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主义视角下“维密秀”对女性的身体规训

赵思慧

这其中，世界著名内衣品牌“维多利亚的秘密”所打造的“身体神话”一直被很多内衣品牌和消费者奉为圭臬，影响着众多女性对于身体美的定义。为了俘获更多的消费者眼球与情感共鸣，“维多利亚的秘密”所举办的内衣秀对模特进行了一系列的指向性编码，容貌、头身比、定点、人生经历等都有一定的标准。同时，通过场域和话语的运用，最大限度地放大模特的身体美。而作为第一规训对象的模特在镁光灯的照射下，将资本和权力所要传达的“完美身体”的理念和标准传达给受众，以期更多的女性受众从心理上产生认同。

一、消费主义与女性身体研究综述

对于身体的思考始于古希腊，只是柏拉图等哲学大家们均认为精神高于肉体，肉体只是精神的附庸而已。因此，对于身体的审美也不甚在意。

尼采重新肯定了身体的价值，他认为身体正是生命力的体现，一切都应从身体出发。福柯进一步将身体与权力联系起来，他认为身体不仅与自我有关，也与他者有关，“身体作为权力的规训要素，不仅是权力的规训对象，身体的惩罚与展示也将会产生知识、真理及权力”①。玛丽·道格拉斯提出了类似的观点：“身体是一种有力的象征形式，文化中的主要规则和等级制度，都可以通过身体得以呈现”②。权力体系能够向身体赋予意识形态，从而将身体改造成为呈现某种意识的载体。

鲍德里亚独辟蹊径地将身体引入到消费社会中，在他的《消费社会》一书中，身体作为一种商品，受到消费主义的操控。他指出身体具有无可比拟的力量：“在消费的全套装备中，有一种比其他都更美丽、更珍贵、更光彩夺目的物品……这便是身体……特别是女性身体。”③在鲍德里亚看来，资本对于身体消费有着足够的话语权，商家将社会认同、人生观念等抽象的概念物化，而消费者也要屈从于“社会编码规则及标准”。

在视觉文化占据重要地位的消费社会中，不少女性的身体也在权力和资本“凝视”下逐渐商品化与符号化，转而变为“驯良的身体”。国内学者亦多从女性主义、权力的视角对女性身体消费这一文化现象进行研究。例如，吴茵的论文《微观权力下的女性身体与自我认知建构》借助福柯的“微观权力论”，分析了微观权力是如何对女性身体实现规训的，以及女性自我认知的突围之策④。董渺的论文《权力视野下女性内衣广告对女性身体规训》从消费社会的视角阐释了女性内衣广告本质上就是男权社会对女性身体的规训⑤。

二、“维密秀”对女性的身体规训

随着消费型社会的到来，消费品的符号价值被无限夸大。而女性内衣作为鲜明的性别和文化符号，不再仅仅是一件商品，而是在消费社会、大众传媒与商家的合谋下，成为一种用来宣泄欲望，博取眼球、实现商业利益的工具。“维密秀”并不是单纯地展现女性内衣和女性身体的美，更多的是为了传递一种“性感”的身体美学和价值取向，人们相信并信奉这种“性感”美学。“维密秀”用“性感”美学营造出消费欲望，进而促进消费行为。而女性的身体，也陷入权力和资本所建构的“囹圄”之中，成为被规训的对象。

