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多民族谷种起源神话中的惩罚母题研究
2021-02-24李鹏
李 鹏
(廊坊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北廊坊065000)
神话是诞生在远古社会时期原始先民所深信的神圣叙事,它记载了先民对于世界和万物起源的各种认识,是对先民世界观和文化精神最直接的写照。谷种起源神话作为文化起源神话中的一类,记录了先民对农作物来源的探索和思考,在神话的叙事中,出现了各种母题,其中惩罚母题是谷种起源神话中所占数量较多且较为复杂的一个母题类型,根据惩罚行为对象的不同,可以划分出两类母题,其一是惩罚人类行为的母题,即天神惩罚人类浪费谷种的行为,其二是惩罚神或动物行为的母题,即神或动物因违抗天意或传达神谕造成失误而遭到惩罚,在33 个民族的179 篇文本中都存在此类母题。本文重点对这两类母题进行阐释。
一、惩罚人类行为的母题
纵观各民族的谷种起源神话,很多类型之中都有此类母题存在。惩罚人类的母题不仅表现在外在关联的重要性,也表现出内部结构的复杂性。这里重点从神获悉人类浪费的行为、神对人间情况的查访、处置人类的行为主体等三个方面探究该类母题。
(一)获悉人类浪费的行为
对人类浪费行为的惩罚始于神对人间情况的获知,神话中的神灵获取具体信息的主要途径有两种,即获得禀告和主动查访,它们在神话中表现出了不同特色。
1.获得禀告
主神得知人类浪费粮食的恶行后采取了相应的惩罚措施,这一情节主要出现在汉族、满族、蒙古族、锡伯族、瑶族等民族的神话中,禀告的对象主要是玉帝、王母、天神、老天爷等,禀告者则各有不同,据笔者统计,目前禀告“玉帝”的文本篇目较多,禀告“其他神”的相对较少。在36篇文本中都是禀告玉帝的情况,这里有三个现象需要阐释:其一,“玉帝”的身份是掌控人间谷种的决策者,从流传地域来看,大多文本集中出现在河南、河北、山东、辽宁、甘肃、陕西等省份之中,从神话中可见在这一地域范围内玉皇大帝形象是较为深入人心的。文本分布的南北方差异甚是明显,南方地区虽然流传有很多关于玉帝的神话传说,但与获得禀告的惩罚母题相关的,也只有海南澄迈县流传的《懒妇与稻谷》一文,这样的现象多由人们等级观念的改变和对玉帝信仰意识的差异所致。此外,禀告者的身份虽有不同,但其共同点是他们探查人间情况的身份比较一致,大体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职能神,如夜护神、查事神、监察神、值日功曹、保民官、老灶爷、千里眼、顺风耳、过路神仙等神灵的职能都以监察人间为主,如值日功曹是天上的四值功曹之一,“值日功曹每天都需要在天上守候”,[1]自然很容易掌握人间的动态,如五谷神、东海龙王、水母娘娘则都与谷种的种植和管理有关;第二类是钦差神,如王母、观音、太白金星、火德星君等神,他们只是代表玉帝视察人间的具体情况,其本职本非在此;第三类是动物神,如狗对玉帝的禀告,这是较为独特的意象,神话中狗的身份有两种,一种是玉帝的钦差,另一种是来自于人间,之所以选取狗作为禀告者,可能与狗和人的特殊关系有关。
表1 “其他神”获得禀告的文本统计表
