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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菜坛里藏山海

2021-01-27梅子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20年12期
关键词:秭归芋头泡菜

◎ 文 | 梅子 编辑 | 吴冠宇

▲ 春耕

▼ 收获 摄影/魏启扬

时序到了秋分,秋高气爽,正是做泡菜的好时节。在秭归,随便走进一个农家的厨房,都摆有一排泡菜坛子,时不时发出一串咕嘟声,表示它们鲜活着,时刻保持着腹中泡菜的鲜活度。

管他什么蔬菜,都能被秭归人塞进泡菜坛子里,泡几天捞出来就是开胃下饭菜,这时候,泡菜拥有不可限量的潜力,化腐朽为神奇,将普普通通的蔬菜变成饭桌上供不应求的美味。

酸芋头秆儿

每到十月,芋头秆儿红了,又到了做酸芋头秆儿的季节。

记忆中芋头长在水里,老家大山多为旱地,不种芋头。吃到芋头,已是成年之后的事,面面的甜甜的,又软又糯,人间美味。但本文要写的,是芋头的秆儿。吃到芋头秆儿,是更靠后的事情了。二十来岁时,分到大山深处的太坪高中教书,在那里,我第一次吃到酸芋头秆儿。

太坪河从山涧流出,在群山之间冲积出一片河畔平坝,水丰土肥,常见河边人家在房前屋后种着一畦畦阔叶高茎的芋头。学校在冲积平坝的一端,常有农家嫂子提一些菜蔬到学校来售卖,偏偏没有我想吃的芋头。到了白露之后才知道,这里的人种芋头目的在用芋头秆儿做泡菜,而不在于吃芋头。他们种的是水芋头,比旱芋头植株高大得多,最高的可以长到一米多,叶茎一丛丛笔直地站在田间,颜色比旱芋头红,旱芋头的秆儿黑褐中透着青绿,水芋头的秆儿深红中透出粉红。

我的邻居红很会做酸芋头秆儿。把买来的芋头秆儿洗净,放在阴凉的地方晾去水分,切成半寸长,加盐、红辣椒、生姜、大蒜拌好,装进陶土大肚的泡菜坛子里,一边装一边压紧压实,然后盖上盖钵,在坛沿里放上水密封,一个星期之后,就可以开坛享用了。可是我用同样的方法做出来的芋头秆发黑发软,酸味也不地道,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是那些看不见的微生物不待见我?红做的酸芋头秆儿抓一把放在白色的瓷盘里,红艳艳的,配上白色的大蒜片、黄色的生姜丝,就是一道水灵灵的艺术品。吃在嘴里脆脆的,酸味恰到好处,口水在嘴巴里泛滥,吃了还想吃,完全停不住。酸芋头秆儿是极好的配菜,从红那里,我学会了用酸芋头秆儿炒土豆片、炒野生松菌、炒青椒、煮泥鳅、煮鱼。只要菜中加了它,就会变得格外好吃。

白露前后,芋头秆上市走向餐桌。 摄影/图虫创意

此物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我从小不吃泥鳅,嫌弃它又腥又难看,酸芋头秆儿煮红尾巴泥鳅转变了我的看法,至今念念不忘。太坪河里的红尾巴泥鳅可能是世上最笨的泥鳅,与其说钓泥鳅,“提”泥鳅会更形象。入夏后,一到下雨天,我们便去河里钓泥鳅,这是世上最简单的劳动。在河边泥地挖几条肥胖的蚯蚓,像绑拖把一样绑在一根小棍上,一手拿装了小半盆水的脸盆,一手把“小拖把”放进河水中,手中一动,提起来,就有三五条圆滚滚的泥鳅咬着蚯蚓不放,提进盆里抖落,再把小棍伸进河水。如此反复,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钓大半盆。我们钓泥鳅时,同事把腊肉片炒出油,放花椒、辣椒、姜丝、大蒜爆香,倒进酸芋头秆儿稍微翻炒,然后加水大火烧开,再以小火慢慢炖着,酸芋头秆儿汤就这样烧好了,就等着泥鳅下锅。泥鳅既得来容易,吃得也就有些奢侈浪费,直接将头剁掉,只留肉肉的身子,清洗干净倒进翻滚的汤里。这时候有人喊,千万别翻动。因为泥鳅太嫩,一翻就烂了。大家咽着口水等待美味大成。有人拿筷子小心地将冒出汤的泥鳅按下去,或者夹几块酸芋头秆儿先解个馋。十来分钟,泥鳅雪白的肉浮现在红色的芋头秆之间,可以开动了。腊肉的香和芋头秆的酸将泥鳅的腥完美地化成了鲜,泥鳅肉入口即化,汤汁酸爽鲜美,此时只恨肚子太小。太坪高中撤消后,所在地几易其主,面貌大变,但愿河里的泥鳅和田中的芋头秆还安好。

