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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的快感:女性吃播的“潜暴力”身体叙事

2021-01-30吕卓培

视听 2021年11期
关键词:肉包福柯主播

吕卓培

随着视频行业的崛起和社会进程的加快,网络吃播行业“人声鼎沸”,成为“眼球经济”视域下融合了观赏性和盈利性的新兴行业。女性主播在镜头面前大快朵颐,其夸张的神态、咀嚼的动作仿佛已经成了大众狂欢的“完美”材料。对女性吃播的身体叙事进行研究,可以让我们深度挖掘有关性别的冲突性感知是如何发生作用的,探析细微的性别观念所形成的机制。

一、理论建构

(一)身体与身体叙事

从莫里斯·梅洛-庞蒂到尼采和福柯,身体的概念在被不断改写和沉淀。现当代,身体作为一个知识事件,已进入各种知识性言述并占据了中心位置①。在建构主义者看来,身体不再是一个肉体的生物性躯壳,而是包含了丰富的文化与社会内涵。既可以从身体本身进行研究,也可以以“文本”或“话语”的方式对身体进行解读。后结构主义者更愿意强调身体的话语和文化维度,“话语总是超越生理”②,也就是说,只有通过话语,身体的“性感”才会存在。

杰夫·刘易斯将身体总结为五个内涵,分别是个人主义的强化、文化性特征化、可视景观和商品、“失败”身体的缺席和身体技术化③。在福柯的“全景敞视机制”中,权力不再体现为特定的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更多的是体现在“对于身体、表面、光线、目光的某种统一分配上”④。“身体”与“叙事”密切关联⑤,身体是考察人类社会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维度。把身体作为一种叙事的主体和方式在西方已经成为一种理论时尚。在身体叙事的血管中游走着生机,正如丹尼尔·潘代所言,身体叙事作为一个功能性的概念,关涉身体、叙事、历史等关键维度,它以对经典叙事学的反思为基础,在“身体”与“叙事”、形式(how)与内容(what)、文本与历史之间组构起全新的理论形态。

(二)身体叙事与女性主义

在当代文化领域,大量关于身体的分析聚焦于性与性感,特别是女性主义,已帮助我们重整了对身体、个人关系和权力状况的思想⑥。“女性主义”一词大约是在1910年进入英语词汇的,其含义是妇女角色的“彻底的社会革命”⑦。

现在,女性已经拥有了相比从前更多的权利、教育资源和身份认同,“社会革命”听起来与现如今的女性发展现状不符。脱离以往断头流血式的革命观,如今女性的革命更多是意识形态和媒介权力层面的“争斗”。广告和新型电子媒介正在创造出一种新型的对女性评判的方式——通过将女性的媒介形象商品化,将其身体符号纳入社会的固有框架,努力构建出一种理想化的女性特征:温柔、性感、服从、母性、软弱等,而一些“不理想”的女性形象却总是缺席。女性(特别是年轻女性)身体的景观和性特征已经变得如此泛滥,成为外表的规范,成为所有可以认识、刺激、动员的标准。

福柯式的女性主义从克里斯蒂瓦勾勒的“符号——象征”的二元论中摆脱出来,将所有形式的意义生产都视为文化偶然,从而以一种更广泛的反叛策略打破性别的固定“位置”,发掘更广阔的性别观念和性别身份。

二、女性吃播:被“冒犯”的网络狂欢

费斯克将传媒大众快感的形式分为“冒犯的快感”和“生产的快感”⑧。费斯克认为,人们观看摔跤节目的快感并不在于规则的正义,而在于犯规动作。“冒犯”带来的力量给观众带来一种长期压抑后被释放的快感。而这种“被冒犯”在女性吃播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其一,女性的身体一直存在于被他人凝视的场域里,这种存在让她们感到焦虑、羞耻⑨。而在吃播群体里,女性网络吃播的外貌、动作、语言、服饰更容易被聚焦和议论,网民对她们的关注点从吃饭本身过渡到了身体的语言、社会行为规范甚至是私生活。网民对于女性吃播的外貌要求会更高,他们更愿意看到一个被“规范”的温柔的女性吃播形象。人们倾向于期望女性表现出较为一致的社会角色和行为⑩。在某些有男性化气质的女性吃播身上,网民的包容度会更低。其二,部分女性主播本身也更愿意通过展示自己在性别方面的“自然属性”来获得商业利益,成为热门的文化消费“产品”。