其他神获得禀告的情况并不常见,根据如上(表1)9 篇文本大体可见:首先,禀告的对象出现了老天爷、王母、天神、天王和白发婆婆等不同的神,除了白发婆婆的神性地位尚不明确外,其他神都在特定的神话和流传地域内处于至高地位,其身份决定了他们能够对其他神或动物的禀告进行裁定;其次,禀告者的身份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至高神的直系下属,如天将、王母是老天爷的下属,仙女听命于王母,夜游神属于众神中的巡查神,另一类是动物神或动物,如黑毛牛怪、狗、猪等,这些形象的表现也较为特殊;再次,上述文本大多集中出现在河南、河北等地,南方仅有流传于贵州和广西地区的一篇文本,联系前文禀告“玉帝”的情况便可见,南方并不以“禀告”为主。
2.主动查访
大多数情况下,神会通过亲自视察人间的方式来得知下界的具体情况,这种方式突显了神的明察秋毫,他会通过变化外形来到下界私访,相比利用其他神灵提供的信息来判定人间,主动查访更为贴近人们的期望和对神的信仰,这种类型也较为普遍,像汉族《麦穗的传说》中的玉帝扮成白胡子老头下界探查,[2]神在没有获得其他信息的渠道下,应是主动探查人间才得到如此信息,查访人间之前基本有三个情节,即神赐予人间粮食,人开始浪费粮食,神起初并不知情。那神为何会产生探访行为,这里面有三个隐含之意:其一,神对人性的担心,在人得到粮食之后极有可能会出现浪费的情况;其二,神本身对此并不知情,只是出于对人类生活现状的关心才偶然发现人类的恶行;其三,若没有神探查的环节,人便会毫无节制地浪费下去,神话的启示作用也在于警示后人勿要再出现浪费的情形,否则定会再次遭到神灵惩罚。
(二)神对人间情况的查访
不管是主神亲自查访人间,还是禀告者下凡探查人类的行为,他们多数会通过乔装打扮自己的方式来进行私访,笔者根据目前所搜集的资料对相关文本进行了如下统计(表2)。
表2 “神乔装打扮”母题的文本统计表
神基本上通过乔装或变换身份的形式来褪去神性光环,让自己成为社会的底层,以此来试探人心的善恶并观察人间的各种行为。这里有四个问题需要说明。
第一,神在下凡之前的身份主要有四类:其一,主神,如玉帝、天神、老天爷;其二,职能神,如神农、神农婆、麦奶奶、庄稼神、查事神、夜游神;其三,钦差神,如太白金星、大仙、王母娘娘、观音等;其四,动物神,如黄狗。从上表可以发现,出现频率较高的神是王母娘娘、太白金星、天神、玉帝和观音,与其他神灵相比,他们在神话中也都具有更为崇高的地位和身份。
第二,神在下凡之后的身份主要有四类:讨饭婆婆,讨饭老人,要饭人,老道等。这里已有性别的划分意识,但神所变化的人并未完全按照性别对应起来,如太白金星变成老太太或讨饭老人,老天爷可以变成讨饭婆婆或讨饭老人,观音可以变成讨饭婆婆或要饭人,黄狗变成讨饭婆婆等,他们都没有形成性别的对应关系。这里体现了神性的一面,也表现了神超越性别意识的一面。
第三,有关“神乔装打扮”的神话母题主要集中在河南、河北、辽宁等广大的北方地区,在表2 中的42 篇文本中,流传于河南的有19 篇、辽宁的有9 篇,而出现在浙江等南方地区的文本则相对较少。南北方形成了如此大的反差,这与粟作文化的影响有极大关联,上述神话中较多出现的是“天降米面”或神赐予麦种等内容,它与北方粟作文化存在紧密联系。
