在感。

维护这种存在感需要成本,除了不定期请哥们儿撮一顿外,还得在哥们儿遇到难处时挺身而出。

今天中午,在食堂排队打饭,施家辉和他的好哥们儿赵溪若排在相邻的两队,八(3)班的袁玉国突然在赵溪若前面加塞儿。

赵溪若说:“同学,请自觉排队。”

袁玉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堂堂正正站到了赵溪若前面,赵溪若也不是好欺负的,“袁玉国,请你到后面排队去。”说着,把袁玉国推出了队伍。

袁玉国一把拉住赵溪若的校服,没想到,把一只袖子拉掉了。施家辉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把赵溪若往后一拉,“让一边去,我来。”

施家辉练过跆拳道的,三下两下,把袁玉国脸上打青了一块,鼻子还出了血。

鼻子出血是打架中经常出现的现象,也是最容易出效果的,鲜红鲜红的血涂满半个脸庞,人们心理上认同的程度远比实际程度要重许多。

值周老师来了,两个人不依不饶,值周老师连忙给值班校长打电话,值班校长鄢虹正在高中部召开关于给高一(1)班患白血病的邹芸芸募捐的会议,接到电话就奔食堂来了。

把三个人弄进办公室谈了半天,鄢虹听了介绍,她的基本判断是前半部分过错在袁玉国,后半部分的主要过错在施家辉,而且因为后果的严重加重了他的过错而稀释了袁玉国的过错,希望双方都冷静下来,给对方道歉,双方都不服气,没有谈下来。

鄢副校长决定,先上课,放学时通知家长来一起解决。

袁玉国的家长只来了母亲,他父亲在外地赶不回来。就他母亲一张嘴远比施桓础和曹卉两张嘴厉害,连珠炮一放半个小时。

袁玉国的母亲听别人说,学校处理这种事一般是息事宁人,谁凶,谁占的便宜就多,但是她碰到了鄢虹,这一套可能会不灵。

等袁玉国的母亲发泄得差不多了,曹卉和三位学生又解释强调了一通,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副校长鄢虹才发了言:“学生和家长都发了言,我谈一下我的看法,一、双方都有错,前半部分袁玉国的全错,后半部分施家辉错的多。二、双方向对方道歉,承认错误。三、各自负担自己的医药费。”

这一下袁玉国的母亲不干了:“都已经酿成流血事件了,打人的人不负责医药费?天理何在?”

“那您有什么要求?”鄢副校长把头发朝后一甩,望着袁玉国的母亲发问。

“很简单,打人致伤者负担医药费,给予处分。”

曹卉对付施桓础很有一套,但对外却没有什么章法,她连忙出来表态,“医药费营养费我们出,只求您高抬贵手,不要处分。”

鄢副校长又把头发一甩:“那我说我的第二方案,医药费我出,因为我是值班校长,我应该负责;施家辉、袁玉国记过一次,若愿意转学,学校配合办理转学手续。”

袁玉国的母亲不认同这个方案:“学生打了人,哪能要您出钱,再说,我们家玉国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都要受处分?”

“不瞒您说,我先生就是中心医院的科主任,我知道您儿子鼻子出血不需要多少钱,这个医药费我出得起。再说,两个人都有错怎么能只处分一个人呢?我这布告也不好写呀?”

袁玉国连忙在一旁扯他母亲的衣袖,他知道,今天这鄢虹是摽上了,在夷水名庠,从学生到老师都怕犯在她手上,你硬,她比你还硬,她这个人无所畏惧,因为她没有私心,她不怕失业,她一身的本领,走到哪儿都不会吃闲饭,她自然不怕。

袁玉国的母亲明白了儿子的意思:“那我们同意鄢校长的第一套方案。”

事情很快处理结束,鄢虹副校长一边走一边奚落袁玉国:“就这样一个结果,中午还不依不饶,非得要家长来?”

