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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与黄河洪水抗争史话

2021-01-26陈维达

传记文学 2021年1期

陈维达

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

在河南省武陟县县城东南、黄河下游北岸不远处,有一处占地约140 亩、红墙蓝瓦的古建筑群,当地百姓俗称为“庙宫”,其正式名称叫作“敕建嘉应观”。嘉应观门前摆放着一对威猛的石狮子,观内依次耸立有御碑亭、钟鼓楼、严殿、大王殿、恭仪亭、舜王阁等古建筑,是一座具有清代皇宫风格的院落。

这座庙观与清朝雍正皇帝有着直接关系,雍正为祭祀河神、封赏历代治河功臣,特下诏书建造了这座集宫、庙、衙三位一体的庙观。因此,这里还被称为黄淮诸河龙王庙。

最令人瞩目的是进门后迎面而来的御碑亭,这是一座六柱六角重檐建筑,亭子上方还有一个伞形圆顶,模样好似一顶清式皇冠,立于明黄色的亭身之上,在院内主建筑物和蓝天白云的衬托下,庄严堂皇,别具风格。亭子正面迎门的柱子上,黑底金字书写有一幅楹联:“河涨河落,维系皇冠顶戴;民心泰否,关乎大清江山。”这是亲自参加过黄河抗洪一线斗争的雍正皇帝的切身感受,河水一涨一落,直接维系着当朝的帝王皇冠和各级官员的官帽子;民心对社会的褒贬,必然关系着大清帝国的江山社稷。

这幅20 字楹联,可谓语重心长,一语中的,表明在中国历史上,不仅仅是清代,而是自古及今都十分重视黄河治理,黄河治理与国家兴衰、民族命运、社会宁乱、政权更迭之间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临黄河而知中国。中华文明史,上下五千年,几乎也伴随着一部生动的治河史。与中华民族悠久、辉煌、智慧、生动的历史同步,黄河治理所形成的治水文化,是中华文明、炎黄子孙精神内涵的集中体现。

文明曙光 光耀于大河之畔

让我们循光阴的脚步迅速来浏览一下黄河。据历史考证,在距今约180 万年前,就有古人类在黄河两岸繁衍生息。经过漫长的进化过程,人类进入石器时代。在河南渑池仰韶村发现的“仰韶文化”遗存,划分了中国考古界旧石器与新石器时代的分水岭,黄河及其广大的流域地区,诞生了黄河文明,哺育了华夏民族,这一民族瓜瓞绵延、文明永续、文化丰厚、可书可赞,为人类文明贡献了不朽的业绩。

五帝之后,就有了大禹治水的史传。大禹治水安三代,开始了夏商周及之下中华文明各个朝代的辉煌篇章。这些传说中人物的足迹,虽然也遍及江淮汉泗,但其主要活动范围仍是在黄河流域,他们与水抗争的历史故事,大都也发生于黄河之畔。

河南省武陟县敕建嘉应观

中华民族在黄河之边的繁衍以及与洪水的抗争,展现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与天斗争的历史足迹和精神传承。

史书上最早记载与洪水斗争的是一位叫作共工的人物。共工最著名、最壮烈的事迹是其曾与颛顼争帝。西汉时期,有一部名为《淮南子》的著作,是这样讲述这个故事的:“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相传,共工是炎帝的后裔,他的氏族封地有一部分相临黄河,一到雨季,洪水泛滥不已。传说共工治水采用“壅防百川,堕高堙庳”(《国语·周语下》)的策略,大概就是水来土挡的方式,将高地上的石头土壤搬运过来,修简单的堤防抵挡洪水侵犯。共工治水颇有成效,深得当时众部落的拥戴。《左传》记载:“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就是说,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水官以“共工”作为职务名称,以表达对这一古代人物的尊敬和纪念。

