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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宝卷目录的学术性转化与前瞻

2021-02-13韩洪波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宝卷

韩洪波

(商丘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河南 商丘476000)

“宋元时期是民族融合与文学融合的又一个高峰期”,[1]宝卷就产生于此时。但是,直到19世纪末,宝卷尚游离于学术研究之外,宝卷目录学更是付诸阙如,无法借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20世纪初期,宝卷研究局面初开,相关整理与研究成果屡屡问世,宝卷目录的编纂工作受到重视,规模渐大,成果显著。宝卷目录的理论总结成果也随之出现,如车锡伦先生的《中国宝卷文献的几个问题》和《中国宝卷研究的世纪回顾》中有关论述、欧阳小玲等的《中国主要宝卷目录概述》、吴瑞卿的《抄本宝卷的目录提要研究》、苗怀明的《宝卷文献研究述略》中部分内容等。这些研究成果属于宏观归纳,没有对宝卷目录由“前学术性”到“学术性”的转化及前瞻等关键问题展开分析。本文试图将中国宝卷目录学作为一个具有重要学科意义的研究对象,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与考察。

一、宝卷的前学术性目录形态

中国传统目录学非常发达,目录类型齐全,体系完备,如公藏目录、私藏目录、史志目录、专科目录、特种目录。特种目录又分举要目录、丛书目录、知见目录、经眼目录、版本目录、辨伪目录等。宋元明清诸代,宝卷书目屡见记载,其形态可谓特异,但又与传统所谓“特种目录”大不相同。究其原因,大抵在于宝卷文化身份的“非学术性”,故总体上可谓之“前学术性目录”,与传统目录大异其趣。

宝卷的前学术性目录形态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史料档案记载的宝卷篇目,二是宝卷文本引征的宝卷篇目,三是广告式宝卷目录。

(一)史料档案记载的宝卷篇目

最早的具有目录意味的宝卷篇目见于宋释志磬所撰的《佛祖统纪》,该书卷39载6种魔教即摩尼教“不根经文”:《佛佛吐恋师》《佛说啼泪》《大小明王出世经》《开元括地变文》《齐天论》《五来子曲》。

现知宋代最大的一宗宝卷名目见载于《宋会要辑稿》,该书由清人徐松据《永乐大典》辑出,乃宋代官方文书之会要。此书“刑法二·禁约”篇记录了宋代明教(摩尼教)经典19种,其文曰:

温州等处狂悖之人,自称明教,号为行者。今来明教行者各于所居乡村建立屋宇,号为斋堂。如温州共有四十余处,并是私建无名额佛堂,每年正月内取历中密日,聚集侍者、听者、姑婆、斋姊等人,建设道场,鼓扇愚民,男女夜聚晓散。一、明教之人所念经文及绘画佛像,号曰《讫思经》《证明经》《太子下生经》《父母经》《图经》《文缘经》《七时偈》《日光偈》《月光偈》《平文策》《汉赞策》《证明赞》《广大忏》《妙水佛帧》《先意佛帧》《夷数佛帧》《善恶帧》《太子帧》《四天王帧》。已上等经佛号,即于道释经藏并无明文该载,皆是妄诞妖怪之言,多引“尔时明尊”之事,与道释经文不同。至于字音,又难辨认。委是狂妄之人伪造言辞,诳愚惑众,上僭天王、太子之号。奉御笔:仰所在官司根究指实,将斋堂等一切毁拆。所犯为首之人依条施行外,严立赏格,许人陈告。今后更有似此去处,州县官并行停废,以违御笔论。廉访使者失觉察,监司失按劾,与同罪。[2]6534-6535

明清时期,同类记载不绝于书,如明代朱国祯《涌幢小品》卷三十二“妖人物”条列举宝卷篇目88种,清道光年间黄育楩《破邪详辩》卷四记录了宝卷篇目68种,现节录部分内容如下:

