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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石经乐律残石的相关探讨

2021-02-12李荣有

音乐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五经

文◎李荣有

一、熹平石经及其后世遗绪

自汉武帝采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治国方略后,儒家经典被立为官学法定教科书,朝廷设“五经博士”来专门讲授。由于书简文献易腐,东汉时期又有大量典籍遗失,连皇家藏书馆里的标准本“兰台漆书”也因种种原因被人为涂改。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蔡邕等人向汉灵帝提出校正“六经”刊刻于石的奏请。奏请获准后,从熹平四年(175)至光和六年(183),在蔡邕的主持下,“六经”今文儒学经典被刊刻于石,立于京畿洛阳的太学门外。经文刻于高一丈、宽四尺的长方形石碑之上,共46 石,计20 余万字,世称“熹平石经”“汉石径”和“太学石经”,又因其用隶书一体写成,世称“一字石经”。遗憾的是,汉献帝初平元年(190),石经因战乱遭受严重破坏,至魏初,虽有修补,却因受后世朝代更迭、迁徙等因素的影响,损毁严重。

之后,魏晋至明清各朝,陆续有重刻石经之举,影响较大的有:魏“三体石经”、唐“开成石经”和清“乾隆石经”等。

魏石经,又称“正始石经”。由三国魏废帝(齐王曹芳)于正始年间(240—248)刊立,位于洛阳太学讲堂西侧汉石经对面。因魏时古文经学兴盛,故刊刻内容为古文经典,另因刻字兼用古文、篆、隶三种字体,后世又称其为“三体石经”或“三字石经”。

唐石经,又称“开成石经”。于唐文宗大和四年(830)至开成二年(837)完工,由艾居晦、陈玠等人负责实施。原立于唐长安城务本坊的国子监内,宋代移至府学北墉。“开成石经”以楷书为范,因其内容包括《周易》《尚书》《周礼》《仪礼》《礼记》《诗经》《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等12 部经典,亦称“唐十二石经”。

北宋石经,又称“嘉祐石经”。于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至嘉祐六年(1061)完成,历时20 年。石经立于宋都开封府国子监。因石经刻有《周易》《尚书》《毛诗》《周礼》《礼记》《春秋》《孝经》《论语》《孟子》(宋代将《孟子》列为经书)等9 部经书,故世人又称其为“九经”。另因其用了篆书和隶书两种书体,故有“二体石经”或“二字石经”之称谓,还有按地名称作“汴学石经”或“开封府石经”。

南宋石经,又称“绍兴御书石经”,因多为宋高宗手笔,还称“宋高宗御书石经”。石经于高宗绍兴五年(1135)至孝宗淳熙四年(1177)完成,立于临安(杭州)太学,故又有“临安石经”和“宋太学御书石经”之名。另因当时专门建有石经阁,阁下置石经,阁上藏拓本,阁名“光尧”,便有人称之为“光尧石经”。该石经初刻《周易》《尚书》《毛诗》《春秋左氏传》《论语》和《孟子》等6 部经书,后又增刻《礼记》中的部分内容,总计7 部经书。

清石经,又称“乾隆石经”。始刻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至乾隆五十九年(1794)完工,历时三年有余。碑刻立于北京国子监。乾隆皇帝钦命的总负责人是和珅、王杰,副职为董浩、刘镛、彭元瑞(业务主持)。清石经刻有《周易》《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氏传》《公羊传》《穀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和《孟子》等共13 部,即所谓的“十三经”。

熹平石经虽然屡遭损毁而失去了其预期目的,但在汉至清以来的宫廷和学界,一直被认为是一种可行性较强的文献保护和传承的媒介,故而历朝不断对其进行再开发和再利用,并与纸质媒介相依相伴而流传于世。

二、熹平石经乐律残石的基本情况

在河南省洛阳市东汉都城开阳门外的太学遗址(今偃师县朱家圪垱村),陆续有熹平石经残石出土。据相关统计,截至清末民初,公共收藏和保存完好的共有8275字。新中国成立后,又先后发掘和收集了600 余字,共计8800 余字。残石现主要藏于洛阳博物馆、河南博物院、西安碑林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中国国家图书馆。

对于陆续出土的石经,历代学者亦多有考索,并逐步理出了石经所刻经书的名称和数量。其实际情况是,所见石经刊刻的书目,并非如《后汉书》等史书中所记的“五经”或“六经”,而是包括《鲁诗》《尚书》《周易》《仪礼》《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和《论语》等7 部儒家经典。

