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体育从业者颇受文化偏见的历史渊源探析
2021-01-28刘杰,向勇
刘 杰,向 勇
我国体育从业者颇受文化偏见的历史渊源探析
刘 杰,向 勇
四川大学体育学院,四川 成都,610065。
我国体育从业者在社会上现今面临着诸多歧视偏见,这是一个常态现象,且诸多人群认为也是理所应当的现象。鉴于此,通过查找文献等方法,对我国体育从业者颇受文化偏见的现象进行剖析,针对目前体育从业者在社会中受文化偏见的现象进行溯本还源,探析影响其现象产生的历史文化根源。研究发现中国体育从业者所受文化偏见与扎根于中国的儒家文化,科举制度,理性主义,体育项目的传承亦有分不开的关系,诸多因素结合造成了而今的体育从业者遭受文化偏见的现象。
体育歧视;重文轻武;历史渊源:文化偏见
体育承载着其非凡的时代使命和发挥着其特殊的历史效用。希腊先贤亚里士多德称:“体育先于智育[1]”;赫伊津哈认为体育是一种游戏,并且游戏是人类的起源之一[2];润之先生言其“体育一道,配德育与智育,而德智皆寄于体,无体是无德智也[3]。”然近有羸弱之风,如“你的某某学科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和“某主持人就高铁扒门事件不当言评”等,甚至更有人戏谑体育从业者,认为其为武莽之夫,善用体力,拙于脑力,既往大智慧之人尚未如此,如今为何却又成此番景象?这样的萎靡风气愈演愈烈,对体育人来讲,故颇有研究之意。
1 历史文化根源
先秦之时,五霸吞争,七雄乱世,惟卫国、驱兵之需,盛武之风而起,百家之鸣而至。夫子尚“文武兼之”;墨子拜“侠勇之力”;老子尊“动静之道”;韩非子崇“气力之法”。然自秦汉之后,再无尚武之潮,崇勇之风,尊力之趋。
始皇知武之利,亦知其弊,故“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兵[4]。”此举是为彰显其帝王之尊,更亦为抑武之举。秦始皇破七国建秦后,通晓“乱世之时,武可安邦;盛世之际,武可扰国”之理,便设法将武力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无法掌控的武力就弱化,甚至消灭,不至以成为乱国之祸,届时弱化武力之举初露头角。
1.1 根源之一:融之于独尊儒术中的文化偏见
汉初时,距先秦甚近,先秦之风略有承袭,故致汉景帝刘启期间“七王叛乱”,遂汉景帝开始打压抑制豪强。至汉武帝时,国已合一,得帝王权,慑八方寇,为固国驭民,须得一法以合时需,此时儒家所提倡的主流思想百般契合汉武帝治国安邦之需,此天时,地利,人和之局已成,以汉儒董仲舒为代表的“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儒家盛世便拉开了帷幕,则成后世儒御中国文流上下千余载之局面。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确立的同时,汉武帝在长安设置了太学,开创了政教分离的官办教育,自此汉官方学校教育以“经学”和“辞赋”为基本内容,先秦以“六艺”为代表的学校体育退出了学校教育内容[5]。为治国安邦之需,武帝从国家的层面上倡儒道、设官学、选儒吏、抑勇武、去六艺(尤指关乎体育之艺:射、御、数),建立起了“经学入仕”的文官制度,选以经学德行之才者为官。为求仕途,迎阶级,合社会之需,社会上相应也兴起了由“重武轻文”“武贵文贱”向“重文轻武”、“儒胜武弱”转变之潮,后即有了“公卿士大夫多文学之士”的局面。光武帝时,续其先辈之风,进一步“大兴儒风”,更言“吾理天下,欲以柔道行之。”(《后汉书·光武帝纪》)刘秀在治国方面为何选以“柔”行之,客观上讲是因为“儒柔”确合治世之需,主观上讲由于刘秀长期在军中,久经战事,所以“厌武习文”[6],故在治国之举上也不啻采取儒柔之术和抑制武人之举了。