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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李碧华《青蛇》中的女性形象塑造

2021-01-28

大众文艺 2020年12期
关键词:法海青蛇李碧华

(辽宁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 辽宁大连 116000)

在李碧华的笔下,爱的火焰烧掉了原本的纲常伦理。以女性视角讲述奇幻故事,使得故事的情感饱满充沛,她对抽象情感的提炼能力更是为叙事锦上添花。《青蛇》中,白蛇对许仙倾注生命的爱恋,青蛇对白蛇不离不弃的热爱,围绕这三个主要人物展开的爱恨情仇看似荒诞不经,实则,青蛇与白蛇对爱的探索与尝试是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李碧华通过改换叙事侧重点、改编白蛇与青蛇的成长历程、男性形象的对照表现等方式,塑造出了两位不断探索自身人性、敢爱敢恨、生动真实、非传统的女性形象。

一、叙事主体的改变对人物塑造的影响

《青蛇》取材自中国古代神话《白蛇传》,神话中的主角无疑是首先对人间情爱表现出觉醒意识的白蛇。白蛇在神话中修炼、报恩、迅付、斗法、被镇压、出塔。以贤良淑德的形象,成为男性话语权下的优秀传统女性。然而,《青蛇》摒弃了神话原有的叙事模式,将话题与思考的中心转移到青蛇身上。叙事主体的转变,一方面可以让人耳目一新,另一方面,这种全新的叙事视角,也带给了作者一个全新的、更贴近女性心理的探索方向。

青蛇与白蛇吞下了吕洞宾的七情六欲汤圆,情爱对于青蛇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比她早思想五百年的白蛇却已经为自己谱写出了人间故事,她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凡间女子。青蛇的所有情欲挑逗皆是从白蛇身上模仿而来,她不明白这些动作的诱惑力,她的目的只是“姐姐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她凭着好奇和对白蛇的依赖,探索七情六欲。她诱惑、她调皮、她傲气、她好奇。

李碧华对青蛇情感细致入微的刻画,将初尝情欲的触动感具象化地呈现在文字中。青蛇对人性探索,是那颗喂进许仙嘴里的葡萄,是顺着许仙的脸游走的手、是一注被改变的下下签、是扎在素贞七寸处的细针、是嚼碎的林芝、是挑逗法海的嘴唇,是杀死许仙的那把剑。青蛇的情感,是热烈而又诡谲的,是捉摸不透的,甚至是违反纲常伦理的。她将探索的手伸向身份为姐夫的许仙,但又如何怪她?她只是一条欲窥探人间情事的一无所知的蛇而已。那些热烈的、喷薄而出的胜负欲、占有欲和好奇心,源自动物本能,而这样的动物本能,其实正潜藏在或表层或者深层的人性里。青蛇是纲常的反抗者,是挑战者。

如果说小青是挑战与反抗者,那么素贞在作品中实际上是顺应社会规范的、是主流的。起初,她动了凡心,欲把素面书生许仙勾引去。最初的她,带着妖的妩媚与狡黠,这是她性格中“妖”的一面。然而在爱情的感化之中,她生出对丈夫的维护、对小青的愤怒、对家庭的维系。她收敛起妖的特性,专心当起许仙的“小女人”来。这是白蛇形象中“人”的部分。像“人”的部分,白蛇和青蛇皆有。然白蛇在造化上总是胜过青蛇,于心性上。白蛇较青蛇多出了一层“佛”性。儿子诞生、许仙背叛之际,素贞竟然从未有过的从容。她只道“半生痴情误,但求留儿一命”母性的光辉笼罩着这条蛇妖,她不再反抗、不再怨恨,甘愿被镇,内心一片清纯。某种程度上,那一刻她已自渡。正因这永远胜过青蛇的一筹,白蛇才成为小青眼里永远依赖追随、并且模仿的对象。也正因叙事视角安插在青蛇身上,白蛇身上的“人”“妖”“佛”三性,才能更客观和清晰地展现出来。

二、对《白蛇传》的改编强化了人物性格

在叙事结构上,李碧华选择从“八百年后的今天”开始倒叙,穿越时空,这个传统故事忽而被赋予了现代气息。正是这由当下开始的叙事构造,打破了读者固有的期待视野,产生了一种“陌生化”阅读效果。这样的陌生化效果,不仅提高了读者的阅读期待,而且合理化了小说中对人物性格、人物关系的改编。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增添了青蛇故事中的传奇色彩。

在故事设定上,蛇妖接触情欲的动机被改写、角色间的矛盾被不断深化。与神话《白蛇传》的“报恩”动机不同,白蛇之所以将一腔情欲投射在许仙身上的前提是吃了七情六欲丸,再是因为许仙具有一副迷人的色相。白蛇与许仙之间的情感也不再是简单的“两情相悦”,而是一种容易受到离间的、原始而幼稚的冲动。对主人公情感基础的改编,使得故事催生出了爱恨痴缠、深化了角色间的矛盾。矛盾中,白蛇对爱义无反顾、青蛇对情兴致盎然、许仙免不了薄情寡义、法海逃不脱灵欲纠葛……人物的内在性格在矛盾中完成嬗变。传统故事中,着重强调了人与妖的矛盾、情与法的矛盾,而青蛇又在此基础上增添了一层妖与妖的矛盾。“妖与妖”的矛盾,不仅指存在于两条蛇之间的争风吃醋、惺惺相惜,更指素贞与小青在初识七情六欲时与自身的矛盾。在被甜蜜与痛楚裹挟的成长之中,白蛇与青蛇的人物性格丰满立体、跃然纸上。