第四,对乞讨者身份的质疑。神化身为乞讨人来考验人们本身是对的,但问题在于,神在下凡之前的背景是,天下尽是神所赐予的食物,人间不应当再有饥饿存在,那神所装扮而成的乞讨者就是特殊的少数存在,当人们都过上富裕生活时,人们理应对他们的身份产生质疑。神话中上天赐予粮食的形式主要有三种,一是赐予米面,二是赐予谷种,三是自然五谷丰登。如果上天已经普降米面,那么为何乞讨者不在地上领取上天的赏赐;如果上天以赐予谷种的形式让人获得丰收,那乞讨者本身就存在懒惰的行为,人们就不应该对懒惰之举抱有同情;如果上天让谷种自然丰收,那乞讨者也应能捡到谷种,采取种植的方式让自己生活下去。但神话中乞讨者却无视上天赐予的任何谷种,转而向人们求取现成可食用的粮食,若单以人心的善恶来判断此事,则有失公允,人们会认为乞讨者本身也存在懒惰的问题,若从天神的视角而论,人类不予乞讨者粮食的行为就是心存不善的表现。
(三)处置人类的行为主体
面对人类浪费粮食的行为,由谁执行惩罚的行为,神话也在此方面产生了分歧,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方式,即授权处置和亲身处罚。
1.授权处置
天神在处置人类糟蹋谷种的恶行时,采取的一种方式是命令其他神灵代行神权,处罚人类,主神是命令的发布者,而其他神则是命令的执行者和责任人。笔者根据目前文本资料的情况,将授权处置的情况展示如下(表3)。
表3 “授权处置”的文本篇目统计表
上述的32 篇文本都是主神授权其他神灵惩处人类行为的神话,汉族神话文本仍占有主要部分,从上表可见神话中的委派者、执行者和执行方式都不尽相同。
第一,委派者有较多的共性,如玉帝、老天爷、真主、天帝、天王、天神等,他们大多是神话中的至高神,即便是神农在特定神话中也具有较高的神性地位,因此他们都属于任务的委派者、命令的发布者和事件的决策者。
第二,执行者的差异非常明显,大体可以分为四类:其一为职能神,如农业神、麦奶奶、白面官、谷神、神农、后稷等都是负责农业生产方面的神灵;其二为风雨神,如风婆、雨师、东海龙王、雷公、雨神等神都属于为人间降雨雪惩罚灾难的神灵;其三为钦差神,如王母、太白金星、观音、天仙、天使、山神、二郎神、天兵天将等,他们没有特定管理农业的权限,只是奉主神之命而行事;其四为动物神,如蚂蚱精、牛头夜叉、孙猴子等都以动物的形象出现,却都履行着主神所赐予的神职。
第三,执行方式同中有异,从上表可见,最直接的执行方式有三种:首先是收回全部庄稼,这应当受到了农耕收获作物的影响,只是这一行为的发出者由农人变成了天神,其结果是将作物收回到天上;其次是捋光所有麦穗,其实它是第一种方式的衍生,收回庄稼的具体行为是将麦穗捋干净;再次是用灾难淹没人间的谷种,多采用降雪、发洪水等方式,这是最为残忍而彻底的方式,在其他两种方式中存在动物帮助人类求得谷种的情节,而这一方式却彻底断绝了人类的粮种。
2.亲身处罚
主神除了命令其他神灵执行任务之外,也会通过亲力亲为的方式完成对人类的惩罚。在“惩罚人类”的母题之中,主神亲身处罚的文本较多,这里选取了较有共性和特性的文本,从处罚者、处罚行为和流传地域等方面进行如下比较。
在表4 的28 篇文本中,主神都亲自采取了各种措施处罚人类的浪费行为,只是处罚者、处罚方式略有不同,这里仅对三个问题进行说明。
第一,处罚者在各民族神话中具有较高地位,或是居于主神位置,或在本民族心中拥有与主神相当的分量,大体可以分为三类:其一是主神,如天帝、玉帝、天神、天王、天老爷、王母等;其二是职能神,如庄稼神、麦奶奶等都负责人间的农事活动;其三是神性人物,如白胡老人、石巴老人、圣人等都是具有神性的人物。他们是赐予人间粮食种子的主要负责人,在面对人间浪费行为之时,便直接转变到惩罚者的身份。