《番天揭地搜神记经》《金龙八宝混天机神经》《安天定世绣莹关》《九龙战江神图》《天宫知贤变迁神图经》《镇天降妖铁板达》《通天混海图》……

《涌幢小品》[3]3865

《三义护国佑民伏魔功案宝卷》内云:“佛曰:‘吾观火帝真君下生,一十八劫已尽,即差南海观世音菩萨化为师罗,度他还源。’”又云:“次后观化男女,赴命归根,收圆结果,跟老爷答查对号。”噫!此卷前半惟照《三国演义》铺叙成文,亦无足义。后云观音菩萨化为师罗度他还乡,又有赴命归根、收源结果、答查对号之说,是直以关圣为邪教中神也。亦思后汉妖人张角、张梁、张宝创立邪教,又号称黄巾,混乱天下。斯时关圣与刘先主张桓侯,皆系布衣,即奋起义师,大破黄巾。是黄巾为千古习邪之首恶,关圣建千古诛邪之首功。迄今一千六百四十余年,威灵显赫,血食万方,保佑黎民,护维国社。凡遇邪教谋逆,关圣必显神威,使之尽归殄灭。邪教传徒,关圣必阴驱逐,使之尽被刑诛,且又堕入地狱,永不超生。总由邪教造经,反诬关圣为邪教,宣关圣之诛邪教,如此其严也。至云火帝真君下世,止因关帝赤面而捏造此言。而惟观音化师罗一语,尤为妄谬。师罗,即罗祖,系唐朝时人,比关圣迟生五百余年,又安能度化关圣也。诬枉圣人,罪大恶极。《伏魔功案宝卷》不可信也。

《破邪详辩》[4]1

从以上引文可知:古代宝卷名目在官方文书中得以保存,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当局的查禁活动。查禁活动固然不利于宝卷的发展,却对后人了解宝卷存在的规模及其影响力提供了宝贵材料。据清《宫中档奏折》《军机处档月折包》《上谕档》《军机处录副奏折》《朱批奏折》等文书记录,有清一代有底可查的宝卷查办案件就多达160余次。由此可以推知,当时宝卷的存在规模何其大也。

当然,宝卷名目的保存也要靠它的推动者的大力宣扬。由于宝卷属于底层社会中的文化现象,而底层社会难以拥有象样的信息传播及文化宣传的文本工具,所以我们会看到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宝卷名目的保存竟要仰仗宝卷自身的支持。这就要说到第二种“非学术形态”的宝卷目录——宝卷文本引征的宝卷篇目。

(二)宝卷文本引征的宝卷篇目

指那些因为另一些宝卷的征引得以保存的宝卷名的集合。自明正德间罗清撰述《五部六册》始,明代教派宝卷纷纷出现,其中有些宝卷记载了当时及以前流传的宝卷篇目。罗清《五部六册》之《巍巍不动泰山深根结果宝卷》即征引了相当数量的时兴宝卷名目,它们分别是:《科仪卷》《地藏卷》《法华卷》《心经卷》《无相卷》《正宗卷》《弥陀卷》《净土卷》《无漏卷》睒《 子卷》《因行卷》《香山卷》《昭阳卷》《目莲卷》《大乘卷》等。罗清此著,影响极为深远,明代民间教派宝卷罕有不受其沾溉者。由其引用宝卷书目可知,正德以前宝卷已经风行天下,因此罗清得以汇总借鉴。

此外,还有相当一批宝卷亦言及其他宝卷名目,兹择其要者,开列如下:

明嘉靖间《稍释金刚科仪》征引宝卷书目有:《心经卷》《目莲卷》《弥陀卷》《昭阳卷》《王文卷》《梅那卷》《香山卷》《白熊卷》《黄氏卷》《十世卷》《金刚科》等。

周绍良先生所藏明刊本《救度亡灵超生宝卷》征引“皇天道”宝卷书目5种:《观音宝卷》《往生宝卷》《皇极收圆宝卷》《万法归依宝卷》《救度超生宝卷》,统称“五经九册”。皇天道即李宾所创皇天教,又称“三极同生教”。

明末明空所著《佛说三皇初分天地叹世宝卷》征引无为教历代祖师著述宝卷书目,曰:《语录》《无为了义》《双林》《真空》《般若莲花》《了义保命真空宝卷》《心安集》等。

明末圆顿教弓长祖所藏《古佛天真考证龙华宝卷》记载教派宝卷79种,号称此类宝卷有“千二百部”。有些卷名标榜为佛经,如《妙法经》《漕溪经》《净土经》《莲花经》等;有些借用道教内丹名目,如《周天经》《先天经》《黄庭经》《丹书经》《铅汞经》《黄芽经》等;有些使用典型民间信仰术语,如《古佛经》《无生经》《转天经》《白阳经》《还乡经》《圆顿经》等。

