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汇学习的动态联结模型在语言障碍儿童中的应用

金星 刘建菊 单春雷

1 前言

语言障碍是理解和/或口语、书面语及/或其他符号系统运用性损伤[1]，在儿童群体中是一种高发的障碍类型，其可能单独发生，也可能伴随其他障碍，如孤独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脑瘫、听力及智力障碍发生。大陆地区学龄前儿童单纯语言障碍的发生率在8%～16%[2,3]，学龄早期语言障碍发生率约为7%[3]，加上ASD、脑瘫、听力及智力障碍等导致的语言障碍，语言障碍儿童的比例非常高。大部分语言障碍儿童存在词汇学习困难，但目前临床上针对其干预多为简单的词汇教学，见效缓慢，如能从词汇学习的认知加工机制入手，找出其受损的加工环节进行精准干预，必将事半功倍。

目前，国内对语言障碍儿童词汇习得机制的研究相对较少，无法支持基于词汇学习加工机制的评估和治疗。国外关于词汇学习认知加工机制的研究虽多，提出了诸多认知加工模型，但以各类障碍儿童词汇学习的特征研究为主，在模型指导下进行词汇评估和干预的研究较少。因此，本文尝试利用近年来提出的词汇学习动态联结模型（dynamic associative model），分析语言障碍儿童词汇特征的相关文献，探讨该模型用于儿童词汇学习认知加工评估的可能性，以期为临床开发基于机制的词汇评估与干预方法提供思路。

2 动态联结模型

现今在儿童词汇习得领域，人们认为通用领域观念最能解释儿童早期快速词汇习得现象，即与其他领域共通的学习能力才是词汇学习的基础[4]，由此产生了词汇的跨情景统计学习、联想学习等理论模型[5]，这两个模型在汉语词汇学习界有少量研究，而动态联结模型则是近年提出的，通用领域观念下相对全面和新的词汇习得模型，目前在汉语领域尚未有介绍。

动态联结模型由McMurray等于2012年提出[6]，它将跨情景统计学习和联想学习结合，引入了动态竞争概念。其认为儿童的词汇学习过程与其他认知加工过程通用共同的学习机制，这个过程可分为情景-时间加工（situation-time processes）和发展-时间加工（developmental-time processes）两个相互作用的阶段，前者针对新词的映射建立和旧词识别（单词使用），后者则负责前一阶段所建立映射的保留和提高。在情景-时间加工中，采用动态竞争机制解决指称选择（referent selection）问题，即从众多备选对象中选择正确的词汇指称对象的过程；在发展-时间加工中，利用跨情境统计的联想学习保留和提高前一阶段获取的内容。

在词汇学习时，该模型认为（见图1）[6]，首先，词汇形式和指称对象需分别连接到心理词典中的词典单元，而不是彼此相连，这意味着词汇学习至少需要两个联结（词汇-词典单元，词典单元-指称对象）；其次，学习不仅要建立联结，还要抑制虚假联结，这样才能尽快建立映射，模型的两个阶段分别引入动态竞争和跨情境统计的联想学习这两个加工机制抑制虚假联结，建立词汇-词典单元-指称对象三者间的联结；第三，两个阶段相互作用和增强，情景-时间的动态竞争对词汇-词典单元-指称对象三者间联结的激活与加强，加强了在发展-时间加工中三者的联结，从而巩固了词汇学习。

图1 儿童词汇习得的动态联结模型[6]

3 动态联结模型解释语言障碍儿童的词汇习得缺陷

与正常儿童相比，语言障碍儿童的词汇量较小，词汇意义的深度不足，词汇学习的速度也较慢。根据动态联结模型分析，这些现象可能是其情景-时间加工和发展-时间加工这两个阶段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所致。

3.1 语言障碍儿童的新词映射与保留状况

新词映射和保留分别对应动态联结模型中的情景-时间加工和发展-时间加工两个阶段。从模型的观点看，新词的成功映射并不意味着其能成功记忆保留。有研究发现，2岁儿童在指称选择任务中选择新词时很准确，但随后的保留却欠佳。因此，成功的实时指称选择并不能保证保留[7,8]。儿童的指称选择和保留能力会随发展而变化，24个月的儿童已经善于进行指称选择，但至少在30个月前，其保留能力并不可靠[8]。儿童词汇量的总体规模能预测指称选择和保留的表现[9]。