袁玉国想,母亲不来,谁给你营养费、精神安慰费,已经紧巴半个月了,再不要点钱,日子怎么过呀。这些,他不能给鄢校长说。

其实,鄢虹已经看出门道了,看破不说破,所以才有那样多的学生相信她。

施桓础两口子回到家,不约而同地夸起鄢虹副校长,有理有节,不卑不亢,今天要不是她,他们家肯定受了袁玉国母亲的欺负。

施桓础一边夸还一边学她把头发一甩,“那我说我的第二方案……”

他妻子好一阵大笑,笑过之后才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家辉明年升高中,分配生的指标可是在校长副校长手里。”

“怎么感谢,送红包,人家不敢要;送东西,那么显眼,人家更不敢要。”

“你对女人不是最有办法吗?也有为难的时候?”

施桓础这才想起口袋里的鸡票,“正好有个朋友给我送了5张龙凤山飞鸡的鸡票,这个东西又不显眼,又拿得出手,真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你不能去,我去。”

“那就有劳夫人了。”施桓础把5张鸡票递到妻子手里。

佷阳电力大楼上的自鸣钟已经敲响了八点,妻子连忙提了袋子出门了,她要去参加每日必不可少的广场舞。

施桓础走进书房,开始人体素描的备课,他眼中老是穿衣镜中的舒梅。

4

曹卉去见鄢虹并不顺利。

好不容易打听到鄢虹的电话,她总是不接。现在好学校的领导几乎都有这样一个特点:不接陌生人的电话,碰上招生时,几乎是谁的电话都不接,想来上学的太多,实在应付不了,有的干脆关机。

曹卉起初有些气愤,不论什么人什么事,总该接电话,就是主席总理也不至于就不接电话吧。她把这事跟跳广场舞的舞伴们一说,很多人有过类似的遭遇,问她们怎么解决的。她们说,发短信,校长们会从短信中筛选有必要回复的进行回复。

曹卉就给鄢虹发短信,说自己是施家辉的母亲,孩子最近出现了一些状况,想和鄢校长谈谈。然后就问鄢校长家住在哪儿。

这一招还真灵,鄢副校长很快回复说,谈工作就在办公室谈,然后告知了她办公室的具体地方,还约定了时间。

曹卉是在一个上午去找鄢副校长的,夷水名庠的初中部她倒是去过好多次,设在高中部的校领导办公区她是第一次来,景观水流淌得哗哗作响,像真正的一条河流,高高的栾树擎起华盖,名花异卉竞相绽放,那块雕刻着韩愈《师说》的巨石少说也有十多米长。

曹卉原先觉得5张鸡票还拿得出手,现在看来,5张鸡票确实跟这环境有些不配。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鄢副校长办公室。

在鄢副校长办公室更是大开眼界,民办学校不存在办公室超标一说,这鄢副校长的办公室比县长的办公室还大,办公室的陈设就更不用说了。

曹卉坐下来,说,感谢鄢副校长对施家辉的关照,上次要不是鄢副校长的英明决策,施家辉必受处分无疑,那对孩子的影响就大了……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包拿鸡票,恰好看到了一个红包,她才想起来,是前不久给电力公司系列文化活动当评委给的评委费,2000元,和5张鸡票加在一起,勉强拿得出手。

她把一个红包和5张鸡票递放到了鄢副校长的办公桌上。

结果可想而知,“您这是做什么?”

鄢虹站起来把红包和鸡票放到了曹卉的膝盖上,曹卉本能地往一旁一挪,红包和鸡票掉在地上,5张鸡票散开在地上,鄢虹准备来捡,曹卉连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其实,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那一天要不是您,施家辉的事就闹大了。”

“我不过是尽一个副校长的本分,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长都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我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所以,您千万不要这样。”

“红包我收回了,这5张龙凤山飞鸡的鸡票是朋友送的,算不得什么礼物的,你收着。”

鄢虹把头发一甩:“这样吧,龙凤山飞鸡在市场上确实比较紧俏,我知道一只鸡280元,这5张鸡票我买了。”

“那您不是打我的脸,我虽然比不得鄢副校长这么有成就,也还是在文化局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要是把这5张鸡票卖给您了,我在这佷阳还能挺着胸膛走路吗?”