以上宝卷篇目因为宝卷征引而保存,这与民间教派将宝卷视为内部秘笈自神其教有关。民间教派往往把宝卷视为本教珍宝,非其教内之人则难以见到。宝卷中含有佛教、道教思想痕迹,又大量征引宝卷篇目,以此来证明其教派自有渊源,并非虚诳。由于教派宝卷的主导倾向与正统佛教、道教大相径庭,理论体系也根本不同,往往被视为旁门左道,因此无法与佛道经典一样公开流传。民间教派为了扩大其影响力,采取了宝卷之间互相宣传、彼此造势,以为“经典”的手段,这或许便是此类宝卷名目大量生成的底层机制。

(三)广告式宝卷目录

清末民初,尤其是民初,随着出版业的逐渐兴盛,一些报刊杂志会登载宝卷发行、宣讲、演出的广告。如哈佛大学藏《菱花镜宝卷》附广告所载宝卷篇目50种,其中有《正德宝卷》《目连宝卷》《杏花宝卷》《白蛇宝卷》等,并且声明“名目繁多,不及细载;如蒙赐顾,寄货迅速”。另外,《申报》中售卖宝卷的广告也很多:1892年7月6日载《驱邪玉枢宝卷》的售卖广告;1918年11月16日载《家庭实用图书集成》的出版广告,其中有《曲调游戏·宝卷》;1919年6月4日载《男女游戏大观》的广告,其中有《宣宝卷法》;1922年7月4日载《笑》杂志的广告,其中有《螳螂作亲宝卷》《张欣生忤逆宝卷》等,同年8月4日又发布了《乘风凉宝卷》《新相骂宝卷》广告;1922年8月8日载《红》杂志的广告,其中有《嗡嗡宝卷》《游戏宝卷》等;1924年10月13日载上海善书流通处出版目录,其中有《何仙姑宝卷》《针心宝卷》《目莲三世宝卷》等。

可见,广告式宝卷目录在清末民初较为常见,其文化背景是宝卷的商业文娱特征的在这个时代的充分发育。《申报》中的宝卷演出广告颇能说明这个问题。

民鸣社六月初十夜准演《黄糠宝卷》:《黄糠宝卷》是宣卷中第一杰作,描写人情世故,处处入情入理,大可劝人为善,大可激刺人心,较之《刘香女》,有过之无不及。本社删芜存菁,编为新剧,其中描摹势利人卑鄙龌龊,苦小姐之伫苦停辛,乡老老之任侠好义,俏丫鬟之任劳任怨,

莫不酣畅淋漓,令人忽喜忽怒忽笑忽骂,反复低昂,而不能自已也。兹以无为饰徐克富,剑魂饰徐太太,优游饰兰福,聚唯一无二之人才,演唯一无二之好戏。爱观新剧者,幸各早临。①见《申报》1915年7月21日第12版。

该宝卷的演出广告还刊登于1914年5月28日和1915年8月21日及10月16日等日期的《申报》上。另外还有《秀英宝卷》《香山宝卷》《买爷宝卷》《如意宝卷》《药王宝卷》等演出广告。从上述广告可以看出,《黄糠宝卷》已被“编为新剧”,搬上舞台,人物形象突出,故事情节曲折,矛盾冲突激烈,语言感染力强,演员又是业内行家,这已经是纯粹的商业娱乐演出,有别于家庭因为度关、解厄、乔迁、超度等举行“做会”时安排的具有民间信仰色彩的宣卷仪式。

要之,不管是史料记载、宝卷征引,还是广告宣传,前学术性宝卷目录形态的出现不是目录学视野的“自觉”讨论。但这些目录形态的出现和兴替却很能说明宝卷这种事物的文化身份在历代的演化问题:如查禁目录表达了宝卷作为异端教派之“经典”的身份,宝卷征引目录透露出了异端教派下行为民间教派之后的生存突围状况,广告目录则体现了宝卷作为文艺表演的特殊属性。由此,可以确定,虽然这些目录简陋不堪,却仍然值得学界的关注。

