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状与进路:技术革新背景下的广播媒介创新
2021-02-03王彪高贵武
王彪 高贵武
现状与进路:
技术革新背景下的广播媒介创新
王 彪 高贵武
【摘要】广播媒介已经进行了多次转型尝试,听觉本位回归应当成为其当下的主流趋势,这既是反思也是超越。本文认为,广播面向未来的创新与突围,需要在建构主体化场景、制造“听域共同体”与强化互动仪式场效应等层面有所作为,将自身改造成数字化时代具有网络传受逻辑的新型广播媒介。
【关键词】广播媒介 听觉回归 场景建构 互动仪式场
【中图分类号】G221 【文献标识码】A
2021年6月3日,第九届中国网络视听大会发布的《2021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络视听用户规模已达9.44亿,网民使用率达到95.4%。其中80后、90后与大专以上学历用户的网络视听使用率高达90%以上,网络视听市场规模超6000亿元,较往年增长了32%。①这意味着技术革命已经将最活跃与最具消费力的受众转移到了互联网这个传播空间里。
回顾广播应对技术革命的历程与当下的转型现实,我们认为,广播要在未来赢得用户,必须在重新认识音频独特优势的基础上,对社会结构、社交模式与生存方式变迁做出回应,实现新的创新与突围。
一、转型与回归:广播媒体的融合之变
21世纪初,广播媒体在互联网与数字技术推动下开始了转型与更新。在历经了数字化变革中的“互联互通、资源共享”“海量生产、多元分发”、②三网融合下的“多种意媒”“渠道开拓”与“用户管理”③以及与“网络视频直播”结合的可视化大潮之后,④听觉本位回归下的声音生态建构成为时下广播媒体发展的又一新动向。⑤以播客为代表的更具现代性的新型广播⑥与更具网络消费特征和传播价值的短音频成为这一时期的新景观。⑦截至2021年初,喜马拉雅、蜻蜓、云听等手机音频客户端的消费用户已达到5.7亿人。⑧以声音为信息形态的广播媒体在经历了多次“型变”之后又开始回归其本初形态。这种回归,一方面反映了广播自身在经历了十余年跨界融合等尝试后,对自身百余年生存规律与生态定位的深刻反思:广播生存的底层逻辑是人类听觉特性,广播音频不仅有解放双手、共时伴随的声音性,更具有区别于视觉“与外部世界保持距离而趋向客观性”的特性,听觉“由听觉者与外部世界产生身体的接触而更趋向主体性”,可以塑造“主体经验的声音景观”,⑨因而在信息的接受与感官体验中呈现出鲜明的沉浸感、能动性与创造力。听觉的这种独有优势使之成为音频产品消费不可替代的价值所在。另一方面,对音频的重新认知也体现了移动互联、智能终端、大数据分析等新技术对音频产品的高度赋能:广播的本体回归并非限于对音频内向性开掘,而是一种超越式回归,由此形成了技术迭代下的听觉转向。
在互联网信息传播的逻辑下,广播从用户需求出发建立声音互动社群,强化粉丝效应,借助信息技术打通用户生活、娱乐、工作、学习等多维空间,从而实现全场景覆盖,又或是采用用户生产内容(UGC)、专业用户生产内容(PUGC)等新的内容生产机制实现内容的多质化与用户“话语权的回归”。⑩有学者将其称为“第二口语时代”的到来,并将这种转向的特征归纳为“广泛的对话性和普遍的参与性”。⑪
二、广播回归音频本位的两种趋势
最近几年,广播在应对媒体融合、技术革新与传播生态驟变等方面的探索呈现出两种发展趋势:一种是整体上转型再造,打破传统广播采编与播出逻辑,以网络传播思维来重塑音频生产与消费形态;第二种则是从局部入手,在某些环节实现互联网赋能。
(一)整体转型、流程再造
2020年3月4日,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整合重构了传统广播音频、有声读物、娱乐资讯、音乐曲艺等诸多类别,聚焦于音频类泛文艺、泛知识的云听App上线运行。从融合了文字、图片、视频、音频等有着全息媒体特征的客户端到专注于纯音频内容消费导向再构、技术赋能与增量升级的云听App,这反映了传统主流媒体在注意力流失、经济效益衰减与影响力削弱压力下的积极突围。这种转型实现了流程再造与全线打通,⑫体现了广播在媒体生态定位、生产渠道与分发方式等诸多层面的变革,是广播立足自身已有音频节目资源与品质优势的基础上精细化重构音频矩阵、拓展多类型音频消费空间、探索建立与用户“强连接”的交互与共享声音场景的重要创新。上海广播电视台的阿基米德音频客户端在发挥传统广播资源优势的基础上“打造互动社区”与“多元盈利模式”,⑬安徽广播电视台的海豚听听对“广播+”进行融合化探索,⑭北京广播电视台听听FM在广播互动、用户社区等方面创新,都属此类。