“鸡票我就收着了,您也得接受我一样礼物,有来有往,才是姐妹。”

“姐妹”一词太有亲和力了,曹卉为今天成功外交感觉非常好。

鄢副校长送给曹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全是外文字母,她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道贵贱,糊里糊涂就收下放进了包里。

曹卉正要起身告辞,鄢副校长突然说:“不知道您还能不能弄到鸡票?”

“您还要多少?”

“50张如何?您放心,下次我一定付钱的,您不收钱我不要的。”

“要这么多?”

“实话告诉你,我的姑妹子得了乳腺癌在省城协辅医院住院,想给医生们送点土产,他们就喜欢龙凤山飞鸡。这些医生,把龙凤山飞鸡拿去做了化验,抗生素激素都在国家标准以下,这些书呆子就信那些化验的数据,一下子把龙凤山飞鸡吹神了,龙凤山飞鸡虽然在省城也开了门市部,但就是一票难求。”

“鄢校长,据我所知,龙凤山飞鸡老总张万超的儿子就在你们夷水名庠上学,好像是高中部的。”

“您说我能找他吗?那我成什么了?”

“也是呀,那我回去给我先生说说,他门路广,有了消息马上告诉您。”

曹卉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在网上查鄢虹送给她的小盒子是什么东西, 不查不知道,原来是法国Dior玫瑰微凝珠精华,再一查价格,1900元,她彻底晕了。

5

尤三河这些天心情不错,在夷水名庠几乎每天都收获不错,尤其是手中的鸡票每天都在变钱。

第一个5张迅速出手,刺激了舒梅的积极性,她给那几位固定服务对象分配任务,他们不断地出色完成任务,舒梅就不断找尤三河要,尤三河也不傻,说没有了没有了,就算他哥是经理,也没这么多鸡票。

舒梅给他放宽条件,他去舒梅那儿快活不需付款,只需一次带去5张鸡票,价格还是100元一张。

尤三河已经收入了大几千元。

这一天傍晚,尤三河骑着三轮车从夷水名庠出来,晚霞灿烂,清水江波平如镜,承了晚霞,好看极了,江对岸的群山隐如霞光,有几分缥缈朦胧。

他不由自主地哼起了老家的五句子歌:

一把扇子二面黄

上头画的姐和郎

郎在这边看不到姐

姐在那面看不到郎

姻缘只隔纸一张

尤三河沉浸在美好的心情之中,一个剃光头的中年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尤三河?”

尤三河有些奇怪,這个人怎么知道他的姓名?在这城里晓得他名字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他正在疑惑,更令他吃惊的发问来了,“手上还有多少鸡票?”

“……”

“龙凤山飞鸡公司的鸡票失窃,公安局已经立案了,有的话快出手,别到时候砸在手里不说,还成了赃物哟。”

晓得他有鸡票的只有舒梅,这人肯定从她那儿套来的消息,什么人能从她那儿套来消息?一定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那和自己就是一担挑的连襟了,哼,大哥不消说得二哥,都是癞脑壳。

“这位大哥大白天说梦话,我一个捡渣货的,哪有什么鸡票哟?”

“打发的是日子,赚到的是票子,没摸到脉,我敢亮方子?还要我把你在顺水船的生意说破吗?”

尤三河知道明白人面前不打卖槌的道理,这下诓不过去了,话就摊开了,“敢问大哥要多少张?”

