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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思想研究
——基于戴维·佩珀的解读

2021-01-30钟丽茜

社会科学家 2021年10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资本主义生态

钟丽茜

(浙江传媒学院 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0)

20世纪上半期,人类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是经济危机,到了下半期,最严峻的问题大约就是生态危机。全球人文学者纷纷投入关于生态文明、人与自然的理想关系、人类的合理存在方式等问题的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也加入探讨与反思,质疑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代表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消费文化,对引发生态危机的社会制度与文化习性进行犀利的批判。在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研究者中,英国学者戴维·佩珀(牛津布鲁克斯大学地理系荣誉教授)无疑是成就卓著的一位。佩珀早年主要研究地理学,在对地理与环境问题的探究中引入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方法,其著述比较引人注目的一个特点,就是常常将生态运动与女性主义联系起来——尽管“生态女性主义”自20世纪70年代起就成为女性运动的一个分支,已有不少学者涉足此领域,但是戴维·佩珀的研究颇有其独到之处,尤其是他将生态主义、女性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革命学说互相融通进行思考时,可以给我们不少启迪。

一、西方文化传统中女性与自然的关系

1974年,欧美女权运动中出现一个分支——“生态女性主义”,它产生于“生态主义”与“女权主义”两种理论的交集处。这一流派的理论家认为:男性对女性的统治与人对自然的统治,都根植于以家长制为逻辑的观念意识之上,女性受到男性的歧视和支配与自然受到人类的歧视和支配有相同的文化及社会制度根源。因此,学者们呼吁女性将争取性别权益的行动与保护生态环境的诉求结合起来。戴维·佩珀十分关注这一理论,在其著作《现代环境主义导论》中详细回顾了西方历史上古代神话、父权文化、资本主义制度等对“女性”与“自然”的看法,继而从马克思主义生态学角度对资本主义制度下“女性”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作了中肯的分析。

1.神话观念

先追溯到古代。佩珀引用美国环境史学家卡罗琳·麦茜特的考证——由于古代神话思维的影响,直到16、17世纪前,西方仍普遍流行着有机论自然观,这种自然观相信宇宙是一个大的有机体,在其间人类与所有自然物息息相关,形成从物质到精神相互感应、相互联系的多维网络。在这种观念影响下的神话与民间传说中,人们崇拜自然,敬爱供养着人类的自然界,常将自然喻为有神力的、母性的意象,在许多神话故事、民间歌谣里,“自然”常常与“女性”结成相似、同质的喻指关系——比如“大地”往往被比喻为雌性的形象,“她”从神圣的、雄性的天那里受精、生育万物;此外“大海”“大河”“森林”等物产丰盛、滋养人类的自然物也时常被喻为母性意象,被人们歌咏赞颂。从母系氏族社会到现当代,“自然-母性”这类意象在世界各国的民间传说与文艺作品中都反复出现、生生不息,它们“把女性与自然、母亲与地球结合在一种协作关系之中,这一文化将从那些古老的神话中汲取营养:照料、抚育、相互给予与受纳”。[1]

古代神话的“万物有灵”观念中虽然有一定的迷信成分,但是也存有一种对自然的敬畏心态,对于保护生态是有意义的:古人相信每种自然物都有灵性,与人类息息相关,于是他们在开采、砍伐、猎取之时都会注意取舍有度,避免向自然界过度索取。佩珀举例说,16世纪的矿工认为大地是人类的母亲,而地下的矿物是她的腹中宝藏,那么采矿就是在掘进她的“内脏”,会造成伤害,因此工人们须在开工之前净身禁欲,并保持着不过度开发的谨慎态度。但当工业革命兴起,神话思维先被科学观念替代,再被后来的资本主义功利诉求彻底颠覆,人们对自然的敬畏感便消退了,向自然攫取各种资源就变成无畏无度的行为。

当然,大自然并非任何时候都是风调雨顺、宁静安详的,它也有狂暴、神秘不可预测的一面,有时会带来灾害。这一特征也被视为与“女性”相似——自然界与女人一样,平时慈和安宁,偶尔激情狂野、难以掌控。这导致一种观念认为:自然和女性都是需要驯服、控制和管理的。这一观念在后来的父权制理念中进一步体现出来。