然为何儒家走上了正统地位之后就一定会对以“勇武”为代表的体育人形成限制和歧视呢?可以透过当时儒家学派的主张看出来。如儒家所主张“君子”“士大夫”形象之流与以“侠勇”形象为代表的体育人如隔天堑,也导致了儒家门生也耻之同流;董子曾言“夫执甲胄而能拒敌者,故非圣人之所贵也,……故文德为贵,而威武天下。此天下所以永全也[7]。”董子所尚“文德为贵”“文上武下”之理,字字透露出崇文鄙武之气,也可曾想在当时以“武”为前身的体育人的处境;随着儒家登上政治舞台后,其“文贵武贱”等理论主张也在深刻引导着社会观念的片面走向。以儒流为核心思想的汉武帝尊儒之举,光武帝柔治之举,导致的“重文轻武”的文化偏见皆是处处体现了以“勇武”为代表的体育人的地位低下和所受的压制和歧视,传至今日,此威能亦然。
1.2 根源之二:附之于百戏艺技中的文化偏见
百戏源于先秦“讲武之礼”,成名于汉[8]。自汉“尊儒”之风后,以儒士为代表的阶级集团开始于朝野上下大兴“文上武下”的社会风尚,武人地位自此走到了历史的低谷。虽遭到了“禁武”压制,但“武风”仍不能就此绝迹,百戏的兴盛为其提供了另类的生存形态,因此古代体育也在暗中得到了延续。后之视今,中国现代体育运动项目很大一部分也是源于古代百戏中的诸多类别,在历史文流的捣鼓中,中国现代体育运动项目脱胎的不仅仅是百戏前身,亦也传承了其附着的精神文化烙印—歧视。在官仕阶层中,百戏是官宦阶层用其取悦的手段工具,“……百官受赐宴享,大作乐。”“位即定,上寿……作九宾散乐。”(《东汉会要·礼》)其中“大作乐”“九宾散乐”皆意指百戏内容[9]。百戏内容作为娱乐节目频繁出现在上层阶级的各大事程中,也因其娱乐性导致它成为了上层阶级的必属之物,故而形成了一种上层阶级流行豢养百戏伎人的阶层文化,而百戏伎人也扎根成了世人眼中的低卑仆人之姿。对待百戏,上层阶级始终保持着一种自上而下的高贵感,将百戏中人作为服务者和工具,武帝曾“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汉书·西域传》)中国历朝皆以我为中心,四方为蛮夷,四方蛮夷朝贡,朝廷喜以百戏待之,除去娱乐之意,其中隐喻的文化内涵或许也是以低劣娱乐玩物配之蛮夷之客;在市民阶层中,百戏艺人亦是地位低下。“又有村落百戏之人,拖儿带女,就街坊桥巷呈百戏使艺,求觅铺席宅舍钱酒之资[10]。”百戏是市井之民街头卖艺谋取生活的手段,宋代路岐人即百戏伎人,位卑低下,常游离于市井之中,随处表演却无固定安居之处[11]。古代出演百戏技艺的人群统称为戏子,戏子被盖以下九流职业之称,身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职业人群。市井流传之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以及“家素贵,无一切纨恗狗马声色饮酒六博及鐕核持筹之习,亦无狎朋昵友优伶娼交之往来。”(《皇清太学生信庵袁公(袁可立孙)墓志铭》)是对古往事态的真实映照。娼妓一类向来被视作地位低贱的人群,世人将戏子或优伶与之娼妓用作同等比喻,视之为同类低贱的人群,换言之,也以相同的偏见价值观对待着百戏这类人群。旧时的体育附着于百戏之中存活,早与百戏息息相关,而今承袭于百戏的体育项目,也是将其隐含的社会文化一路携带,现世中国体育从业者的歧视亦也是翻版的百戏伎人的歧视。
1.3 根源之三:渗透于科举制度中的文化偏见
庙堂江湖之事,往往世人会受被打造的“智慧,伟岸,尊贵,无上”的国君形象影响,进而认为是由国君治理,其实不然,是国君及其背后的政治团队共同治理了这个国家。在国君为治世求贤若渴之际,何以求得为之服务的治世安邦之材呢?应然而生的其一法即为:科举制度。这一传承上千年的制度可是与体育“亲密无间”!