稍后于共工的是鲧,这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鲧是颛顼帝的后裔,生活于帝尧时代。史书记载的传说中,这是一个“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的时期,《尚书》和司马迁的《史记》先后几乎使用相同的笔墨记载这段洪水情景。《尚书》这样描写洪水:“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史记·夏本纪》这样记载:“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于是帝尧询问“群臣四岳”。这些人一致推举鲧,尧帝则认为:“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但在群臣的坚持下,最后尧还是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任命鲧来治水,结果,“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帝尧盛怒,“乃殛鲧于羽山以死”。史书认为,鲧失败的原因是因循守旧造成的。他仍采用共工的老办法,所谓“鲧障洪水”“鲧作三仞之城”,大概类似于我们今天南方的江圩,用堤坝把居住区和田地围起来,以抵御洪水。一旦有超标准洪水泛滥,势必造成决口泛溢之虞。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品既有缺陷,治水又失败,鲧的悲剧,就成为必然,也令后人扼腕。

这时,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了。这个人就是子承父业、治水成功,而又改变了中国历史模式的大禹。

正是因为大禹治水时间长,成效显著,建立制度规范,设立九州,威望达到空前,所以,中国远古延续千年的禅让制走到了尽头,家族相承的世袭制取代了禅让制,成为后四千年中国历史封建政权脉延的几乎唯一的型制。据《史记》记载,大禹本意还是希望延续先圣制度的,他把王位传给了与他一起抗洪的益,但是,益之力已经不足以与大禹的儿子启相抗衡。最终,启继承王位,并创建了中国历史上真正的一统王朝——夏。

总结一下以共工、鲧、大禹为代表的史说,这里有成功的经验垂范,也有失败的惨痛教训,而代表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精神的,非大禹莫属。大禹具有不畏艰辛、不辞劳苦、不辱使命、不负众望的特点;有以德而立、与时俱进、勇于创新、敢于胜利等精神特征。

中国的英雄故事、神话传说多与人类和大自然相斗争有关,如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后羿射日等,他们在面对大自然强大灾害时,面无惧色,意志坚定,执着顽强,虽然很多带有悲剧色彩,却形成了一种精神力量。这种精神肇始于史前文化,世代传承着这一强大基因,始终鼓舞着华夏民族不畏天命、英勇斗争,直到今天。

天府之富 得益于大河之利

众所周知,“天府之国”是今天四川之谓。事实上,历史上被称为天府之国的还有渭河之滨的关中平原。

有一种说法,称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而另一种说法,称黄河洪水是中华民族的心腹之患。母亲河与心腹之患,利与害之比,究竟该如何界定?

首先,黄河的洪水泥沙造就了广大平原,为华夏民族的生存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以河南郑州为顶点,目前的黄河下游大堤形成“分水岭”,北为海河流域,南为淮河流域。从历史的角度看,所谓的黄河流域和区域,不仅仅包括黄河流经的第一台阶青藏高原和第二台阶黄土高原,而且还包括它冲出豫西峡谷后数千年来多次决口改道的华北平原和黄淮海平原。

黄河从中上游峡谷冲出太行山后,左有太行、燕山山脉,右有大别山脉,中间部分有以泰山为顶点的鲁中丘陵,在这三个高点之间,是广大的低洼地带。据地质学考证,整个华北平原和黄淮海平原,基本是黄河洪水泥沙泛滥淤积而成的(当然,也有太行山等山口冲积扇和地壳运动抬升等因素所组成的部分)。这个泛滥范围,造就了大约25 万平方公里的平原地区,为中华民族的活动范围从狭窄山区扩大到平原,提供了广阔空间。这一区域,加之水文概念黄河流域的79.5 万平方公里,一共有大约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这一空间地带的土壤气候等各种适宜条件,在中华民族的农耕文明发展史和游牧文明史上,功莫大焉。

第一,黄河源远流长,可得水之利。尤其在黄河众多的支流河畔,洮河、湟水、渭河、汾河、泾河、北洛河、伊河、洛河、沁河、大汶河等河谷地带,相对来说,人们取水方便、灌溉便利、交通通畅,军事方面易守难攻,形成浩若星辰的繁荣地带,留存了无数的远古文明足迹。

