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环境下弹幕对电影的影响研究
2021-02-03张舒扬
摘要:新媒体环境下,互联网视频平台的弹幕功能对电影观看场景、电影受众、电影作品自身产生了多方面的深刻影响。文章对电影从放映厅到新媒体视频平台的观影场景变化进行分析,探究观影仪式感的变迁,并以此为基础讨论弹幕对于电影作品、电影观众进行多方面解构与重构。
关键词:弹幕;电影;新媒体;跨媒介传播
中图分类号:J94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20-0025-03
在新媒体快速发展的背景下,电影进入了放映厅、电脑端、移动客户端多种传播方式并存、多屏互动的电影传播新时期,获得了更广泛、持久的文化影响。在黑暗空间中体验集体情感的传统观影仪式感被解构,而弹幕构建起全新的“虚拟广场”观影场景。观影场景变迁的同时电影受众和电影作品自身也发生着改变。弹幕为电影的叙事内容、视觉呈现和情绪传达增添了新的内涵,并赋予了观众生产内容的权力。当人们可以随意发送弹幕,“看电影”这种传统艺术消费行为將面临从“观看”到“互动”的历史性变革,电影作品和观众的关系正发生着新的重构[1]。
一、观影场景的变迁
电影艺术诞生于影像技术发展、影像消费初步普及的背景下,随着电视及影碟技术出现,电影第一次走出影院、走下大银幕,观众有了新的观影地点选择。互联网技术和新媒体视频平台的发展进一步导致影院观众的分流。电影本身就是媒介联动的产物,每一次技术革新都伴随着电影观影场景一次新的迁移。尽管如此,电影院一直保持着自身独有的标志性特征,就是为观众提供仪式感。传统公共观影场景影院具有黑暗、封闭、绝对安静等特征,利用大银幕、音响效果和3D效果等技术手段,创造了比梦境更加逼真的视听效果。影院中的观众远离日常熟悉环境而置身于黑暗空间,视听感官被充分调动,身临其境地体验、感受和品味电影。仪式化的一个重要功能即通过公共空间的行为体验共同情感[2]。观众带着期许走进影院,和陌生人一起体验欢乐、温暖或感动的集体情感,是影院观影所特有的、不可替代的仪式感。同时,影院有着固定放映时间和地点的“议程设置”,去电影院看电影是个人议程,久而久之也成为公众娱乐生活的一种文化仪式。
互联网模糊了不同媒介间的边界,新旧媒介可以营造一个互动交融的媒介新环境。媒介边界的消弭,有助于电影的跨媒介化开发[3]。在占据技术优势的新兴媒体采用各种手段吸引观众“走出影院”时,电影制作方不得不与新兴媒体合作,从而促成了电影的跨媒介传播和跨媒介叙事。其中最具革命性的改变应当在于移动媒介的应用,平板电脑和智能手机所具有的便携性使观众在观影时空选择上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在虚拟空间中,观影媒介空间失去了稳定性,而放映厅中的其他观众被弹幕置换为无数不同年龄、性别、地域、时间的视频平台用户。这些用户被赋予表达权力和交流自由,在分享观影感受中发展出新的社会关系。如克莱·舍基所言:“当我们使用网络时,最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同他人联系的接口。我们想和别人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电视无法替代的诉求。”[4]不同于放映厅沉默、单向的观影环境,弹幕为不同时空观众搭建起交流平台,建构出一方人群熙攘的“虚拟广场”。虚拟的在场取代了真实的在场,物理意义上的“在场”可能是沉默、孤独的,网络时代的“在场”则在互动中不断加强情感的连接。观影场景由沉默变得喧嚣,由固定变得移动,由被动变得主动,观影场景的变迁还带来了电影观众观看行为、电影作品审美特征的嬗变。
二、电影受众:从观众到用户
放映厅观影代表着艺术创作与艺术欣赏之间单向的艺术接受关系,经典电影作品是被观众视作“偶像”的艺术作品。电视时代影视艺术传播的速度和信息量大大提升,但艺术接受依然保持着明确的、缺乏交流关系的路径,电影所面对的仍旧是非人格化的受众群体。
新媒体环境下,弹幕观影代表着传统传播权利进一步解构,弹幕可以代替画面成为电影的主角,艺术创作与欣赏的边界变得模糊。对于电影观众来说,弹幕观影过程既是消费电影的过程,也是消费视频平台的过程,观众的身份转变为互联网大众传播媒介的用户。正如亨利·詹金斯所说,“普通公民也能参与到媒介内容的存档、评论、挪用、转换和再传播中来,媒介消费者通过对媒介内容的积极参与而一跃成了媒介生产者”[5]。