如今,菜市场有现成的酸芋头秆儿卖,红红的一大盆,远远就能看见。自从市场上可以买后,便再没有尝试过自己做,理论倒是学了不少,比如:水芋头的秆儿口感更好,旱芋头的秆儿偏麻,颜色做出来也不好看;白露过后的芋头秆做出来的味更长,也放得长久些;盐不可放得太重,太重不酸,芋头秆不酸不好吃,但也不能太轻,轻了就会酸过头,也容易变软。菜市场的大妈们个个都是做泡菜的高手,也就乐得吃现成了。酸芋头秆儿从秋天吃到来年春天,尤其过年,大鱼大肉之间,一盘芋头秆儿倒成了抢手菜。夏天来临前,坛子空了,等待白露到来,好做下一坛。也有人不等白露,刚入秋就割了田中的芋头秆儿送到城里来,卖个抢鲜价。

白露前后,一捆一捆的芋头秆从田间走到了城里,站在路旁,或躺于小推车上,时不时就有人称上一捆,提于手扛于肩,走回家去。这些是每年秋天我必然会看到的小城景象,如果一个喜欢美食的外地人来到秭归,想必会感到惊奇吧,此物如何成为盘中菜呢?走了一些地方,芋头吃过不少,还真没看到哪一地的人对芋头秆如此上心,于是不知广大土地上的芋头秆,命运如何,是被做了青肥还是做成了蔬菜。酸芋头秆儿,对于远在他乡的秭归人来说,像记住腊肉、豆豉、鲊广椒一样,每到秋季都会想起的吧,一想起就会口水泛滥,就会想来上一盘多好。

泡木姜子

秭归人吃木姜子,始于何时已不可考,从我记事起,村子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必定栽有一两棵木姜子树,到了摘木姜子的季节,大人们还会背着筐子去山上摘野生的,每户家里都有一个大坛子,用来泡木姜子。野生的木姜子树长在丛林或悬崖上,腊月尾,花苞已在枝头孕育。当我们的眼球被樱花、桃花、李花引诱的时候,木姜子花也盛开了,金黄色米粒样的花朵密密麻麻开满了枝头,花谢后长出软软的叶片,木姜子随着叶片一起成长。到四月间,就可以采摘尝鲜了。

从针尖大到绿豆大再到黄豆大,不同时期的木姜子有不同的吃法。熬不住馋,针尖大的摘了尝新,加新大蒜末同腌,是春日的一道开胃菜。到绿豆大的时候,紫苏长起来了,取叶,与大蒜、木姜子同拌,碧绿的木姜子配上紫色的紫苏、洁白的大蒜,赏心悦目。早上喝一碗粥,吃一个新麦子粑粑,可搭配上这道开胃小菜。新土豆上市了,木姜子炒土豆片,是秭归一道经典的农家菜肴。绿豆大的木姜子最适合做泡菜,泡菜坛子里,蒜薹泡到正好,加进洗好的木姜子,三五天就可以吃了。到麦子初黄了,布谷鸟在天上唱歌,日子随着初夏的来临有滋有味起来。

