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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想回家

2021-02-22张洪腾

牡丹 2021年3期
关键词:回校颠儿小袋

张洪腾

哥哥成家遷走,姐姐们相继出闺,父亲就跟我住在城里。山里的老家就剩下了两座青石瓦房,和瓦房里一些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坛坛罐罐。还有啥可留恋的?可我却老想回家。

每次回家,父亲总是熟练地从他的裤腰上解下那串系着红布条的钥匙,一枚一枚展开,不厌其烦地给我认着。可我只拿那些钥匙开过一次门。蛛网、尘埃、鼠洞……屋里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我刚刚迈进的脚又退了出来。后来,我回老家,就再没进过那个柴门虚掩的小院。一进村,就迈着匆匆的脚步,直奔南坡,一坐到娘的坟头,心窝里便热乎乎的。我知道,我所谓的回家,便是这里了。

我是娘的小儿子,娘捧在手心儿把我养大。从童年的摇篮,到歪歪扭扭的脚窝,都盛满了娘的万千嘱咐。

因为一场大病,童年的我像是一棵枯萎的小树,黄蜡蜡蔫巴巴的。在娘的心里,就多了几分疼爱,兄弟姐妹中,我一直享受着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待遇。

我瘦弱的身体连一般的风寒都抗不住,动不动就吃药,一闻到那苦涩的药味儿就反胃。每次吃药,我都闭着嘴,头摇得像拨浪鼓。娘不急,娘总是先煮好几个鸡蛋,然后哼着小曲儿,轻拍着我的后背,看着我一口一口咽下。

天还没有转凉,娘就给我穿上了棉袄儿,棉布鞋也纳得厚厚实实,把我瘦弱的身子裹得像个棉花团子。

在娘的眼里,我永远长不大。不怕你笑话,我读初中前还跟娘睡一个炕头儿。我常蜷缩在她的怀里,像一只怕冷的小鸡娃儿。十五岁以前,我这个出身农家的嘎小子,没下地干过一次农活儿。为此,没少遭整日在地里劳碌的姐姐们的白眼。每当娘不在跟前,她们就拿我寻岔出气。娘一回来,我就向她哭诉,娘把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的瓦片头说:“青儿莫哭,看娘咋收拾他们。”

记得一个星期天,我和两个要好的伙伴约好去拾柴火。那天娘恰好去走亲戚,耳边少了嘱咐和叮咛。吃过饭,我们就背着荆篮儿,哼着歌儿,直奔柿树林。

两个伙伴虽然也是山里娃,但都不会爬树,他俩只好在柿树下,昂着头,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我吃够了,再求我摘一些。“快,快,树梢有一嘟噜红灯笼。”我顺着他俩的手指往上攀,越攀越高。“快了,还差一点儿,一点儿,再往前伸伸,再往前……”咔嚓,我手里抓着的枝条断了,一下子摔下来。

像是一场梦,醒后已是第三天。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手腕上扎着吊针,炕沿上坐满了人。两个伙伴儿也没去上学,靠墙角站着,低头搓着衣角。娘不知啥时候回来了,正忙着给大夫和面做饭。听我醒来,娘一下扑到炕头,两只面手捧着我的脸,哽咽着:“青儿,还疼吗?”我看着娘眼里打转的泪水,咧了咧嘴,想让她放心,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读中学了,学校在离家三十多里的乡里。每逢周末,上完最后一节课,我和同学们一起撒着欢儿,颠儿颠儿地往家跑。每次回家,娘就用家里的杂粮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补我在校一周的缺食。家里太穷,没有钟表,回校的早上,娘后半夜就不睡了,怕醒迟了,我赶不上回校。她早早做好饭,又不忍心叫醒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给我热着,等鸡叫了两遍才唤我起床。一次,我破天荒起得很早,发现娘竟然靠着炉灶睡着了,她布满皱褶的额头上,散着几缕零乱的银丝。我盯着锅底一跳一跳的火苗,鼻子一酸,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娘把从鸡屁眼儿里抠出来的零钱,偷偷塞进我的书兜,叮咛我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千万不要省嘴。我们家那点金贵的细粮,差不多都让我一小袋儿一小袋儿,背到了学校的大灶上。

有一次,娘去山下大姐家串亲戚,回来的时候,她竟然不坐车,徒步走了五十多里路,就为了把姐给她的盘缠省下给我。夕阳下,望着娘因脚疼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一阵颤抖,喉头发紧,两行热泪洒落在空旷的操场上。

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发工资,我跑到全市最大的商场给娘买了身儿衣裳。此后,每月的工资,除留下自己的生活费,我都一点儿不剩地寄给娘。我愧疚的心总算有了一丝欣慰,可以小雏反哺,一点一滴地回报那如海的母恩了。

可娘还是省吃俭用,说要把钱给我攒着娶媳妇。娘真是命苦,操劳了一辈子,把我们都拉扯大了,该享清福了,她却无声无息地走了。

记得那天,我下班后赶回老家,娘已气若游丝,没力气说话了。我握着娘骨瘦如柴的手,想再把那双手暖热。娘看着我,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那一丝笑容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娘早有大病,忍受着巨大痛苦,却瞒着我们,怕我们费心花钱。

娘去世后很长一段日子,我常常一个人呆坐在她的坟头,从日出到日落,默默陪伴在她的身边。就为了跟她说一声,我想回家。

娘,您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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