虽说此类宝卷目录有其研究价值,但仅凭这种目录,宝卷研究的学术图景难以展开。这种状况的改变,还有待于一批具有敏锐学术眼光的学者们冲破成见,大胆开拓。

二、学术性宝卷目录叙略

学术性宝卷目录始创于20世纪初期,其发展历程呈现出特征鲜明的阶段性:郑振铎、向觉明、恽楚材等学者发凡起例,经傅惜华、胡士莹、李世瑜、关德栋等学者聚散为整,至车锡伦、周良等学者集其大成,而且仍在不断补充完善之中。概而言之,宝卷文献研究愈受青睐,学术地位显著攀升,宝卷目录确立了自身在传统目录学中的重要地位。

首先,初创期。20世纪初期,宝卷的学术意义渐为学界关注,一些学者遂以宝卷文献为基础编制目录。这一时期尚属于探索阶段,主要成果为专题论文。郑振铎先生的《佛曲叙录》是最早从学术研究角度著录宝卷的论著,把“佛曲”定义为南方民间叙事诗,其外延包括敦煌遗书中的讲经文、变文和宝卷等。其中著录宝卷37种,绝大多数为民间宝卷,如《何文秀宝卷》《龙图宝卷》《正德游龙宝卷》《秀女宝卷》《雌雄杯宝卷》等。按其著录体例,先列题名、卷数、版本,然后主要介绍故事梗概,或略加评论考证。如:

《秀女宝卷》一卷,杭州玛瑙经房刊行。隋炀帝时,山西陶惠生有一女,名秀女,自出母胎,便不吃荤腥,陶家一家也者好善。某一天,他们到白衣庵中去拜佛,却被强盗天寿王通把秀女骗去,卖到刘文家中为妾。这里,陶惠伤心万状,出赏格寻秀女,也始终不曾寻到。秀女在刘家拒绝与刘文成亲,为大娘虐待万端。丫头秋兰和她很好,沉香则为她对头。后来,秋兰私和平妈妈同到陶家报信。这里,秀女却被大娘用滚汤冲死,魂游地府,重复还阳。又得何仙姑度她成仙真。她复回刘府,见雷打死沉香,又感化了刘文和大娘向善。恰好这时,陶惠寻到了刘家。他们遂一同回去。天寿王通这时才见寻女赏格,又想得钱,便去报信,不料乃自投罗网。后来,秀女与父母及秋兰俱得道西行。[5]244

自此,宝卷书目屡现佳作。向觉明《明清之际之宝卷文学与白莲教》收录民间教派宝卷70种,有力推动了宝卷目录学的发展。这两种论著出现较早,因材料所限,著录也较简略,却可从中看出宝卷研究已初分视野:俗文学和民间宗教学,为宝卷研究划出了不同的学术方向。此外还有一些报刊如《大晚报》《仙道月报》《文学》《逸经》等刊载论文,介绍宝卷情况,篇目数量不定,大致以经眼为限度。如魏建猷《八卦教残余经典述略》收录20种,陈志良《宝卷提要》收录6种,恽楚材《宝卷续录》收录15种附目7种,恽楚材《访卷偶识》收录12种,恽楚材《访卷续志》收录100多种,《翼化堂善书局宝卷道书目录》收录70种,集腋成裘,规模渐宏。

其次,成熟期。新中国成立后30年间,宝卷专题目录编制取得新进展,出现几部重要的著作,将零散书目汇为整体,初步呈现综合性趋势。傅惜华《宝卷总录》和胡士莹《弹词宝卷书目》可称为典藏目录,是此期宝卷目录成熟的代表性著作。《宝卷总录》是第一部宝卷综合目录,收录国立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及郑振铎、杜颖陶、吴晓铃等所藏宝卷246种,总结了20世纪前半期宝卷目录编制的成果,“对我国俗文学研究贡献巨大”[6]440,“无论是对版本目录学还是对曲艺史学来说,均具有开创性意义”[7]4。《弹词宝卷书目》收录郑振铎、凌景埏、胡士莹等学者所藏宝卷224种,以篇名首字笔画为序,列出版本、卷数、册数、收藏者等信息。此书把弹词和宝卷书目汇为一体,体现出俗文学文献整理的学术视野。李世瑜《宝卷综录》将以上著录全面收录,共收录19处收藏机构或个人所藏宝卷书目。此著出版以后,著名汉学家李福清“和卡扎科娃、斯图洛娃三人发表一篇详细的评论”[8]40,高度肯定其学术价值。该书以宝卷篇目首字音序编号,著录书名、卷数、年代、版本、收藏者、曾著录篇籍等信息,对于宝卷目录学的发展意义重大。