20 世纪80 年代,在洛阳东汉太学熹平石经遗址发现乐律残石,其中两块石面清晰地刻有乐律铭文,现藏于河南博物院。经仔细辨认可知,第一石正面有47 个汉字(个别残字依稀可辨),第二石正面有30 个汉字,均为汉隶书体,呈竖排自右向左排列。

第一石见有刻字10 行,自右至左各行文字(包括根据词义辨识的残字)为:编钟小变徴;编钟小徴均;编钟小羽均;编钟下变宫;相(次?)祠中(郊?);商均南吕第;(角?)均应钟第;徴均泰簇第;(羽?)均姑洗第;(宫?)均。(彩版图1)

图1

很显然,这些乐律铭文所展示和代表的,正是编钟悬架上的乐钟位置。中间部位所刻的“相(次?)祠中(郊?)”,可能是作为一个标志性名称,意味着该编钟或某编钟乐曲用于宗祠。若下方被拦腰切断的铭文果为“郊”字,则正好对应了文献史料中关于“郊庙祭祀”的记载。

第二石见有竖排刻字8 行,根据刻石的整体排布结构,以及对其词义进行综合分析可知,此残石上各行文字皆为“三重编钟”(彩版图2)。因其上端连接处的文字均已残缺,无法看到完整的内容,但根据二石上乐律铭文之间的相互关联信息,以及编钟乐悬自下而上的悬挂序列,即镈钟、甬钟、钮钟三重悬挂的编悬模式,这里的“三重编钟”,应指乐悬的“第三重编钟”钮钟的位置。那么,照此推理,第二石的原始位置,应位于第一石的左下侧,这样二石上的乐律铭文就形成了一体性对应关系。

图2

十余年前,笔者受河南博物院李宏副院长之邀与该院华夏古乐团进行座谈,曾亲见实物。根据本人之前对出土熹平石经残石及其研究文献的了解,前述石经所载儒家经典中均未见有该乐律内容。因此,必须从其他途径,给予熹平石经乐律残石一个合乎历史事实的准确解读与定位。笔者循公孙尼子因《乐经》而撰《乐记》的说法,从石经乐律残石与《乐记》之间的关系加以探讨,认为:现存《乐记》主要从哲理的层面论述“乐”的形而上属性意义,而能够与《乐记》内容相对应和相呼应者,只能是相传遗失了的《乐经》。而《乐经》应是以数理结构为主体记录音乐本体的属性,如乐律、乐调、乐谱、乐器和乐作等内容。那么,熹平石经乐律残石中的内容,恰好具有这种独特的属性意义。

目前,虽然这两块乐律残石仍属孤证,但作为一种独特的实证性史料信息,它起码可以作为引发我们开启这项学术探研活动的诱因和动力。为此,笔者近年来开展了如下几个方面的工作:(1)从辨识乐律残石字迹真伪的角度入手,确证乐律残石真伪。笔者曾专门请教南京艺术学院黄惇、河南大学艺术学院赵振乾等专家,分别对刻石材质、运笔手法、字体结构、刻凿工艺等方面进行全面的分析研判,从文字考古学的角度对其铭文进行考证,来确认该石经残石的真实性。(2)对历代学人关于熹平石经残石和散佚《乐经》的研究文献进行全面梳理与综合分析。(3)将熹平石经这一中古以来媒介变革的典型案例,与“六经”在传播流变过程中相近的曲折经历,放到一体平台进行综合考证,以期从一个更加广博的维度和深度,探讨揭示我国古代媒介变革与艺术历史演进二者之间的内在关联。

三、从乐律残石看《乐经》的流传

在汉以来的文献史料中,关于《乐经》的记载本来就存在不确定性,而熹平石经遗址出土乐律铭文又是活生生的客观性历史存在,因此它出自哪部上古经卷就成了又一个新增的疑点。

(一)“六经”说与“五经”说简析

关于“六经”之《乐经》的遗失问题,学界有多种说法:一说孔子办私学,《乐经》为其主要的教科书,后不知何因丢失了;二说公孙尼子因《乐经》而撰《乐记》,后《乐经》不幸丢失;三说《乐经》因秦始皇焚书令而焚于一炬;四说西汉时期《乐经》因不明原因而遗失,故自汉以来“五经”说常见于史籍。

