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请完璧归赵”新探

赵新亚

《廉颇蔺相如列传》中有这样一句话：“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人教版教材对“臣请完璧归赵”的解释是“请让我把和氏璧完好无缺地带回赵国。请，动词，表示敬意，请允许我。完，这里是使动用法，使……完好无缺。”苏教版《史记选读》教参的翻译是“城邑归赵国，宝玉留在秦国；城邑不归赵国，我就使宝玉完整地回归赵国。”对“臣请完璧归赵”的解释，两者大致相同。

一

反复研读文本，总觉得注释对句子的处理不妥帖，一時又难以言明。

实际上，这些年对“臣请完璧归赵”的探讨就没有停歇过。仅从语法角度就有周忠泰《“臣请完璧归赵”中“请”是什么词？》（1）、子郎《也说“请”字》（2）和史俊《谈“臣请完璧归赵”中“请”的用法兼论“请”的虚化》（3）等文章发表。他们一致认同，“请”应该是表敬副词而不是表示“请求”的实义动词，用在谓语“完璧归赵”前，成分分析如下：

臣[请]完璧归赵。①

很可惜，他们都没有进一步分析“完璧归赵”的内部结构。这就给我们留下了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二

“完璧归赵”的“完”是不是使动用法呢？我们看如下典型用法：

例⑴使动用法的“活”与它的宾语“之”构成动宾短语。例⑵使动用法的“食”与它的宾语“之”构成动宾短语。例⑶使动用法的“贫”与它省略的宾语“之”构成动宾短语。例⑷使动用法的“王”与它的宾语“我”构成动宾短语。例⑸使动用法的“生”与它的宾语“死”构成动宾短语，使动用法的“肉”与它的宾语“骨”构成动宾短语，两个动宾短语是联合关系。我们发现有使动用法的动宾短语结构简单，不会再嵌套其他成分，更不会再引出其他成分。翻检古文这类用法，概莫能外。

如果“完”是使动用法，“完璧”（使和氏璧完整）是一个动宾短语，语句到这里就完整了，不可能再引出“归赵”（回归赵国）这个动宾短语。

退一步说，“完璧”可以引出“归赵”，我们依然要面对一个问题：“完璧”和“归赵”两个动宾短语又是什么关系呢？

最有可能是联合短语、连谓短语和兼语短语中的一种。

1.联合短语充当谓语，内部联合部分主语应一致，省略一部分，句子依然合规。“完璧”和“归赵”隐含的主语分别是“臣”和“璧”，主语不同，不是联合关系。

2.连谓短语充当谓语，同一主语且动作有先后顺序。“完璧”和“归赵”隐含的主语分别是“臣”和“璧”，主语不同，不是连谓关系。

实际上，因为两者功能类似，存在竞争，呈现了消长关系。到了现代，使动句的一部分已经演变为兼语句了。

所以如果“完”是使动用法，“完璧归赵”就不可能是兼语短语。那么“完璧”和“归赵”的关系就不属于实词类短语类型中的任何一种了。所以“完”必定不是使动用法。当然更不可能是意动用法或者其他用法了。

“完”最常见的义项有两个：形容词“完整”和动词“完毕”。很明显，“完璧”只能取前一个义项，“完整的和氏璧”。这样，“完”作为璧”的定语，“完璧归赵”就是一个主谓短语，其成分如下：

（完）璧归赵。

三

现在我们重新观察“臣请完璧归赵”的语法成分：名词“臣”之后是“请”，“请”引出的是名词“完璧”，之后是动宾短语“归赵”。

名词（臣）+请+名词（完璧）+动词（归）+名词（赵）

“请”是表敬副词还是实义动词呢？

我们统计了“请”在《史记》中出现的情况。“请”在《史记》中总共出现了743例，单用71例，“请”接动词489例，“请”接名词183例。我们着重分析了接名词的183例。

1.与人有关的99例：其中官爵43例，人名26例，尊称8例，指代22例。

2.与国有关的15例。

3.与事物有关的69例：具体事物38例，抽象事物31例。具体事物较多的是军队（10例）、田地（8例）和粮食（7例），抽象事物最多的是罪祸（12次）。

其中一些句子与“臣请完璧归赵”的结构极其类似：

⑾考叔曰：“臣有母，请君食赐臣母。”（《史记·郑世家》）

⑿愿请骸骨归！（《史记·陈丞相世家》）

⒀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⒁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⒂臣尝游赵，知其豪杰及地形，愿请奇兵北略赵地。（《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上面的例句都是“请”引出兼语成分：

⑾名词（臣）+请+名词（君食）+动词（赐）+名词（臣母）

⑿名词（臣）+愿请+名词（骸骨）+动词（归）

⒀名词（王翦）+请+名词（美田宅园池）+谓词（甚众）

⒁代词（我）+不多请+名词（田宅）+动词（为）+名词（子孙业）

⒂名词（臣）+愿请+名词（奇兵）+动词（北略）+名词（赵地）

如果是表敬副词，很难解释例⑿和例⒂中“请”受“愿”修饰的情况，更不能解释“请”引出具体事物（君食、骸骨、美田宅园池、田宅、奇兵等）这一现象。很明显，“请”是实义动词“请求”，这些句子都是兼语句。而“臣请完璧归赵”就是一个兼语句，其成分如下：

臣请（完）璧归赵。

“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这句话强烈的使令感并不是“完”散发出的，而是兼语短语发出的，实际上就是“请”发出的。当然，“请”本身就是使令动词，有“使令”的意味并不奇怪。《史记·平准书》中记载了武帝推行五铢钱一事。“有司言三铢钱轻，易奸诈，乃更请诸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下，令不可磨取鋊焉。”“郡国多奸铸钱，钱多轻，而公卿请令京师铸锺官赤侧，一当五，赋官用非赤侧不得行。”上句的“请”对应下句的“请令”，可以看出两者语义一致，“请”有“令”之意。

四

面对秦国以城易璧的请求，赵王及群臣陷入了两难境地——“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这时蔺相如站了出来，说：“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这句话使赵王下定决心，“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城入”和“城不入”分别对应“璧留秦”和“璧归赵”。而“完”是“璧”的定语，强调和氏璧的完整。身处“不测之强秦”，蔺相如请求“璧归赵”，并且确保和氏璧的完整。一个“完”字可以看出蔺相如的胆识、自信和英勇。“臣请”两字也是如此，本可以不出现，也可以放在“璧留秦”之前，但放在“完璧归赵”前，这就是胸有成竹！

至此，我们的结论是，“请”是实义动词，“完”是“完整”之意，而“臣请完璧归赵”则是兼语句：“我请求完整的和氏璧回归赵国。”

【注释】

①主语、谓语、宾语、定语和状语分别用双下划线、单下划线、波浪线、圆括号和方括号标注。

②兼语符号借用双波浪线。下同。

③有使动用法的句子我们称使动句。

【参考文献】

[1]周忠泰.“臣请完璧归赵”中“请”是什么词？[J].语文月刊，1997.（7）

[2]子郎.也说“请”字[J].语文月刊，1997.（11）

[3]史俊.谈“臣请完璧归赵”中“请”的用法兼论“请”的虚化[J].文学教育（中），2017（5）

（作者单位：陕西省商洛市镇安县镇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