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流动儿童开一个图书馆
2021-02-04黄硕
黄硕
微澜图书馆的志愿者,除了做好一名称职的图书管理员,还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就是陪伴。他们都相信,自由、自主阅读对一个儿童的重要性;也相信,只有提供一个长期稳定的阅读环境,才能让孩子对阅读保持持续的热情,养成习惯,慢慢培养能力。
2019年初夏的一个清晨,微澜图书馆馆长细雄急匆匆赶到博文学校,头天夜里北京突降冰雹大雨,她一夜被惊醒了好几次。推开大门,细雄发现图书馆的屋顶被冰雹砸漏了,雨水淋湿了桌上的几十本图书。正收拾着,一个小男孩冲了进来,看到此情此景,就对细雄嚷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这么好的书!”
细雄耐心地把事情缘由讲清楚,小男孩的情绪很快平缓了。细雄这才对他说:“我可不可以给你提个意见呢,你下次跟别人提意见的时候,可不可以先打个招呼?比如叫我一声‘阿姨?”
一个平等的空间
小男孩叫映辰,是博文学校的一名学生。映辰是细雄在图书馆遇到的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孩子,他显得孤僻、敏感,容易情绪失控,后来他得到学校教师的允许,不用上课而待在图书馆。
博文学校位于北京市五环外,成立于2001年,招收无法去公立学校读书的来京务工人员子女。十几年来,学校接受各类机构的图书捐赠有一万多册,但图书室疏于打理,堆放着废旧的桌椅、沙发,书架与窗台上积有厚厚的灰尘,教师“从来不敢穿干净的衣服进来”。
2017年,公益组织“新公民计划”设立微澜图书馆项目,由新公民计划“捐人”,帮助民办随迁子女学校运营图书馆。作为志愿者,细雄和其他志愿者进入图书室,打扫卫生、重新规划室内布局,为图书贴签、挑选适合学生阅读的书籍上架……这个过程被志愿者称为“开荒”。
映辰很喜欢研究宇宙天文,微澜图书馆开馆之后,他经常泡在图书馆里。一天,一个小男孩冲进图书馆,气急败坏地喊道:“映辰!你还不回教室?老师跟校长说了,下学期不要你了!”
得知此事的细雄,给校长发了一条数百字的短信,希望为映辰提供帮助。校长向她解释了情况,映辰经常悄悄溜出课堂,学校老师很是担心他的安全。校长与细雄商量是否可以把这个孩子委托在图书馆:“如果你们可以和这个孩子多多沟通,我们是非常支持的,让他待在图书馆我们也比较放心。”细雄当即答应下来,从那以后,映辰在图书馆经常一待就是一下午。
同在图书馆,细雄便和映辰有了更多对话的机会,她常常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和映辰聊天:“你冲老师尖叫、伤害自己的时候,是不是想让老师停止批评你?”映辰说:“我是。”于是细雄便和他聊了许多与人沟通的方式技巧,要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告诉别人,不要让别人误会,“沟通”和“误解”成了他俩聊天的高频词汇。
改变悄然发生,在选择不上课去图书馆的时候,映辰会和任课教师打招呼,从图书馆回来晚了,也会向教师道歉。有一天,映辰兴冲冲地跑进图书馆,告诉细雄:“阿姨,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沟通了!”还有一天,映辰的妈妈兴奋地告诉细雄,儿子对她说,终于有了好朋友。
图书馆有什么稀奇的
“我们相信,在开放的可能性中孕育着无限的希望。”在新公民计划总干事魏佳羽看来,图书馆是一个公共空间,志愿者和儿童处于相对平等的关系,这是选择以图书馆为切口介入流动儿童教育的重要原因。
新公民计划是成立较早的关注流动儿童议题的公益机构,在过去十多年间,致力于提升流动儿童的教育质量。这条路新公民计划走得很坎坷。先是复制希望小学的运营模式,与地方政府合作,资助营利性的民办随迁子女学校转型为非营利性学校。其后也探索过资助教师、孵化公益机构等多种途径,但效果均不理想。
微澜图书馆是较为成功的项目,新公民计划在全国累计运营了近60所图书馆,目前在运营中的有44所,服务对象大多是流动儿童。在北京累计运营了31所图书馆,2020年受疫情和拆迁诸多因素影响,9所图书馆被迫关闭。
在走访民办随迁子女学校时,新公民计划发现,学校拿不出足够的人力来运营一个正常的图书馆,很多学校有图书但尘封已久,或者根本没有图书。魏佳羽说:“微澜项目成立伊始,在民办随迁子女学校中,持续开放、孩子能借阅、有足够多好书的图书馆,几乎一个都没有。”
相比城市的孩子,流动儿童的父母忙于生计,没有多少时间陪伴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外出旅行,学校社会实践也少,所以读书成为孩子们了解世界的重要方式。
细雄发现,一些低年级孩子迷茫地站在书架前,不知道看什么书好。一个小男孩执着地说:“我要看《植物大战僵尸》,我就喜欢《植物大战僵尸》。”疫情复课后,志愿者们尝试进入一年级课堂,开设了绘本课。课程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在以“幸福是什么”为主题的绘本课上,一个学生说:“幸福就是帮爸爸妈妈把包裹搬到大卡车上。”志愿者们会把和绘本课主题相关的绘本挑拣出来,以备孩子们下课后来挑选,当图书数量无法满足需求时,志愿者会推荐孩子们“看看其他绘本吧”。
在魏佳羽看来,微澜图书馆所做的事只是“从0到1”,学校应当给孩子提供阅读的机会,而一个稳定开放的图书馆自然会体现其应有的价值。至于能带给孩子们多大改变,魏佳羽有着清醒的认识:“可能会影响一些孩子,但是影响谁,到什么程度,这是一个概率问题。”重要的是有没有,“当学生连看书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我们去谈各种教育理念就有点虚。”
流动与稳定
2020年秋季开学,博文学校两校区合并,细雄犹豫要不要在小黑板上写上“欢迎新来孩子”的话语,后来她庆幸自己并没有这么做。
2017年微澜入驻时,博文学校有808名学生,到2019年秋季学期,已经不足500人了。2020年秋季开学,两校合并,再加上周边学校陆续关停,也有部分学生转学而来,在校生人数不降反升,共有626名学生在学校就读。据博文学校的老师观察,学校本来不到500名学生中,流失学生超过200名,“如果不是两校合并,我们也很惨”。
北京市的民办随迁子女学校数量在逐年减少,疫情加速了这一过程,据新公民计划提供的数据显示,民办随迁子女学校从2019年的92所減少至2020年的74所,在校生人数从4.2万人减少至2.9万人。
“流动”对于流动儿童来说实在是不足为奇。学校的变迁、升学政策的压力、父母工作的变动等都可能是“流动”的原因。2020年秋季学期,博文学校一年级有120名左右学生,分成4个班级,而到六年级时就只剩一个班级,60名左右的学生了。“流走”的孩子有的转到其他民办随迁子女学校,更多的“流回”了家乡。
“流动”意味着必须适应新环境,在流动着的人生成长经历中,一个稳定开放的图书馆自然受到学生们的欢迎和喜爱。新学期开始,图书馆里来了很多“新面孔”,细雄和志愿者们给他们都办了借阅卡,没事的时候和孩子们聊聊天,图书馆里总能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细雄还记得一个非常调皮的男孩,经常来图书馆。“你以后要上大学吗?”小男孩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很认真地说道:“我要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