通过将熹平石经和《乐经》两个案例的文献史料进行互证研究,笔者认为,《后汉书》对相关问题的记载,存在着前后说法不一、前后矛盾的现象,主要有三点:(1)熹平石经所刻的上古经书数量,就有“六经”说和“五经”说之差异,在记述石经工程主持人的《蔡邕传》《张训传》中,记为“正定六经文字”,而在《灵帝纪》《卢植传》《儒林列传》《宦者列传》等章节中,则又说是“正五经文字”。①[南朝宋]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2 年版,第1990 页。(2)《蔡邕传》“正定六经文字”之后,唐李贤注又试图肯定“五经”说,而对《隋书》“七经”说视而不见。(3)关于熹平石经的书体,据前人考定和出土石经残石的印证,石经文字均为汉隶一种字体,并世代沿袭有“一字石经”之称谓,而《儒林列传》说用“古文、篆、隶三体书法”,则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一个问题,按照常理推论,本出自范晔一人之手并被列入官定史籍的《后汉书》,针对同一事件在不同的章节却有不同的记述是不应该的。那么,就“六经”说和“五经”说而言,是当时手抄之误,还是其时便已存在“六经”和“五经”两种异说,致使撰写者故意留下悬念,还是另有他因?另外,即使“六经”说属实,但是否指包含《乐经》在内的先秦“六经”呢?

据《汉书·王莽传》载,西汉平帝时期,任大司马的王莽曾有奏立《乐经》一事;②[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99 年版,第2989 页。王莽建立新朝之后,再一次举行了立“六经”博士的重大举措。③《汉书》,第3029 页。可见,起码在西汉平帝时期,王莽奏请建立明堂、辟雍、灵台等礼仪建筑和市场,为学者建造一万套住宅,隆重举行“立《乐经》,益(增)博士”等举措,聚集学者和有特殊本领者数千人,大力宣扬礼乐教化,其时相传遗失的《乐经》肯定已经再现于世。继之,王莽新朝再立“六经”博士,朝廷文案历历在目,先秦“六经”得到修复并再次确立其历史地位应是不争事实。而由于“新”朝短命,故在之后较长一段时间内,则更多是由于政治的原因,从宫廷到学界乃至广大社会,均不愿公开承认由这位篡汉立“新”之人“立《乐经》”这一史实,故而历史真相被长期掩盖。

此外,由于范晔的《后汉书》参考融合了前人多个版本的内容,如灵帝熹平年间成书的《东观汉记》、谢承《后汉书》、司马彪《续汉书》、华峤《后汉书》、谢沈《后汉书》、谢莹《后汉书》等,对前人已然混淆了的事情,他也无力予以纠正而致表述含混。

第二个问题,唐李贤的《蔡邕传》注,以所见石经仅有《尚书》《周易》《公羊传》《礼记》《论语》,来维护“五经”说,一种可能仍为政治的因素,唐代儒家正统观念仍然规避王莽“立《乐经》”这一史实;另一种可能是,在范晔《后汉书》成书的南北朝乃至唐代魏徵梳理石经之期,尚未看到《乐经》残石,故李贤为《后汉书》作注时也只能作附会之词。应该说,这就是“五经说”得以广泛传播的主要原因。

第三个问题,《儒林列传》误把熹平石经说成含“古文、篆、隶三体书法”,则很明显是和魏“三体石经”相混淆了。

事实上,汉代修复先秦儒家经典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艰难曲折过程,如向社会公开征书,请秦朝博士付生口授《尚书》续写经书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治国方略,率先立五经博士(属今文经学),初步完成了儒家经典和儒学教育的制度建设,之后又经历了昭、宣、元、成、哀等时期近一百四十年的继续努力,至平帝时经王莽奏请将《古文尚书》《乐经》《毛诗》《周官》《左传》等(属古文经学)先后立为学官,及至王莽新朝再立“六经”博士,应该说先秦“六经”得到了全面的修复。

然而,这同时也引发了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两大学派之间的矛盾和争端,且因后者的主要推手是王莽,执行者是新朝国师刘歆,短命的新朝灭亡后,古文经典遂被病诟为伪书。尤其是《古文尚书》和《乐经》,一直呈现若存若亡之状,以至于包括熹平石经中是否刊刻有《乐经》这一问题,从一开始就是一本糊涂账,这也为后世学人提供了质疑和争议的空间。

另据《隋书·经籍志》载:

后汉镌刻七经,著于石碑,皆蔡邕所书。魏正始中,又立三字石经,相承以为七经正字。后魏之末,齐神武执政,自洛阳徙于邺都(安阳),行至河阳,至岸崩,遂没于水。其得至邺者,不盈太半。至隋开皇六年,又自邺京载入长安,置于秘书内省,议欲补辑,立于国学。寻属隋乱,事遂寝废,营造之司,因用为柱础。贞观初,秘书监魏征,始收聚之,十不存一。④[唐]魏徵等《隋书》,中华书局1973 年版,第947 页。

《隋书·经籍志》把熹平石经的“五经”说更正为“七经”说,形成了一种结论,纠正了《后汉书》的“闪烁其词”;同时,说明了魏正始年间“又立三字石经”,且为“七经正字”这一事实。并且,记述了石经保护搬迁过程中的损毁,以及隋末内乱后的人为废弃,终致“十不存一”的悲惨结局。

翁方纲《汉石经残字考》载:

《灵帝纪》所云“诏诸儒正五经”者乃浑举之词,《蔡邕传》所云“奏求正定六经”者,是核实之文也。是熹平石经为《周易》《尚书》《鲁诗》《仪礼》《公羊》《论语》六经也。……以隋志言“七经”者,盖见一字石经有《周易》、有《尚书》、有《鲁诗》、有《仪礼》、有《春秋》、有《公羊传》、有《论语》,却合“七经”之数,遂断以为汉刻七经。此特揣测之论耳,当日如何综计,互有搘拄,盖不必鉴求矣。⑤[清]翁方纲《汉石经残字考》,光绪后知不足斋刊。

翁方纲的“七经”说,完全摒弃了《后汉书》中混乱无序的相关记述,则是根据《隋书》之言,结合清时所见熹平石经残石提供的实证信息,而做出的推理判断。那么,现在我们又发现了石经遗存乐律残石,其最大可能性再次指向相传遗失很久的《乐经》。若按此计,熹平石经的内容应更定为“八经”。不过,有学者考证认为,《论语》在汉代尚未正式立为经书,《公羊传》是从《春秋》中分出来的。那么,《蔡邕传》中十分含蓄的“六经”说,则正应了先秦六经无疑。

(二)《乐经》文本之流传

关于历史上有无《乐经》这一问题,因在《庄子》《荀子》《礼记》等书中,均有孔子晚年修订“六经”的记述,《史记·孔子世家》中对孔子办私学以《诗》《书》《礼》《乐》等为教材亦再次确认,因此,后世学人对这一问题曾经深信不疑。但由于自汉以后长期找不到真凭实据,这一问题也成新的疑点,对于历史上是否真正形成了《乐经》的文本,也渐渐成为学界争议的焦点。

总体而言,在不断争议的过程中,历代学人渐渐形成了三种不同的认知:(1)先秦时期已有《乐经》文本,之后丢失;(2)其文本散存于其他经籍之中,如《乐记》《周礼·大司乐》;(3)历史上可能并未形成《乐经》的文本,古人只是把乐律、乐调、乐器及其艺术表现手法等尚未形成文本的经验之谈称作“乐经”。

自汉初崇礼复古到确立儒家思想一统地位,学者们一直在潜心修复《乐经》文本。从汉高祖刘邦命叔孙通制礼作乐,武帝独尊儒术和立“五经”博士,平帝时王莽奏立《乐经》博士,及至蔡邕等“奏求正定六经文字”,《乐经》文本已得到修复应是不争的史实。

据《汉书·艺文志》载:“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⑥《汉书》,第1364—1365 页。“六艺之文”首先说明,以下所言《乐》《诗》《礼》《书》《春秋》等五门课程都是有教材文本的。“乐以和神”放在首位,则说明“乐教”在“六艺”教育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萧统赞王莽:“制成‘六经’,洪业也。”李善注曰:“汉书曰:莽奏立《乐经》,然经有五,而又立《乐》,故云‘六经’也。”⑦[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2154 页。显然,此说完全抛开了政治因素,充分肯定了王莽“奏立《乐经》”之大事件,颂扬其重置先秦“六经”的宏伟业绩。而《后汉书》刻意规避《乐经》存活于世的史实,故意以“六经”说和“五经”说掩盖真相、混淆视听,做出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记述,则主要是对王莽篡汉的根本性否定而连带导致的结果。

《隋书·经籍志》载:

《乐论》一卷,注曰:卫尉少卿萧吉撰;《乐经》四卷(未注撰者);……《钟律义》一卷;……《钟磬志》二卷,注曰:公孙崇撰;……《乐悬》一卷,注曰:何晏等撰议。⑧《隋书》,第926—927 页。

