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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理论视阈下短视频社区的空间表征及其呈现

2021-02-22王长潇王丹敏杨立奇

教育传媒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流动空间社区

王长潇 王丹敏 杨立奇

【内容摘要】本文基于空间理论,探讨短视频社区如何建构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的样貌与意义。从宏观上看,短视频社区的空间是流动的空间,也是地方性的空间,短视频社区的空间是环绕流动建立起来的,用户选择音像符码进行编码和传播,使得地域的景观进入虚拟社区之中。与此同时,短视频生产对地理空间有着显著的依赖。地方空间为流动空间提供了边界,也塑造了流动空间的结构;从微观上看,短视频空间生产实质是对碎片化空间进行赋权,短视频社区将碎片化空间纳入社会化的关系网络之中,建立起新的社会关系和经济联系。

【关键词】空间生产;短视频;地方空间;流动空间

时间和空间是构成社会存在的两个基本向度。然而相较于具有历史意义的时间概念,地方、位置、景观、环境以及乡村等体现空间意义的形态没有得到相应的重视,甚至一度被贬低。福柯曾经说过:“空间被看作是死亡的、固定的、非辩证的、不动的。相反,时间代表了富足、丰饶、生命和辩证。”①20世纪后半叶,“空间”和“空间性”成为社会生活的重要内容,“空间批评”因此成为现代性批判的重要思想。爱德华·苏贾在《后现代地理学:重述社会批判理论中的空间》将批评领域对空间问题的关注称为“空间转向”(spatial turn),意指人们对于历史、时间、社会等等关注转移到了空间上来。其中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福柯的空间规训理论以及卡斯特尔的流动空间理论成为“空间转向”的代表理论。随着互联网的崛起,新的通信方式和连接技术对人类的社会形态和交往模式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用空间生产理论对新的社会文化现象进行阐释十分必要。尤其是近年来成为互联网“风口”的短视频社区,其基于地方进行表征的大规模空间实践日益演变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视觉景观,也成为社会转型期展示社会变迁的窗口,为探讨新的语境下空间理论的工作机制和适用性问题提供了契机。

一、短视频社区与空间的生产

近两年来,国内短视频行业迅速发展,成为中国互联网文化新的增长点。短视频专业平台数量呈现出井喷的态势,对短视频的消费习惯也在青年群体中迅速形成。2018年,短视频市场获得各方关注,字节跳动、百度、腾讯、阿里巴巴、新浪等互联网公司在短视频领域持续发力,网易、搜狐等也纷纷推出新的短视频应用,短视频市场迅速发展。

短视频文化的走红有其必然性。首先,社交媒体全面激发了网民的表现欲,通过短视频分享生活、表达自我成为当下移动互联网的流行趋势;其次,短视频短小精悍,生产门槛较低,更适应多样化的场景,可以吸引多元化的生产者;第三,移动通信资费下降和速率提升,大大降低了内容消费的成本,为短视频的生产和消费奠定了技术基础。相较于文字和长视频而言,短视频则更能满足草根阶层的需求,因而成为大众记录分享和自我表达的极佳途径。

历史长期关注的是精英人群,进入大众传播时代,这一局面没有发生根本改变。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互联网日益走向中心化:巨头控制着流量分发,掌控着变现规则,对创新和公平构成了威胁。移动互联网发展到短视频时代,记录和分享的门槛大大降低,原先在網络空间中“默默无闻”或被“排除在外”的大众获得了“空间可见性”,即“被看见的权利,以自己的方式被看见的权利,定义并赋予他人可见性的权利”。②

“空间”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物理环境,爱德华·苏贾指出:“空间本身也许是原始赐予的,但空间的组织和意义却是社会变化、社会转型和社会经验的产物。”③“空间”不仅仅是地理学意义的物质存在,还是“社会化关系重组与社会秩序实践的建构性、批判性的话语维度,铺设着连接场所实践、技术动能、文化意蕴和心理活动等多义现象的关系场域”。④正如美国哲学家列斐伏尔所说:“空间是一种社会关系,又与生产力息息相关,就像其他事物一样是历史的产物。”⑤