为避免研究陷入泛泛而谈,笔者以快手为平台,抓取快手上四位具有代表性的女性吃播,对其进行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一)女性气质的强弱影响受众评价——女性男性化特质的主播“三三爱美食”

通过对福柯的微观权力观的了解,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男权社会在女性身上施加的各种文化现象。妇女的形体需要符合时尚的标准,媒体上的模特形体代表了男性心目中的女性的“理想身体”,因而成为妇女模仿的目标[11]。然而,女性的性别特征并不只有女性女性化,还存在女性男性化。在网络吃播行业中,因为其职业的特殊性,拥有男性化特质的女性吃播更容易受到关注与非议。

以快手平台女性吃播“三三爱美食”(下文简称为“三三”)为例,该主播从外表来看并不符合传统的女性形象:极短的头发、模糊性别的中性服装、低沉的嗓音、豪爽的吃饭动作。为使研究更具代表性,笔者以她在快手上播放量最高的三个视频为案例,对其视频的内容和评论进行分析。这三个视频的内容分别是三三吃重庆小面、荞麦面和火鸡面,播放量共计523万。单纯从视频内容来看,食物的本身并无出彩之处,主播的食量也并没有达到“大胃王”的级别,不足以满足受众对于食物的猎奇心理。但是对视频的评论进行简单分析之后,笔者认为“三三”之所以受欢迎,更多的是因为她身上所特有的男性化特质。拥有男性化特质的女性主播更容易吸引女性观众,但会受到男性观众的排斥。以下是一组对“三三”的视频进行抨击的男性观众评论(语料)。

1.有个问题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网民:lzx1811)

2.看发型听这声音,一点不像个女的。(网民:相伴永远671)

3.大哥你吃饭我看着挺有食欲的,但怎么不回复我们呢?你到底是男的女的?(网民:星星知我心)

笔者对福柯式的女性主义论述进行借鉴,认为应该避免恢复妇女“独特”或者“本质”的经验,性向是向一系列无限的可能性开放的。

(二)女性形象“破碎化”与刻板化之间的矛盾——主播“小肉包爱美食”

与传统意义上健康、性感、漂亮的女性吃播不同,“小肉包爱美食”(下文简称为“肉包”)是一位身高不足一米三的脆骨病患者,无法直立行走,常年需要借助轮椅出行,在快手上的粉丝量为28.5万。在她的视频中,除了吃饭之外,还包含“瓷娃娃找一米七男友般配吗?”“身高一米二的新娘是怎么被娶回家的”“身高一米二自驾盘锦”“坐轮椅见男方家长”等诸如此类强调自己身高的视频,而且这类视频也恰巧满足了观众的猎奇心理,播放量普遍较高。

“肉包”在视频中经常会以自己的身体缺陷为噱头,营造一种破碎的“美丽”氛围,通过对传统意义上美丽规训的打破,提高自己视频的点击量。这种过度的身体展示、怪诞和奇观在女性的吃播中并不罕见。而在“肉包”的视频评论区,也经常有人乐此不疲地对她进行调侃和嘲讽,一边嫌弃一边观看。但与“三三”的评论不同的是,对于“肉包”进行嘲讽的更多是女性网民,她们更愿意从说教的角度对“肉包”的饮食习惯、饮食量、动作神态等进行批判,从而满足自己的优越感。

1.这生病了还造这老些,要是不生病还不得都造了啊。(网友:会发财的老板娘)

2.你应该多吃一点素,身体都这样了还不克制,以后怎么给老赵生孩子啊?(网友:小萱萱的日常生活)

3.我觉得你不能再吃了,让你老公吃吧,你这么胖走路还方便吗?(网友:张小主)

(三)女性吃播中的窥视快感——主播“北京胖姐姐”“姬点点”