（一）运用“完美”身体符号的呈现进行身体规训

在鲍德里亚的身体观里，时装模特的身体，不是原来意义上的身体，也不再是承载欲望的客体，而是混杂着时尚和色情符号的集合，是一种“功用性客体”。模特——“维密”天使们是“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秀的核心，对于模特的身体和形象的指向性选择，是“维密秀”对女性身体进行编码和规训的重要手段。“维密秀”对于模特的身材有固定且严苛的标准，比如模特的身高大体在1.75至1.80米，体重要在41至55公斤之间，腰围在60厘米左右，体脂率不得高于18%，头顶到肚脐与肚脐到脚底的比例是5：8。皮肤光滑洁净，不能有明显的疤痕。要求模特的容貌、仪态和气质俱佳。此外，还需要有一定的名气和话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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苛刻的生理选择条件，是对天使模特身体的遴选，同时更成为一把判断与衡量女性身体是否标准和完美的“戒尺”，只要不在标准内的，就是不合格的身体。诚然，一群“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天使们在舞台上走过，的确令人大饱眼福，也成功地树立起了“维多利亚的秘密”性感、优雅的品牌形象，但同样会造成的一种结果是，这些视觉印象一旦进入到受众，尤其是女性受众的头脑中，她们很容易就会将这些标准套用在自己身上，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反思和审视。

在精神分析学者雅克·拉康提出的“镜像理论”中，他人通过镜像可以获得一种身份认同与自我确认，从而对主体的自我进行修正。在“维多利亚的秘密”这样一些女性内衣品牌打造的标准身体的“镜子”前，女性审视自己的身体，与镜子里的“她”进行比较，其中的差距很可能导致思想和行为上的转变，从而产生精神上的焦虑和不安，无休止地追寻“标准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加入到被规训的队伍中。

（二）运用舞台场景的隐喻进行身体规训

作为“最美的消费品”的女性身体不仅受到消费话语的呈现与建构，在高度分化的社会里，女性身体还被要求符合某些“小世界”的特定规范。这些小世界就是布尔迪厄所谓的“场域”⑥。场域对女性身体的规训也表现得十分明显，女性为了能够进入到某种场域，就要突破诸多的壁垒，遵循该场域的“游戏规则”，将自己的身体塑造成契合该场域风格和气氛的样子。比如，在参加宴会时，女性一般会着端庄、优雅的礼服，牛仔裤、T恤这些休闲、随性的装扮往往被排除在外。场域正是借助“游戏规则”来衡量女性的身体，实现对女性身体的规训。

在“维密秀”中，女性身体与舞台场景的关系非常紧密，在各种戏剧化的主题下，舞台被装扮成特定的场域，而模特们穿着迎合舞台场景的内衣走秀，屈从于潜在的场域的“游戏规则”。比如2014年“维密秀”的开场单元“鎏金天使”，舞台被设定成金碧辉煌的宫殿，模特们背着金色的翅膀，宛若希腊女神般降临在舞台上，仿佛只有这样性感、完美的身姿才能与华丽的场景相配。而在2010年的开场单元“炽烈之爱”中，舞台中央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旋转铁笼，模特们被“囚禁”在其中，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次走出，展示着半透明的蕾丝内衣。“维密秀”对舞台的大胆设计，无不是男性欲望的展现，而女性的身体也不再拥有自我意志，只是一具迎合烙印着欲望的场景的躯壳。

（三）运用话语进行身体规训

在“语言与符号暴力”理论中，布迪厄认为语言不仅是沟通的手段，更是一种权力关系的媒介和工具。福柯认为，话语就是权力，社会的权力正是通过话语来运作和维持的。在一个话语系统中，是社会权力、阶级决定着生存规则⑦。随着大众传媒的发展，女性无可避免地受到更多的消费话语的说服和鼓舞，而女性的身体也要受到大众传媒的品头论足。大众传媒对于女性身体“性感”“娇媚”这些刻板印象的高度赞美和隐晦认同也反哺着社会舆论，对女性进行着新一轮的身体规训。

为了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模特的性感、美丽，“维密秀”还给了后台镜头，比如工作人员为模特们试衣、化妆，模特们之间互动以及对模特的采访等等。在这些花絮里，工作人员和模特们频繁地说着“lovely”“sexy”“hot”等赞美身体的词汇，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语，丰富了女性身体和女性内衣的符号意义。一些模特也会在采访中回顾自己的人生经历，其中不少人出身普通，靠着努力成为“维密秀”的模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比如2011年，米兰达·可儿、亚历山大德拉·安布罗休等几位模特就在花絮中分享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感叹成为模特虽然改变了她们的人生，但也给她们带来了更多的光环。这些话语巧妙地将女性身体与成功、光芒、关注度联系起来，暗示着唯有完美的身体才能获得成功与关注，也是一种对女性身体进行规训的手段。