第二,幅员辽阔,可得土之利。广阔的黄土高原、华北平原、黄淮海平原,十分适应人类早期的生活居住,如史念海先生在《黄土高原历史地理研究》一书中考证认为,当时的黄土高原比现在侵蚀面小,相对平坦,多地拥有原始森林和广袤草原,周、秦、汉时期,是十分适宜人类生存的较好地域。比如黄土高原的窑洞,易于挖造、冬暖夏凉,在建造材料缺少、技术水平不高的古代,相比较其他地区生活的安全度、舒适度就远远不如黄河流域。

第三,气候适宜,可得天时之利。黄河流域大多处于我国季风气候带,四季分明,雨热同期,巨大洪涝灾难相对较少。据气象学、地质学考证,夏商周时期,黄河流域气候较之今天更加温暖,雨量更大,无论是农耕还是游牧,都十分适合原始时期和早期人类的生存发展。

这就不难明白,我国公认的八大古都,其中有郑州、安阳、洛阳、长安和开封五座都城坐落于黄河流域。这些都城代表了五千年华夏文明中三千年的辉煌和斐然。虽然黄河以及其众多支流的洪水如猛兽一般经常来袭,甚至一次次冲决堤防、湮没都城村镇,但是,顽强的人们还是一次次在洪水泥沙上开疆封土,建造都市,创造文明,延续血脉。

其次,黄河流域水利是悠久绵长的中国农耕文明的基础,流域各方治水兴利、富国强兵,为大一统的中国奠定了坚实基础。

我们不妨举几个例子。

战国时期的“疲秦之计”是一个经典史实。在战国纷乱争雄的进程中,秦国经几代努力,国力逐步强大,从关中西部、陇东一个荒蛮小国发展为国富兵强的春秋五霸之一,再到战国七雄,最后一统天下,这其中固然有多种原因,但经济实力是其强大的后盾力量,而水利对其经济实力的发展有着不可代替的基础作用。秦昭王时期(公元前306—前251),秦昭王选用著名水利专家李冰担任蜀郡郡守,兴修都江堰水利工程,使成都平原成为旱涝保收的“天府之国”。

到了秦王赢政时期,“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扫清六合、统一四宇的趋势势不可挡。在这一进程中,保证战争对物资的需求成为迫切要求和必然选择,因此兴修水利、发展经济是赢政当政后的重要战略之一。

那时,位于秦国之东的韩国对秦国的野心和自家所处首当其冲的位置十分清楚,知道自己无法与强大的秦国相抗衡。为了自保,韩国国君采纳“疲秦之计”,即投秦国兴修水利之好,希望秦国把主要精力和财力投入到水利工程兴建方面,用以消耗秦国国力从而保全韩国。于是,韩国国君派遣水工郑国到秦国游说赢政兴建大型水利工程。此策正合赢政之意,便委任郑国负责此项工程。但是在工程开工不久,这个计谋被别人识破,告知嬴政,嬴政大怒,要杀郑国。死神将至,郑国却从容不迫,道:“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对于郑国的这番辩解,特别是其中深谋远虑,打动了赢政,“秦以为然,卒使就渠”,这一水利工程建设得以继续。

这一工程大致在关中平原北部,沟通泾水和北洛河,西高东低,引泾水灌溉。《史记·河渠书》记载:“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因命曰郑国渠。”

永济渠形势略图

这一“疲秦之计”反倒成为兴秦之策。加之都江堰以及此后沟通长江流域与珠江流域的灵渠的建设,这三大水利工程,是秦王朝奠定中国大一统格局的最伟大贡献之一。

历史上,黄河水利在交通航运方面,也是成就斐然。正如沟通长江流域湘水上游与珠江流域漓江上游的灵渠,在秦王朝直下岭南、统一大中国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交通运输作用,而以黄河为中轴线兴建的水路交通,亦极为重要。