在成为互联网流量增长动力的同时,短视频也成为展现各种社会关系的一种新型空间形态。人们在用短视频分享生活的同时,也是在进行空间生产。一方面,短视频的生产和消费活动在各自的空间中,必须由主体自己建构,并赋予其新的意义和功能;另一方面,地方文化透过空间来建构社会共有的信念和价值。因此,以“空间生产”视角切入短视频研究,把生产场所、生产主体、生产方式、传播通路等要素以空间的意义联通起来,对其揭示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实践进行意义解读,有助于深刻理解社会转型阶段的新媒介表达、短视频发展的基本动因和社会意义。

从空间生产理论的角度看,“空间”不仅仅是人类进行物质生产的场域,其本身也是作品和产品,是实践意义与价值的对象化载体。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提出了以生产实践为基础的空间三维辩证法,即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空间的三位一体。其中“空间表征”泛指“某种空间的呈现方式,包括空间本身的样貌与意义,以及呈现它的种种方式,包括模型、影像、文字、其他符号以及概念、思维方式等等”。⑥因此,媒介的空间表征可以理解为借由媒介文本的生产和消费,以自然空间、社会空间为对象,运用各种媒介修辞手法,呈现出自然空间或社会空间的样貌与意义。

对媒介空间的界定,离不开具体的地方。因为具体的地方与空间必须相互定义,两者存在着对照关系:空间是动态的,具体的地方是静止的,“每一次空间活动静止时,便有由‘区位变成‘地方的可能”;⑦空间是抽象的,具体的地方是具体的,抽象的空间经由“定义和意义”转变为具体地方,而意义来自于“亲切的经验”。⑧从宏观的角度,一方面,短视频社区的空间呈现具有明显的流动性,不同地点的文化符号打破了地理的界限,汇入线上的流动空间;另一方面,短视频社区对于地方文化的呈现离不开特定的地点,用户依然可以通过不同短视频的文化特征识别出具体的地方。流动空间和具体的地方空间两者相互对立,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相互转化。从微观的角度,短视频社区的“空间”则呈现出碎片化的形态。短视频社区作为一种社会化媒体应用,致力于发现并激活一个个碎片“空间”,并建立不同“空间”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联系。

二、流动的空间:短视频社区空间的动态呈现

传统的空间是在地化的,需要在地理意义上进行空间生产。在地球上,空间主要以土地为载体,是自然的延展,空间生产往往是地方的实践。而信息社会最主要的特性是流动性。网络和信息技术使地域这一概念从文化、历史和地理意义中解脱出来,产生了一种“流动空间”。

(一)短视频空间的流动化重组

为了解释电子媒介对都市和社会的深层影响,美国社会学者曼纽尔·卡斯特提出了“流动空间”这一概念。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互联网逐渐崛起,引发了现代社会的深层变革。卡斯特指出:“既然我们的社会正在经历一种结构性的转化,那么,认定有新的空间形式与过程正在浮现,应该是个合理的假设。”⑨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前提下,流动成为支配社会的主要逻辑。资本流动、组织流动、人员流动、信息流动等各种“流动”主导着当今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如此形成的空间形态就是流动空间。

流动空间的物质基础是信息技术设施所搭建的通信网络。作为一种社会化的媒体,短视频的空间生产之所以呈现出流动性的特征,一方面是因为移动互联网服务的普及,另一方面是“基于位置的服务”的广泛应用。手机已成为中国移动互联网的第一大终端,随着手机的普及,卡斯特所说的“信息化社会的策略性关键过程的物质基础”⑩基本完善,人们可以随时保持“在线”的状态,虚拟和现实的对接频率提高,再加上主体在日常生活实践中的移动性大大提高,这必然会造成主体所处的空间的流动。短视频平台往往有“同城”功能,随时可以查看周边的人的动态,个体所处的空间位置和地缘关系被清晰地标识在一张漫无边际的网络结构之中。用户可以借此识别并激活周围的空间,从而带动空间关系的重组。

短视频社区的空间是环绕流动建立起来的。卡斯特将网络社会的流动性特征解释为“社会行动者所占有的物理上分离的位置之间那些有所企图的、重复的、可程式化的交换与互动序列”,强调了流动空间生产的本质是一系列仪式化的符号行为。信息技术将社会表达转化为网络虚拟符号,进行组织和传播,虚拟符号由此成为“流动空间”的基本要素。地域空间的社会实践经验被凝练为符号,从地方空间剥离,汇入信息流之中,突破了地区之间各种有形或无形的障碍,超越了現实时空的局限,整个世界呈现出“地球村”的扁平化状态。在短视频平台上,可以看到各地的山川湖海和人文景观,地方置身于流动的网络中,呈现出多样性的马赛克化,一个个的局部拼贴形成了动态的短视频空间。

