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图书公司
2021-01-30海明威
○[美]海明威
在那些日子里,我没有钱买书。我从莎士比亚图书公司出借书籍的图书馆借书看。莎士比亚图书公司是西尔维亚·比奇开设在奥德翁剧院路12 号的一家图书馆和书店。在一条刮着寒风的街上,这是个温暖而惬意的去处,冬天生着一只大火炉,桌子和书架上都摆满了书,橱窗里摆的是新书,墙上挂的是已经去世的和当今健在的著名作家的照片。那些照片看起来全像是快照,连那些过世的作家看上去也像还活着似的。西尔维亚有一张充满生气、轮廓分明的脸,褐色的眼睛像小动物的那样灵活,像年轻姑娘的那样欢快,波浪式的褐色头发从她漂亮的额角往后梳,很浓密,一直修剪到她耳朵下面,和她穿的褐色天鹅绒外套的领子相齐。她的腿很美,她和气、愉快、关心人,喜欢说笑话,也爱闲聊。我认识的人中间没有一个比她待我更好。
我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的时候心里很胆怯,因为身上没有足够的钱交付押金。她告诉我可以等我有了钱再付押金,就让我填了一张卡,说我可以想借多少本书就借多少。
她没有理由信任我。她并不认识我,而我给她的地址又是在一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地区。但她是那么高兴、那么动人,并且表示欢迎,她身后是一个个摆满着图书——也就是这家图书馆的财富的书架,像墙壁一般高,一直伸展到通向大楼内院的那间里屋。
我从屠格涅夫开始,借了两卷本的《猎人笔记》和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的一部早期作品,我想是《儿子与情人》吧,可西尔维亚对我说想多借一些也行。我便选了康斯坦斯·迦纳译的《战争与和平》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赌徒》。
“如果你要把这些都读完,就不会很快回到这儿来。”西尔维亚说。
“我会回来付押金的,”我说,“我在我的住处有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你可以在任何方便的时候付。”
“乔伊斯一般什么时候上这儿来?”我问道。
“要是他来,平常总要在下午很晚的时候,”她说,“你见过他吗?”
“我在米肖餐馆见到过他跟家人在一起吃饭,”我说,“可是在人家吃饭的时候盯着人家看是不礼貌的,而米肖餐馆的价格又很贵。”
“你常在家吃饭吗?”
“现在大都这样,”我说,“我们有个好厨师。”
“在你那地区附近没有什么餐馆,是吗?”
“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拉尔博在那儿住过,”她说,“他非常喜欢那地段,可惜那儿就是没有餐馆。”
“最近一家价廉物美的饭店要跑到先贤祠那一带。”
“那一带我不熟悉。我们都在家就餐。你跟你的妻子哪天务必上我家来玩。”
“等我来给你付押金的时候吧,”我说,“但是非常感谢你。”
“书别看得太快啦。”她说。
我拿了这些书回到家里,把我新发现的好地方告诉我的妻子。
“可是,塔迪,你一定要今天下午就去把押金付了。”她说。
“我当然会这样做的,”我说,“我们俩都去,然后沿着塞纳河和码头去散步。”
“我们可以沿塞纳河路散步,去看所有的画廊和商店的橱窗。”
“对。我们可以上任何地方去散步,我们可以上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去待会儿,那儿我们谁也不认识,也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喝一杯。”
“我们可以喝上两杯。”
“然后可以找个地方吃饭。”
“不,别忘了我们还得付图书馆押金呢。”
“多么好的一个下午和傍晚啊!现在我们还是吃午饭吧。”
“我饿极啦,”我说,“我在咖啡馆写作只喝了一杯奶咖。”
(选自《流动的盛宴》,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出版,有删改)
解读
信任不仅是一种选择,更是一种能力。莎士比亚图书公司的西尔维亚选择信任“我”这个经济拮据的陌生人,让“我”不用付押金就可以借书,还能想借多少就借多少。囊中羞涩的“我”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回家后选择返回书店交付押金。在这场用信任做赌注的约定里,西尔维亚和“我”都是胜利者,我们彼此因信任遇见了美好与和谐。西尔维亚选择对“我”信任,“我”选择用真诚来回报。信任难得,贵在相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