(二)局部创新、微观重塑
与整体重构与流程再造相对,不少地方广播也在进行局部的、微观层面的创新与演进。这种局部的更新跳出了传统广播在采编方式、节目架构与受众认知上的路径依赖,借用网络化、融合化思维来活化机制、开源拓流与转化用户。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无锡当地广播在微信公众平台推出《二泉夜读》产品,以“广播夜读场景”的打造来缓解听众压力、纾解情绪;⑮四川省自贡市、河北省唐山市等地的广播针对性开掘地缘资源与本地优势,探索“地方文艺”的音频化创作,⑯将地方文化重构成特色节目;辽宁东港市基层县级广播在节目“沉下去”与活动进农家层面的创新获得成功。⑰从全国范围看,近几年广播局部的改革与创新呈现出一些明显的特征:第一,在意识层面上改变思路。从节目需要到用户需要,从贴近听众到研究听众,从“考量受众”出发,细分主体听众、辐射潜在听众。第二,深耕音频,盘活存量。广播的资源优势是立命之本,正如安徽合肥新闻综合广播对声音产品的规模化、品牌化和融媒化的探索一样,⑱对已有资源与内容的价值转化与内容重构被实践证明是局部创新的重要路径。第三,“沉下去、活起来”。立足本地,将区位与地域潜能开掘出来,以音频与互联网思维对当地的人文、经济、民生与娱乐等资源进行深加工,成为地方台实现融合竞争中特色突围的主要思路。
三、声音媒体的突围进路
随着媒体融合进程加速推进,以智能手机为代表的信息终端的人体延伸与交互过程的“部落化”两种特征愈发明显,广播原有的形态、形式与形象渐趋无形,最终,技术会以“去技术化”的方式服务于音频在用户各类时空中的嵌入。当用户的主体性、创造性愈发被技术革命所激活而获得更全面的发展时,广播本身也会“液化”为一种与其他信息形式共塑的现代人生存空间的音频资源。因此,未来广播除了在整体形态与理念上重构外,还需要在建构主体化场景、制造“听域共同体”与强化互动仪式场效应等层面发力,实现音频产品底层逻辑的更迭。
(一)适配全场景与建构主体场景
声音场景建构对广播突围有着积极意义,在移动互联时代,传媒产品在内容与形式上对用户的场景适配已经成为“移动媒体服务的核心目標”⑲。微观社会学认为:“社会情景与个体阐释之间形成了一种互动关系……互动也在它所发生的情景里获得具体而真实的意义。”⑳这意味着场景不仅形塑个体也赋予了个体社会互动的意义根据。而建构场景并决定交往性质的“不是物质场地本身,而是信息流动的模式”㉑。传播正是通过参与构建我们的行为场景,来形成对个体现实的影响。大众传播形态下的广播由于节目时间恒定、内容有限与收听模式的单向性等,其相对于听众总是在外的、客体化的存在,适配用户全场景的提出,正是在这一层面对传统广播的超越。声音—听觉通过感觉转移、表象联想等心理活动来完成从单一信息形式到多元性信息样态组合的转换。因而,与视觉相比, 听觉在传播效果方面独具主动性、创造性、个体性与无限性等特点,体现着收听者对表象重组的能动性。未来的广播需要在进一步发挥声音—听觉这种主动性与创造性上实现突破。大量音频供给平台的出现,隐晦且深层地改变了用户对外部声音的体验方式与体验结果,大众从过去的收听压力与束缚中解放出来,成为自由而主动的搜索与建构者。因此,广播不仅要通过大数据分析获知宏观层面的用户使用场景、概念化的使用习惯,还需要深入研究不同群体的现实生活图景与心理诉求,让音频的生产不止于满足当下各类场景的需求,更服务于用户期许的主体性、主动性场景建构,为用户提供更便捷、开放的音频内容生产方式,使用户获得个性鲜明的场景建构平台,配合用户为实现声音多元特性对听觉可能空间的开掘。例如,通过大数据、AI和AR等技术在音频生产中的运用,为不同的用户群体提供更有想象力、体验感与建构性的音频原料,为典型的生活、学习、工作、休闲等现实场景优化提供适恰的音频资源。
(二)营造“听域共同体”
新冠肺炎疫情导致的社交限制将现代城镇生活中一直存在的心理空洞与社交缺失问题凸显出来。工业化带来的人们生活与交往空间的割裂、压制与萎缩使得现代人普遍存在孤独空虚的城市症候。疫情暴发后,各类音频类社交软件大量出现,在兴趣交流、闲谈唠嗑、情感交友等多个类别的群聊里,身份背景迥异的用户在数字化的虚拟场域中排解寂寞、填补内心。在这里,收听与社交融合,成为一种音频社交聚会场,用户通过屏幕上的文字、“上麦”的声音、各种表情符号等多向交互,向几乎所有路过的用户“敞开”,为用户带来“一种有别于个体之独处状态时的‘群体归属感’”,这实际上建立了一种“听域共同体”。