费斯克认为,电视满足人们的窥视快感,是通过揭示日常生活中被隐藏、被遮蔽的隐私,暴露个人生活、心理、行为乃至身体来实现的。其次,通过对人性阴暗面的展示和身体的窥视,让女性成为被动的审美客体,满足男权社会的偷窥欲望。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短视频的洪流奔涌而来,侵袭了大众媒介,捕捉了所有人的眼球。快手虽然不如电视媒介如此具有普适性,但是也适用费斯克所说的窥视快感。吃播“北京胖姐姐”作为快手上粉丝量和播放量前五的头部KOL(关键意见领袖),凭借自己的独特性——超过二百斤的体型、过量的食物吞咽、猎奇的食物类型,受到了许多网民的关注。而吃播“姬点点”作为跨性别(男跨女)吃播,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网民的窥私欲。

女性吃播带给网民的这种特有的陪伴感、满足感甚至是猎奇感使“不在场的在场”成为可能,塑造了一个个鲍德里亚式的视觉奇观,也满足了观众的多种心理需求,为观众带来“情感代偿”。

三、女性观众的心理代偿现象

为了避免研究数据过于空洞,笔者对五位女性吃播观众进行了半结构化访谈。在心理层面,受访者出现了满足(“因为我一直在减肥,所以很多东西真的也不敢吃,所以在我想吃的时候,看到那个视频就是会有一种满足感,饱眼福嘛。”)、担心(“她们看上去感觉都挺瘦的,但是又能吃那么多,我就会很担心,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大了更注重健康了”“然后还会为她们感到很头疼的,他们那样不会伤害身体?”)、好奇(“我总是一边吐槽她们吃得很恶心,一边反而更想去看。”)、陪伴(“因为我总是一个人嘛,晚上比较安静的时候我就会看看,算是能陪陪我吧。”)、快乐(“一想到她们吃的东西我马上也能吃到,我就很高兴。”)、猎奇(“我会因为她的封面点进去看,尤其是那种体型很大的主播。”)、不适与恶心(“一想起她们吃那种生章鱼,我就感觉很恶心,但是很奇怪的是,越恶心我反而更想看”)等情绪反应。

通过对访谈结果的统计,笔者发现,在这个流行着“以瘦为美”观念的时代,女性对自己体型的要求愈来愈高,体型上的苛责带来了心理上的焦虑和食欲上的不满足。一个是追赶大众审美从而对自己进行规训的“本我”,一个是面对食欲高涨而对食物有强烈渴求的“自我”。这两者在不断进行拉扯,从而让女性观众通过对观看吃播而拥有一种替代性满足。因此,女性观众是观看网络吃播的主力军。其次,吃播的吞咽和咀嚼动作,以及面对美食时的愉悦神情,也形成了一种身体上的“话语”。无数主播在镜头面前“表演”自己,无数观众在镜头外如饥似渴地观看这种表演,形成了一个全景监狱。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女性吃播的身体和身体叙事进行研究发现,大众更愿意看到极具男性特质或颠覆女性刻板印象的女性吃播,并且将女性吃播的媒介形象“圈养”在固有的社会框架之中。尼尔·波兹曼在其著作《娱乐至死》中曾经提出:“一切文化内容都无声无息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12]面对吃播这一个新兴行业,矛盾与融合并存,机遇与困难并存,仍需要“漫长的革命”。

注释:

①程亚丽.从晚清到五四:女性身体的现代想象、建构与叙事[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7.

②[法]米歇尔·福柯.性史(第一卷)[M].张廷琛 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9:33

③⑥[澳]杰夫·刘易斯.文化研究基础理论[M].郭镇之,任丛,秦洁,郑宇虹 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210,216.

④[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226.

⑤廖述务.延搁与重构:身体叙事学建构的诗学逻辑[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03):24-29+122.

⑦贺建平.女性视角下的大众传媒——西方女性主义媒介批判综述[J].西南政法大学学报,2003(02):30-39.

⑧陈龙.转型时期的媒介文化议题:现代性视角的反思[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9:125.

⑨汤拥华.福柯还是拉康:一个有关凝视的考察[J].文艺研究,2020(12):5-19.

⑩宋岩.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社会性别分析[J].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0(06):66-69.

[11]Bartky S L.Foucault,Femininity,and the Modernization of Patriarchal Power[M].Feminism&Foucault:Reflection on Resistance,2020:66.

[12][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吴燕莛 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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