再如,隋朝开凿的通济渠和永济渠,史书中曾多予评述。通济渠是联系黄河、淮河、长江三大水系的纽带,据《隋书》和《资治通鉴》记载,这一工程首先“自西苑(洛阳)引谷、洛水达于河”,然后,“自板渚(今荥阳汜水镇东北约35里)引河通于淮”,再从淮水之南通过山阳渎“自山阳至扬子江”,工程长度总计约2200 里,动用了百万劳工。工程除少量引渠开挖外,主要疏浚、拓宽、改建大河,其中修成的渠道也十分可观,“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这是自东都洛阳至江南的交通要道。

而永济渠则是沟通北方的重要水路,隋朝称之为“御河”。《隋书·帝纪第三·炀帝上》记载:“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渠长约2000 里,从黄河和沁水大致经汲、黎阳(今浚县)、内黄、馆陶、长河(今德州)等地至天津附近,再西北行,达蓟城,隋炀帝进攻高丽时,不仅亲自乘坐龙舟北下,还曾征调江淮民夫、船只,以及洛口等地仓米至涿郡。史载其“舳舻相次千余里……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通航能力相当可观,特别是其在沟通西北与中原再达南北,交通运输效益十分显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为大唐再次统一中国、形成万国瞩望的兴盛王朝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华夏文明经历了漫长的时代,从历史的神话英雄传说,到文明来临的夏商周,再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辉煌的故事篇章,几乎都发生在黄河流域。以此为主线展开的丰富浩瀚的政治、经济、军事、历史、文化,包括水利史,应该说就是黄河文化的根和魂,也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树大根深,中华民族之所以有14 亿人之众,并且遍布五洲四海的海外同胞都称自己为炎黄子孙,就是与我们深深的黄河之根有很大的关系。

世界四大古代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文明、古印度文明和古中国文明,也可以称为四大流域文明。如今,在其他三大流域,国家、地区、居民都在,但那里的居住者和文化已与古代文明没有多少关系了。而在中国的国土上,早期人类的遗址、遗迹也十分丰富,如长江流域、淮河流域、珠江流域、东北松辽河地区,甚至包括青藏高原,都有人类早期的活动痕迹和文化遗存,有的文物甚至还早于黄河文明。但是,它们都没有像黄河文明那样形成悠久、繁茂的链性发展。只有黄河文明,是始终发展、从未间断,仍然在使用着同一古老文字,延续至今的文明。这才是我们心目中蜿蜒于祖国大地的母亲河用甘甜的乳汁哺育、繁衍中华民族的最伟大的功劳。

洪旱之灾 忧患于大河之下

前人称黄河“善淤、善决、善徙”,这是黄河下游河道特点真实而无奈的写照。阅览前世,黄河洪水泛滥和大旱的灾情不绝于史书。据史料不完全统计,自东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有史料记载黄河决口改道至1949年前,黄河下游决溢就有1500 次以上,大的改道有百余次。在以郑州为顶点的扇形平原上,在北至天津、南抵江淮的黄淮海大平原上,到处都有黄河决口改道的痕迹。西汉时,黄河下游普遍修筑堤防,开始形成“地上河”,决溢次数逐步增多。东汉王景治河后,河患相对减少,人称“王景治河,千年无患”。北宋以降,历金、元、明、清包括抗日战争阶段,河患剧烈、决溢频繁,洪水泥沙俱下,冲淤之处,良田尽毁、城乡湮没,饿殍满地、哀鸿遍野。同时伴随着战争流乱,国运衰落、政权更迭,百姓尽遭涂炭之苦。

“道光二十三,洪水涨上天。冲走太阳渡,捎带万锦滩。”这首民谣说的是清代道光年间即1843年发生于黄河中下游的一场洪水灾难。据新中国开展的洪水调查分析,这场洪水洪峰流量达到每秒36000 立方米以上,12 天洪量达到119 亿立方米,是黄河流域典型的千年一遇的特大洪水。