“听域共同体”,可以理解为按照听觉规律与声音景观建构的带有交互性与定制性、具有认同感与高黏性的音频社群。在德国哲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看来,社会的共识总是在“生活世界的视野中达成的”,而“主体间的交往行为是生活世界得以再生产的中介”,交互的“人际关系”在哈贝马斯那里上升为一种“社会进化”的要素。㉒“听域共同体”之于广播发展的重要意义便在于此。
技术革命历来都会推动社会整体的进化,传播变革的影响也绝非停留在信息本体层面。信息技术带来的生存方式与交往方式变革已经渗透到大众的衣食住行等各个层面。网络交往社会化时代的人际关系不论在个体层面还是社会群体层面都与传统电子传媒时代大不相同,人际的信息关系、价值关系、情感关系等都在重构。因此,广播不仅需要站在契合已变革了的社会生存方式、新型人际关系的角度进行不止于谈话类节目的编创与用户聚合,更需要在节目的策划、采编与播出等全流程中引入建构“听域共同体”的意识,与节目受众、音频用户建立起共生性、平等性和交流的关系,以此通过音频来结成真正的“共同体”。
(三)强化互动仪式场效应
美国当代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Randall Collins)将社会交往场景作为分析与观察的主体,提出社会互动有自身的结构法则,认为个体其实是“由场景引起的瞬变的通量(transient fluxes)”。㉓在柯林斯看来,交互意识与情绪经历不仅可以形成团体身份标识,还可以创建新的“符号”与表征道德标准,在高度相互关注的场合,身体的“高度情绪夹带……会产生依附于认知符号的成员感”㉔。这种互动仪式理论揭示了身体在场的社会互动对于社会结构生产、社会群体维系的积极意义。网络时代,听觉文化发生着深刻变革,由大众传播“点—面”信息扩散所建立的媒介仪式被解构,破裂的听觉秩序、离散的共享情绪等成为多中心、多圈层传播形态下的常态。当传播网络化之后,媒体嵌入到社会过程中,形成“媒介与社会一体同构”㉕。因此,强化互动仪式场效应,重建有序的、协调的听觉空间就显得尤为重要。
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庆典结束后,青少年献词领诵之一的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学生冯琳在网络空间迅速走红。在具有全民拟态化参与的盛典上,个体的表达将宏大的政治话语化为人人心中的共鸣,话语内容与话语场景共同营造了带有形塑功能的大众仪式体验,强化、更新了社会共享意识。在这个典型个案中,语音音频是重要的信息载体,构成了拟态互动仪式的核心。音频,也正是广播的主体与根本,如何通过音频的生产、渠道的重建、关系的再造来制造用户的身体在场感与身心共时性互动,通过参与性更强、互动感更好的大众收听仪式让党和国家的主流之声、人民群众的时代之声深入人心,将是广播突围的重要进路。在这方面,云听App的一些栏目、产品已初显端倪。例如与广播节目《阅读与欣赏》有着相似性的《经典文学“私聊群”》,从名称到节目形式都呈现出了对传统广播范式的变革:众多演艺明星与各类名著结合、现场观众与在线评论结合、历史经典与当下名作结合……参与者的多样化、状态的现场感等让文学的解读与体验不再是以往简单的播送与收听的关系,主播们个性明显,诵读质朴真切,有时还加上个人的感悟,加上观众的掌声、笑声甚至呼吸声,让此时受众的“现场”围观与互动参与成为一场沉浸感很强的文学共赏典仪。
四、结语
技术驱动下的媒介与传播变迁仍在持续,跨越时空的社会个体从未像今天这样多媒性、高频化与多向度互动,而当全人类意识到非常密切的彼此依存关系后,就进入了一种部落式的界面和对话环境中,㉖作为一种“充满了部落号角和古老鼓手的共鸣回荡”㉗的社会融合器,新技术革命进程中的广播或许已经从百年来的实践与当下的反思中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注释
①《新鲜出炉!2021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搜狐网,https://www.sohu.com/a/470596893_100065199.
