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的悲剧

王重旭

法海原本是镇江金山寺的一个和尚，在民间故事《白蛇传》中，他是邪恶的化身，阴险狠毒、冷酷残暴，因为破坏白素贞和许仙的幸福婚姻，制造悲剧，所以万人痛恨。

但是，如果我们就此便把法海当成一个恶人来对待，未免过于简单，因为他不是一个天生的坏人，他是要做好事而不是要做坏事的。至少在他看来，他是在和恶魔做斗争，是在守护人民的利益。

在我们看来，白素贞和许仙的爱情本来是很美好的，但是法海却不这样看，他认为许仙娶了白素贞，就是“蛇”迷心窍，等到许仙完全被迷住之后，白娘子就会原形毕露，把许仙吃掉。对这位执迷不悟的许仙，法海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拯救他。

平心而论，无论人们如何痛恨法海，法海的所作所为，都是建立在为民除害的基础之上的，他是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人，是一个对恶魔恨之入骨的人。他希望这个世界是一个清明的世界，他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所以，他不顾许仙的意愿，不顾白娘子的哀求，要和妖魔鬼怪做斗争。

这一点，在京剧《白蛇传》中表现得非常明显。比如，在金山寺，当法海扣下许仙时，白素贞苦苦哀求：

念我白氏呵！

在湖上结良缘同来江上，

与许郎怀下了九月儿郎。

且替我白素贞想上一想，

发下了大悲心就还我许郎！

但是，无论白素贞怎样哀求，法海就是不答应：

白素贞休得要痴心妄想，

见许仙除非是倒流长江。

人世间哪容得害人孽障，

这也是菩提心保卫善良。

但是，为什么一个要和恶魔做斗争的人，最终却被人们看成是恶魔呢？这就是法海的悲剧所在——

其一，法海是在用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来改造世界，而不管这个世界中的人们是什么意愿；他是在以自己对恶魔的定义来确认恶魔，而不管民众对恶魔是怎样定义。在他看来，许仙是落后的，是糊涂的，是愚昧的，是不辨真假的。所以他认为，自己的意愿就代表着许仙的意愿，不管他认同不认同，许仙终究会觉悟的。

其二，法海认为，白素贞出身蛇的世家，自然是蛇蝎心肠，她和许仙的婚姻，绝不是什么爱情，而是一场骗局。在法海的眼里，凡是他认为的坏人，都在必须打倒之列；凡是好人，都在保护之列。而他不知道，人中有鬼，鬼中有人。

其三，他以为自己是为许仙们服务的，所以就不顾许仙的意愿，一意孤行。本来以正义出现，自己却成了恶魔；本想去恶扬善，结果却去善扬恶。

法海的悲剧告诉我们，恶魔并不都是从邪恶中走出来的，有时也会从正义出发，从理想出发，只是因为他固执地前行，结果偏离了善的方向，向恶一路走去。所以，法海在制造了人间悲剧的同时，也制造了自己的人生悲剧。

雷峰塔最终还是倒掉了，法海的理想也就破灭了。法海最后怎么死的不知道，但是，伴随他生命的结束，他倾其一生所从事的事业，便也结束了。获得团圆的白素贞和许仙们，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原载2012年第11期《国学》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