短视频用户选择影像符码进行编码和传播,使得地域的景观进入虚拟社区之中,成为公共景观。重庆洪崖洞2018年在抖音上意外走红,原因是它酷似动画片《千与千寻》中的汤屋。《千与千寻》数量庞大的粉丝不仅对视频纷纷评论转发,更有甚者长途跋涉前来“打卡”致敬经典。在这个过程中,原本是重庆独特城市风貌的洪崖洞通过二次元符码的包装,形成了传播的引爆点。此外,在传播过程中一些符码获得了超越地域的功能和意义。例如“老铁”这一源于东北方言的词语因快手迅速风靡,从方言变成了快手用户的代称。

(二)视觉符码流动的动力机制

空间的流动源于空间结构的失衡。流动空间是围绕重要的节点和核心编织起来的,不同节点和核心所蕴含的能量不同,信息流动同样是不均衡的。拥有众多粉丝的红人是空间的核心,资源丰富的地方也会成为流量高地。空间中有众声喧哗的热点,也有无人问津的冷区。空间关系的流动,实质上是公众注意力的漂移。公共议题正是在流动的空间实践中被不断地建构和消解。

在以往的主流媒体和网络媒体中,文字是赢得关注与影响力的主要手段,文字水平高的人往往掌握着话语权。但短视频消除了这种障碍,记录和表达的门槛大大降低,原先在网络空间中“默默无闻”或被“排除在外”的大众,因此获得了“空间可见性”。

流动是一种资源,也是一种权利。流动意味着通向其他区位的资源,并且伴随着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的机会,有利于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的积累。因而剥夺流动的可能性是对其权利的一种剥夺,而赋予流动的机会和可能性则意味着一种赋权。对于个体而言,社会资本有助于其在社交网络中获取资源,例如有用的信息、个人关系的发展、有价值的人脉等等。用户可以通过媒介建立起广泛的弱关系,与更多的人进行交流。在这个层面上,短视频社区空间的流动性对于短视频用户而言正是一种赋权。在短视频社区中,不少用户因为某个事件或者某种行为而被网民关注从而走红,获得了网络世界的追捧,这些用户的走红大多伴随着向上一层社会流动的发生,他们的社会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经济水平增强,所掌握的社会资源也随之更加丰富。

流动性也意味着物体、资本和信息的流通。快手用户“熊二”在连云港的海鲜加工厂工作,他的视频主要讲述如何挖贝类、螃蟹、稀奇古怪的海洋动植物,视频播放量可达几十、上百万。观众在观看视频的同时,也会询问能否购买相关海产品,于是“熊二”将海鲜产品挂到短视频平台上进行销售,获得了不菲的收入。类似的案例比比皆是,用户在短视频社区中,不仅扩大了信息接触面,还连接了更多的客源和资本,从而开辟了一种弹性生活的可能。

短视频社区的空间生产,最终指向了一个个流动的人脉圈和空间关系。在视频文本的流动中,人脉关系搭建了起来,与之相应的空间关系也被发现了。短视频社区形成了一个流动的空间。在这里,价值被生产,文化符码被创造,有价值或有价格的人和活动连结在了一起。不同地区的人们,将精神生活、物质生活与短视频媒介技术的特征进行有效的对接,将现代性的媒介植入了传统的生活。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新的流动空间不再把流动看作失序、混乱,而是充满活力与机遇。对于传统的地区而言,围绕短视频构筑成的流动生活,生成了一幅琐碎又极具变化的图景,从而为人们创造了一种新的具有活力的生活方式。

三、地方的空间:短视频社区空间的意义识别

在网络社会里,“流动空间”和“地方空间”是最根本的空间逻辑。传统观点认为,通信技术带来的“线上连接”状态将人们从物理空间中抽离了出来。“在场的缺失”使麦克卢汉“地球村”的隐喻变为现实。梅罗维茨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一书中从场景的视角出发,指出电子媒介通过改变地点的信息特征,重塑了社会场景和社会身份。在电子媒介作用下,传统的地域差异和社会意义逐渐消失,但新的意义也会逐渐形成。