三、结论与反思

（一）规训背后是权力的“凝视”

“凝视”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视觉至上原则，后来成为文化批评领域的一项重要理论。英国学者丹尼·卡拉瓦罗把“凝视”定义为一种与眼睛和视觉有关的权利形式，它同时也是在探查和控制⑧。可见，“凝视”不仅仅是单纯的视觉上的观看，而是凝结了阶级、性别、职业等问题的一种带有权力色彩的观看方式。

女性主义学者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她的著作《第二性》中提出了“人造女性”的观点，她指出：“一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她是变成女人的。”⑨在男性领导话语权的既定社会现实下，女性和女性的身体常常作为“被看”和被评价的客体。而消费时代的到来，人视觉上的感官体验在镁光灯的照射和刺激下被无限放大。“蜂腰”“冰肌玉骨”这些形容女性身体美的词汇逐渐被凝练成一种固定的“标准”，只要不在“标准”内，那就是不美的身体，更不用说去深入探究内在的人格美了。同样存在的，还有不同社会文化语境下对美诠释的“恃强凌弱”现象。

身体价值观是生活方式和社会文化的重要表征之一。无可否认的是，追求美好是人的天性，“维密秀”所打造的“性感”盛宴的确满足了受众的视觉享受，也有助于树立品牌精神。但可能造成的一种情景是：女性消费者会更加看重女性内衣的符号和视觉价值，将“维密秀”塑造的“性感神话”和现实画上等号。比如内衣能否带给她和模特一样的完美身材，能否像舞台上的模特一样受到追捧，在“性感神话”的感召下，向着单一、标准的身体美展开了病态般的追求。

（二）女性主义的崛起与“性感神话”的落幕

女性主义认为“男性凝视”背后蕴含着鲜明的性别意识与权力，女性处于一种不平等的地位。而反凝视就立足于此，主体通过一系列行为建立自己的话语权⑩。近些年来，随着“她经济”的崛起，女性的社会地位和购买能力获得了普遍认可，加之女性主义思想的进一步扩散，女性对于身体的认知开始重构。越来越多的女性认识到女性的身体不应该仅仅是被物化、被“凝视”、被规训的客体，相反，女性应该在身体的自我认知和主观感受上掌握主动权。

如今，越来越多的女性内衣品牌从女性的视角来研发产品、创作广告，不再以完美的身体为噱头，而是更多地关注女性内心深处的诉求。大量地使用女性符号，输出新兴的文化价值观，成为重要的促销手段和广告文化现象之一。一直以贩卖“性感”为傲的“维多利亚的秘密”也不得不低下了头，2019年首次启用了大码模特拍摄广告，以示打破固定的身体审美标准，但为时已晚，无法挽回品牌的颓势，曾经风光无限的“维密秀”也在2019年停办，“性感神话”就此破灭。

当然，女性内衣品牌是否只是借助女性主义文化的外衣，获得女性受众的共情，实现自己的商业目标还有待商榷，也无法改变女性内衣本身就是对女性身体的一种规训的根本事实。但是，越来越多元的女性身体和美的定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总归是一种正确的指引。

注释：

①罗钢,王中忱.消费文化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265.

②马藜.视觉文化下的女性身体叙事[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144.

③[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139.

④⑥吴茵.微观权力下的女性身体与自我认知建构[D].上海:复旦大学,2011.

⑤⑦董渺.权力视野下女性内衣广告对女性身体的规训[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14.

⑧[英]丹尼·卡拉瓦罗.文化理论关键词[M].张卫东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127.

⑨[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Ⅱ:实际体验[M].郑克鲁 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357.

⑩李翔.“凝视”理论下的影像广告——以香奈儿可可小姐香水广告为例[J].文化与传播,2019(06):65-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