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局”—岭南新庭园的前因后果(1956—1983)
2021-02-18蔡德道
蔡德道,男,1928年生,福建龙溪县人,原广州市设计院(现为广州市设计院集团有限公司)副总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曾兼任华南理工大学建筑系顾问教授、广州美术学院院外教授及全国高等学校建筑学专业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1948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建筑系(现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长期从事建筑设计,以公共建筑及高层建筑为主。曾参加广州爱群大厦扩建工程、白云宾馆、白天鹅宾馆、中山温泉宾馆(获全国优秀设计一等二级奖)及海南三亚南中国大酒店等设计。主要著作有《略论室内设计》《建筑设计10议》《风景名胜区规划与建筑》《院落建筑空间》《对外开放与建筑创作》《建筑空间中的不定性》《超高层建筑设计概念》等。
我已92岁,自1994年从广州市设计院退休距今已26年,近5年更因老、病,在医院、养老院度过,不知世事。最近,我偶然获悉与山庄旅舍相关的网络资料,不禁往事重现,想就亲历往事写成该文,以作史料补充。
此事应从相关的夏昌世和莫伯治两位前辈说起,夏昌世出生于20世纪之初①,莫伯治较我年长13岁,份属前辈。1946年,我初受教于夏昌世,1952年与莫伯治共事,同做基建设计审查工作。当年是每周工作六天,周末休息一天,见夏昌世、莫伯治两位都下乡进行传统建筑采风—调查传统民居、庭园,搜集散落民间的建筑构筑配件,如窗格、屏门、挂落、花罩等等。至1956年,北园酒家(图1)建成,我去看了,见其前面是小北路,其余三面是街、巷与民居,故只能在内设庭,以供通风、采光。这种布局,我从未见过,便问两位前辈如何称谓,得到回答是“花局”②。只听说有政局、战局……如今见了花也可以成局,也就是屋宇与庭园相结合。
适逢梁思成南来,参观北园后赞赏,随后《建筑学报》有专文介绍③,引起关注。梁思成、夏昌世早已相识,因为他们原籍同是广东新会,抗战时都在四川李莊,梁思成在中国营造学社,夏昌世在同济大学;另外,建国之初,江西要建南昌火车站,请梁思成做设计,但因在京事忙,改请夏昌世前去代劳。
林西参观北园,称为佳作,继承优良传统。后来约见莫伯治等设计师,提出:一,旧构配件来源有限,亦不宜再仿造,费工费料;二,缺乏时代气息,应该开发新材料、创造新形式、有新功能;三,应向夏昌世学习,他设计的中山医学院医疗、教学建筑(图2)有新意,可取。
梁思成与林西的不同表述,当时我认为有差别。直至20年后,我被公派出国工作,与国外同行接触后,特别是了解到传统文化深厚的国家(如日本、意大利、希腊及法国等)的同行中,有共识是“从传统获启迪,但不‘复制’” (Inspired by past, but not copy),我才意识到当时梁思成与林西对北园酒家设计的两种表态是一致的。
林西于1950年初识夏昌世,是因主持华南土特产展览交流大会(现广州文化公园)建设,关注(到)夏昌世设计的水产馆(图3)。林西后来调任华南垦殖局办公厅主任筹建热带作物研究所,曾邀请夏昌世前往海南做设计。
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要林西带领莫伯治等建筑师去武汉参观学习。建国之初,陶铸在武汉工作,1951年主持武昌东湖老干部休养所的建设工作,当时冯纪忠(1915—2009)教授任同济大学建筑系主任,曾在武汉为同济大学医学院内迁做校舍、医院设计,陶铸请他做东湖客舍(图4)设计,建成后效果好,毛主席曾在此接见英国蒙哥马利元帅,更受关注。
1963、1964两年冯纪忠都来过广州,据《建筑人生—冯纪忠自述》称:“陶铸要他每年来广州一次,‘你看工程,随便有什么意见你讲么!’是由广东省建委总工程师黄远强陪同。”①1965年陶铸未见冯(纪忠)来,便要林西过问。林西经向上海市政府了解,才知道原来是同济大学有人对冯纪忠外出活动有意见,通过解释后才让出行。于是,冯纪忠又到了广州。
此事本与我无关,但事出偶然,林西吩咐我安排冯纪忠和夏昌世见面,我请冯纪忠定时间,然后再送夏昌世到宾馆与他会面。但冯纪忠认为由夏昌世上门会面不当,因夏昌世是前辈,冯纪忠于1936年去德国留学时,夏昌世已从德国学成归国,应登门拜访,我即陪冯纪忠到夏昌世家,他们相见甚欢,详谈现代建筑,我旁听亦受益。