《隋书》清晰地表明:(1)隋代曾经见有“《乐经》四卷”,后遗失,故不知撰者姓名;(2)当时可见《乐论》《乐经》《钟律义》《钟磬志》《乐悬》等书目,说明《乐经》既不能和《乐记》《乐论》等乐义类书目相混同,又不能与《钟律》《乐悬》等具体的技术性书目相混淆,极有可能是一部以数理结构和逻辑分析为主体的书目。《旧唐书·经籍志》⑨[后晋]刘昫等《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 年版,第1975 页。《新唐书·艺文志》⑩[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 年版,第1435 页。也有清晰记载,唐代仍有《乐经》文本传播于世。

明清学人在《乐经》研究领域不断拓展边界,著述颇多:如明代湛若水《古乐经传》(另有《补乐经》一篇)、刘濂《乐经元义》、瞿九思《乐经以俟录》、张宣猷《乐经内编》、张凤翔《乐经集注》(二卷),清代李光地《古乐经传》(五卷)、毛奇龄《竟山乐录》,等等。

在现代学人群体中,仍有许多学者坚守这一领域的探究,如项阳、田君、王齐洲、王炳军、余作圣、严家炎、孙振田和范春义等,不断推出新的学术见解。

令人慨叹的是,民国时期曾有《乐经》古本再现于世而后遗失的奇闻。1936 年,《西京民报》发表《〈乐经〉——旬邑古庙发现竹简,飞云洞中只余今文》一文,介绍明末清初陕西省旬邑县直道村布衣隐士文应熊在村外古庙发现蝌蚪文《乐经》竹简,经二十余年潜心琢磨切磋完成今文译注,交付后人传承,后逢“西安事变”爆发,手稿不知去向。据传,此《乐经》分上、中、下三卷,包括十二律论、六乐、八音诗等内容,原文后有整理者的注评。⑪山佳《六经有此称完璧——失传〈乐经〉重现西安》,《收藏》2011 年第8 期,第84—85 页。

如上多种迹象和证据表明,由于受政治、伦理、学派之争、媒介载体等因素的制约,汉以后《乐经》文本曾多次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却始终得不到正史确认,致使其有无问题被涂上了迷幻色彩,直至熹平石经乐律残石再现于世。笔者认为,在汉代诸儒的共同努力下,《乐经》原本和其他经书一样再现于世,先秦“六经”得到了全面修复。但主要由于政治的因素,修复《乐经》之事被官方矢口否认,导致自汉以来,宫廷太学实施礼乐教化的这部非常重要的教科书呈隐身状态,民间反而通过不同渠道传播着简牍刻本。

结语

笔者通过对出土熹平石经乐律残石的综合考证,从中体悟到历史上任何一种媒介的变革都与艺术历史的演进有着密不可分的互为关联。

其一,熹平石经作为东汉时期将先秦“六经”刊刻于石的一项重大媒介变革工程,除了简牍著录典籍文献存在易腐、易损的弊端亟待变革这一原因之外,汉代艺术(含乐舞百戏、绘画造型、文字语言等)整体的成熟完善,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如果没有汉代艺术尤其是石刻艺术的辉煌业绩,蔡邕等人不可能凭空想象用石经取代原有的媒介载体,这体现了媒介变革与艺术历史演进二者之间相辅相成的密切关系,也因此形成了“乐·图·文”三大艺术文化传统多元一体的发展格局。

其二,汉代乐舞百戏作为中国古代表演艺术成熟完善和转型发展期的代表,在继承远古乐舞和青铜礼乐之艺术文化精髓的基础上,形成汇融秦汉多元表演艺术的新模式,史称“中古伎乐”。这种辉煌的伎乐艺术,除正史文献中有少量零星的记述之外,汉代画像石、画像砖和碑刻等,则保存了前人未曾述及或无法表述清楚的艺术表现瞬间,为这一时期表演艺术史的研究,提供了翔实可观的实证史料,同时彰显了汉代石刻艺术这一独特媒介的重要历史文化价值。

其三,熹平石经作为汉代石质文字媒介的一种类型,也属于汉代艺术文化创造的一种产品。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艺术文化传统观念主导下的相关艺术门类之间,既有着同根生发相互作用的一体性内在关联,又有着可以相互佐证的珍贵历史文化价值。从宏观整体的视角观察和探研不同艺术的形式、形态、内容和内涵,将有助于我们通过多向思维的方式,推导研判我国数千年艺术文化的历史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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