还有一些宝卷目录从宝卷典藏情况出发,使得尘封已久的卷册渐渐为外界所知,如《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弹词宝卷目录》《苏州市戏曲研究室所藏宝卷书目》等,都是以调查馆藏或个人收藏为出发点。整理研究和区域探讨受到重视,如关德栋先生的《宝卷漫录》著录4种宝卷,考证故事渊源,阐述思想倾向,探讨文化背景,分析艺术特征。值得强调的是,车锡伦先生将此类成果称为“漫录体”,认为“漫录体”既属“目录”,也是“研究”。车先生发表的“漫录体”论文至少有12篇,《中国宝卷研究》中收录27篇,《民间信仰与民间文学——车锡伦自选集》中收录十几篇,为宝卷目录学建设提供了新的学术路径。张颔《山西民间流传的宝卷抄本》介绍山西流传的宝卷31种,属于田野调查目录,这说明宝卷流传的区域性已经受到学界的关注。

其三,繁荣期。20世纪80至90年代,学界越来越关注宝卷,北方河西地区和南方吴语区宝卷得到全面汇总编目,宋元明清以至民国的宝卷都纳入编目之列,可称之为繁荣期。其中车锡伦、周良等学者成就显著。段平《河西宝卷集录》,专收河西地区流传的宝卷;车锡伦《宝卷叙录》系列论文和周良《读书札记》,考证作者,介绍版本,概括情节,详细具体,学术价值很高。另外,胡士莹《弹词宝卷书目》于1984年出版了增订本。

20世纪90年代,宝卷研究已成为学术热点。车锡伦先生的《中国宝卷总目》收录宝卷1 500多种,版本5 000多种。该书按宝卷篇目首字音序排列,先列篇名及简名、异名,再以时代为序列出版本及收藏机构。此书出版之后受到学界的高度评价,程毅中先生专门撰文《我为什么推荐〈中国宝卷总目〉》,认为这部著作“大大超过了前人”,并且肯定“国内外会有不少人需要这部书”。[9]边缘人①即刘锡诚。也盛赞此书,认为车先生“以郑先生②即郑振铎。的著作为起点,提出了若干新见,从而把宝卷的研究水准大大地推向前进了”。[10]白化文将此书列入《中华大典·民俗典》。江巨荣称此书为宝卷目录的里程碑式的成果。2000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了《中国宝卷总目》修订本,周绍良作《序》认为此书为集大成之作。其前言《中国宝卷文献的几个问题》简要介绍了宝卷的发展历史,探讨了宝卷的名称、命名方式、版本、流通、作者、收藏,重点介绍了宝卷文献的编目和整理。《编例》为宝卷编目提供了重要参考,如篇目排序、正名与异名的处理方式、版本介绍要点、收藏者标注方式等。附录内容丰富,有100多页,《文献著录宝卷目》收录明朱国祯《涌幢小品》载宝卷目,明罗清《巍巍不动泰山深根结果宝卷》载宝卷目,明罗清“五部六册”引宝卷目,明嘉靖《销释金刚科仪题记》载宝卷目,明刊《救度亡灵超生宝卷》载皇天道经目,《佛说三皇初分天地叹世宝卷》载无为教宝卷目,《古佛天真考证龙华宝卷》载明代民间宗教经卷目,清政府查办民间宗教经卷目,清黄育楩《破邪详辩》载宝卷目,张颔《山西民间流传的宝卷抄本》载宝卷目,车锡伦《江苏靖江的讲经》载靖江宝卷目,《中国曲艺音乐集成·江苏卷》载苏州宝卷目等,收罗宏富,极具学术价值和参考价值,因此海内外研究宝卷者均将《中国宝卷总目》列为必读书目。书后又附索引,如音序索引、笔画索引、收藏者索引和异名索引,方便读者查询。

宝卷目录提要有薛宝琨、鲍震培《中国说唱艺术史论·宝卷内容提要》,馆藏目录有李鼎霞、杨宝玉《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宝卷简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辑委员会《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常书智、李龙如《湖南省古籍善本书目》等。宝卷收入善本书目,可见其受重视程度。