事后,冯纪忠约我见面谈及:一,正在同济大学学习的越南留学生,三年级的暑假实习安排在广州市设计院(现广州市设计院集团有限公司);二,同济大学建筑系本科生三年级暑假实习,过去全部北上,现改为一半北上,另一半南下广州。这两件事由林西邀请同济大学校领导前来研究确定,之后我负责安排,并将实习学生们安排住在中山医学院招待所,以方便接触夏昌世及其建筑作品。
1965年,国务院决定:周恩来总理与印度尼西亚副总理苏班德里约(Subandrio)会谈在广州举行。当时,山庄旅舍已建成,曾接待过越南国家主席胡志明,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部长陈毅亦曾在此留宿。但会谈地点有两处“候选”:广东迎宾馆,或山庄旅舍。会谈当日中午,周恩来总理飞抵广州,需要对会场地点作决定,陈毅、陶铸都建议在山庄旅舍。总理表示,两位副总理都说了,我亦同意(大意)。山庄旅舍因此成为国事活动场所。
上述情况,现在说来似很简单,但在当年绝非易事。如有人说,山庄旅舍是日本式建筑,白云山上有和风。1966年广州建筑初现新貌,随后,“文化大革命”爆发,陶铸被“打倒”,林西被批斗,夏昌世被捕,莫伯治被下放农村……山庄旅舍被诬为“黑窝”,长达6年。
1972年春,国务院决定建设“广州外贸工程”。在当时,有人认为广州建筑是“封、资、修”,应彻底改变,另起“炉灶”。周恩来总理经调查研究后否定了该言论,并指示继续保留 “原思路、(原)领导、(原)人马”,才使广州建筑得以继续保持原定指向,未上歪路。
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1993年颁发的首届《中国建筑学会优秀建筑创作奖》将山庄旅舍(当时名为“白云山庄”)评为70年代“中国建筑学会优秀建筑创作奖”。同时,在被评定的50年代优秀建筑项目中,中南地区有作品入选的建筑师只有冯纪忠、夏昌世两人①。
山庄旅舍对其后续作品的影响是神似而非形似。“双溪”于1963年建成,同为国事活动场所,它早已建成于战前,但年久失修。当时的重修措施有:1)按原貌进行环境整治;2)将已毁房屋在原址上重建,称“甲”座;3)在山上新建“乙座”,有客房一套,无柱、无围蔽的敞厅,“读泉”小景。
除山庄旅舍外,同期建设的其他几座建筑及其庭园,在当时也是较为先进和具有代表性的,在此稍作介绍。
一、旷泉客舍
1964年,为解决广交会客房不足的问题,利用三元里温泉附近的旧仓库改建为宾馆,但其毁于“文化大革命”②。1972年在旧址附近择地新建,但因场地狭小,无法造园,只能将南座客房“升起(elevate)”一层,将首层“支柱层”敞开用以造园(图6),另具特色。
二、白云宾馆
白云宾馆拟建成当时全国最高建筑。选址于环市东路淘金坑,沿路有小山岗、林木及二层建筑。通常做法是推平成为宾馆前廣场,建“沿路高楼”。
但经研究后,认为从城市设计宏观理念出发,白云宾馆应设开阔广场与城市干道相隔,即使“地贵如金”。所以,将白云宾馆建筑主体后退,利用小山岗使得宾馆与干道相隔(图7左)。回顾山庄旅舍主体大门,也不是前临登山公路,而是通过“蛇廊”纵向连接宴会厅与会议厅及客房,内在而含蓄。同时,在改革开放前期,白云宾馆对面拟建的花园酒店,其宾馆建筑主体同样退缩而使建筑前留有大片空地,从东起华乐路,西至建设六马路,开朗宽敞。(今后)如有条件,将此段道路下沉、加建,使两座大宾馆的前广场建成一片,成为步行广场和城中一景。
白云宾馆前的小山岗树木经整理成景,房屋改建为酒吧、茶室,建宽阔天桥与宾馆二楼相通。宾馆招牌位于与大门正对的挡土墙上,石牌匾上刻金色颜体大字,车辆东进西出。前庭具有特色(图7右)。
三、中山温泉宾馆及其10座
别墅
开放改革之初,1978年春节前,林西(时任广州市副市长)与李世浩(时任广州市园林局副局长)等,在港澳考察、洽谈后,从拱北经广中公路回广州,途径中山雍陌,此地有温泉资源。当时此地正拟引进外资开发、建宾馆,但由于是村落及农田,无景色,人工造景要花大气力。但其对面,在大片空(地)之后是罗三妹山(图8左),又是山林,可供“借景”,只需埋管越过公路输去温泉水便可。此建议后经有关方面研究后落实。
拟建的十座别墅中,约半数是对外密实,内部敞开(图8右),供重要接待用,由白天鹅宾馆设计组①负责设计。
罗三妹山除作宾馆借景活动外,还是登山活动场所。原山径是单向、来回园路,有关方面提出:为方便来宾登山,不走回头路,应分设上下两道山径。
四、白天鹅宾馆
白天鹅宾馆“玉堂春暖”餐厅(图9)位于裙房三层,南面临外墙,可见白鹅潭景色,西面是进出口,与中庭相通,中为内庭,上有天窗、全空调,家具与装修是传统特色,是有现代气息的“广州酒家”。
创作之进步在于理念启迪,而不是重复模仿。上述案例,在形象上是各具特色,但理念一贯,即建筑与庭园相结合,在不同条件下,各自尽显,是为其得益之道。
致谢:感谢林广思教授和沈攀博士生对本文的协助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