“不多,50张。”

“150元一张。”

“100元。”

“大哥请走路,小弟也是花这个价钱买进来的,雁过拔毛大哥应该懂吧。”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施桓础还是以100元一张的价格拿走了50张。不过,在曹卉面前,至少要按照200元一张来报销,来找票之前,他就放了话,说现如今就是找熟人托关系龙凤山飞鸡的鸡票怎么说也要两百多,曹卉就知道他要200元,她也有自己的打算,50张,鄢校长是会按实价付钱的。不过,她会少算2000元,既显示出她有关系,能拿到便宜的鸡票,又不着痕迹地把那只法国Dior的人情补回来,更重要的是跟鄢虹副校长成了姐妹,以后招生转学又多了一个这么硬的后台,好多人会求到自己名下,那在文化局自然又高了一头。

施桓础、曹卉两口子因为鸡票的事其乐融融,只有尤三河一个人心中大大的不爽。给舒梅100元一张他还有另外的收获,给这个光头100元一张算怎么回事?

尤三河来到顺水船,事先没联系就来了,舒梅很不高兴,只顾给客人理发,没搭理他一句话,客人走了,他才气呼呼地问:“你怎么什么都告诉那个光头了?”

“你以为我想告诉呀,不告诉他,他就要跟我抽刀断水。”

“断水就断水,断水了还有我。”

“你以为你是谁?人家又是谁?”

“我是谁,他是谁?”

“看过电视剧吧,人家是领衔主演,你是友情出演。”

这回尤三河是彻底气愤了,他想,或许人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个捡渣货的,不过是看上了他手中的鸡票而已。此时他想到在家勤扒苦挣的老婆,想到自己的父母,立马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就在他要离开顺水船的时候,舒梅拉住了他的手臂,又把她的乳房紧贴到他胸前,“哥哥,不要走嘛,我也是生气没有地方发泄,哥哥来了,我还不能在你面前撒撒娇呀?”

那肥嘟嘟的乳房已经紧紧地贴在了尤三河的胸前,他想拉开她的手臂,却越拉越紧了。

舒梅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裤裆,尤三河上气不接下气,喃喃地说:“今天没带鸡票。”

“今天只要鸡,不要票,妹子请客了。”

顺水船理发店的门关上了,经常在旁边副食店进货的一个小老板问副食店的高总:这理发店怎么经常关着门,是不是洗钱呀?

高总说,现在理发店多了,生意不好做吧。

6

尤三河实在想不到会有人在夷水酒肆等他。

一个周六的下午,他哼着小调从废品收购站回来,今天收入不错。

这一周在夷水名庠收到了好多报纸,一个季度到了,办公室要检查评比,不需要的东西就要清理扔掉。

扔得最多的是报纸,年初的时候,宣传部下了订报纸的文件,夷水名庠分的数字不少,再加上夷水名庠在佷阳是很少的几块肥肉之一,报社的编辑记者自己的发行任务完成不了的,也都通过各种关系找到校长副校长办公室主任甚至班主任,最后,在完成宣传部分配的订阅份数的情况下,又多订了不少。现在网络太发达,几乎没有人看报纸了,报纸就整沓整沓堆在了办公室,一个季度清理一次。原来还卖点钱,现在管理规范以后,卖了钱不好做账,干脆就扔到垃圾桶旁,让捡垃圾的人弄走。

尤三河这回赚得不少,除了报纸之外,他捡的三件几乎全新的运动服清洗过后也托人卖出去了,他从废品收购站出来时,有几分兴高采烈,今天回去和吕华比一比,这个月他又要超过吕华了。

因为高兴,车就骑得很快,刚出湖口湾,一辆自行车往前一横,他差点没有刹住车,正要发作,骑车人把一张纸条子往他面前一扔,一个骗腿骑上车飞快走了,连那人长什么相都没看清楚。

尤三河料定不是什么好事,回到家,打开条子一看,约他第二天下午三点在夷水酒肆龙潭沟包房见面。

会是什么人?什么事?他左想右想,不是与舒梅有关就是与鸡票有关,说不定两者都有关。除此以外,他没有别的事会跟其他人扯上关系,既是如此,那就不能让别人知道,想约吕华一起去的打算就放下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尤三河如约来到夷水酒肆龙潭沟包房,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那儿。一个留着长发的小伙子,农历十月,尤三河已经穿夹克了,这个小伙子还穿着短袖,手臂上的刺青很是显眼。还有一个像个中学生,一张娃娃脸,两颗不太明显的虎牙,看上去很是可爱。