科举,承前人之制,始创于隋,发展于唐,完善于宋,成熟于明,极致于清,终于清末[12]。自隋初创科举,设常科:秀才、进士、明经等科目以来,后代各朝多延其制度。唐宋科举多源于隋,各有发展,唐主诗赋,宋行经义;明清科举成“背四书五经,习八股之风”局面。科举之风何故拥有如此顽强生命力持续千余年且风靡士族寒门?其主要为科举形成之后打破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改变了“以名入仕”的旧习,形成了“以文取仕”的新制[13]。此新制一成,极大的冲击了寒门的境况,以往寒门苦于仕,奢于仕,难于仕的局面大为改观,入朝为官本就是社会崇尚的观念,但因旧俗桎梏,诸多寒门人士往往不能圆仕之梦,此局面大改从前,如昼夜前的一丝曙光,照耀了众人由来已久的黑昼,遂各人士立志势如破竹般踏破朝堂门栏。士族由于地位受到冲击,也纷纷拥入科举的怀抱,以求得原本“属于”士族的朝野位置不被夺走。科举一大特点即为“文”,然何以得“文”之精髓,以获名利?笔者总结为:“生于书,忠于书,死于书。”欲为官作仕须上通儒典,下晓经文,吟诗作赋,注词作对,故读书人就不得不“生于书,忠于书,死于书”了。亦如范进中举之例,二十应考,年过半百,仍是苦苦坚持[14];或如1889年福州科举考场就有数人年过80岁,安徽科举考场甚至18位读书人超过90岁[15]。这种“生于书,忠于书,死于书”的过程不得不花费读书人诸多时间在文本知识上,形成了“自古病弱多书生”的局面;这种“以文取仕”的制度也促使了书生们对“文”的趋之若鹜,培育了书生们“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神童诗》)的独特情操;这种“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的精神也经科举制的助力深深的烙在书生的灵魂骨上,造就了“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古今贤文》)的“佳话”。科举制的“择才”方法和“考才”内容直接加深了历朝一脉相传的“重文轻武”的精神烙印,并沿袭至今!
科举不止文举,亦有武举。自唐武则天初创武举以来,虽可通过武途入仕,但在“重文轻武”的潮流的影响下,同一品级的文武两官,武官地位低于文官,文官一直统领着武官。北宋时期,枢密院正职官员中,文职出身官员占73.9%;枢密院副职官员中,文职出身官员占83.7%;在枢密院存在的166年中,文官在枢密院任正职91年,文官与武官共同任职占16年,武官独自任职仅约59年;在其副职任职时间当中,文官独自任职121年,文武同任27年[16]。从其官职的文武职位配比和任职期限中,也可有幸窥得一些“文仕”疯狂和“武仕”悲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孟子》)的状况也是难以改变。宋周师锐、清姚大宁等皆因文仕不中,进而转考武仕,却成武官[17]。在这般“文贵武贱”中,文儒何其荣幸,勇武何其堕落!