青青的木姜子挂满枝头 摄影/图虫创意

摘木姜子的时候,母亲一般都会留下树顶上的几枝,让它成熟到发黑,熟好的木姜子黄豆大小,外壳硬硬的,包着薄薄一层浆皮,只有口味特别重的人才喜欢吃这样的老木姜子。夏天辣椒红的时候,做辣椒酱,剁广椒末末儿,就摘下老木姜子加进去。读大学时,我喜欢带母亲做的这些腌腌儿菜,在寝室里特别受欢迎,木姜子功不可没。

小时候以为,我吃什么,全世界的人就吃着什么,长大了才知道,世界太大了,我们吃的好多东西,别人根本不吃,因为一方水土出一方食材,不出产,没得吃。一方食材也养成了一方人的口味,这就让食物成为地域性很强的东西。木姜子是个什么?就像很多人不认识元藿,也有很多人不认识木姜子,其特殊的味道让很多第一次吃它的人不敢再行尝试,以为是没有成熟的青花椒。嫩花椒也是做泡菜的好东西,可吃起来没有木姜子的口感好,木姜子嫩嫩的,集姜的辣、花椒的麻和薄荷的香于一体,小小的一粒,便能释放出强大的能量,瞬间征服弱小的味蕾。有的东西适合快吃,有的东西适合慢品,木姜子绝对需要慢慢品味,将它复杂的滋味在舌尖上层层分解,让味蕾与它内在的精华充分融合,慢慢释放蕴藏的魔力。

很多第一次到秭归来的朋友,我便殷勤地劝他们尝尝这个绿色的小魔豆,这是我的恶作剧,看他们一脸问号一脸惊惧,特别开心。也有江湖老吃货,根本不怕这招,一尝之下满脸生花,原来世界上竟有滋味这么复杂深长的东西。小时候我并不喜欢吃木姜子,孩子的味觉过于敏感,受不住木姜子厚重的味道,但人的口味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很多小时候不喜欢的东西,到了一定年龄,就喜欢了。尤其木姜子这样有个性的东西,只有千锤百炼的味觉才能品尝到它奇妙的滋味,木姜子的知音,应是有阅历的人。

木姜子是落叶乔木,它竟然是樟科,凡樟科植物都有浓烈的香味,但是与其它樟科植物不一样,木姜子将它所有的香都浓缩在小小的果实里。它的书面学名叫山鸡椒,木姜子属,我还是更喜欢木姜子的叫法。对吃货来说,好吃第一位,用途第二位,吃了几十年的木姜子,才知道它有温肾健胃,行气散结的功效。

缺菜的季节,桌上那碗泡木姜子就是所有的味道,及年长,游荡在外,木姜子有了乡愁的味道,不会被刻意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养几只泡菜坛子

泡菜坛子也靠养,就跟喝茶的人养壶一样,养得好的,像传家宝一样,可以传几代人。

至今记得小时候的一件事。大约六七岁吧,我跟另外两个小孩伙起来“欺负”学校食堂做饭的向叔叔,拿着他的切菜刀从操场的一头划到另一头,吵着要吃泡萝卜,不给吃就不把刀还给他。他急着做饭,满操场追我们,哪里能追到跑得比兔子还快的我们。没办法,只好从水缸一样的大坛子里掏出雪白的切成长条的泡萝卜,一人发一条,换回他的菜刀。我们都是学校教师的小孩,他不好为几块泡萝卜向家长告状,只好任由我们得逞。童年记忆里,向叔叔的泡萝卜太好吃了,比杂糖之类的副食还有吸引力,害得我们天天惦记他的泡菜坛子。

糖蒜和木姜子 摄影/图虫创意

泡菜坛里总是藏满惊喜 摄影/图虫创意

时序到了秋分,秋高气爽,正是做泡菜的好时节。在秭归,随便走进一个农家的厨房,都摆有一排泡菜坛子,时不时发出一串咕嘟声,表示它们鲜活着,时刻保持着腹中泡菜的鲜活度。有些人家,至今还保存着青石打制的圆盆,用来做倒覆水泡菜。泡菜做好了,用篾条扎紧,把坛子倒过来竖在石盆里,往盆里加上水,这种办法密封性更好一些。