太阳渡是当年河南陕州(今三门峡)和山西平陆县黄河边的一道渡口,早在春秋战国和汉唐时期,就是关内通往东方平原的河上要隘。万锦滩则在太阳渡下约2000 米处,黄河在这里河道变宽、流速放缓,形成一片繁华似锦的河滩地。清代诗人韩性善曾赋诗“洪流一曲绕孤城,傍岸春花似锦明。万紫千红看不厌,天孙几度织才成”,用以形容其美景。

1843年这场洪水,使这里的一切化为乌有。

这是一个大雨大灾之年。这一年农历六月刚刚夏盛,太行山中几场暴雨后,沁河下游涨水,沁河入黄河处危机四伏。据统计,武陟向上飞报涨水十余次。下旬,中牟九堡大堤也出现险情,一处大堤塌陷,形成口门达三百多米,为后续洪灾埋下伏笔。到了七月中旬,黄河中游河口镇至龙门区间上空数天时间内,大雨倾盆而下,洪水携带大量泥沙冲进皇甫川、窟野河、秃尾河、无定河、泾河、北洛河,并且同时涌入晋陕峡谷。

七月十五日凌晨,这波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出晋陕峡谷,撞上潼关后,折头向东而下,直抵陕县境内,“冲走太阳渡,捎带万锦滩”,怒吼着扑向下游。到了中牟九堡,顺势沿着半个月前塌陷的口门而决出,并且将大堤冲扩为一千多米的大口子。洪水从悬河跌落奔向东南,水势冲入贾鲁河、涡河、大沙河,然后夺淮入海。

山西平陆龙岩村洪水淤沙遗存

据资料显示,当时官方上报的万锦滩的水情记道:“黄河于七月十三日巳时报长水七尺五寸,至十五日寅刻,复长水一丈三尺三寸,前水尚未见消,后水踵至,计一日之间,长水二丈八寸之多,浪若排山。历考成案,未有长水如此猛骤者。”这场洪水不仅使太阳渡和万锦滩荡然无存,还导致豫皖苏一带一片汪洋,约30 个州县受灾,其中,仅河南省各地被淹村庄就多达12120 个。

敌战双方“以水代兵”、利用黄河攻击敌人的事例更是为黄河蒙上层层阴影。秦始皇二十二年(公元前225),秦军大将王贲决堤淹大梁,魏国百年大梁城毁于一旦,魏国灭亡;南宋建炎二年(1128)东京留守杜充为阻止金兵南下,决堤大河,黄河改道,由泗入淮;明崇祯十五年(1642),明王朝为阻止李自成军,决开黄河,洪水直冲开封城北门,城中居民无处躲藏,“水深数丈,浮尸如鱼”,开封全城覆没,几十万人陷于灭顶之灾,只有3 万民众幸免于难;1938年,为抵御日军迅速西上南下合围武汉,蒋介石的国军在郑州花园口扒开大堤,时值6月大汛,洪水泥沙俱下,致使豫皖苏3 省5 万平方公里成为泽国,“人畜无由逃避,尽逐波臣”。据战后统计,共致1200 万人受灾,89 万人死亡,300 万人背井离乡,洪水所形成大片黄泛区,直到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仍然沙害频繁。

自然的因素、人为的原因,加之黄河本身洪水泥沙的复杂特性,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中,人们面对黄河决口无可奈何,谈河色变,视为心腹之患。治理黄河水害,也成为无论当政统治者还是布衣百姓的天下宿愿。“黄河清,天下宁”成为中华民族一代又一代人的梦中愿景。

江山永固 必治河于上下

黄河是世界上最为复杂难治的河流,而我们的祖先从未停止探索治理黄河的思考与脚步。

蒙昧时期,远古先人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与洪水抗争,只能“择丘陵而处之”,后来有了农耕生产,选择定居,建筑村落,于是有了共工、鲧采用“堵”“障洪水”的方法来暂时性地保障一方安全。从“跑”到“堵”,这是人们抗争洪水方面上的第一个台阶。当天象、时势、社会发生变化,“堵”的方式又不能符合时代的要求,“堵”就成为一种失败。在失败的教训中,大禹总结出“疏”的方式,利用“水流就下”的规律,取得了一定效果,这在治河思路上又上了一个台阶。