短视频生产显然对地理空间有着显著的依赖。数字信息和物理世界重叠覆盖,“远距离的社会事件和社会关系与地方性场景交织在一起”,导致社会关系从地方性场景中被抽离出来,最终人的社会关系被放置于更广阔的世界性空间中整合,形成了一种流动的混合空间。“在场”与“缺席”交叠出现,互相置换,重构了全球化时代人的社会空间。

(一)乡村空间的建构

乡村,这个长期在中国社会空间中占据主体的部分,在媒介环境中却一度成为被遗忘的角度,“农村在中国是一个不容忽视却常被忽视的地域”。城乡二元结构背景下,传统的乡土社会结构瓦解。城市化和工业化解构了乡村传统文化的认同基础,使得乡村人的精神文化愈发迷失在嘈杂的现代世界里。在以往的媒介中,乡村空间往往都是作为一种边缘化的存在。

在信息的呈现形式中,文字有着一定的传播局限,阅读文字需要“富有逻辑的复杂思维,高度的理性和秩序,对于自相矛盾的憎恶,超长的冷静和客观以及等待受众反馈的耐心”。相比之下,短视频是最直观、最便捷、最简单的表达手段,尤其适合乡村群体的媒介使用。乡村用户通过发布与观看视频,建构起一个乡村空间,引发乡村共鸣,为支离破碎的乡村社会提供了线上的群居部落,并借此来展现乡村生活状态,复兴乡村价值观念。

对乡村日常生活的记录是乡村类视频最主要的内容。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婚丧嫁娶,都是用户热衷拍摄的素材。这些生活碎片的记录展现了不同地方的人们真实的生存状态,容易引起广大普通用户的共鸣。用户关注的是日常生活,“在拍摄的过程中赋予这些日常细节以意义;而看客也有人会在视频底下留下祝福的言论——一来一往的注视赋予他们日常生活的更多意义”。原本琐碎的日常生活,因注视而被赋予了意义。当下乡村渴望自我表达、与人交流的心理状态得到了满足,在此基础上,产生了群体聚集和共同凝视。

娱乐导向的视频在短视频中占比也非常高,主要包括段子、歌舞、曲艺等表演。用户精心设计台词和场景,创作短剧。借助乡村环境中的各种工具作为道具,运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表情、方言极力追求喜剧效果。这类视频往往剧情简单,具有快节奏、强反转、弱逻辑的特点。例如快手号“王者奶奶”,奶奶和孙子一个当“逗哏”,一个当“捧哏”,设置各种生活场景和精心设计的反转桥段,虽然台词和演技生硬,但是两人有趣的互动吸引了大量粉丝。这类搞笑短剧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乡村题材媒介作品的空缺。据统计,2015年我国当代乡村题材电视剧仅有15部,占该年度电视剧发行总量的3.81%;2017年这一比例略有上升,为5.90%。对于一般电视剧观众和广告商而言,繁华时尚的都市空间更具有吸引力,这也造成了乡村受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搞笑短剧虽然剧情简单,但胜在内容丰富,题材接地气,可以吸引大量的乡村受众。

(二)城市空间的建构

信息技术赋予了个人参与城市文化书写的机会。个体的传播效力成为开发城市无形资产的重要力量。刘易斯·芒福德将城市描述为“社会活动的剧场”,各种城市景观都被认为是社会关系的标志,包含了多样的社会功能,而且成为这个剧场的舞台和背景。这一比喻不仅仅概括了城市的文化与功能,也是对城市空间的一种描述。在形形色色的剧场里,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特征和性格,也有独特的外观与标志性的建筑。这些空间景观成为主要的生产资料,“空间”以及用户“空间生产”的创意影像成为塑造城市形象的新名片。

传统媒体时期,政府是城市形象的规划者,官方媒体是城市形象传播的执行者。这一时期城市的形象塑造和媒介空间生产较为抽象,虽然不乏优秀案例,但大多数对于城市形象的定义尚不成熟。上海交大舆情研究实验室社会调查中心发布的《中国城市形象六维度综合报告》中将城市形象划分为“政府形象”“经济形象”“文化形象”“生态形象”“居民形象”“城市形象推广”六个维度。传统媒体渠道的城市宣传基本可以据此分析,进而发掘出各维度脉络明晰的主题导向。