秭归人的泡菜坛子与火锅有异曲同工之妙。火锅是万能的,什么菜都可以下进去,涮涮就吃,火锅好不好吃,不在菜而在汤底。管他什么蔬菜,都可以被秭归人往泡菜坛子里丢,泡几天捞出来就是开胃下饭菜。泡菜好不好吃,关键在泡菜水。一位朋友家的泡菜水据说已有半个世纪,他母亲年轻时就是做泡菜的高手,一坛泡菜水,泡了半世春秋,母亲已故去,母亲的泡菜水却年年泡出老味道,养育着儿孙们。这样的老泡菜水,挽救了无数人的泡菜坛子,做不好泡菜,讨上一瓶,就可以慢慢氤氲出自己的泡菜水。泡菜坛子里打底的东西,有辣椒、大蒜、生姜、木姜子、嫩花椒、橙子皮、紫苏叶,每年,到这些东西上市,就丢一些进去,它们长年泡在坛子里,在一起泡出令人喜欢的味道和香气。泡菜水每年要过滤一次,加盐、加麦芽糖,这样的泡菜水就像百变魔汤,将普普通通的蔬菜变成饭桌上供不应求的美味。不同的蔬菜,泡的时间长短不一样。有些菜泡久了坏泡菜水,只能泡几天,随泡随吃。黄瓜,泡到第三天青皮转黄的时候,最好吃。萝卜、佛手瓜、苦瓜最多半个月。蒜薹、芹菜、豇豆、四季豆、元藿、球白,一个月左右。胡萝卜、洋葱、藠头、韭母子、地蚕可以长泡。我还吃过泡的冬瓜、竹笋、洋芋。

让人流口水的酸爽组合 摄影/梅子

腌菜的好作料 摄影/梅子

厨房里有泡菜坛子,做饭的主妇心里就有底气。炒肉、烧鱼、做汤,各种泡菜可以充分发挥它们神奇的作用。肉沫酸豇豆、泡菜牛肉丝、酸广椒炒猪肝、木姜子洋芋片儿,煮鸡肉时,加几勺泡菜水,红烧鱼,加点泡菜末,这些家常菜的味道,说起来很普通,吃起来很带劲。写下它们的名字,已是满嘴跑口水了。

没有菜的时候,泡菜是下饭菜,几根酸豇豆、几个泡辣椒,就能吃下一碗饭;顿顿有鱼有肉,泡菜是开胃菜,驱散油腻厚味,给味蕾带来清风。

曾做过一坛泡豇豆,结果一个星期后,看着碧绿的完整豇豆,一碰就散成了绿水,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后来讨教才知道,做的时间不对,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做泡菜不容易成功,除非是老泡菜坛子。再者,泡菜最好用生水,我用凉过的开水,有益菌大概都给我煮死了。也有人说我买的豇豆不对,肯定是用化肥种出来的,用农家肥种的,才适合做泡菜。

秭归大大小小的餐馆,都有自己的泡菜。主菜没上桌前,赠送的泡菜碟先上桌,切成小块,黄的白的红的,装几个小碟。男人们喝了酒,大声吆喝老板上一个大碟的泡菜,解酒的同时,挽救被酒喝麻的味觉。那一碟泡菜的重要性,瞬间盖过了桌上的山珍海味。有人迷恋一家小餐馆,不过因为他家的泡菜好吃。

据说韩国泡菜世界第一好吃,吃过韩式的辣白菜,又甜又辣,赶不上老父做的酸酸辣辣的球白菜。秭归泡菜养大的胃,适应不了洋玩意儿。身为秭归人,应该好好养几只泡菜坛子,余下岁月,也酿一份属于自己的泡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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