其四,扩展期。21世纪以来,宝卷研究受到更多重视,政府主导、田野调查、馆藏摸底等促进了宝卷目录的完善,可称为扩展期。

政府宏观主导之下编制的宝卷目录成果质量有保障。中共张家港市委宣传部等部门所编《河阳宝卷总目》收录748种,常熟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社所编《常熟宝卷存目》收录472种,均由政府部门主导,规模宏大。以上两种目录皆配合大型宝卷文献汇编,对于保存优秀传统文化功不可没。

依托于田野调查而编制的宝卷目录也层出不穷。车锡伦《甘肃河西地区流传抄本民间宝卷目》收录155种,以方步和、谭蝉雪田野调查所得篇目为根据;李豫所编《山西介休宝卷宣唱使用的主要文学卷本内容提要》收录田野调查所获宝卷16种;王文仁《河西宝卷总目调查》收录150种,包括新发现宝卷63种,朱瑜章《河西宝卷存目辑考》进一步补充完善,整理河西宝卷篇目共210种;胡彬彬、龙敏《长江中游写经宝卷》收录80种,资料新颖,图文并茂;尚丽新、车锡伦所编《经眼北方宝卷提要》收录116种,立足北方宝卷,逐篇著录并撰写提要,学术价值很高;另外,尚丽新《二十七种永济宝卷叙录》收录永济宝卷27种。

馆藏宝卷目录的编制持续跟进。王昊《〈中国宝卷总目〉补遗》收录安徽师范大学藏本30种。车锡伦先生整理的《山西流传民间宝卷目》收录山西大学等地藏本70种。白若思《车锡伦〈中国宝卷总目〉补遗》收录台北“国家图书馆”所藏宝卷13种。周晓兰《〈中国宝卷总目〉补遗》收录福建师范大学藏宝卷41种。吴瑞卿《傅惜华藏宝卷抄本目录》收录133种352部。郭腊梅《苏州戏曲博物馆藏宝卷提要》收录236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辽宁省图书馆等所编《东北地区古籍线装书联合目录》在集部戏曲类下专设宝卷之目,收录宝卷600多种;天一阁博物馆所编《别宥斋藏书目录》亦将宝卷书目列于集部曲类宝卷之属。可见,宝卷终于融入传统四部分类体系,其目录学地位获得全面肯定。

以上简要勾勒了国内的学术性宝卷目录的发展历史。事实上,海外宝卷目录的建设成绩也值得注意。中国宝卷流散海外,被图书馆等机构收藏,受到汉学家的重视。如泽田瑞穗《宝卷提要》、仓田淳之助《吴语研究书目解说》、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汉籍分类目录》、相田洋《有关国会图书馆所藏的宝卷》、砂山稔《刘文英宝卷考:附SOAS图书馆所藏宝卷目录》、司徒洛娃《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收藏宝卷述评》等。其中,泽田瑞穗《增补宝卷之研究》成就较高,其中《宝卷提要》分5卷,后附“别录”“别录补遗”。此书在郑振铎和李世瑜的基础上把宝卷分为5种:科仪卷、说理卷、叙事卷、唱曲卷、杂卷等;又据产生时代将宝卷分类古宝卷和新宝卷两大类。这种兼顾发展历史与思想内容的分类法对宝卷目录学建设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由其序例可以看出,此目录收录其个人收藏139种,版本191种;别录53种根据借阅宝卷著录;别录补遗16种来自大渊等人所藏;同一主题的宝卷若情节、词章有较大出入则分别说明;具有故事情节者加以“概述”,劝善惩恶之文给予“所说”,具体内容难以判明者则斟酌记录,或取或舍。

一些学者奔赴欧美等地高校、科研院所,寻访宝卷藏本,撰写相关论文,著录海外宝卷书目,促进文化交流。崔蕴华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欧洲藏中国明清唱本研究”,根据查访所得,陆续撰写一系列论文,介绍海外流散的宝卷收藏情况:《牛津大学藏中国宝卷述略》收录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藏宝卷30种;《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图书馆藏中国唱本述略》收录亚非学院图书馆藏藏宝卷24种;《大英图书馆藏中国唱本述要》著录大英图书馆藏宝卷若干种。刘彦彦《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珍藏宝卷考述》在崔蕴华著录牛津大学所藏篇目之外又补充20种。李永平主持国家社科重大项目“海外藏中国宝卷整理与研究”对于海外藏中国宝卷的著录成果也非常丰硕。