弹幕用户获得了表达自我的渠道。相较于豆瓣、微博等其他常见的可发表电影评论的社交媒体,弹幕发言处于更彻底的匿名状态。发弹幕不需要显示性别、头像、昵称、粉丝量等信息,弹幕也没有KOL(关键“意见领袖”),因此所有参与者一律平等。弹幕观影的任何用户都有权力在弹幕中对剧情发表个人解读,不论其态度是赞扬还是直白的吐槽、戏谑。观众的地位得到提高,观众可以“平视”甚至“俯视”电影,普通人获得了与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平等对话的机会。通过积极解读电影文本、重构电影文本意义,弹幕还建立起电影观众与电影创作者的对话通道。对于创作者来说,从前的观众是非人格化的沉默群体,而弹幕用户则是争相表达的一个个鲜明个体,创作者可以高效、细致地了解观众的需求,从而不断优化电影制作思路、提高电影创作水准。
弹幕用户有机会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电影作为人们娱乐生活的组成部分,影院观影满足了人们社交需求,是个体追寻集体归属感的方式。新媒体环境下,弹幕是人们在拟态环境中构建身份认同的虚拟场所,观众通过他人的发言和回应确认自己的群体归属。当多个观众受到一条弹幕内容的触动并加入讨论后,他们就形成了一个社交群体。当自己的发言被其他弹幕回应时,观众会获得交往心理满足或是行为激励,进而观影体验感得到增强。可以说,弹幕是社交媒体深入文艺领域发展的必然[6]。
互联网特有的“缺场交往”将所有参与者的时空压缩为一,在“无时间之时间”中,观众得以与电影视频上传以来的所有留言观众对话,在弹幕不被删除的前提下还有机会参与未来发生的对话。同时,弹幕并不标注发布时间,对观众来说任何弹幕都是实时的邂逅,是在“虚拟广场”观影时的真实陪伴。现代人的孤独需要在互动和交往中填补,弹幕的兴起培养了观众在他人的陪伴下观影、在与他人讨论中观影的习惯。除了发挥启蒙意义和审美功外,弹幕的社交功能也为电影的新媒体传播注入了新的现实意义。
三、电影作品:从封闭到开放
传统意义上的电影文本包括电影内部文本、花絮、海报、宣传片等。弹幕的出现扩展了电影的文本,且这种伴随文本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开放的,每时每刻都在被改写和扩充。如果在视频平台重看以往看过的电影,或许会发现多出了许多弹幕,而新弹幕可能对电影提出了新的理解思路。因此重温老电影的观众在看到那些带有特定时空语境的弹幕时,常常产生一种文化时空穿越感,这是弹幕赋予电影的文本之外的意义。
首先,电影创作追求视觉美、叙事美、精神美等多重美感,弹幕改写电影文本的同时也在影响着电影美感的传达,在内部叙事与外部讨论相互交织缠绕下,电影的叙事空间变得开放。弹幕对电影剧情、人物作出的解释说明,相当于拓展了电影内容空间,帮助观众获取更全面的电影信息。
弹幕虽然和电影进度条一同前进,却并不服从电影自身的叙事顺序,而是不断重构电影的时间线。即使电影已经转换到另一个场景,观众依然可以在弹幕中讨论前一个场景的人物和剧情,重看电影的观众也可能在开头就被“剧透”道破电影结局。弹幕还以其强烈的后现代主义性解构电影内容,各种犀利的吐槽不会放过电影中的雷点、尴尬点或其他任何可以发散的点。
彈幕还将有限的电影内容与无限的其他艺术作品和现实生活联系起来,不断模糊着电影内部与外部的界限。如在《白蛇2:青蛇劫起》中,小青在虚空之境对战法海,此时弹幕内容多样,如“多玛姆,我来谈条件了”“法海好像魔教教主”“法海,你不懂爱”等等。弹幕将青蛇的故事和美国漫威漫画中的反派多玛姆、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和当代流行歌曲《法海你不懂爱》联系起来,电影的叙事被观众当作开放性空间进行无限拓展,呈现出一种碎片化、拼贴式的赛博朋克风格。
其次,弹幕的存在改变了电影作品的视觉效果,观众需要接受内嵌的弹幕成为电影画面的一部分。
电影作品的清晰度、分辨率和镜头语言设计服务于放映厅大银幕,其视觉效果在跨屏幕传播和弹幕的影响下一步步缩减。移动客户端的小屏幕画面信息原本就十分有限,弹幕将电影画面切割遮蔽,景别、景深、色彩、影调都掩盖在文字下。观众的目光从跟随画面镜头的焦点转换成阅读弹幕的散点,观众的视角也不再依赖镜头,可以随时转换视点。此时弹幕代替了被遮蔽掉的电影画面,成为新的媒介景观。如常见的弹幕“队形”,大量文字重叠着一齐涌现时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不同于电影内部画面的视觉冲击,“队形”的力量来自其背后用户集体行为的自发性以及狂热的情绪表达。如电影《夺冠》最后中国女排历尽辛苦终于夺冠、伴着国歌声上台领奖时,网友齐刷红色弹幕“全体起立”“敬礼”。弹幕间洋溢着人们激昂的情绪,除了见证女排胜利的喜悦外,观众还可以见证无数人一起抒发爱国情绪的壮观与崇高,网友的默契将观影体验进一步升华。
