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像学的视角分析凤纹的历史文化意义

张慧光

（蚌埠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安徽 蚌埠233000）

一、图像学与凤纹

图像学是艺术史学者专门为了艺术分析而产生出来的一门方法论。著名的代表人物是美国艺术史家欧文·潘诺夫斯基，他认为图像学是一种源于综合而非分析的解释方法。如果要想找出艺术作品的内在意义，艺术史学者就必须尽可能地运用与某件艺术品或某组艺术品的内涵意义相关联的文化史料，去检验他所认为的那件艺术品的内涵意义。显然，图像学方法是一种以内容分析为出发点，根据历史知识背景来解释艺术品象征意义的方法。由于艺术作品的内涵意义不能由艺术史专用术语描述，而只能借助于哲学史、宗教史、社会结构史、科学史等学科的专业术语描述，所以图像学理所当然地引发了学科间的合作，这就是艺术史发展中图像学转向的最大意义。[1]

凤纹作为中国传统纹样中的精髓，历经了数千年历史长河的洗礼，依然显示着强大的生命力，凝聚着不同时代的精神面貌和民族情结，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符号和文化标志。透过凤纹多变的形式着重探讨其形象背后所蕴含的深厚历史文化意义，为更好地了解凤纹图像的演变规律和有效对其运用与创新提出有力的理论基础，同时秉承了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并将其发扬光大。

二、凤纹的图像学分析

（一）稚拙淳朴——原始时期凤纹图像

远古时期的凤纹图像总体看来形象质朴、单纯，多以一些常见的鸟禽形象呈现，造型洗练、概括，线条简单、粗略，多与太阳纹等相结合以表达原始先民对自然的崇拜（图1）。其中对凤鸟的崇拜主要表现在彩陶、玉器等器物上的鸟形纹饰，属于人类早期具有实用意义的装饰形式，其原始宗教意义大于审美意义。

图1 原始彩陶上的凤纹

这一时期的哲学思想主要体现在原始宗教信仰方面，是原始先民认识世界的主要精神来源。根据当时不同地域的生产方式和自然条件形成了不同特色的图腾崇拜形式和宗教仪式。其中彩陶是最具代表性的礼器，在宗教仪式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与文化内涵，其原始宗教意义大于美学意义。因此，原始社会彩陶上的纹样内容均源于各种宗教信仰中的图腾崇拜，其艺术形式主要传达的是原始先民敬畏自然的宗教心理和“万物有灵”的思想观念。

（二）神秘威严——商周时期凤纹图像

商周时期，统治阶级的威严与权贵主要体现在城郭、殿堂以及奴隶主贵族专有的青铜器造型和纹饰的规整与肃穆上。殷商时代是中国文化从萌芽到定型的转折点，这一时期人们的观念形态从神本走向人本，由尊命尊神走向尊礼尚德。虽然这一时代的文化深深打上了宗法文化的烙印，但其制度文化、行为文化、观念文化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有着里程碑的意义。体现在艺术上，主要是当时最具代表性的造物艺术——青铜器和玉器。

青铜器是商周文化的重要载体，多作为祭祀用的礼器，并按照统治者的身份和等级进行区分，庄重、神圣而威严，这也直接影响了青铜器上的纹饰风格。这一时期的凤纹图像主要以“夔凤”形象为主，多为一足、瞠目、侧身直立，构图形式多采用对称格式，整齐而静谧，强烈地烘托出青铜祭器的肃穆与威严，反映了统治者超世间的权威观念及原始宗教精神（图2）。