2.父权制度

女性主义者认为,父权制度不但造成男性将女性物化、边缘化的现象,而且在某种程度上,男性亦将自然和女性视为相似的对象——佩珀首先提到“女性”与“自然”在社会文化处境上的相似:女子因为生物学上的构成,承担着繁衍和养育后代的功能,这就使得女性常常被与孕育滋养万物的“自然”联系起来。在男权主义者的意识中,通过子宫和乳房开展人类再生产的女性代表了“自然性”,而擅长使用大脑(理性)和双手去劳作的男性则代表了更高级的人性和生产力。男权文化体系中形成的等级制和西方文化的二元论思维,习惯将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分为对立的二元,且认为前者优于后者,前者应管理和“使用”后者。女性和自然便都被贬为物质化对象,被视为提供生产(育)资源的客体,有待男性管理、开发、利用。正如马克思所说:“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在这种自然的、类的关系中,人同自然界的关系直接地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直接的就是人同自然界的关系。”[2]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中(直到现今仍在不少国家中存在着),女性生殖和养育孩子所付出的劳动都被男性(及传统家庭)视为其理应担负的无偿活动;而自然界为人类提供动植物食材及其他生产资源,也被看作是理所应当、无须报偿的。

两性对待自然生态的立场,通常也有明显差异——在传统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更多地承担着养儿育女的职责,因此她们往往更关心自己及后代的生活环境、生存的可持续性,大多数女性比男性更关注身体、生活环境、自然进程、私人生活等概念,倘若自然环境出现危机,女性出于对儿孙健康成长的关切,常常更倾向于保护生态资源、保持清洁的生活环境,即便要为此付出经济发展放缓的代价;而男性通常更关注的是智力、理性、经济、公众生活等元素,他们更乐于去征服、开采、控制自然,更热衷于生产、流通、利益交换等事务,面对环境危机时,他们往往更眷恋GDP数字的上升、经济收益的上涨等内容。

但是,父权制也未必是当代女性与自然受到剥削的最主要原因,因为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后,男性劳动者也受到资本的压迫和剥削,他们亦被“物化”为巨大的生产与消费机器上的“零件”。在这个社会阶段,并不能指望只反抗父权制度就可以带来女性与自然的解放,还须从根本上辨析资本主义制度对人类与自然关系造成的影响。

3.资本主义

在资本主义生产形态下,女性与自然继续被当作生产工具或免费资源而受到资本盘剥,与此同时,男性劳动力也被视为资本主义大生产体系上的链环或零件,换言之,所有人类个体和自然物都异化、客体化为商品了。

在对待自然资源方面,资本主义的经济理念消解了前现代敬畏自然的神话观,大自然被降格为一个大型物资仓库,一个可以“理性地加以管理从而获得最大产出的经济体”[1]。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如果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已经达到无法再延长其劳动时间以榨取剩余价值的程度,他们就会转而设法去谋取更多低成本的生产资源,以赢得更高的利润,主要方法之一就是尽可能地去掠夺免费或低价的自然资源,而不顾由此可能造成的环境破坏与生态失衡,开发、攫取自然资源遂日渐变成人类贪婪的无节制的行为。资本的贪欲,终于导致了其无限度的需求与有限度的自然资源之间的深重矛盾。佩珀认为这是资本主义生产模式自带的、难以根除的“反自然”本性。

在对待女性方面,尽管资本主义文化把一切男人和女人都异化为工具,但其间两性的地位仍有区别:资本和男性的有偿劳动,以明显可见的方式被划入官方的GDP数字中,而女性的生育、家务劳动则向来不会被计入经济数据。资本家拒绝为女性和自然提供的价值与资源支付成本,这种暴力征用是资本主义的一种结构性需要,是资本主义进行原始积累和剥削的必然行为。另一方面,男性与女性作为主体的差别也依然存在;男性通常对社会事务、商业环节参与度较高,因此他们仍然比一般的女性更关注开发自然、赚取利润等事务。他们持有“将自然视为商品的观点,将压倒女性那种与自然相统一的观点”,而女性仍然更多地从家庭生活中获得经验,更珍视“工作与感性活动(最广泛意义上)的助益,而不是盈利能力”。[1]

时至今日,生态环境的价值和女性的生育、家务等劳动都不应被继续低估和掠夺,其“非货币化”的价值(譬如我们愿意为自己和未来孩子们的生命健康付出什么代价)应当被重估。佩珀认为,生态女性主义的诉求可以为建构社会主义社会提供有价值的思想观念,“生态女性主义者与社会主义共享有一种国际主义精神”[1],女性可以作为一支非常重要的社会变革力量,参与到生态社会主义运动中去。事实上,在当今全球的生态运动中,女性已经显现出更积极、更坚毅的态度,在印度的“抱树运动”、肯尼亚的沙漠绿化、英国的反对核武器等社会行动中,参与者多为第三、第一世界的女性。

