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撷片
2021-01-31
爱国主义的幻想是不着边际的。公元1世纪时,普鲁塔克就嘲笑过那些声称雅典的月亮比科林斯的月亮圆的人;17世纪的弥尔顿曾说上帝有首先启示他的英国人的习惯;19世纪初,费希特宣布说有个性的人和德国人显然是一回事。在这里,国家主义者大有人在;据他们自己说,他们的应予重视、无可非议的动机是弘扬阿根廷人的优秀品质。但是他们很不了解阿根廷人;论争时往往根据外在的事实,比如说,根据西班牙征服者、假想的天主教徒传统,或者“撒克逊帝国主义”替阿根廷人下定义。
和美国人以及几乎所有的欧洲人不同的是,阿根廷人不与国家结合。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一是这个国家的历届政府难孚众望,二是对一般人来说,国家只是一个不可理解的抽象概念;可以肯定的是,阿根廷人是个别的人,不是公民。黑格尔“国家是道德概念的现实”之类的名言,在阿根廷人心目中是个恶意的玩笑。好莱坞推出的影片一再宣扬这样的情节,主角(往往是新闻记者)先设法博得罪犯的友情,然后把他交给警方;阿根廷人却认为这个“英雄”是难以理解的坏蛋,因为对他们来说,友情高于一切,警方是黑社会势力。他们和堂吉诃德有同感:“到了天国,有罪各自承担”,“正直的人不该充当惩罚别人的刽子手,这个行业和他们不沾边”。靡丽对称的西班牙风格,以前不止一次地使我感到我们同西班牙有不可逾越的差别;堂吉诃德的这两句话使我认识到我自己的错误,成了我们静谧隐秘的相似之处的象征。阿根廷文学中一个夜晚的故事深刻地证实了这一点,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乡间警察的巡官喊道,他绝不允许杀死一个勇敢的人的罪行发生,便反戈一击,站在逃兵马丁·菲耶罗一边,同士兵们打了起来。
在欧洲人眼里,世界就是个宇宙,万物在其中各得其所,各司其职;阿根廷人眼里,世界是一片混乱。欧洲人和美国人认为不管得什么奖的书必定是本好书,阿根廷人认为尽管得了奖,但那本书可能不坏。一般来说,阿根廷人不相信形势。他们也许没有听说过跛子伍夫尼克们的寓言:人类始终有三十六个正直的人,他们互不认识,但共同秘密地支撑着世界;如果听说的话,他们也不会为这些默默无闻的好人感到奇怪……他们崇拜的英雄是单枪匹马斗争的人,无论是现在、将来或过去。别国的文学却没有类似情况,我们不妨以两位著名的作家为例:吉卜林和弗兰茨·卡夫卡。乍看起来,两人没有丝毫共同之处,但是前者的主题是恢复秩序,后者的主题是在宇宙秩序中没有立锥之地的人的难以忍受的孤寂悲惨。
——摘自[阿根廷]博尔赫斯著:《我们可怜的个人主义》,《文苑(经典美文)》2015年第7期
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因为我们都发现我们自己所处的地位是我们希望加以改进的。如果我们一直保持着我们的勇气,我们便能以直接、实际而完美的唯一方法——改进环境——来使我们脱离掉这种感觉。没有人能长期地忍受自卑之感,它一定会使他采取某种行动,来解除自己的紧张状态。假使一个人已经气馁了,假使他不再认为:脚踏实地的努力能够改进他的情境,他仍然无法忍受他的自卑感,他仍然会努力设法摆脱它们,只是他所采用的方法却不能对他有所裨益。真正的自卑感仍然原封未动。它们依旧是旧有情境所引起的旧有自卑感。它们会变成精神生活中长久潜伏的暗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便能称之为“自卑情结”。
…………
我们已经说过:自卑感本身都不是变态的,它们是人类地位之所以增进的原因。例如,科学的兴起就是因为人类感到他们的无知,和他们对预测未来的需要:它是人类在改进他们的整个情境,在对宇宙作更进一步的探知,在试图更妥善地控制自然时,努力奋斗的成果。事实上,依我看来,我们人类的全部文化都是以自卑感为基础的。假使我们想象一位兴趣盎然的观光客来访问我们人类的星球,他必定会有如下的观感:“这些人类呀,看他们各种的社会和机构,看他们为求取安全所做的各种努力,看他们的屋顶以防雨,衣服以保暖,街道以使交通便利——很明显地,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地球上所有居民中最弱小的一群!”在某些方面,人类确实是所有动物中最弱小的。我们没有狮子和猩猩的强壮,有许多种动物也比我们更适合于单独地应付生活中的困难。虽然有些动物也会用团结来补偿他们的软弱,而成群结队地营群居生活,但是人类却比我们在世界上所能发现的任何其他动物,需要更多及更深刻的合作。人类的婴孩是非常软弱的,他们需要许多年的照顾和保护。
——摘自[奥地利]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著:《自卑与超越》,曹晚红译,《福建论坛(社科教育版)》200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