《青蛇》的结尾,是破碎的,同时又是充满希望的。在极度的失望与愤恨中,小青举剑杀死了许仙,同原作中的最大差别由此落定。《白蛇传》末尾,一家四口重获团圆,青蛇也找到了最终的归宿。然而在李碧华的笔下,许仙之死,让白蛇一家此生注定无法团聚。貌似支离破碎,但这两名“初来人世报道”的蛇妖,却借此完成了自身圆满。李碧华借小青之口讲述“轮回”之理。白蛇最终还是同传说中那样,被儿子从雷峰塔解救,但这个解救的时间被放置到了“文革”时期。转世的儿子成了红卫兵的小小领袖。结合时局,李碧华彻底将这个故事与现当代人的情感结合起来,读者的爱恨与小说的情感有了更好地融合,使得人物情感更加真实。改革开放后,白蛇再次遇见了拎着一把伞的俊俏少年。小青意识到,若那是许仙的转世,则素珍又在“重蹈覆辙”的路上了。然而,明知是重蹈覆辙、明知是生死轮回,明知还会受伤,素贞还是义无反顾的继续追寻爱情了。小青的心也跟着跑了,最终还是“一拧身子,袅袅地袅袅地追上去”。

命运似乎是个回环、是没有尽头的旋廊,可是文末,这两位尝尽情爱苦楚的“受伤的妖”又勇敢的追随情爱而去了。

三、男性角色对女性形象的反衬

许仙和法海,集中了作品中对刻画男性角色的主要笔墨。外在形象上,许仙还是一贯的心地善良、温文尔雅,但他在李碧华笔下脱离了传说,更像个凡俗人,他虽然待人温柔体贴,却过于懦弱,过于没有定力。“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的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许仙便是芸芸众生中具有普遍性的一个。面对诱惑,他无法自持;面对危机,他抛妻弃子。他同天底下的大多数人一般的贪恋美色。他有私心,一早他便已经知道了姐妹俩的蛇妖身份。只是他沉溺于妖带给他的好处,并未想过要脱身。他背叛曾对素贞许下的“生生世世”都对你好的诺言。他要与青蛇私奔,要给法海指路。许仙过于凡俗了,他似乎配不上姐妹两个舍身上昆仑的相救,配不上这两位女性如此无暇又炙热的情感。许仙的懦弱和自私,与姐妹俩对情的热切形成鲜明对比。洞悉了许仙的虚情假意后,小青恍然明白,这世间的真情不是用金钱美色可以换取的。许仙这一角色,一方面推动了两位女性在情感旋涡中习得七情六欲的真谛,另一方面衬托出了女性角色的情感张力和艺术生命力。

法海也不是原来的法海,他是差点乱了心性的和尚,是道貌岸然的师父,是狂妄绝情的凶神恶煞。他被剥离了一贯以来的神性,脱胎为一个未能摈弃红尘、六根未净的和尚。他对蛇妖的收治并非源于民间传说中崇高的解救行为,而是源于始终挣脱不了的七情六欲,是公报私情。法海在改编中逐渐脱离单一和扁平,成为活生生的“人”。是充满血性的形象,是青蛇没有“攻克”下的猎物。他念叨着“色即是空”,却还是在小青的撩拨下乱了阵脚。法海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亦是一名可怜人,在情欲与戒律之中兜兜转转,辛苦挣扎。他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法海的可怜之处在于,他对佛性的不断追求中,始终无法摆脱自己对情欲的原始渴求。至于文中的其他男性——瞎道士、道行过浅的天师,几乎呈现出的都是一种“不优秀”的男性形象。甚至成了被戏弄的对象,在对男性形象的批判中,女性角色的自我意识不断凸显,她们爱恨分明、情感饱满,她们挣脱传统教条,在不断地尝试中唤醒女性的自我意识、实现女性自我价值。

《青蛇》中,李碧华流露出对爱情的看法是消极的。在白素贞与许仙的爱情中,男性选择了背叛,在小青对法海的试探中,男性选择了拒绝与伤害。似乎女性付出的炙热的情感最终都不得善终。青蛇对世情的总结,像极了张爱玲。男男女女在爱情中皆是这般,得不到的叫人心戚,得到了的便总是忽视和嫌恶起来了。正如小青在想的 “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青蛇》的故事里,有迷醉妖娆、赤胆忠心的妖,有痴缠爱欲、苟且偷生的人,有铿铿锵锵、为心所困的佛。人妖佛的心性又是交错混杂的,谁也不放过谁。滚滚红尘中,这些故事都发生在嘈杂的、忙碌的、晃晃荡荡的人间。然而一切都早有命定,一如最初,蛇妖两姐妹吞下的那颗被注定的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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