第二,处罚行为的表现有所区别,这里主要集中于三种方式:其一是将全部粮食收回;其二是把所有麦穗捋净,这其实是前一种方式的具体表现;其三是上天将面改为雪,它与神赐予型的关系较为密切,主神会亲自将其赐予人间的米面油变为雨雪。当然,从表4 中可见,主神惩罚人类的方式并不局限于此,还有其他处置的方式,如用袋子来收回、降冰雹打庄稼等。
表4 “亲身处罚”的文本篇目统计表
第三,在流传地域方面,此类型在北方地区的分布较为分散,在河南、河北、甘肃、新疆等地都有分布,却并不集中,相比而言,主神亲身处罚的神话在西南地区相对集中,从上表统计可见,西南地区占了近一半的比例,其中有7 篇文本流传于云南地区、3 篇流传于四川地区。南北方的文本中稻作文化与粟作文化形成了较大差别,南方文本中神所收回的主要是稻谷,而北方文本中神收回的是麦穗,且神话中会采取以雪代替降面的方式进行惩罚,这都与不同的地域文化有直接相关。
二、惩罚神或动物行为的母题
在“惩罚母题”中,人类不是唯一受处罚的对象,神或动物也会以受处罚者的形象出现,根据目前的文本显示,他们所犯的错误大体分为违背天意和误传神谕等两种。
(一)违背天意而受罚
“违背天意”多是关于神或动物神受罚的神话,如京族的《天神赎罪》、苗族的《牛星》、土家族的《鸡公大仙下凡》、藏族的《神鸟送谷种》等文本都是关于神或动物神因违抗天意而接受处罚的神话,它们在如下三个方面表现出了不同。
第一,受罚者的身份不同,京族神话中受罚的是天神,从神话中可见此处的天神是玉帝的属下,但从他能够让雷公听命行事的情况来判断,他应在天上具有一定的地位,雷公在很多民族的神话中都以较高的地位出现.但随着神灵体系观念的确立,雷公在神话中的形象和地位逐渐转变,在京族神话中他对天神的错误命令更是毫无判断地执行;苗族的牛星、土家族的鸡公大仙和藏族的神鸟都是以动物神的形象获得处罚,动物神是以动物形象出现的具有神性特征的神灵,它们也具有神的身份和地位,而且有的动物神也有具体职能,像土家族的鸡公大仙负责守护粮仓,神话未描述鸡仙的外形,但从其职司来看与人间的鸡是一致的。
第二,违背天意的情形不同,这里大体有两类:其一是获罪于人间,如京族天神是因醉酒后的命令而让人间的田地遭到了雷劈[3],苗族牛星是因贪睡而错撒了种子,让人间草多粮少[4],神话认为他们的这种错误行为是无心之过,因为他们确实也做出了相应的悔悟或贡献,如天神主动下凡帮助人类来弥补自己的过失,牛星也是自愿接受委派来人间播撒五谷;其二是获罪于上天,如土家族的鸡仙把玉帝仓库中的谷子送给人间[5],藏族的神鸟违抗天神旨意而将青稞、燕麦等谷种衔回人间[6],它们都违背了玉帝或天神的旨意,将谷种赐予人间,造福了人类的同时却得罪了主神,因此而被上天处罚,神话所表现的内容较为一致,通过所赐予粮种的不同,也可见两篇所受的地域限制,土家族赐的是谷子,而藏族赐的是青稞和燕麦,都与地域产生了联系。
第三,受罚方式的不同,大体也可分为三类:首先是受罚帮助人类耕作,如京族中的天神主动接受了两项处罚,一是变为牛,二是下凡耕地,而苗族的牛星可以直接为人耕种,可见牛星的形象与人间的牛相同,无需再进行变化;其次是受罚拾捡人间粮食,如土家族神话中的鸡公大仙,它受罚在人间将每一粒粮食从地上捡起来,这与鸡在人间实际做的事联系起来;再次是未交待具体的处罚方式,如藏族神话中的神鸟在违背神旨后被罚来到人间,神话看似没有指出具体的方式,但神鸟离开上天来到人间后便与一般的凡鸟一样,不具有神性,需要为寻找食物而奔走,这就是对神鸟的惩罚。
(二)误传神谕而受罚