这个学生模样的人叫张鸿志,夷水名庠高二(5)班的学生,龙凤山飞鸡张万超老板的公子。

这学期开学第一天,全校举行升旗仪式,国旗下讲话的是高一(1)班的邹芸芸,那长相、那气质、那声音、那文章都是一等一的好,张鸿志看得目瞪口呆,升旗仪式结束了,他呆呆地还站在操场上,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响了,他才想起来往教室奔跑。

邹芸芸就住进了张鸿志的腦海,挥之不去。教师节的晚会上,她的独舞《飞翔》美轮美奂,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支独舞把张鸿志带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但是,他不接近她,只是把她藏在心底,欣赏她、仰望她,希望她一切都好。

偏偏,她很快就不好了,据说她得了白血病,已经住院治疗。起初,张鸿志不信,很快就从高一(1)班的一个老乡口中得到了证实。

他要救她。

他立马想到了鸡票,很快联系到了买家,就是那个留着长发的小伙子。张鸿志心急,善良,讲好100元一张,先打10000元的订金,余下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张鸿志顺利地从家里偷出了50大张鸡票,约好了早操前在夷水名庠门口的水杉园交货。天刚刚亮,张鸿志背着鸡票从学生宿舍出来,刚走出宿舍,碰到了刚入学的新生搞模拟军营活动,一队人正在巡逻,为首的一个站在他对面说:“口令。”

只有有特殊任务需要不按作息时间出入的人才会知道口令,张鸿志自然不知道口令。

不知道口令提前起床,还准备外出那还了得,巡逻队员马上围了过来,巡逻队长正准备给老师打电话。

张鸿志急了,马上把包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鸡票顺手丢进了一个垃圾桶,垃圾桶是头天晚上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上午不会有人来清垃圾,上完早操再来取不会有问题。

老师来了,张鸿志说睡不着,想出来溜达溜达,老师批评了几句,让他上操去了。

上操回来一看,垃圾桶的鸡票不翼而飞。

过了好几天,张鸿志去退订金,买鸡票的小伙子说,不着急,我们来观察观察,兴许能找出这个人。

他们看到了每天去高二年级男宿舍门口捡渣货的尤三河,十有八九就是他了。所以,就有了今天的预约。

尤三河进了门,也没人叫他坐,长发小伙子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史鲲鹏,帮着这小兄弟平点事儿,我们就不绕弯子了,鸡票在哪儿?”

“什么鸡票?”

“装,看你装?”史鲲鹏说着准备动手了。

尤三河也不是吃素的,“我一没偷二没抢,你说鸡票在我那儿,拿出证据来。”

“老子的拳头就是证据。”史鲲鹏一拳打在尤三河脸上,立刻青了一块。

“我要告你诬陷,告你行凶。”

史鯤鹏的拳头又伸过来了,张鸿志把他拦下了。

张鸿志说,鸡票是要换钱救命的,是他看上的一个漂亮的中学生,得了白血病,他要帮她治病,但是不能跟家里说,所以才偷了鸡票……

张鸿志说得泪水涟涟,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三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事先谁也没想到的氛围里。

尤三河喃喃地说:“鸡票是我捡的,可是,只剩300张了……”

张鸿志和史鲲鹏没有为难尤三河,跟着他去取走了剩下的300张鸡票。

7

鸡票送到公司的第二天,张万超就发觉丢失了一沓,他马上到公安局报了案,并决定在各种媒体刊登启事,声明这一个批号的鸡票作废。

公安局的漆科长不主张他刊登启事,要他把这沓鸡票的批号抄写给他,看谁来买鸡就可以把这个偷窃鸡票的人查出来。

果然,近几天,省城、江中、佷阳的门市部都有人拿着那批批号的鸡票来买鸡,按照公安局的安排,门市部并没有卖鸡给他们,而是说,根据上级有关部门的统一安排,近期正对龙凤山飞鸡进行集中检疫,因为数量大,需要的时间比较长,于是,登记了姓名、身份证号、联系方式,一旦检疫结束,马上通知他们来买鸡。工作人员说了多遍对不起,买鸡的人不好多说什么,等候通知再来。

