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故事》的空间叙事研究
2021-02-23马星星
摘 要:《西京故事》将故事置于城乡二元结构的背景下,讲述农民工进城打工的际遇,以城乡矛盾突出农民的苦难,以限知视角折射现实中无法化解的压迫和痛苦,并以城乡分化带来的精神危机来引发读者对现实的思考。本文运用空间叙事理论,从社会空间、心理空间和文化空间三个方面展开,分析《西京故事》的文本内涵。
关键词:苦难 心理空间 文化空间
陈彦的《西京故事》叙述的是在城乡二元结构背景下,罗天福带着妻子进城打工,供前后考上名牌大学的儿女读书的故事。叙事存在于具体的时空中,任何叙事都会涉及具体的时间和空间,叙事空间的研究对作品的研究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城市化视域下农民工的社会空间:生存性与精神性苦难
“社会空间是指人际空间,是各种社会性元素的关键建构,主要强调政治、经济、权力、种族、阶层、文化等因素。”西京城正处于城市化快速发展时期,围绕求生存、谋出路,陈彦为读者展现了农民工在城中村这个社会空间里承受的生存性和精神性苦难。
罗天福因儿女都考上重点大学,需要学费,来到西京城文庙村里非常廉价的出租屋。文庙村以前是郊区,城市发展把这块地方包围了起来,并且区域越来越呈白菜心状,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现象。“城中村”指的是在我国快速化的城市进程中,城郊的广大农村耕地也纳入城市建设体系中,但是这一部分区域仍旧保留着农村文化以及农村管理制度和农村经济等,使得其区别于传统的乡村和传统的城市。城中村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由众多居住房屋和人口集中聚居的村落了,城中村“代表了一种不公平的竞争方式和落后的经济模式、生活方式”。在城中村,谁占有的资源多、更强势,谁就获得更多的利益。
在城中村里主要聚集了两类人,一是城中村的原住民。他们既是城市中的农民,又是城市发展后的市民。随着城市的发展,他们原先的土地被征收,成了拆迁户、暴发户,仅仅靠着土地和租金就会衣食无忧,是城中村里典型的食利阶层。虽然城中村原住民的生活水平比农民高,但是他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还是停留在以前,与现代都市文明格格不入。西门锁在西京城本身有几间老房子,靠着租金,一家人可以衣食无忧。他常在外喝酒打牌鬼混,交往一些狐朋狗友,不靠劳动所得的金钱腐蚀了他的灵魂。他堕落化地生存,变成了西京城里的浪荡子。
另一类人,是从各地聚集到文庙村讨生活的农民工。从职业上划分,他们是工人;从地域范围来看,他们是市民,但是社会对他们的身份界定依旧是农民。相对于城中村的原住民,他们是弱势群体,他们没有资源,在文庙村是被剥削的“打工族”群体。在文庙村这个典型的经济模式落后和竞争方式不公平的城中村里,农民工群体被城市化进程远远地甩在身后,被逼进城市的角落,在逼仄的空间里艰难生存。他们是城市中被忽略、被边缘化的弱势群体。罗天福在文庙村,强撑着老迈的身体,靠出卖劳动力,披星戴月,没日没夜地打饼出摊,却只能在文庙村勉强维持生存。
陈彦在写西京这座大城市底下从事体力劳动且收入微薄的社会底层人民时,站在更高的立场上,以一种超越性眼光,将笔触延伸至文庙村、高等学府、商界以及官场所构建的一个典型环境里,尊重人性的复杂与丰富,充分描写了这些底层人民面对环境压力、困境时所做的选择,揭示人与人之间的思想碰撞以及人自身灵魂的撕裂与挣扎。
“空間是政治性的、意识形态的。它是一种完全充斥着意识形态的表现。”空间原本是一个物理概念,人居住其间;受人影响,空间具有了社会意义。“空间对个人具备一种单向的生产作用,它能够创造出一个独特的个体。对个人而言,空间具有强大的管理和控制能力。”罗甲成从塔云山考进西京城的高等学府,随着他所处社会空间的变化,他的周围的环境、思想观念、意识形态都发生了变化,这里的意识形态影响、制约、规训着罗甲成。
在白塔山,罗甲成学习优异,是被人羡慕的对象,而当他来到西京城的高等学府时,与他同宿舍的其他三个人都有着优越的家庭和社会背景。一方面,罗甲成既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农民工子女,又不能脱离维系他生存的这个群体;另一方面,巨大的落差触及他脆弱的自尊,而他又无法拥有足够的资源跻身城市上层阶级。罗甲成本身极度自尊的性格导致他极度自卑,自信与自卑两种心理情绪难以调和,使他发生了剧烈的心理裂变。这是城市化过程中,传统价值观与现代都市文明碰撞时,人们必然会遇到的一种心灵重负,折射出现代化过程中底层人民必然要面对的客观存在的精神危机。