1.4 根源之四:游离于理性思维中的文化偏见
阿波罗的“日神精神”在中国体育史海中熠熠生辉,狄俄尼索斯的“酒神精神”在古希腊体育历程中肆意妄为。体育是人类最大的“感性”[18],本应在自古之初便尚武的中国大放光彩,却在战争生存,宗法血缘,儒家礼教,现代文明等这类“理”的束缚下,使代表着生命欲望的“感性”之光——体育,难以闲庭若是的绽放,只能在这残存“感性”光辉的夹缝中苟且偷生。相比之下,中国体育和古希腊体育于此对比可谓是“米粒之光与皓月争辉”。在古希腊,更多的是个人“感性”之花的盛开。“竞技赛”“裸赛”“掷铁饼者”等处处体现着对生命欲望的讴歌,对肉体灵气的释放,对原始本能的痴迷。
春秋战国时,“尚武”的焰苗可是燃烧到了中国体育的顶峰,可仍然没有成为古希腊式的体育巨擘,还是因为其上空弥漫着“实用理性[18]”之雾。“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左传·成公十三年》)体育难逃战事之“实用理性”,沦为其征战四方的爪牙,体育的“感性”在这般迷雾的压制下,也是摇摇欲坠;转至汉唐和平之际,体育恰如这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这“理性”世界中风雨飘零。“君臣父子”“人伦之说”“纲常之教”等“千古之理”将这个世界禁锢,红线不可逾越,禁区不可涉足,将这勉力抵抗的“感性”一步步拽入“理”的深渊,体育这叶扁舟在这“理”的汪洋上也是独木难支;宋明之期,“朱子之道”,惟存天理,灭尽人欲。在这般“天理”大势之下,无欲无求才是人间正道,“欲”果然也只能被这惊骇巨口吞噬殆尽;“程颐守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死神的威吓之下,“理”的一亩三分田不能被撼动半分,“感性”的寸土却难以寻觅;“佛门大道”之理,这种非理性宗教迷狂又何谈不是一种另类“理性”在推动信徒们压榨自己的原欲行为呢?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好似这肉体的残破不堪才能成就这心灵的伟大至上,本就卑微的肉体何罪有之?“绝七情,根六欲”抑制着人类与生俱来的鸿蒙本性,原始的兽性罕有登场之际;道儒“养生”之理,上至王孙贵族,下至万民百姓,欣欣然追求这“静”“柔”之道,置“动”“刚”之道偏居一隅,与这晚清灭国跪世也不无一点关系。诸多“理道”步步蚕食身体的灵气,压榨肉体的兽性,肉体只能在这所谓人间浩然正道的束梏之下委曲求全,在这辉煌大势的“理性”铺设的“前途大道”面前,又如何谈及对“感性”体育的尊重和崇尚呢?因此,在中国历代“理性”大道的百般压制下,我国体育难以蕴含古希腊体育的“日神”神韵,难以徜徉在“感性”之海,难以绽放现代奥林匹克体育的“感性”之花,以致尊崇人性,倡导个性,感性的现代奥林匹克体育在中国被如此轻视和压制。
2 结 论
儒家主流文化的制约下,辅以诸多客观历史文化因素,致使前人的“文贵武贱”文化偏见,歧视“武”思想掣肘并未伴随历史的消退而消失殆尽,歧视与体育相关事物的效应仍旧在社会中发酵,如今以“武”“戏”为前身的体育人在现世中遭受着种种鄙夷。希望更多体育人以身效行,竭力破除这种歧视端口,并随着现代文明的一步步进步,公众更加辩证的看待体育这一活动,体育人这一身份,挖掘出更多体育的神韵,效用,化解这类文化偏见,未来中国式体育的歧视也必定会转变为西方式体育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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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obe into the Historical Origin of the Cultural Prejudice of Sports Practitioners in China
LIU Jie, XIANG Yong
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 and Sports,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5, China.
Sports practitioners in our society now face a lot of discrimination and prejudice, which is a normal phenomenon, and many people think it is also a deserved phenomenon. In view of this, through searching literature and other method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henomenon that sports practitioners in our country suffer from cultural prejudice, and traces back to the origin of the phenomenon that sports practitioners suffer from cultural prejudice in the society at present, an analysis of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roots of the phenomenon. 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cultural prejudice of Chinese sports practitioners was also closely related to the inheritance of Chinese Confucian Culture,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the rationalism, and sports, many factors combine to cause the present sports practitioners suffer from the phenomenon of cultural prejudice.
Sports discrimination; Emphasis on literature and light on sports;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origin; Cultural prejudice
1007―6891(2021)04―0017―03
10.13932/j.cnki.sctykx.2021.04.04
G80-054
A
2019-12-20
2020-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