在谷种神话中,神性人物或动物也会作为主神使者的身份出现,在传旨的过程中会出现误传神的旨意的现象,而且神意多与人间吃饭时间和次数的规定有关,在德昂族、侗族、鄂温克族、哈尼族、汉族、回族、傈僳族、蒙古族、苗族、仫佬族、土族、土家族、锡伯族、彝族等14 个民族的35 篇文本中都存在此类母题。根据误传旨意主体行为者的不同,本文将其分为神人传错话和动物传错话等两类进行分析。
1.神人传错话而受罚
神性人物是误传主神口旨的主要行为者之一,他们也为此得到了相应的惩罚,这里所指的“神性人物”,他们在天上有具体的工作分工,也并不具有很高的地位,不能将其归纳为神的一类,但其所拥有的神性又需要与人进行区别,如汉族的《牛为啥没有上牙》、仫佬族的《天是怎样升高起来的》等文本中的保民官、磨坊仙子都应属于神性人物,他们都将玉帝“一日三餐”的旨意错传到人间,神话中也表现出了两个方面的不同:首先,玉皇爷或玉帝的旨意有所不同,汉族神话中出现了“吃饭”和“打扮”,而仫佬族神话中仅有对“吃饭”的规定,汉族神话中已然出现了对人外在的要求,这应当是社会进步和物质生活提高的一种表现,试想若没有温饱为基础,人类又何谈对外在形象的要求;其次,传话使者的惩罚略有不同,汉族神话中的保民官被变成了牛去凡间替人耕作[7],这也是神牛或牛被罚的主要方式,但仫佬族神话中的磨坊仙子则变成了拱屎虫[8],它是神话和现实结合的特定产物,神话中人因为磨坊仙子传错话而“一天三餐”,人间的排泄物也相应增多,需要像拱屎虫这样的动物来清理人间的排泄物,拱屎虫又叫“蜣螂”,以粪便为食,在生物链中也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且又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人们在实际生活中观察到了拱屎虫的这些特性,自然可以与它被受罚联系起来,但以神灵的身份变成拱屎虫的神话却不多见。
2.动物传错话而受罚
牛和狗是比较典型的动物形象,它们的出现都与农耕社会情况相关,神话中的牛、狗是传错神旨的主要动物,从文本的描述中也可见它们同天神之间的关联,牛和狗有时以动物的形象出现,有时又是动物神的身份,它们基本都是作为天神的使者而存在于神话之中,并带有一定神性色彩,如侗族的《神牛下界》、汉族的《牛大王下凡传谷种》、哈尼族的《水牛犁田的传说》、蒙古族的《狗传圣旨》等都属于此类母题。这里着重对狗的惩罚进行深入解读。
第一,对于“惩罚狗”的理解。首先,对人和狗关系的理解,神话与现实之中,狗都是人类亲密的伙伴,牛是在农耕社会中与人类建立的联系,但相比而言,在农耕社会之前,狗与人的关系便已十分密切,狗起到了比牛更为重要的作用,随着人类进入农耕文明,狗承担了看家护院和保护其他牲畜的职责,它的地位已让位于牛,而很多民族的“狗耕田”神话类型却反其道而行之,人们都相信狗能承担起牛的任务,它们甚至比牛耕田都厉害,如流传于河南南阳的汉族神话《老黄狗犁地》认为“老黄狗会犁地,喊一声,快如风;打一鞭,跑三圈”[9],诸如此类的想象都是人类对狗的期望和信任。其次,对神和狗关系的理解,在汉族《白狗讨饭的故事》[10]中的神狗来自天宫,虽然它因过失而被贬下凡,但在天神的心中仍保持了较高的信任,在神狗告发人类的行为之时,天神会无条件地信任它的报告而采取措施惩罚人类,在狗上天向天神要谷种之时,天神也会无条件将谷种赐予它,这都说明了神和狗的密切关系。再次,对狗的惩罚不同于“牛”,在汉族和锡伯族的神话中,神狗已经属于人间,不存在再次被贬的惩罚,狗传错话的惩罚措施只能与粮食相关,而且也不需太过严重,毕竟狗在农耕社会中的作用不如牛明显,因此狗才被罚“吃剩饭”或“吃屎”。