三、宝卷目录的非体系性与发展前瞻

由以上论述可以看出,宝卷目录的编制以宝卷访求为基础,分类则各有规则,不受传统四部局限,排序则多以音序或笔画,著录项繁简各异。宝卷目录呈现出与传统目录学迥异的非体系性,这种非体系性对宝卷研究的深入开展造成一定的困惑,同时也提供更多的创新探索空间。

宝卷目录的非体系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宝卷篇名多倚称佛道,假借模仿。传统目录学非常重视图书的命名,或如《诗》《书》《礼》《易》以通称为名,或如《韩非子》《孟子》《庄子》《列子》等以人名为名,或如二十四史以朝代为名,或如《松陵集》《剑南诗稿》等以地名命名,诸如此类,皆有规律可循。但是宝卷的命名与此不同。有些假托“佛说”“元始天尊说”,与佛典道经相混,令人莫辨虚实,如《佛说弥勒石佛尊经》《佛说弥勒宝卷》《佛说如如老祖宝卷》《元始天尊说真武修行苦行宝卷》《元始天尊新演还乡宝卷》等;有些借“科仪”“宝忏”之名,令人误以为佛道威仪,如《混元弘阳明心宝忏》《普静如来钥匙宝忏》等;有些宝卷名称字多意繁,如《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还乡宝卷》,涉及宝卷的内容和宗旨;有些借鉴佛经道经的命名方式称某经、某宝经、某妙经,如《地母真经》《古佛考证龙华宝卷》《庚申经》《高王经》等;有些模仿史书而称传或宝传,如《达摩宝传》《七真天仙宝传》《何仙宝传》等;有些小卷称偈、偈文,如《请佛偈》《八仙上寿偈》《十炷腊烛偈》等;有些充满地域特色,如江浙一带的某些宝卷称为古典、古迹,如《显应古迹》《西瓜古迹》等。

其次,一些宝卷名实混淆,同书异名或同名异书现象常见。同书异名现象在古代早已存在,如《太史公书》与《史记》,《淮南鸿烈》与《淮南子》,《红楼梦》与《石头记》等,但宝卷的同书异名现象更加常见,如《皇极金丹九莲宝卷》又名《皇极经》《九莲经》《金丹九莲经》等,《何文秀宝卷》又名《四喜宝》《贞烈宝卷》《恩怨宝卷》《双恩宝卷》《妙莲宝卷》《文秀宝卷》《忠烈何文秀宝卷》《义夫节妇何文秀报冤本传》等。有些宝卷在文中出现几种名称,前题、开卷偈、结卷偈、后题中都各不相同。这种情况结宝卷著录带来一定的干扰,值得注意。还有一种情况是同名异书。如《报恩宝卷》,明代还源教与清代真空教都有,但完全不同;《红罗宝卷》与《猛将宝卷》的均又名《晚娘宝卷》。称《蝴蝶宝卷》者也有三种,一是讲述梁祝故事的,因为二人化蝶;一是讲述徐子见故事的,因徐子见有双蝴蝶,赠给二夫人一只;一是讲庄周故事的,即庄周梦蝶。如果不加以说明,则很容易混淆,因此著录时需要分别介绍并说明区别。

其三,宝卷作者多隐秘难考,但抄写者却郑重留名。教派宝卷作为秘密教派内部的神秘经典,少数作者可考,而另一些则用隐语表示,显得更加神秘。《五部六册》为罗梦鸿所编,属罗教经典;《弘阳五部经》为韩太湖所述,属于弘阳教经典,这些宝卷作者可以通过相关民间宗教的史料、档案等文献加以考证。但是,黄天道经典《白衣卷》却用隐语“口天”表示作者姓吴,用隐语“一十一”表示作者姓王。先天道经典《观音济度本愿真经》作者署为广野山人,车锡伦先生认为广野山人即彭德源。虽然如此,这些能够考实作者的宝卷数量极少,更多的宝卷作者并不可考。与此同时,宝卷抄写者却往往在宝卷里下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些抄手有些是具有职业色彩的宣卷人或念卷人,有些是个人或家族成员,或兼具此两种情形。郑州图书馆藏宝中,陈氏家族抄本有多种,如陈镒抄《大红袍》《双金花宝卷》《福禄宝卷》《节义锦帕卷》等,赵荣堂氏抄本有《八宝延寿卷》《双金鹤宝卷》《天仙宝卷》《龙图宝卷》《妙音宝卷》《退星宝卷》《斋僧宝卷》《双富贵宝卷》等。有些宝卷抄手直接在宝卷里写明自己家族的堂号,如崇礼堂、至德堂、聚星堂、诚有堂、树德堂、积福堂等。这些情况表明,抄写者的抄写行为非常严肃,并且借助署名来宣称自己或家族对于宝卷的拥有权。