二、女性、自然、底层民众、少数族裔的共同处境

在思考女性与自然受到压迫与榨取的问题时,马克思主义生态学者还发现,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作为权力对多个群体实施着压榨和侵犯,而在当代全球经济一体化模式下,更多的弱势阶层是被串联在一起、共同置于受压迫地位的——这些群体(对象)通常包括工人阶级、少数族裔、女性、第三世界原住民、自然界。常见的模式是:在全球化扩张中,西方资本进驻第三世界原住民的土地,无偿或低价攫取当地的自然资源,用低工资雇佣当地民众为其工作;同时,因为在第三世界获取到廉价资源与劳动力,使得资本家可以回过头来削减其本国工人的薪酬,减少他们的就业机会,或将劳动岗位派给“身价”更低的少数族裔移民;而无论在第一世界还是第三世界,女性(尤其是底层妇女)通常薪水都比男性更稀薄、就业环境更恶劣。

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家认为,之所以会出现上述群体(对象)共同被压迫的局面,首先是因为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形成了明显的社会阶层、性别等级制,以及随之而来的上层阶级剥削下层阶级、男性压迫女性的现象——生态女性主义者将其命名为“宰制的逻辑”,这些不平等关系造就的强大惯性,使得人(以男性为主)在对待大自然的时候,也将其视为低等级的事物,认为自己可以任意支配和宰制它,换言之,人对自然的剥削是和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剥削相联系的。最早提出“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概念的法国学者弗朗西斯·奥波妮(Francoise d’Eaubonne)就指出,“生态女性主义”应该是“将所有边缘群体(女性、有色人种、儿童、穷人)受到的压迫与自然界受到的压迫联系起来的政治理论”[3]。而近年来许多倡导“环境正义”的学者在探讨环境污染与种族的关系时,也证实了生态恶化与种族、阶层、财富、性别的关联——以美国为例,“少数族裔是环境污染最大、最直接的受害群体……环境污染与贫困相连。距离有毒物场所越近,居民家庭的各项经济指标就越低”[4]。很明显,富裕阶层的人们总有方法躲避生态危机,受环境污染、资源缺失影响最大的主要是贫穷的人群,尤其是被边缘化、受排挤的少数族裔,而其中又以底层妇女们受害程度最深。在不发达地区,女性往往在某种直接的意义上比男性“更接近自然”,比如她们要去被污染的河湖中打水、在空气或水污染严重的地下工厂劳动、在有大量污染物与辐射废料的垃圾场里从事分拣工作……在这些毫不关心人的身心健康与生态平衡的场所中,大量劳工都是贫穷的女性。正因如此,生态环境运动动员起了许多底层劳动妇女(相当部分是有色人种),她们参与到生态保护行动中来,首先,是一种自卫行为,期盼自身的劳动环境能得到改善;其次,底层女性因自身受害,不希望儿孙后代再处于污染、辐射包围和生活资源匮乏的处境中,因而会坚决勇敢地加入环境正义运动。

综上,生态环境与女性所遭受的压迫,是多种社会制度及观念共同作用的结果,“当前的全球环境危机是种族主义、性别主义、阶级主义、帝国主义、物种主义和自然主义等意识形态相互强化的结果”[5]。在这样的情势下,生态危机、女性地位、种族歧视、阶级分化等问题也不是彼此孤立的。佩珀意识到,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应该注目于更广大的弱势群体,成为一种有多元关怀的伦理学。追根溯源,西方国家中大多的社会不公都与资本主义制度的根本性质有关,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来看,上述所有的弱势群体应当团结起来,联手寻求社会制度的彻底变革(而非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小修小补),因为资本除了占有由雇佣劳动力所生产的剩余价值外,同时还在掠夺土著、少数族裔、女性、非人类的动植物和其他自然资源。“生态问题仍然是一个阶级剥削的问题,因此,生态社会主义的政治实践不可能离开阶级斗争的思路,而是应该将生态政治运动与阶级斗争结合起来。”[6]而当今资本主义体制的一个新特征是:资本的势力日益溢出国家范围,形成全球性的流动体系——此即资本全球化带来的后果,随着生产、商品流动越来越不限于单一国境内,政治权力也渗透到资本管理网络中,逐渐结成一种渗透于全球交往中的管控秩序,实施资本霸权的不是单个国家,而是资本强国企图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联手控制世界。既然剥削者已经联合起来推动其霸权扩张,被剥削者也应当团结起来进行坚决抵抗。戴维·佩珀及其他马克思主义生态学者试图打破地域限制,在更广阔的国际视野中探讨将女性-自然-少数族裔-底层阶级结为多元主体联盟,并与工人阶级联合起来的可能性。