佷阳、江中、省城的门市部同时通知登记的人来买鸡,公安局把他们请到指定的地方进行询问,很快就弄清了鸡票的来历。

不久以后,涉及这1000张鸡票的人都有了结论,张鸿志偷窃鸡票的动机没有问题,鉴于没有造成经济损失,张万超又再三求情,学校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尤三河捡到东西不归还失主,还私自出售谋利,又牵涉嫖娼,自然被判了刑,史鲲鹏也进了局子。舒梅长期卖淫,被抓是无疑的,她的九个固定服务对象也都没有逃过应有的惩罚。

收获最大的是公安局,意外打掉一个卖淫团伙,受到县政府和市局的表彰,年终又要多拿一项奖励工资。

受到刺激最大的是鄢虹,虽然她不知情,也未从中牟利,没有收到什么处分,但是在佷阳出了名的女强人女能人,在阴沟里翻了船,面子上过不去,她去找校长辞职,未获批准。校长说:世界上没有不犯错误的人,聪明很重要,淡定、淡泊就会少很多事情。

鄢虹还是在夷水名庠担任副校长,工作还是那样有魄力,只是说话时再不会时不时把头发一甩。

邹芸芸去省城作了复查,并不是患的白血病,而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回到江中治疗。这个病虽然也不是小病,但是比白血病好治。让张鸿志想不到的是她爸爸是江中市最大的医疗器械供应商,比张鸿志爸爸有钱多了。邹芸芸听说了张鸿志为了给她治病偷家里的鸡票的事还是很感动,她让她爸爸请张鸿志和他爸爸吃了一顿饭,还让鄢虹校长参加了这个饭局。席间,邹芸芸给张鸿志深深鞠了一躬,又给鄢虹副校长鞠了一躬,她把同学们捐的款每个人留下一元,其余的希望鄢虹副校长转交给同学们。

鄢虹副校长看着眼前这个漂亮阳光的小学霸,眼泪哗哗的,“芸芸,我们知道你家里不缺钱,我们不过是表示我们的关心,不过是让你感受到夷水名庠是一个温暖的集体。”

“正因为如此,我每个人收了一元钱,我的内心已经盛满了大家的友谊。”

从饭店出来时,张鸿志拉了一下邹芸芸的手,芸芸说:“再次谢谢你,但愿在未来的人生长河中我们还会相遇。”

她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泪光。

时光荏苒,转眼快要过年了,谢秀芝到县城来探监,带来了尤三河喜欢吃的东西,还带来了离婚协议书。尤三河跟舒梅的事她不能容忍,尽管吕华劝她再考虑一下,她态度很坚决,这一点没有商量。

尤三河哭成了泪人,谢秀芝硬是让他签了字,站起来就走了。

她走出设在雷家坡上的监狱,满天飞起了雪花,佷阳县城在雪花笼罩下,朦朦胧胧,看不到清水江的流动。

她毫无目的地往前走,来到了电影院门口,她看见电影院门口闪烁的广告霓虹灯,五年前,她和尤三河就是穿过这个广告灯走进电影院的,记得那回看的电影叫《归来》,尤三河不能归来了……

作者简介

温新阶,男,土家族,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宜昌市散文学会会长。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多部,曾有多篇散文、小说被《北京文学》《小说月报》《散文选刊》《作品》《读者》《中外文摘》等刊物选载,散文《豆芽菜》曾在日本获奖,散文集《他乡故乡》获全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散文集《乡村影像》获湖北省第七届屈原文学奖。散文集《典藏乡村》获湖北省第九届屈原文学奖。

责任编辑 黑 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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