但是,仅靠“疏”不能约束水势、控制河路,在大禹时期,下游地广人稀,可以任洪水四流,不与水争地。随着社会发展、人口增加、都国成型,人们已然不能任由洪水、河流四处游荡,并且随着铁器的使用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人们筑堤能力大大提高,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实现堤防。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及汉承秦制,黄河堤防得到进一步发展,提高了防洪的能力,并且一定程度上控制了黄河的流路。

有了堤防,虽然一定程度控制了洪水,但是,黄河内在的问题也鲜明地显现出来,那就是多泥沙。由于黄河中游流经世界上侵蚀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黄土高原,每年经暴雨洪水带入黄河下游的泥沙数以10 亿吨计。据专家分析,大概在西周前期,黄土高原植被尚好,侵蚀程度较低,到了后期,由于气候和人为的原因,黄土高原侵蚀加剧,进入黄河的泥沙增多,汉武帝时期兴建白渠的歌谣里有“泾水一石,其泥数斗”,说明早在秦汉时期,泾河就是一条含沙量很高的支流,也是为黄河贡献多沙的支流之一。含沙量高、水量不足携沙入海,日积月累,造成下游河道淤积、河床抬高,形成地上“悬河”,黄河又是典型的季节性河流,每遇洪水,河道不能满装来势凶猛之水,溢、冲、决成为必然之势。决溢愈多,为害愈烈。

所以,自汉之后,又有了“分流”的主张,认为黄河决口为害的主要原因是下游河道在汛期行洪能力不足造成的,应当通过分流,即多开支流分减水势。这一观点,到了宋元时期,占了主导地位,并付诸实施。

但分流方略也不能有效解决泥沙淤积的问题。到了明代中叶,潘季驯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提出“以堤束水”“束水攻沙”“以清释浑”等一系列主张。其中,“束水攻沙”以较大规模水势携带泥沙入海,“以河治河”的思想开始显现出来。

黄河复杂难治,有千万条内在规律和外在原因,如果用最简约的概括,其特点为9 个字:“水少沙多、水沙不平衡。”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比如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如果让他扛10 公斤的米袋子,他可以健步如飞走很远的路;如果是30 公斤,他可能只能走几公里;如果继续加重,肩扛60 公斤,他只能举起来就放下了。黄河泥沙之多、水量相对较少,与此道理近似。黄河水沙不成比例,不能从容携沙入海,只能使泥沙逐步落淤于黄河河道,特别是出豫西最后的峡谷后,河道变宽、流速减缓,泥沙大多淤积于河床,河槽过流能力减弱,逐年累月,大堤与河床高差缩小,一旦季节性洪水来临,水位猛涨,溢决大堤,甚至使黄河改道。“束水攻沙”,就是要利用约束水势、改变河道淤积规律的一种理论构想。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现代水利引入我国,以李仪祉先生为代表的现代水利学派对黄河的认识更加全面、深入、系统,设立了现代水文测报,众多科学家深入黄土高原研究多沙粗沙特性,还有科学家在德国进行室内模型实验等。在这些研究实践的基础上,专家们逐步地提出上中下游结合、治标与治本结合、治水与治沙结合、除害与兴利结合等雏形的综合治理方针。

从跑—障—疏—堤—分—束,到综合治理,饱含了中华民族对这条大河的愿景和不懈探索,看似山路弯弯,实则一步一个脚印,随着时代的向前、社会的进步而逐步深化和提升。

在治理黄河的漫长历史进程中,中华民族出现了众多废寝忘食、埋头苦干、孜孜不倦、毕生探索的人物,比如大禹、齐恒公、郑国、王景、郭守敬、潘季驯、靳辅、林则徐,甚至如“清代布衣”陈潢、河套“开渠大王”王同春等,他们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闪烁于曲折、艰难的治河史册之上,光耀于中华文明灿烂的银河之中。