三、生态主义、女性主义与阶级革命的可能性

进入晚期资本主义时代(后工业社会),马克思主义者经常面临的一个问题是:阶级斗争还有没有可能进行,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能够发起社会主义革命、推翻资本主义的“无产阶级”还存在吗?

很多欧美学者认为,随着西方社会的普遍富裕和科技进步,过去受到深重压榨的工人阶级已经分化异变了——相当部分的工人靠智力和技术换取薪酬,成为白领或中产阶级,生活安逸,便不希望颠覆现存秩序;蓝领工人也往往被资产阶级散布的消费主义意识洗脑,反抗意识消减,成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顺民。有学者认为“阶级革命”的时代已过去,革命只能分散为小群体、多样化目标的局部抗争而无法实现社会制度的整体变革。自20世纪70年代起,西方世界出现了一系列大众抗议运动,除了生态环保、女权主义运动外,还有反核运动、反种族主义等,这些运动通常不以“阶级”为口号召集群众,也不以阶级对抗为目标,它们成员复杂、组织散漫,看上去难以担当“阶级斗争”的重任。

20世纪中期以来,西方当代马克思主义学者几乎都思考过“阶级革命是否还有可能”这个问题,他们相信,只要还存在着剥削者和被剥削者,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理想就不会消失,但革命的阶级队伍构成将和马克思恩格斯时代不同,或应在原来的“工人阶级”基础上再纳入更多的受压迫群体。其中,马尔库塞的看法一定程度上与佩珀的思考相通:马尔库塞认为,革命的客观条件是存在的,诸如“足以消灭贫穷的社会财富;可利用的技术知识;一个浪费、消灭生产力的统治阶级;第三世界反资本主义力量的壮大和一个广大的工人阶级”,但他认为革命的主观条件尚未成熟,工人阶级已没有马克思恩格斯时代那样的激进性与自觉性,需要到现存制度之外寻找革命力量——这些力量一方面包括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知识分子、大学生,另一方面包括“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没有特权的人(如少数民族和黑人)和那些在资本主义国家之外没有特权的人或为生存挣扎的人(即第三世界的革命力量)”[7]。与此相似,学者列斐伏尔也认为,当今的革命主体应该是“新无产阶级”,包括“中产阶级、白领工人、未被纳入生产过程的农民、青年、知识分子、黑人和外籍工人等等”[7]。这两位学者所盼望吸纳的新兴革命力量,都包含了少数族裔、第三世界工人等底层民众,而佩珀则更注目于女性与生态环境的关系,其理论主张将各类弱势群体联合起来,建立一切进步阶级的统一战线。

然而,佩珀看到,在当今西方的生态/女性运动中也存在着与上述“统一战线”理论不一致的观点,影响着革命力量联盟的形成。首先,在生态运动组织内部,理论家们分化成“绿绿派”和“红绿派”两大类别。“绿绿派”主要包括主流绿党、生态原教旨主义者、生态无政府主义者等。这一派通常并不反对资本主义制度,他们要么试图在资本主义体制下通过发展科技或提升道德等方式来缓和生态危机,要么试图回归到比资本主义体制更古老的生产模式,希望通过劝诫人们收敛物质欲望和收缩生产规模来保护环境。“红绿派”则多持马克思主义立场,认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彻底消除生态危机,使世界走向健康发展之道,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全面好转有赖于从根本上反对资本主义制度。对于上述两派之争,佩珀旗帜鲜明地站在“红绿派”一边,他指出,“绿绿派”寄希望于个体的道德修养,祈望通过教化与劝诫引领人们自觉关爱生态环境,梦想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出现珍惜自然资源、克制逐利欲望的合理有度的生产……这类美好理论基本上只是一种乌托邦想象,从当前现状来看,它们根本无法遏制资本的逐利本性,在现实中的影响微乎其微。佩珀称其为“幼稚的”,“幼稚源自于对这一观念的过度着迷,即个体的价值观、态度以及生活方式构成了社会变革的原动力”[1]。资本主义文化推崇的个人主义哲学不利于群体的、阶级的革命力量的集结,“绿绿派”运动也无助于改变工人阶级碎片化的现状,反而使“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目标显得更遥不可及。佩珀认为,必须在生态运动中坚持集体行动的纲领,采取集体革命的形式,才是反抗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控制的合理方法。