此外,弹幕还影响着电影情绪的传播。在弹幕的开放环境下,电影的情绪叙事不再是引领观众情绪的唯一方向,电影构建的情绪氛围可以被轻易打破。如在电影《白日焰火》开头,出现被碎尸后的人体手臂掩埋在黑色煤炭中的画面,与诡异的氛围相对应的弹幕却是“桂纶镁什么时候出场”“冲着得奖来的”以及各种时间打卡。参与这些弹幕的观众很容易将交代故事前史的重要细节忽略掉,也难以跟随画面建立起危险、紧张的心理氛围,难以串联起人物的内心情感以及作者的叙事动机。
当弹幕内容与电影毫不相关时,弹幕无疑阻碍着观众观影情绪的生成和电影情绪叙事的开展。然而,从另一角度来看,当弹幕与此刻电影剧情的主题一致时,弹幕则起到了加剧观众情绪放大和扩散的作用。如在电影《松子的悲惨一生》中,历经磨难、无亲无故的松子一个人回到家,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此时弹幕刷屏“欢迎回家”。与电影中松子的悲惨境遇呼应,来自陌生网友的善意以及人们彼此之间默默的支持让弹幕产生了强大的感人效果。在发送弹幕与阅读弹幕的不断重复中,观众安慰孤独的松子同时也抚慰着自己的心灵,观影体验的“感同身受”更加切肤、深刻。弹幕唤起了电影内外人物和观众的情感共通性,跟随着叙事的主导,观众之间的情绪通过弹幕相互作用,串联起电影内部和外部的叙事共同体。
互联网万物连接的本质将观众通过弹幕汇集在一起,电影作品被注入新媒体艺术的开放性、互动性特征。“今天的艺术关注的是互动、转换和出现的过程”,“艺术家将内容的创作留给作品的用户,而致力于创造多重情境,从观赏者的互动中寻找那些最好引导新意义、新图像、新结构出现的情景”。尽管电影创作打破“第四面墙”的实践由来已久,却止步于电影人物单向的向外输出,观众并不能回应来自电影内部的话语。弹幕为观众提供了反馈路径,观众可以进入电影的“墙内”参与叙事,不断拓展电影的内容边界。
四、结语
电影的每次跨媒介传播都伴随着自身的重构和革新,尤其是自计算机诞生以来,电影播放已经脱离了单一固定视点的视觉呈现方式,进化出人机交互操作的新型观影模式。在交互技术的加持下,观影者拥有了操作权、反馈权、互动权,从而使自身成为影像的一部分。应当说,观影场景的变迁改变了观众与电影的关系、观众与观众的关系,电影文本由封闭变得开放,创作权力不断下移。
在这种背景下,观众已不再满足于传统的“一对多”的被动接受观影模式,而想要进入电影的时空体验更真实的操控感。正如荷兰美学家穆尔谈到艺术品的价值所说,“在独一无二的作品时代,膜拜价值构成了作品的价值;在机械复制时代,展示价值构成了作品的价值;而在数字复制时代,则是操控价值构成了作品的价值”。
于是在电影的生产领域,出现了融合电影的影像美和游戏的操作性的互动电影,进一步探索着操作性和电影艺术的深度融合;而在电影的传播和消费领域,弹幕重塑着人们的观影习惯和观影体验,使观影延伸进碎片时间和社交生活,看电影的“虚拟广场”永远喧嚣着。
从现实意义上来看,如今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电影产业缓慢复苏,许多电影采取缩减窗口期或者线上线下同步播放的模式,进一步培养了观众新媒体观影的习惯。同时,新媒体平台成为电影传播的重要渠道,新媒体版权费用也是许多电影投资方收益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样的“后疫情”背景下,新媒体传播为电影带来新机遇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挑战。电影应积极发挥自身的优势和特色去拥抱新媒体、新技术,同时也要理性面对弹幕对电影的影响和重构,注意和避免弹幕对电影艺术的种种解构和消极影响,从而追求内容与互动、技术与人文的和谐进步。
参考文献:
[1] 张斌.从“观看”到“游戏”:新媒体语境下电影的形态重构[J].当代电影,2015(11):168-172.
[2] 潘可武,李静.沉浸感:新媒体时代电影审美接受的变化[J].当代电影,2019(10):117-120.
[3] 张超,吴曼芳.重塑再造:智媒时代电影生产的再媒介化[J].电影文学,2020(22):3-6.
[4] [美]克莱·舍基.认知盈余[M].胡泳,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18.
[5] 蔡骐,黄瑶瑛.新媒体传播与受众参与式文化的发展[J].新闻记者,2011(8):28-33.
[6] 黎杨全.走向交往诗学:弹幕文化与社交时代的文艺变革[J].南京社会科学,2021(4):140-148.
作者简介 张舒扬,硕士,研究方向:影视理论与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