政府主导的城市媒介空间建构主要基于宏大的叙事风格,而短视频中的空间叙事则是日常化的。所谓“日常叙事”,是指对个体生活经验进行想象性表达的一种叙事状态。日常叙事是“一种更个性化的叙事,平民生活日常生存状态的常态突出……它也许没有国家大事式的气势,但关心国家大事的共性所遗漏的个体的小小悲欢,国家大事历史选择的排他性所遗漏的人生的巨大空间,日常叙事悉数纳入自己的视野”。这就意味着许多碎片化的空间细节被捕捉和放大,彰显着普通人日常生活的视频符号表达。

普通市民自发通过短视频来建构城市空间,随时随地发现并记录生活中的細节。例如,深圳市民@小伊在2018年6月9日发布了一条大雨里安保人员站在湍急水流中帮助乘客下车的视频,并配文介绍“深圳这样的景象已经不足为奇了!现场的安保人员和司机师傅的举动温暖了一大片人群……”这条看似平常的视频,在抖音平台的播放量达到了1.1亿次,展现了深圳市富有人情味儿、公共服务人性化的正面形象。如果说以往的宏大叙事对于城市的观察角度是俯视的,那么短视频的日常化叙事对于城市的观察角度则是平视的。短视频平台去中心化的特征激励用户主动参与内容创造,捕捉被宏大叙事所遗漏的空间碎片。数量众多的短视频深入到城市的每个细胞去记录和表达,从标志性景观建筑到重大仪式记录、街头某人某事,内容无所不包,建构出传统城市形象传播无法触及的神经末梢,增强了内容传播的感染力。

短视频传播也影响着用户对宏观城市传播格局的感知。以往城市形象的塑造依赖于政府和官媒,一个城市的政治经济实力越强、文化建设投入越多,在全国城市传播版图上就会越有话语权。因而北上广深和东部沿海地区城市的存在感,往往比中西部地区城市强。近年来,一些西部城市借助短视频平台崛起,打破了传统的城市传播空间格局,一跃成为网红城市。从抖音上城市形象相关视频的播放量来看,重庆、西安、成都这三个西部枢纽城市位居前三,超越了一线城市北上广深。作为二线城市的南宁、长沙、马鞍山等也借助抖音,获得了大量曝光。短视频平台用户兴趣取向的分发方式打破了以往中心化的传播格局,构成了一个开放式、扁平化、平等性的网状传播空间,让中小城市有机会输出优质的本地化内容。从短视频社区的角度看,不同城市的空间生产呈现出一种突破经济地理格局的竞争关系,千篇一律高楼大厦式的城市景观已经无法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具有文化独特性和审美价值的空间景观反而更受青睐。短视频用户因此获得了对于城市空间建构的话语权力。

四、碎片化的空间:短视频社区空间的微观形态

流动空间和地方空间的交互对照是短视频社区中一种基本的存在景观和生产事实,是短视频社区空间的宏观表征。而从微观的角度,短视频社区的空间则呈现出碎片化的形态。社会化媒体的本质在于重构社会关系,也就是在空间意义上发现、激活、搭建新的人脉网络。短视频社区作为一种社会化媒体应用,致力于发现一个个碎片空间,并建立不同空间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联系。

“与景观碎片、认知碎片、文化碎片等碎片形态一样,空间碎片是现代社会一种常见的空间形态。”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系统论述了空间生产的理论。空间既是物质资料生产活动的场所,又是资本增值的工具和对象,与资本主义政治紧密相关。空间生产关注的是一种正统化、公开化、社会化的空间形态,特别强调空间在整个资本生产过程中的决定性意义。在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思想体系中,重点关注的是永恒的、结构性的、成体系的生产过程,碎片空间长期被历史忘却,是资本生产的“盲点区域”。社会化媒体语境下,媒介资源和人们的注意力资源大大丰富,空间生产的对象和外延发生了巨大的“转向”,除了关注那些有着重大意义的、正统的、完整的空间,也开始关注那些边缘性的、缝隙化的碎片空间。“社会化媒体的思路非常清晰,那就是激活、利用、收编这些被遗忘的碎片空间,使其成为一个资本生产空间。”

一方面,短视频是一种“微内容”,它区别于传统的“宏内容”,简短便捷,符合信息时代用户对内容的快餐式需求。总体来说,短视频平台的视频时长从15秒到几分钟不等,可承载内容的广度和深度远远不如长视频,这就注定了短视频传播“碎片化”的特点。用户则需要将这些拼图重新整合起来,去还原事物的原貌。另一方面,短视频用户掌握着空间建构的话语权,他们把注意力投向以往被宏大叙事所忽略的“盲点区域”,投向那些被传统媒体的新闻价值标准所过滤的角落,空间生产的对象拓展到边缘角落。正因如此,短视频平台上充斥着大量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细节,并且更加注重个体意志的表达。