在特定型语言障碍（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SLI）儿童中，快速映射和映射保留均存在困难，前者是由于其处理词汇语音信息存在困难，难以形成完整的音韵表征[10]，或者在指称选择时存在消歧（排除不相关语义选项的过程）困难[11]，最后影响映射的形成；而映射保留缺陷则在于其缺乏有效组织语义特征网络的能力[12]，导致其已有的词汇网络稀疏，反过来对新词映射造成不利影响[13]。一项针对普通话学龄前SLI儿童的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14]。SLI儿童的情景-时间加工和发展-时间加工两个阶段中的不同加工环节受损，其已有词汇知识影响两个阶段的加工。

一项对6～21岁（M=14.1岁）接受性词汇均严重受限的智力障碍儿童（包括不明病因的智力障碍、唐氏综合征和ASD）的新词保留研究发现[15]，他们在快速映射阶段的表现与对照组儿童相同，但在映射保留测试中表现不佳。Norbury等[16]发现，高功能ASD儿童可以像正常对照组一样准确地保留单词-对象的映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记住的目标语义信息明显减少。Hartley[17]也发现，ASD儿童与接受性词汇匹配的正常儿童一样，能利用互斥原则进行新词的指称选择，但在保留和泛化试验中准确性不佳。存在语言障碍的ASD儿童保留新词信息的能力则更差，这也是其词汇语义网络中词汇类别基本机构和用法相对完整[18]，但语文知识较欠缺和稀疏的原因之一[19]。Ha等[20]对12～35个月大Williams综合征儿童的词-对象联结实验发现，尽管此类儿童的早期语言习得延迟，但他们与智龄匹配的正常婴儿在早期单词学习中有共同的发展模式和机制。

各类语言障碍儿童虽然词汇习 得能力欠佳，但也遵循与正常儿童一样的发展模式和机制，且其词汇习得情况随语言能力的高低表现不同。由此可见，动态联结模型能很好地解释儿童不同加工阶段、环节的词汇学习缺陷，如能以之为基础开发评估工具，将能精确发现词汇学习受损的加工阶段、环节，从而进行针对性干预。

3.2 动态联结模型对语言障碍儿童词汇学习的影响因素分析

对语言障碍儿童，除了动态联结模型的两个加工阶段可能会出现问题外，影响模型运行的几个重要因素也可能存在问题。这些因素包括抑制虚假联结、反馈、指称对象的相对新颖度以及儿童对社会性线索、语言学线索的注意[6]。由于儿童词汇评估多采用单独词汇进行，较少涉及句法、词汇位置、音节出现的统计概率等语言学线索，因此，本文主要分析抑制虚假联结、反馈、指称对象的相对新颖度以及儿童对社会性线索的注意这4个因素对语言障碍儿童词汇学习的影响。

3.2.1 语言障碍儿童词汇习得中抑制虚假联结状况抑制虚假联结是模型运行中最重要的因素，反映其运行正常与否[6]。对成人的眼动研究表明，在初始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初始错误映射可能更促进后续的保留，且在保留测试中表现更好的参与者，注视错误的图像时间更长。模型认为，这可能意味着学习者在抑制虚假联结上的时间更长，虽然导致快速映射的准确率降低，却提升了保留率[21]。

McMurray等[22]对SLI儿童的眼动研究发现，其在词汇加工任务中对目标词图片的注视较少，对竞争单词的注视较多，且遇到抑制竞争单词的困难。一项对19个月大的阅读障碍高危婴儿的单词学习任务也发现，与对照组相比，其在测试中看新指称对象的时间更短[23]。这可能意味着这类语言障碍儿童在抑制虚假联结上的时间（加工）更少。近来一项对ASD儿童跨情景词汇学习任务的研究发现，低龄ASD儿童组与词汇知识匹配的正常对照组表现相似，均主要注意目标图像，即并未表现出抑制竞争单词的困难，但这同样存在个体差异，其中几个表现特别差的ASD儿童对目标图像和干扰图像均不注意[24]。