明代的潘季驯可以说是其中优秀的代表人物,他一生三下四上任职治理黄河,不循旧规、不惧谗言,穷毕生精力探索黄河规律,深入基层亲访当地农民和老河工,提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治河主张,形成完整的“束水攻沙”理论,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他最后一次担当河事时,已是古稀老人,仍矢志不逾、初心不改,“日与役夫杂处畚锸苇萧间,沐风雨,裹霜露”。有一次船翻人落,他幸好被河边树梢挂住才幸免于难。经过潘季驯的治河努力,黄河河道基本稳定,一直延续到清代后期。

河涨河落,关乎社稷江山。

历史上,黄河的治废与否,与国运昌衰、政权稳乱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河宁天下宁,世治则河治。历代王朝对于抗洪治河均十分重视,投入大量财力、物力和人力,很多情况下,帝王亲自下诏,甚至亲临前线,指挥决战。汉武帝是历史上一代雄才大略的帝王,他不仅亲自参加了黄河下游瓠子堵口,还赋诗《瓠子歌》一首,诗中写道:“瓠子决兮将奈何?皓皓旰旰兮闾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诗的最后,“宣房塞兮万福来”一句,表达了希企山河无恙的美好愿望。

如前所述,河南嘉应观是清朝雍正皇帝下诏敕建。史称清朝康雍乾为盛世,而这一时期也是黄河下游大洪水发生比较频繁的时期。除1843年特大洪水外,康熙元年(1662)和乾隆二十六年(1761),都发生了大洪灾。

据志书记载,康熙元年五月,洪水决下游曹县石香炉、武陟大村,六月又决中牟黄练集、开封时和驿、宿迁下古城等地,八月,再决兰阳高家堂及曹县牛市屯,洪水直达洪泽湖、高宝湖等江淮一带。因此,康熙把“治河”与“收复台湾”“平定藩乱”作为三件大事,书写于清宫大柱上,以示国之头等大事。

乾隆二十六年七月中旬,伊洛河、沁河、黄河潼关至孟津区间时有暴雨,下游开封黑岗口连续长水达八尺左右。《清史稿·河渠志》记载:“武陟、荥泽、阳武、祥符、兰阳同时决十五口,中牟之杨桥决数百丈,大溜直趋贾鲁河。”此次洪水造成了巨大灾难。

毛泽东主席题字:“人民胜利渠”

曾经多年亲历黄河抗洪、目睹洪水之患的雍正帝在建造嘉应观时,在貌似皇冠的亭子里设立了一通约3 米的高大御碑,并亲自撰文书丹,表达自己治河安民的决心和祝福黄河永世安澜的愿望,书曰:“朕抚临寰宇,夙夜孜孜,以经国安人为念。……黄河……关于国计民生甚锯。屡下谕旨,亟发帑金,修筑堤防。……恪恭祀事,以邀福于神。其继自今,风雨有节,涨潦不兴,贻中土之阜成,资兆民之利济,以庶几于永赖之勋,是朕敬神勤民之本怀也夫!”

纵观中国数千年历史,河涨河落确实关系民生民心、关系江山社稷,这也是为什么黄河治理始终是国家战略要事的重要原因。但是,因为自然因素、生产力水平和社会制度等条件约束,“黄河宁,天下平”的美好愿景,却始终只是一个宏大的梦想,在中华民族胸怀中萦绕。

新中国成立伊始,中央人民政府便着手黄河治理开发大业。1950年,嘉应观成为治理黄河指挥部。1952年,人民胜利渠工程建设顺利完成。当年,毛泽东主席视察黄河,在刚刚建成不久的人民胜利渠水闸上,亲手摇动摇把开启闸门,并感慨地说:“这样的渠道,一个县有一个就好啦!”巡视离别时,他还发出“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的伟大号召。

从此,黄河治理开发保护开始谱写新的伟大篇章,黄河,岁岁安澜,水润大地,成为国泰民安的象征,一步步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