作为一种微传播,短视频的空间消费同样是碎片化的。手机的普及、“提速降费”政策的推进、短视频平台的低门槛准入和简便化操作,使得短视频的获取、生产、发布、分享十分便利,从而导致用户的工作时间和闲暇时间、公共空间与私域空间、此地和远方、现实和虚拟等空间体验都被打碎,成为可以自由流动的碎片。《2019年中国短视频行业发展趋势报告》显示,“2019年12月短视频核心用户平均每分钟观看短视频6.7条,每条短视频停留时间不到10秒,同比增长近50%。”在短视频平台用户日均使用时长增长的同时,用户碎片化的消费习惯却在强化,换言之,短视频核心用户越来越缺乏耐心。

在碎片化空间的传播语境中,不同于以往的宏大叙事、复杂的知识逻辑,小而微的内容更容易到达也更容易传播,无形中填补了当代人的生活和情感缝隙,融入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在上班途中、工作间隙、课间休息等一切碎片空间里,来自天南海北的用户在短视频社区相遇,消费着类似的内容,观看不同用户的作品,在评论区留言互动。在这个过程中,空间之间的物理障碍和距离关系也被消解了。碎片空间的社会学和经济学意义被发现、利用,成为社交关系搭建的生产性资源。借由短视频平台,用户之间形成了一个勾连虚拟和现实的交际网络,具有跨越时空障碍的、去中心化的、裂变式的传播效果。

短视频社区空间生产的实质就是对碎片空间进行赋值,将碎片空间纳入社会化的关系网络之中,去建立碎片空间之间的社会关系和经济联系。在宏大叙事之外的边缘话语,因为传播价值低而被排斥在议程设置体系之外的群众视野,被以往资本生产看作“过场”的景观,“最卑微的、为传统史学所不齿的零碎、另类的事件、行当和人物”,这些碎片空间都被短视频社区所“拯救”,成为资本生产空间。偏远地区的人、事、物可以进入大众的视野,社会各个阶层的生活状态都在此体现。在短视频社区的精准匹配下,陌生的空间也可以发生关系,实现生产和消费的对接,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短视频消费的“长尾效应”。可见,短视频社区的空间实践远远超越了传统的空间生产逻辑,这极大批判并发展了列斐伏尔空间生产思想的话语内涵。

五、结语

媒介的空间呈现是我们认知和理解世界的一种重要途径,即使是我们自身所处的空间,经过媒介的选择和放大,也会被赋予更多更复杂的意义。在短视频社区的空间呈现中,流动空间和地方性空间是相对的,二者相互对照、相互定义。全球化和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流动空间迅速发展,短视频社区的文本同樣具有流动性,流动带来的资源帮助短视频用户搭建人际网络、获取社会资本。与此同时,短视频社区的空间生产离不开具体的地方,生活在具体地方的主体借助短视频获得了书写空间的话语权。多元的连接和互动带来了各种紧密的互动模式,产生了圈层化效果,不同短视频平台构建出了不同的圈层文化风格。从微观的角度,短视频社区的空间则呈现出碎片化的形态,短视频空间生产的实质是对碎片化空间进行赋权。作为一种社会化媒体应用,短视频社区致力于发现和激活一个个碎片空间,并建立不同空间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关系和经济关联。

注释:

①〔法〕米歇尔·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严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06页。

②Dayan D. Comm Research—Views from Europe| Conquering Visibility, Conferring Visibility: Visibility Seekers and Media Performance[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13, 53(7):17.

③〔美〕爱德华·W.苏贾:《后现代地理学》,王文斌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 第121页。

④赵红勋:《新媒体语境下新闻生产的空间实践》,《新闻界》2018年第7期。

⑤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son Smith, Oxford, Cambridge, Mass: Blackwell, 1991: 190.

⑥王志宏、夏铸九:《空间的文化形式与社会理论读本》,明文书局2002年版,第22页。

⑦⑧段义孚:《经验透视中的空间和地方》,“国立”编译馆1998年版,第4页、第130页。

⑨⑩〔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5页、第506页、第505页。

〔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晚期现代中的自我与社会》,夏璐译,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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