由此可见，语言障碍儿童词汇加工时，抑制虚假联结的情况可能也随其词汇学习问题的困难程度而不同，词汇学习能力相对较强的儿童可能不存在抑制虚假联结（竞争单词）困难，而能力居中的儿童存在抑制虚假联结困难，能力最差的儿童则可能连竞争单词和目标单词都无法注意到，谈不上抑制虚假联结问题。

3.2.2 反馈对语言障碍儿童词汇习得中指称选择和保留的影响 动态联结模型认为，反馈可以将儿童的注意力引导到预期的指称对象上，远离竞争对手（加强正向联结，抑制虚假联结），从而加快对新词的记忆[6]。模型涉及的反馈包括社会性反馈（如语言、目光、用手指向目标对象等）和非社会性反馈（如目标对象被照亮、突显等）两种。对2岁正常儿童的指称选择任务研究发现，映射后提供非社会性反馈（目标对象被照亮）比社会性反馈（目标对象被指向）更能促进之后的新词保留[25]。但在SLI、ASD等语言障碍儿童中，反馈对其词汇习得中指称选择和保留的影响并不一致。

在SLI儿童中，有事件相关电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s,ERP）研究发现SLI儿童利用反馈的能力受损，刺激结束后给出的反馈（非社会性反馈）未能如对照组一样引出错误相关负性成分（error related negativity，ERN），这种异常ERN模式在各类障碍儿童特别是执行功能受损儿童中很明显[26]。

在ASD儿童中，Norbury等[16]发现高风险ASD儿童在快速映射完成得到社会性反馈后的保留测试中，表现不如低风险ASD儿童，Bedford等[27]的研究结果也如此。社会性反馈抑制了ASD儿童的新词保留。Hartley等[17]发现，在建立词汇-指称映射后获得社会性反馈的ASD儿童获得了最准确的单词学习，相同条件下表现优于正常控制组及收到非社会性反馈或没有反馈的ASD同伴。这些研究结果不一致的原因可以从相关的ERP研究探寻。有非语言任务的ERP研究发现，ASD儿童对社会性奖励（微笑面孔）和金钱奖励的P3反应（与奖励相关的ERP成分）都减弱[28]。学龄前低功能ASD儿童中，大部分对非言语而不是言语音节的变化表现出完整的失匹配负波(MMN)，说明其更喜欢听非言语声音，但那些偏好言语声音的ASD儿童对言语变化表现出完整的MMN[29]。这些结果说明，部分ASD儿童可能对言语、表情等社会性反馈不敏感，但那些语言功能较强的ASD儿童却相对更敏感。

总之，反馈对语言障碍儿童指称选择和保留影响的研究不多，且由于这个群体个体差异极大，社会性和非社会性反馈对不同个体的效果可能存在差异，但从已有研究结果可以看出，利用反馈的能力是从非社会性反馈向社会性反馈发展，且与其语言能力有关，下一步可根据其语言能力高低分组，探寻语言能力与不同类型反馈对新词习得的交互作用。

3.2.3 指称对象的新颖度对指称选择和保留的影响相对新颖度，即某选项相对于其他选项的新颖程度，是指称选择的基础。在指称选择中，2岁前儿童偏好选择新颖度最高的项目[30,31]，即使这个项目是干扰项目[32]。如，在“鞋子（熟悉）、电钻（新颖）”以及“榨汁机（略新颖）、电钻”这两个题目中，他们总是倾向选择“电钻”，无论被要求选择“鞋子”还是“电钻”。在映射的保留测试中，则只有当干扰项是略微熟悉的项目时，如“榨汁机、电钻”中要求选择“电钻”，才能更好地获得“电钻”及其指称对象间映射的保留。说明初始编码过程中缺乏竞争可能有助于初始指称选择，但这种直接的简单训练不利于长期学习，而消歧困难的题目会导致更深入的加工，反而有利于长期学习[32]。反映对物体新颖度知觉的视觉负性中心成分（negutive central,Nc）越强，反映快速映射成功与否的N400也越强[33]。总之，目标指称对象的相对新颖性越高，越有利于指称选择，但不利于保留，而相对新颖性中等时，即干扰项是略熟悉的项目时，能促进新词映射的保留[32]。

