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艾米莉·迪金森与顾城自然主题诗歌创作对比研究*
2021-01-28黄超楠
黄超楠
(湖南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永州 425100)
一、引言
美国19世纪著名诗人艾米莉·迪金森一生隐居于出生地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醉心于自然的迪金森创作了大量表现新英格兰地区自然风貌的诗歌,诗人观察自然中一切灵性之物,从中获取创作灵感,以童稚的视角、凝练的诗歌语言、独特的想象力构筑出充满童趣又散发神性光芒的自然世界。诗人顾城是中国20世纪七八十年代朦胧诗派代表人物,在童年时期,顾城有着与自然为伴的独特经历,自然不仅是激发他进行诗歌创作的原动力,也是滋养诗人进行诗歌创作的源泉。诗人身处动乱年代,出于对自然的依恋以及对社会现实的恐惧和失望,诗人试图回归自然,在诗歌中通过孩童的视角和口吻,将一颗纯真的童心融入纯净的自然,营造梦幻般的“童话世界”。
迪金森与顾城是中美诗歌史上有着深远影响力的诗人,尽管两人相隔一个世纪之远,且在诗歌创作上并无直接的影响和继承关系, 但是从两者的自然主题诗歌来看,可以发现两者的诗歌创作艺术存在许多相似与共通之处,如:两位诗人都处在思想激荡,变革在即的时代与社会,为了诗的信仰、追求“自我”以及捍卫“人性本真”,均采取了自觉与社会保持距离,重返自然的怀抱,以绮丽的幻想、纯真童稚的诗歌艺术表达对生命、自我以及“人”生存境况的关注。两者诗歌风格皆精微细腻,充满童真童趣;两位诗人有着高超的语言整合能力,从自然中撷取普通平凡之物入诗歌,却成为让人耳目一新的意象。丰富、凝练的自然意象让他们的诗歌意绪无穷,意蕴无限朦胧迷离。自然成为迪金森和顾城关注时代、传递思想,被赋予觉醒的意义,两者都朝着人性复归的方向前进,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呼应, 奏响了一曲人性美的赞歌。
二、质疑现实、回归自然
自17世纪英国清教徒移居北美新英格兰地区以来,该地区就一直被视为清教徒聚集地。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到19世纪之初在该地占据重要地位的清教传统先后受到欧洲浪漫主义思潮和超验主义思想的挑战,清教宣扬的“原罪说”“上帝选民说”等教义与超验主义思想中“超灵”“个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人能通过自然感知上帝的精神”等相冲突的观念融合交汇影响了迪金森自然观的形成。迪金森并不满传统教义中上帝的至高无上和绝对权威,对上帝权威和人死后赎罪之说的质疑让诗人决意遵循自己的思想和灵魂进行思索,通过诗歌表达心灵上的冲突。然而诗人又无法完全抛弃对上帝与宗教的信仰。而超验主义提出“上帝与我同在”,人在自然中可以与上帝进行直接交流的理念启迪了迪金森摆脱宗教教条束缚,将目光投向自然,努力从自然中建立与上帝的联系,从自然中寻求“自我”之价值以及获取精神力量。然而,迪金森对超验主义自然观似乎也存有疑虑,“与大部分英美浪漫诗人不一样的是,她认为大自然是仁慈的,但同时又觉得大自然的本质令人困惑、难以捉摸,甚至可能是毁灭性的。”[1]所以诗人通过自然主题诗歌辩证地提出人能感知、认识自然,自然与人之间存在和谐统一的关系;但另一方面,人类尚未能完全能认识、理解自然,自然独立于人的精神与意志之外,两者之间的隔阂与疏离必定无法打破。在诗人笔下的自然,时而是“最温和的母亲”,人类与万物融为一体;时而“自然依然是个陌生人”。迪金森笔下自然界“万物有灵”,无论细微或丑陋之物都被赋予了生命,或是表现和谐完满自然的生机勃勃,或是阴暗冷漠自然的神秘可怖。
顾城对自然的书写“使得朦胧诗在现代性的话语中增添了回归自然这个层面, 这是顾城对朦胧诗的不可抹杀的贡献”[2]。顾城童年时代随父亲下放山东农村,与自然相伴的童年生活经验培养了他对自然的超常感知,使其一生都在诠释和雕刻自然与生命。顾城早期自然诗歌创作源于对自然的观察和生命的本能冲动。而自顾城返回城市后,受社会规则的束缚以及各类文化观念的冲击与纠缠,诗人遭遇理想与现实的失衡决意退回到想象中的自然世界,试图通过诗歌营造乌托邦式的“自然之境”。顾城诗歌中自然色彩缤纷,温暖而纯净,在这里诗人可以“从生活中,从睡梦中,投入思想的熔岩,凝成我黎明一样灿烂的诗歌”。在诗人看来,自然万物皆具灵性,是为主体性存在,按照自身的逻辑和规律生长,不为人所控制,也不体现人的精神与意志。写诗于顾城而言,是“生命”对自然的和鸣、是情感与万物的交流,通过诗歌,诗人可以构建一个“物我合一”的世界。在创作后期,诗人深受道家思想影响,诗歌中的自然呈现出“无我之境”,即目的与“自我”在自然中消失,“自然”变为一种除去人的情感,神与物同游的心境。