图2 商周夔凤纹

商代的玉器主要供奴隶主欣赏把玩，成为一种奢华的装饰品。玉器制作十分精美，数量也大大增加，故有“旧宝玉万四千，佩玉亿有八万”之说。到了周代，人文意识增强，提出了“尊礼尚德”的观念，此时玉器多作为礼器使用，人们把玉当作修养品德的标准。和青铜器一样，体现着周代的等级名分制度。由于宗法文化的遗存，此时玉器也用于陪葬。但总体而言，周代玉器是作为伦理道德、等级名位的标志，是统治者的一种尊贵的象征，有着浓厚的封建伦理观念。[2]正如《玉文化论丛》中所说：“凡古代玉雕任何一种纹饰或造型的出现绝非偶然，或玉匠心血来潮，或毫无意义下的雕琢，而它必然是要表现某种意义或是含意，或是某种纹样的抽象（简化）形态。”[3]玉器中的凤纹图像映衬着这种时代特征，显示出造型华丽精美、富有装饰意味的艺术特色，与青铜器纹样的威严形成鲜明对比。

（三）意气风发——秦汉时期凤纹图像

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文化空前活跃与繁荣。百家争鸣，争战不断，社会动荡不安，致使人们开始质疑天命鬼神的力量，形成了“重民轻神”的文化精神，企图摆脱神的桎梏，注重民意，意识形态多元而自由，体现在凤纹的艺术形象上则呈现出自然、轻盈、活泼多样的形式风格，基本上挣脱了商周以来的神秘、肃穆与规整，而多以柔美的曲线和自由、舒展的姿态构成（图3、图4）。

图3 战国凤纹石刻

图4 战国凤纹漆器

春秋战国时期的分裂割据促使了秦汉时期的大一统，政治、经济、文化蓬勃发展，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恢宏轩昂、开拓创新的时代精神。这种精神所呈现的物化形式，大到雄伟与壮丽的秦始皇陵、兵马俑、长安城等，小到动感强劲与自由奔放的凤纹图像。凤的形象在这一时期基本成型，其姿态多为昂首挺立、展翅飞腾状，映衬着秦汉时代浑厚雄放、自信张扬的宏阔基调（图5）。

图5 汉代朱雀纹浮雕

汉代厚葬之风流行，在工艺美术的装饰题材上，羽化升仙、祥瑞迷信等一类内容占有极大比重。[2]162凤多作为引人升天的坐骑和神物，是沟通天地的象征，体现了“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

（四）雍容华贵——隋唐时期凤纹图像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动荡混乱的时代，一方面为宗教活动的兴盛创造了有利条件，尤其是佛教得到显著发展；另一方面频繁的战争促使民族迁徙，为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开辟了道路。这一时期的艺术既体现了浓厚的宗教色彩，又显现出民族特色和异国情调。

隋代重新建立了统一的封建国家，为唐代的繁荣昌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隋代凤纹图像既继承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清瘦飘逸风格，又显现出隋代统一大业的蓬勃气势（图6）。到了唐代，这种气势恢宏的风格得到极其显著的发展。

图6 隋代凤纹石刻

唐朝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鼎盛时期，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都呈现出空前繁荣的发展局面，反映在思想领域上则自信而开放，宗教、哲学、文学等各个领域兼容并蓄，加之对外交流的频繁，体现在工艺美术上则呈现出百花齐放、争齐斗艳的热闹景象，追求自由奔放、闲情逸趣、华丽丰满的艺术风格。在装饰纹样中大量采用卷草、牡丹等极具装饰意味的植物纹饰以体现生机盎然、欣欣向荣的时代气质。这时的凤纹体态丰满而舒展，大都与花草纹样相结合，翩翩起舞，悠然自得，向着世俗化与唯美化的装饰情趣发展。凤的形态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与完善，形成了今天所见的高贵而绚丽的凤凰图样（图7、图8）。

图7 唐代凤鸟牡丹石刻

图8 唐代飞凤纹（铜镜）

（五）刚柔并济——宋元时期凤纹图像

宋代处于中国封建社会后期，在北方强悍的西夏、辽、金等势力的侵犯下，统治者采取苟且求安的忍辱政策。在这种政治局势下，宋代文化呈现出一种内敛、素雅、沉郁的风格与气息，表现在哲学领域主要以理学思想为主导，即以儒家礼法、伦理道德为核心。“理学家所提出的‘言理而不言情’是与工艺美术的社会任务和要求背道而驰的。因而它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工艺美术的风格。”[2]257文学则趋向于平淡、含蓄的文采，这种文学观念也对工艺美术造成一定的影响。整体的文化、艺术都被这些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情趣和精神取向所笼罩。凤纹图像在这种情势下，自然融合了时代的精神，一改唐代的恢宏大气，体现出隽秀柔美的风格，造型的刻画细腻而委婉，尾羽悠长而平缓，显得静谧而幽雅（图9、图10）。