语言障碍儿童能利用新颖度偏好进行指称选择，但在初始映射的延迟保留上表现较差，如前所述[15～20]，但是目前尚没有相对新颖度对语言障碍儿童保留影响的报道。尽管如此，在对语言障碍儿童进行词汇训练时，按照词汇的新颖程度对目标词汇进行分级，并将目标词汇与对应的略熟悉的词汇组合训练，可能取得较好效果。

3.2.4 儿童对社会性线索的注意对指称选择的影响社会性线索包括由共同注意、注视方向、指示、手势所提供较为直接外显的注意性线索；由面部表情、肢体语言、语气语调、知识状态和社会背景等所传达较为间接含蓄的意图性线索，对前者的注意发展相对较早，而对后者的注意发展相对较晚。19个月尤其是24个月的幼儿已经能够意识到说话人的指称意图进而将新异词语与成人所指称的枯燥物体匹配起来[34]。

关于语言障碍儿童对社会性线索注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ASD儿童中。ASD儿童对支持指称选择的社会性线索的敏感性较低而难以学习单词。患有ASD和严重语言障碍的儿童将新词映射到自己注意的对象上，而不是说话者的注视对象，语言智力年龄匹配的正常对照组儿童则与之相反。ASD儿童可以使用社会性线索学习单词。Gliga等[35]发现存在语言障碍的ASD儿童可以跟随成人注视正确的词汇指称对象，虽然之后其却无法映射词汇-指称对象关系。荆伟等[34]对10岁ASD儿童的研究也发现，他们能够跟随他人视线选取正确的指称对象，表现出与对照组类似的特点。这些研究表明，伴随语言障碍的ASD儿童的词汇学习可能无法从说话者的指称意图（意图性线索）得到提示，但那些语言能力较强的ASD患者可能并非如此[16,27,36]。这也与反馈方面的结论相似。因此，在对这些儿童进行词汇干预时，可以通过提供个性化的社会性线索促进其学习词汇。

4 总结与展望

综上所述，动态联结模型对语言障碍儿童的词汇学习缺陷做出了认知加工层面的解释。按照儿童语言能力高低或已有词汇知识的多寡，他们在模型情景-时间加工和发展-时间加工两个阶段及其中的不同加工环节存在缺陷，导致无法完成新词映射或/和映射保留。模型运行的几大影响因素，抑制虚假联结、反馈、指称对象的相对新颖度以及儿童对社会性线索、语言学线索的注意，则表现出个别化、等级化的差异。

在汉语语言障碍儿童的词汇学习领域，还没有这类深入认知加工过程的研究，导致临床上的词汇训练留于表面，见效缓慢。依据动态联结模型的思路，未来可以在评估和治疗两个方面都得到提高。首先，在评估方面，不但可以从情景-时间和发展-时间加工阶段损伤程度判定语言障碍儿童词汇学习缺陷的严重程度，还能根据其在不同加工环节和不同影响因素上的损伤情况确定其具体问题，从而进行精准干预。其次，在治疗方面，除了上述根据评估结果进行精准治疗外，还可以根据儿童情况，对目标词汇进行个性化的新颖度分级，有效利用相对新颖度对词汇学习的促进作用。同时，在学习过程中，按照儿童识别注意性线索和意图性线索的能力，提供不同类型的社会性线索；以及按照偏好的反馈类型提供反馈，帮助他们学习目标词汇等。

总之，未来如能依据动态联结模型对语言障碍儿童的词汇学习加工机制进行更深入细致的研究，发现不同类型、不同严重程度的语言障碍儿童的缺陷特征，开发出基于认知机制的词汇评估和训练工具，将能极大地提升临床的词汇教学水平，促进语言障碍儿童的语言康复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