第二,“狗传错话”是另一类较为重要的母题,如汉族《草死苗活地发喧》《白狗讨饭的故事》《大米的传说》、蒙古族的《狗传圣旨》、苗族的《狗取粮种》、锡伯族的《天神造大地》、彝族的《牛为何给人耕地与狗为何吃屎》等都是此类典型文本。这里便结合具体文本对其进行如下比较,本文情况如表5。
表5 “狗传错话而受罚”的文本比较表
首先,信息发布者以主神为主,如玉帝、佛祖、天神等宗教神或原始神都是旨意的发布者。除此之外,还出现了人发布信息的情节,如苗族《狗取粮种》中,人在派遣狗上天取种之前,告知所取谷种的具体信息。
其次,传错话的内容不同,大体可分为四类:其一,“一日三餐”,如汉族和彝族都有关于此的表述,它同牛所传递的信息是一致的;其二,对吃饭顺序的规定,如蒙古族和锡伯族中的佛祖、天神分别做出了狗先吃饭的规定,但狗传错话而导致它只能吃人剩下的东西,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神话都是狗后于人而吃饭,在南方很多民族的谷种起源神话中,狗因为取种的功劳而能够“尝新米”,这也形成了特定的节日习俗;其三,对吃饭内容的规定,如汉族神话中的老天爷或玉帝规定狗吃干粮,而狗在传错话之后则变成了“狗喝米汤”;其四,从人间向天上传话,如苗族神话中的狗为取谷种而将人的话传达到天上,却错误地取下了“五寸长的穗”,也就是现在的庄稼穗,它是“误传神谕”的变体,人不是旨意的发布者,狗只是按照人类的意思上天取种,“误传神谕”中动物只传达了神的话,而这则神话中的狗在传话之后为人间带来了真实的东西,这也是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上述四种类型中,后三种是“狗传错话”所特有的类型。
再次,受罚方式有所不同,大体有三种:一是狗喝米汤;二是狗吃剩的食物;三是狗吃屎。前两种方式虽是对狗的惩罚,但毕竟狗能吃到食物,而后一种方式则可以算作一种处罚,也是对狗吃屎行为的一种美好的神话诠释。此外,彝族《牛为何给人耕地与狗为何吃屎》中的牛和狗共同传错话,牛得到的惩罚是为人耕作,而狗受罚的方式则是为人间送去谷种,似乎这是一种恩赐,而非惩罚的行为。
惩罚母题主要讲述了神对神、人或动物所犯过失的惩罚,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惩罚母题都隶属于谷种起源神话,只是它的很多情节的表现都与谷种产生联系。谷种神话中的惩罚主要可以分为惩罚人类和惩罚神或动物两种,其中“惩罚人类”的神话主要是针对人类浪费和糟蹋粮食行为的惩罚,后一类主要与违背天意和传错神旨相关,从内容和惩罚对象来看,它们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种母题。“惩罚神或动物”中的“违背天意”“误传神谕”分别与谷种的获得、庄稼的耕作、吃饭的规定有关。谷种神话若脱离惩罚母题而存在,便不能形成完整的神话叙事,它表现的情节在谷种神话中具有重要意义,有了神对人类浪费行为的惩罚,人类才会更加珍惜再次获得的谷种,有了神收回人间谷种的情节,才会出现人类再次取种的行为,维持谷种神话的连贯和延续是惩罚类母题存在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