图9 宋代凤纹建筑装饰

图10 宋代凤纹瓷器

元代是一个尚武的时代，建立了继唐代以来又一个强大而统一的政权，既改变了宋代的萎靡不振，又为之后明清时代的稳定、统一奠定了基础。元代游牧民族豪放不羁的生活态度与观念造就了这个时代刚健有力、粗放豪迈的精神特质，反映在艺术领域中自然也呈现出粗犷遒劲、自由奔放的形式风格。由于与中原文化的交流，其艺术风格又一定程度地融合了汉文化的深厚与沉稳。在凤纹图像的造型风格上呈现出强烈的贵族气质和民族特色，与宋代的秀雅、柔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呈现出刚柔并济的时代特征（图11、图12）。

图11 元代凤纹瓷器之一

（六）精致冗繁——明清时期凤纹图像

明朝进一步加强和巩固了中央集权制。许多文人志士为了逃避政治上的高压政策而专注于古今考据和纯审美的艺术创作，这一时期的文化与艺术精致、细腻且华美。此时，资本主义在江南开始萌芽，“西学东渐”带来了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与新观念，在意识形态上形成了科学、自由和开放的先进思潮，滋生出市井文化的审美情趣。在哲学思想方面注重实践与功用，重视科学技术，由以往的“经学”转变为“实学”。这些思想观点也渗透到了艺术风格的表现中。明代工艺美术的特点可以用田自秉总结的“健”“约”来形容：“所谓‘健’，是充实而不浮艳；所谓‘约’，是概括而不赘疣。无论是造型，还是纹样，装饰性都很强，使人感到美的样式化、程式化、图案化。”[2]303这也是此时凤纹图像的显著特征（图13、图14）。

图13 明代凤纹瓷器

图14 明代飞凤穿花纹样

清朝时期，随着鸦片战争的爆发，社会动荡并逐渐走向衰微。政治上专制统治加剧，“文字狱”的力度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加上新旧制度的更替，人心惶惶，脆弱无力，缺乏安全感，表现在艺术风格上则呈现出复杂繁琐、矫揉造作的匠气。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中外工艺文化得到了充分的交流，由于盲目地吸收当时西方的巴洛克和洛可可艺术风格，这一时期工艺美术走向冗繁俗艳。处于这种社会文化背景下，凤纹图像也变得繁琐而精密，充满了粉饰与俗气（图15、图16）。

图15 清代双凤牡丹织锦

图16 清代双凤戏牡丹纹样

结 语

凤纹图像从其起源、演变、发展直至今日，凝聚着深厚而宽广的象征意义与文化内涵，体现着人们的时代精神与审美趣味。在不同历史阶段政治、文化观念的影响下，塑造出了极其丰富多彩的凤形象。图形是一种形式符号，图形艺术与数学、物理等科学符号不同，图形艺术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在美的形式中图形艺术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通过图形艺术研究不仅可以了解人类社会从原始到现代的历程，探索艺术形式和艺术风格的发展规律，还可以破译图形蕴含的密码，获取人类社会不同历史阶段的文化信息。[4]从这些五彩缤纷的凤纹造型结构中能够清晰地触摸到各个时代的历史印记与文化脉络，其形式、象征性与内在含义之间是循序渐进、相互渗透和相辅相承的关系，其间折射着丰厚而宝贵的传统文化思想与设计理念，对现代设计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借鉴作用和启示意义。凤纹图像以其美丽的形式和深远的意义在未来的发展过程中定会神采奕奕、与时俱进，向着更新、更美、更广的天地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