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的“不可诠解”
2021-02-14王文昌
王文昌
李漁的头衔很多,笔者认为,称他是独一无二的“生活家”最合适。他的一部《闲情偶寄》,涉及戏剧理论、装饰、医药、养生、烹调、美容等等,洋洋洒洒,包罗万象。李渔在其中努力发现“前人未见之事”“摹写未尽之情,描画未全之态”,清新典雅,不做作,不拾人牙慧,郁郁葱葱之中偶尔露出一点“小聪明”。作为床头书,每于孤灯寂静之夜,展卷品读一二则,常常有不经意间的莞尔一笑,似遇多年故交。
近日随手翻阅《闲情偶寄》,我注意到“无所不能”的李渔竟然也有“不可诠解”之事,开始疑问,继而困惑,思之再三,方觉释然。
在“蓄养禽鱼”一节中,李渔发现,若鸟之悦人以声者论,画眉、鹦鹉二种,不相上下,至少也在伯仲之间。而世上鹦鹉的身价,却远高出画眉之上,以致“人多癖之”。李渔想来想去,觉得根子还是在于鹦鹉“能作人言耳”。
李渔由此大为不解:“使我欲听人言,则盈耳皆是,何必假口笼中?况最善说话之鹦鹉,其舌本之强,而所言者,又不过口头数语。”于是李渔感慨:“是鹦鹉之见重于人,与人之所以重鹦鹉者,皆不可诠解之事。”
“不可诠解之事”就这样摆在李渔面前,写进了《闲情偶寄》之中。其实以李渔之聪明,未必“不可诠解”,只是把现象摆出来,把疑问抛出来,留给后人去思考,自己只是卖了一个关子,躲在远处冷眼看着后来人“如何诠解”。
鹦鹉本是一只鸟,却以能言人声而见重于人,盖人之本性使然。世人皆热衷猎奇,寻常之物,本于自然,反不以为然,类画眉发鸟声;一旦反常,发出人语,便目为宝贝,惊叹不已。鹦鹉是鸟,鸟鸣是其本性,偏偏鹦鹉在人的调教下能学人说话,尽管不过数语,足以让猎奇的人们眼中放光,视为无价之宝。
猎奇未尝不好,区别在于深浅而已。寻常之人很难听懂“鸟的声音”,无知便茫然,所以觉得无趣,觉得不过尔尔,天籁之音,反倒成了聒噪。李渔爱自然,他能在啼啭的鸟鸣中听出无上乐趣,这才是真正有品位的猎奇。你不见听懂鸟语的公冶长,即使进了监狱,孔子还是坚定地把自己姑娘嫁给他,因为“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浅人爱听学舌语,所以鹦鹉见重;李渔一边在自然中听出天籁之音,一边皱着眉头瞧着学舌鹦鹉“不可诠解”,这个李渔不简单!
李渔说:“鸟声之可听者,以其异于人声也。鸟声异于人声之可听者,以出于人者为人籁,出于鸟者为天籁也。”分清“人籁”与“天籁”,上面的怪现象就不会出现。常人于此,只是个人爱好,无伤大雅,即使提笼架鸟穿街走巷,干卿何事?为官者倘如此,为害不浅,值得警惕。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之所以禁而不绝,劳民伤财的花架子之所以死而不僵,与这种只喜“人籁”、不懂“天籁”的怪相千丝万缕,没有真本事,所以嗜好花架子。也许读读李渔的“不可诠解”会给人们一点启示,然后幡然醒悟并有所改变,或许这正是李渔的期望,也是我的一点期望。
既嗜猎奇,又不懂欣赏,所以会说几句人话的鹦鹉便奇货可居了。殊不知“鹦鹉学舌”早已成为笑柄,而许多人正不自觉地“鹦鹉学舌”,甚至乐此不疲,让几百年前的李渔偷偷见笑。
以上所解,不知可否令李渔满意?权且作答,也算是对钟爱李渔表达出的一点小小的敬意。
图:王恒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