由于宝卷目录的非体系性的客观存在,所以宝卷目录的编纂方法需要进一步探索创新,传统目录学成果可以借鉴,但是需要继承发展,开创一条中国特色的宝卷目录学研究之路。总结百年来中国宝卷目录学的构建和其完善的发展史,最基本的经验,就是宝卷研究必须重视宝卷文献的独特个性,传统文献学的方法固然可以借鉴采用,但必须适合宝卷文献本身,具体分析。比如宝卷的分类如何定位问题,就值得深入探讨:《佛曲叙录》把宝卷归为佛曲,与变文、讲经文为一类,若以四部分类观之,似可列入子部佛家类;而史料记载、笔记传述、宝卷征引的宝卷,如以四部而论,则可列于史部野史类;至于大量民间文学研究性质的宝卷目录,其类别显然可归于集部。再比如宝卷专题目录的具体写法也需要深入尝试探索。《佛曲叙录》,简介版本,概述情节;《宝卷总录》《弹词宝卷书目》,罗列篇目、版本,并注明藏地;《宝卷综录》,列表展示,版本从属于篇目;《中国宝卷总目》是以篇目为纲,按时间顺序罗列版本并说明藏地;《经眼北方宝卷提要》,撰写内容提要并抄录重要原文;《苏州戏曲博物馆藏宝卷提要》,先述梗概,后列版本;《傅惜华藏宝卷抄本目录》,直接抄录开卷偈和结卷偈。这些目录都各有风格,体例不一,虽然个性鲜明,但需融会整合,探索一种符合宝卷本质特征的专题目录撰写思路。如宝卷命名需要全盘考虑,可以通行篇名为纲,后列异名,并且辨析同名异书或同书异名,以示区别联系,且附异名索引,以便查找、研究;如作者介绍,有则详,无则略,但要更加重视抄手情况的介绍,因为抄手的家族、地域、抄写习惯、题记线索等对于研究宝卷的抄写、转借、收藏、聚散等,具有重要文献价值;如故事提要的撰写要注意宝卷基本情节与具体版本的特殊情节之间的区别联系,因为同一宝卷故事系统其故事基本相同,似乎千篇一律,但一旦具体到每一个抄本,故事时间、地点、人物、情节、结局等往往不尽相同,需要判断版本之间的历时性变异与共时性参差的复杂关系,这对于研究宝卷版本流传规律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如宝卷往往不载序跋,但凡有记载则需要详加考证,虽然这些序跋往往语言俚俗,很难与经史子集之类相提并论,但“下里巴人”自有其本身特有的思维模式、语言风格、行文特点等,而且宝卷拥有广泛的观众,其审美感染力是非常强烈的;再如宝卷的背景史料则须更加重视,如编写机缘、刊刻流传、抄写转借、表演节令、接受群体、官民态度等,都与正统文学大相径庭,需要全面梳理研究并与目录编制有机整合,河北省阳原县揣骨疃镇双塔村金山寺保存的罗教碑砖,是目前最为完整的罗教碑砖之一,是研究宝卷的重要文物;一些流传于民间但未被著录的宝卷也需要发掘整理,编入目录之中,如河北易县、涞水流传的《后土宝卷》至少有7种本子,就是经学者访查之后才进行研究的。因此,宝卷目录学建设任重道远、前景可观。

宝卷研究晚起而曲折,目录学建设历史更是复杂多变,我们既要关注宝卷文献的历史发展,又要联系当下的“非遗”传承保护,讲好中国故事和弘扬传统文化的大局面,加强宝卷文献整理研究,构建完整系统的宝卷学学科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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