顾城与迪金森用诗歌表达了 “万物有灵,回归自然”的思想,但两者的态度大不相同。顾城的“自然之境”以及“无我之境”,均呈现出诗人理想世界的美好状态,按照顾城本人主观内在逻辑创作出来的纯美世界里,诗人实现了对现实的消极抵抗,他的理想、自我和人性的本真得以维护。而迪金森的自然则营造了一个“有我之境”,“我”与万物合一之中充斥着“我”作为主体的感受,认知与追问,在与自然的交往互动中,其目的在于寻回人的本真状态,获得精神力量支持。
三、童稚的视角
迪金森和顾城诗歌均采用了儿童的视角、以儿童的心态去观察、描绘自然。为达到某种目的或出于某种原因,诗人在创作时自觉或不自觉地进入到儿童的意识和情绪中,以儿童的眼睛重新看待周遭平凡无奇的一切,不带任何偏见、虚伪的天真思维将成人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而奇特,使感觉变得敏锐而深刻。
刘守兰在《狄金森研究》指出,迪金森采用儿童视角叙事策略旨在“以孩童的无知,来向权威发起挑战”[3],这里的权威主要指宗教权威以及占主导地位的男权。采用儿童的视角不失为一种温和、迂回的方式表达对宗教和社会的不满。然而,迪金森对宗教的质疑与挑战并不彻底而决绝,诗人用诗歌再现《圣经》故事,同时又大胆质疑和嘲讽上帝,对基督教信仰的怀疑、对上帝怀抱地渴望让诗人将人与上帝的关系定位为父与子的关系,而这与迪金森所熟知的《圣经》创世纪中所描述的人类起源如出一辙,人类是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所造, 人是上帝他所造之物中他最喜爱的,犹如他的儿女。孩童的纯真洁净是人类最开始在伊甸园时所具有的品质,诗人退回到人类最初的状态,以孩童身份,凭借一份纯真与上帝交流、拉近与上帝的距离,期望获得关注,这也反映出诗人希望回归本真,获得上帝接纳的心愿。
顾城自诗歌发表后就被冠以“童话诗人”称号。在田园乡野中成长的经验成为他生命和创作的基石,为诗人的整个人生定下基调,自然成为诗人永远的精神家园,诗人在现实生活中遭遇挫折与失意后,仍然保持着童贞般的幻想,通过诗歌为自己建筑了一个充满童真、童趣的纯美自然。采用孩童的视角进行诗歌创作不仅出于诗人纯真童心的本能,也是诗人有意为之,体现了为坚守孩童般“纯净美”的理想,一代人遭遇的迷茫与不懈的探索;诗人用孩童的口吻确立自我、表现主体意识,描绘世间本应有的美好与温暖,也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思和体悟,对日渐兴起的人道主义思潮的呼应。
李贽在《童心说》中指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4]童心既指人最初的本真之状,也是文学创作者纯净的主观心性,在创作时真情的自然流露。导致迪金森与顾城在创作中通过采用儿童视角的社会和文化缘由各不相同,但该策略在揭示时代与社会问题,表现诗人对人性本真的维护以及人类生存状况忧虑之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孩童视角的运用既出于诗人“童真”之本性,也是通过诗歌艺术批判现实社会、呼唤人性回归,歌颂人性美的真情实意。
四、多意、跳跃的意象
迪金森与顾城皆是运用意象的大师,迪金森因凝练、独特的诗歌意象赢得意象派先驱之美誉。顾城谙熟中国古典诗词以及西方现代文学,擅于通过隐喻、象征、通感等现代手法扩张中国古典意象的张力。两者诗歌意象均呈现出较强暗示性与多义性、凝练、跳跃的特点。诗人以新颖、独特的方式呈现平常之物,创造出陌生化效果,使得诗歌内涵与意义扑朔迷离,意境朦胧而神秘。如,迪金森在“希望”“预言”等诗歌中运用联想与通感的手法将对象的实质及其情感特征呈现出来,平常普通的事物“羽毛”“小草”等呈现出陌生、奇特的效果,且含义隐晦深奥、耐人寻味。顾城的“一代人”“远与近”“海中日蚀”等诗歌通过隐喻、象征等手法创造出了远越字面含意的意象,同时也使诗歌内涵与意义更丰富和深刻。
意象的“跳跃性”或者说“省略”特点也是两位诗人意象风格相似之处。顾城诗作“弧线”中将毫不相干的四类意象快速转换,读者只有通过联想方能寻出意象间的共性;迪金森的“一条渐渐消失的路”运用通感的手法将各类意象串联起来,直到诗歌的最末,读者才能通过联想领悟到所言何物:意象的省略或跳跃,即意象并置与组合中出现毫无关联或者说意象之间的关联被刻意省略,增强诗歌的画面感,扩大诗歌的内涵,意象与意象之间的留白留下了想象和联想的空间,也带来诗歌的多义性,使诗歌意蕴无穷,耐人寻味。
五、结语
迪金森与顾城两位诗人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但他们的诗歌却在自然主题,创作视角以及意象选用上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这就使得跨越时空和文化,比较研究两位诗人的作品成为可能。通过这种跨文化跨民族的比较,将使我们对中西方自然主题诗歌创作规律有更深刻的认识,也有助于在民族文化,人类文化的大背景下进一步理解“东海西海,心理攸同”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