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框”为界:一次关于“书”的策展实验
2021-02-16林书传
林书传
用“有框的都是书,没框的不是书?”做展览名,目的是想以“有框”與“没框”来展开一次对边界的探讨。这既是行业的边界,同样也是语言的无界。一切的行业规则是“框”,一切的行业束缚也是“框”,那么借助本次展览的契机,从书引发出来的思考就变得有价值。
起初,20本“2020年德国最美的图书”是展览仅有的素材,之前这些书已经以巡回展的方式在南京之外的几座城市呈现过,在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的场域再做,不应该老调重弹。因此,如何在内容、方法、呈现上做到与空间契合,同样又保持问题意识,这是我们这次书展是否成立的标准之一。具体而言,摆在眼前的是几个实际的问题:一、出现在书籍设计中“最美”的标准是什么,我们是否承认这种拿来的标准?二、德语系统下的图书,没有语言背景下的观众如何阅读,同样没有语言背景的策展人如何策展?三、20本平面的书籍如何“占领”展示空间?四、如何通过书籍完成一次美术馆的知识生产而不是一次简单的视觉生产?
不论面对书籍里面的设计语言,还是作品里面的艺术语言,其区分的标准不是设计师或艺术家的身份差异,而是对书的概念的表达差异,以及表达问题的有效性差异。展览里面选取了用于警戒标识的黄色胶带,给所有与书籍有关的内容进行了“有框”的处理。黄色的框用来强调德国书籍装帧设计中的行业标准与设计语言,同样也表达了对标准与语言的警惕,而这种警惕既在框内,同样也在框外。
在策展过程之中,我与书籍设计师曲闵民(也是本次展览的联合策展人)进行了深度沟通,我们明确一些与“最美”奖项相关的内容:奖项与获奖的书籍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且引领着书籍设计行业的标准,而关于“最美”的界定在一定的时效中代表着一个阶段的行业水准与风向。由于“最美”一词在行业奖项命名中的翻译问题,可能对中文语境下的读者造成了语义上的误读,那么“最美”的标准是什么就是一个需要提出的问题。且“最美”是一个变量,我们也常常会掉入词汇的陷阱之中,所谓“最美”不仅仅是书籍设计中的形式语言与工业水准的美,对于一本书来说,我们所要呈现的内容似乎是更为重要的评判标准。
紧接着,我们对这20本德国最美图书进行内容划分,哪些内容是我们需要与美术馆的知识生产产生关联的,哪些是仅仅提供给观众简单翻阅的。比如儿童读物、艺术家画册、建筑或设计图片为主图书,观众可以通过不受语言限制来进行正常阅读,或者运用简单的翻译软件理解图注方法来进行观看。那么美术馆知识生产的策展逻辑下,哪些书中的内容可以进行内容的扩张与价值的强释。例如《揭秘1990》(Das Jahr 1990 freilegen)这本书的内容是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东西德合并后一年整个德国政治、经济、文化多方面出现的排异反应。书中截取了许多重要的时间节点与新闻标题,以及带有情绪指向性的重要图片。而面对这样的内容,显然简单的书本概念已经无法涵盖,我们能否将这种繁杂的社会状态在美术馆的空间体现。其价值是超出书本的,也是策展需要向观众传达的。
在《揭秘1990》这本书的内容价值中,“最美”在设计行业里面的评判标准显然已经无法匹配。策展工作也是在这种不匹配中进行展开,我们展示的是书,但更重要的是展示书的价值。那么每一本出现在展厅里面的“最美”图书都同等的重要吗?面对这样的疑问,我向德国歌德学院(本次书展内容的提供方,也是展览的主办方)提出加入艺术作品的方式,来扩展“书”的概念。“最美”与“不美”是艺术家在面对着另一个行业的“最美”标准,如何用自己的作品来对“书”的概念进行更为丰富的表达,并对“最美”的标准进行消解。未来的书是什么样子的,书应该有的样子,书会不会消亡,这既是展览所期待的,也是空间所期待的。
前面提到了书籍在空间展示中的视觉弱化问题。那么更适合与空间发生“占领”关系的艺术家作品的加入又对书籍造成了新的“威胁”。如何将20本书籍与17位艺术家的作品做到视觉的呼应,并在关于“书”的问题意识上实现深度弥合,是本次展览必须解决的一个关键性问题。
比如,艺术家韩旭的作品《卡耐基没有读过的100本书》,是从反成功学的角度出发,将100本常见的成功学书籍包裹在一个未开封的货物袋里,通过一句“越复杂越平庸”标语提出了书有用与无用的问题。石玩玩的《一首小诗》则将一本普通版的圣经逐页涂抹,最终可见的一首“不管我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是一只,快乐的牛虻”,结合此句诗的来源,其通过书的概念提出了信仰与信仰的悖论的问题。艺术家赵勤的作品《保质期》则将其纸质化的生活痕迹(发票、证书、照片、合同等)打碎成纸浆,并浇灌成了看似沉重的轻质雕塑。艺术家于艾君则通过在锡箔纸上随意刻写的不可阅读的类文字的痕迹,探讨了文字在时间下的多义性。周先锋作品《自传》运用了薄如纸片的陶瓷材料的叠加构成了一本书的形状,其中嵌入的镜子让观众能在易碎的环境下面对自己。姚朋的作品《哈》则以戏谑的方式将“哈”字替代了一本书里的所有文字。
最终,展览呈现出这样一种面貌:图书的展示通过空间巨大的黄色展台的提醒,以及黄色胶带在展厅所进行的空间划分与延伸。有关图书的文字、图片,以及与其对应的标语、声音、实物、视频为观众在图书的语境里面提供了多样的阅读方法。穿插其间的艺术家作品则给了20本图书之外的,对于“书”的概念的思考空间。“框”外的艺术家作品则精心编排在展厅中,与这些黄色边框进行包围与反包围的游戏,类似围棋,有界也无界。而展览所等待的是艺术作品与图书有所“冲突”而非相互“契合”的一种陌生场景,且产生一种可被自由讨论的观看路径。
从策展的思路出发,“有框的都是书,没框的不是书?”既是一次关于“书”的问题延伸,同时也是一项有关书籍展示的展览实验。在诸多艺术家的参与下,一种关于“最美”与“不美”、是书又不是书、阅读与反阅读、经验与去经验等多重对立的问题意识被成功地激活,并充盈在展览的空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