城市化带来社会的快速发展,进城的农民工在物质和思想方面与城市存在巨大差距,底层农民工逐渐被边缘化,在逼仄的社会空间里挣扎求生。除了物质,价值观的剧烈冲突、精神上的折磨也给底层农民工带来精神性的苦难。
二、以限知视角的方式构建的心理空间:难以化解的压迫和痛苦
陈彦在《西京故事》里构建了一段罗甲成与高等学府教授的女儿童薇薇的“爱情”故事。陈彦在人物视角上很考究,前半部分以罗甲成的叙述视角展开叙述:罗甲成在白塔山成绩优异时常被人羡慕,进入西京高等学府后,成绩优势不再,巨大的贫富差距触及他脆弱的自尊,他把自己排斥于群体之外,孤独迷茫,而此时只有童薇薇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以朋友的姿态与他相处,帮助他,童薇薇此时是罗甲成生命里唯一的光。渐渐地,罗甲成对童薇薇的想法发生改变,慢慢地喜欢上这个温暖的女孩。
作者在第八十二章之后,才以童薇薇的视角来叙事,读者这时才知道童薇薇对待罗甲成的真实态度。童薇薇虽然纯净美好,但是现实却不足以让她爱上这个来自山里、具有拼搏意识的青年。她对罗甲成只有朋友式的欣赏与帮助,没有爱情,这是一段错位式的爱情。构建这段关系时,陈彦从不同人物的视角进行叙事,使读者直接地获得人物的主观性心理体验,感受人物在处于自己视野盲区时精神生态的复杂性,用限知视角的叙事方式构建了人物心理空间。
“心理空间是一个内部的、主观的空间,是人的情感和意志对外部世界染色、过滤、变形、编辑后所建构的空间,也是人的内心对外部世界的投射。”罗甲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以最小的投资,获取最大的回报”的西京城,聪颖的天资使他自信自尊,满怀期待地进入高等学府,准备大干一场,实现自己的抱负。但马上,同宿舍拥有优越的家庭背景和社会资源的室友有意或无意的言语行为,时常刺激到他极度脆弱的自尊,而他又无法摆脱维系他生存的社会底层身份。外部环境的压迫,使他的生活充满黑色的雾霾。而此时,童薇薇像朋友一般鼓励、帮助他,成为他生活里唯一的美好,他对童薇薇的感情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段关系。现实的压迫和痛苦使他主观地对童薇薇的言行举止进行染色、变形,创建了自己的心理空间,折射了他在现实中无法化解的压迫和痛苦。
当他得知童薇薇对他的帮助和关心只是因为扶贫救助的项目时,他觉得仅有的一点自尊被狠狠地践踏了,自己之前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无意义的。小说在这段错位式的爱情中则更多地将叙事空间转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文本通过不同的人物视角所展示的心理空间,拓宽了小说叙事空间的深层内涵。
三、叙事文化空间:身份的认同与重塑
城市的快速发展带来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面对物质的诱惑,精神出现危机是很多底层人民进城后必然遇到的问题,也是陈彦借罗甲成一家人的困境,向广大读者抛出的一个问题:如何在城市化快速发展的今天,完成身份认同,寻找心理归属?
像罗甲秀、罗甲成这样通过高考从乡村出来,想改变自身命运的青年不计其数;但是罗甲成接受不了城乡的巨大差距,他与同学之间的差距,反而损伤了他脆弱的“自尊”。当他面对真实的落差,触摸到生命的真相后,极度自尊的人格特质,使他以极其扭曲的方式反抗命运。罗甲成缺少传统文化的涵养,又不能适应现代都市文明,他与父亲发生冲突,本质上是两种不同的文化心理结构的冲突。陈彦的《西京故事》在叙事中带有一种审视的意味,这是作者置身城市现代文明反观传统乡村文化,观察夹缝中的生存者寻求自身的身份认同与重塑的过程。
经历反抗失败的罗甲成,在具有强大传统精神文化内核的东方雨老人的引导下,领悟了父亲看似卑微却不平庸的人生,理解了父亲的人生选择。中国传统优秀文化使他获得了精神上的救赎,让他获得了自我身份和精神文化的认同,这也是一种文化身份的重塑。陈彦不是要传达传统文化战胜现代都市文明,而是跨越文化视野,以审视的姿态反观文化内涵,目的在于探讨文化的共生。
罗天福坚定地崇奉“仁义礼智信”,即使是在人生最贫困、窘迫的时候,依旧坚守道德底线,赢得文庙村人的尊重。他是民族的脊梁,是有價值根基和精神依托的人。陈彦从城市现代文明出发,反观传统文化,传达出坚守中国传统的优秀品质是解决当下社会精神危机的有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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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马星星,安徽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