②张海涛:《走中国特色广播电视数字化之路》,《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04年第10期。
③栾轶玫:《新生态 新广播——浅论三网融合情境下中国广播发展策略》,《中国广播》,2010年第9期。
④谭筱玲、黄娟娟:《时代性主题 全媒体生产 故事化表达——2016年广播新闻创新综述》,《中国广播》,2017年第2期。
⑤高贵武、丁慕涵:《从广播到音频:听觉文化里的声音生态》,《青年记者》,2021年6月上。
⑥李建刚:《多样化音频传播:新时代广播数字化的范式转移》,《中国广播》,2021年第3期。
⑦赖黎捷、吕颖莉:《短音频:广播引领移动音频平台的突破口》,《中国广播》,2021年第3期。
⑧《2020-2021年中国在线音频行业研究报告》,腾讯网,https://new.qq.com/omn/20210402/20210402A08Z0G00.html.
⑨季凌霄:《从“声景”思考传播:声音、空间与听觉感官文化》,《国际新闻界》,2019年第3期。
⑩王长潇、刘瑞一:《从播客到移动音频媒体:赋权的回归与场景的凸显》,《新闻大学》,2019年第6期。
⑪周海宁:《以互联网媒介为中心的听觉文化转向以及构建》,《出版发行研究》,2019年第7期。
⑫龚险峰:《智媒时代“互联网 + 广播”的发展路径与趋向研究》,《出版广角》,2021年第14期。
⑬牛沛媛:《传统广播向移动音频客户端的转化——以阿基米德FM和iHeartRadio為例》,《传媒》,2018第10月上。
⑭赵琦:《广播媒体“海豚听听”的融合创新》,《传媒》,2021年7月上。
⑮孟伟、张帅:《开掘音频特性 融合发展 再现广播新价值——2020 年中国广播发展综述》,《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21年第3期。
⑯王曦、熊建梅:《融媒时代地方台广播文艺节目思考与探索——以四川自贡市广播电视台为例》,《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21年第8期。
⑰朱明丽:《创新理念实现县级广播新突围——辽宁东港电台创办对农广播十年记》,《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20年第4期。
⑱吴松:《浅谈移动互联形势下广播媒体的突围策略——以合肥新闻综合广播为例》,《新闻世界》,2021年第3期。
⑲彭兰:《场景:移动时代媒体的新要素》,《新闻记者》,2015年第3期。
⑳王晴锋:《欧文·戈夫曼与情景互动理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50页。
㉑﹝美﹞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肖志军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3~34页。
㉒杨芳:《论哈贝马斯“交往理性”的当代价值》,《贵州社会科学》,2007年第12期。
㉓㉔Collins Randall:Interaction ritual chains,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4,P31,P61~67.
㉕廖祥忠:《媒介与社会同构时代国际传播人才培养必须着力解决的三大问题》,《现代传播》,2021年第1期。
㉖王传领:《失衡·构建·偏差:重新理解新媒介时代的部落化》,《编辑之友》,2020年第11期。
㉗张彩、曹默:《广播百年看广播学:声音本位与听觉传播规律探索》,《现代传播》,2020年第4期。
(作者王彪系西藏民族大学副教授,高贵武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研究中心研究员、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