其次,在女权运动方面,西方生态女性主义形成了多个派别,主要有文化生态女性主义、哲学生态女性主义、社会主义生态女性主义等。文化生态女性主义认为解放女性和自然的主要途径是革新当代文化,通过回忆母系社会、复苏神话思维等方式构建一种新的女性文化,尊崇自然、爱护自然。哲学生态女性主义从哲学观念角度分析自然与女性受到统治和压迫的原因,认为父权制度下的统治逻辑、二元论思维方式、阶级等级观念造成了男性的强权意识和压制女性与自然的行为,主张从哲学理念上进行革新,消除不合理的宰制逻辑。作为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家,佩珀指出,仅仅在文化上倡导“尊重女性”及“人与自然合一”的观念,或在哲学方面改变二元对立思维、统治逻辑等,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女性和自然的处境,只能在很有限的范围内提升部分人群的道德感和价值观。他赞同社会主义生态女性主义的立场,主张必须在社会政治和经济方面寻找女性与自然受剥削压迫的根源——这个根源就是资本主义的、父权制的经济发展模式。因此,必须彻底消灭资本主义制度,才能真正实现人和自然的解放。换言之,女性不能单单幻想从男性的压制下解脱,生态运动者也不能仅仅渴望将自然从人类的贪欲中拯救出来——只反抗一种压迫是不能让受害者获得完整救赎的,只有将阶级、性别、种族、生态正义问题置于社会整体框架中作全面观照,才能有效地发动革命,实现所有被压迫者的解放。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坚信“由于劳动者和自然都受阶级统治的剥削,从而无论是劳动者还是自然都能随着从阶级统治中解放出来而获取自由”[8]。

与佩珀同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美国学者詹姆斯·奥康纳曾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是谁在反对生态运动的目标——“答案显然是资本,是它在极力抵制普遍的公众健康计划、使人获得解放的教育、为保护自然而控制投资……”[9]因此,生态运动中正反两方的阶级阵营其实就很容易辨析出来。戴维·佩珀和詹姆斯·奥康纳都希望大众不要只停留在地方性或单一主题的斗争水平上,劳工运动、环境运动、职业健康运动、女权运动等新社会运动,都应联合起来推动资本和国家转向更为公平合理的社会化生产。他们也欣慰地看到,在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数以千计的政府组织、非政府组织和几十个政党,正在推进既与生态相关又有政治诉求的行动,一些抗争甚至超出了国界,成为全球性的阶级政治斗争。生态马克思主义者正在帮助第一和第三世界所有受到环境危机伤害的人们团结起来,推动政府和其他社会力量发展绿色城市、无污染生产、具有生物多样性的农林业等,将积极的生态内容灌输到民主斗争运动中去。

归根结底,佩珀认为,生态运动、女权运动以及少数族裔争取权益的运动等,最终都应走向“生态社会主义”,生态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差别是:生态社会主义将教育引导人们改变“需要”和“满足”的观念,即改变现代资本主义体制下高生产、高消费的模式,不再以奢侈的消费为满足生活的方式,从而息止对自然资源的滥用;生产以人为本,其目的是满足人的基本需要、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因此不会为了扩大生产获得利润而去破坏生态环境;生态社会主义追求的社会增长是遵照理性来规划的,将会考虑到长期的、全社会的利益,因而可以按生态理性进行计划,保证人类与自然环境的共同发展。在确保人人达到基本合理的物质富裕的基础上,生态社会主义社会将鼓励人们去享受创造性劳动的欢乐、自我实现的幸福,为人们提供精神、审美、情感方面多种多样的满足方式。在这样的社会中,不再有阶级差别、种族高低、男尊女卑等现象,男性与女性、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简言之,生态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是既实现人的解放,也实现自然的解放,正如马克思所描述的共产主义境界:“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本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本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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