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物性结构和语义特征看“动宾式动词+宾语”的语义基础
2018-05-08李聪
摘要:不同类型的“动宾+宾”有不同的语义基础。有的“动宾+宾”中的宾语与动词内名词性语素有直接语义联系,有的则与动词语义特征有关。少量“动宾+宾”的动词和宾语之间虽然没有直接语义联系,但类型和数量都是有限的,且亦有其语义基础。
关键词:“动宾+宾” 物性结构 语义特征 语义基础
一、引言
“动宾式动词+宾语”(简称“动宾+宾”)是指一个动宾结构的动词后接一个宾语的语法形式。20世纪80年代以来,逐渐增多的“动宾+宾”现象受到人们的关注,尤其是1997年邢公畹先生对其进行讨论之后,这一形式引起了学术界的长期讨论。其中,刘玉杰(1993)、刘云等(1998)、刁晏斌(2001)、卢彦(2012)等对“动宾+宾”结构中宾语与动词之间的语义关系类型、动宾式动词中的宾语与动词所带的宾语之间的语义关系类型的细致考察,揭示了动词与宾语、动词内名词性语素(下文简称词内名素)与宾语之间的语义关系,这是本文进一步考察“动宾+宾”语义规律的重要基础。
关于动词与宾语的语义关系,刘玉杰(1993)分为五种:对象、施事、原因、使动、处所;刁晏斌(2001)也归纳为五类:受事(包括对象、与事、为动)、处所、数量、施事、关涉。刘云等(1998)的分类更为详细,包括对象、使动、予夺、相关、目标、结果、目的、原因、施事、处所、数量十一种。卢彦(2012)从配价语法的角度,对“动宾+宾”中充当配价成分的宾语的语义角色进行归纳,共得出10种类型:对象、处所(包括静态位置点、原点、终点、经过点)、数量、使事、共事、结果、范围、因事、予夺、施事等。可以看出,动词与宾语之间语义关系的复杂多样。刘玉杰(1993)、刁晏斌(2001)对词内名素与宾语的关系进行了考察,刘文归纳为同一(即同位)、领属、给予物与给予对象、获得物与获得对象、支配(即主谓)五类,刁文则是同位、偏正、双宾、主谓、动宾五类。由此可见,词内名素与宾语的语义关系也是相对复杂。
本文的目的是从语义角度揭示“动宾+宾”的内部规律。前人研究表明,动词与宾语、词内名素与宾语之间的关系复杂多样,在总结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我们通过对以往研究中的语例进行整理分析后发现,词内名素、动词的语义特征对动宾式动词所携带的宾语有明显的制约作用。本文以与宾语语义有直接联系的要素为依据,将“动宾+宾”的形式分为三种情况:宾语语义与词内名素语义直接相关、宾语语义与动词整体语义直接相关、宾语语义与动词语义无直接联系。
二、“动宾+宾”的宾语语义与词内名素语义直接相关
在宾语与词内名素语义直接相关的“动宾+宾”中,宾语是由动词中的词内名素决定的,词内名素和宾语之间的语义关系要求宾语必须在句中出现。这里借助生成词库理论(generative lexicon theory)中物性结构(qualia structure)的相关理论对这一类“动宾+宾”中词内名素与宾语之间的语义关系进行考察。
生成词库理论认为,物性结构描写词项所指对象由什么构成、指向什么、怎样产生以及有什么用途和功能,包含了构成角色、形式角色、功用角色、施成角色四种物性角色(qualia role),分别提供四个不同方面的语义信息,决定了名词的语义(宋作艳,2015:10)。袁毓林(2014)以此为基础,设立了十种物性角色用以描述汉语名词所指事物的语义结构特征:形式、构成、单位、评价、施成、材料、功用、行为、处置、定位。从物性角色角度出发来考察“动宾+宾”结构,我们发现,一部分“动宾+宾”中的词内名素与宾语的语义关系主要有形式角色、构成角色、单位角色和行为角色四类:
1.词内名素是宾语的形式角色
入伍马家军 出版《红楼梦》 从师侯宝林 改名吴朗 改元宣统
入籍德國 问鼎世界冠军 登陆上海滩 免职厂长 起草宣言
进货走私鞋 加盟外国球队 排名世界第八 分流下岗工人
转行其它行业 转会阿森纳俱乐部 抢滩高速客运阵地
作为形式角色的词内名素是宾语的本体层级特征,揭示了宾语在更大认知域内区别于其它对象的属性。句中不需要对词内名素所标示属性的本体进行陈述时,就不会出现“动宾+宾”的形式。例如:
(1)亨利转会了。
(2)老板去进货。
(3)一架飞机过境。
当动词所在句需要引出词内名素所标示属性的本体时,宾语可以在句中出现,这种情况下的宾语可以看作是对词内名素的具体化,这样的表达形式加载的信息量更大也更详细。如:
(4)亨利转会阿森纳俱乐部。
(5)老板进货走私鞋。
(6)一架飞机过境新加坡。
词内名素与宾语之间的关系决定了这一类部分“动宾+宾”的可类推性,表现在宾语的类推性和动词中动词性语素的灵活性。词内名素是一种本体层级表征,往往可以作为其它名词的上位概念或属性特征,因此,词内名素前的动词后可以接词内名素所标示属性的各种具体事物,也就是说,词内名素“可作为形式角色”这一属性决定了动词所接宾语的类推性。正因为这样,只要动宾结构中的动词性语素能对词内名素进行处置,就可以形成这种类型的“动宾+宾”。如:
2.词内名素是宾语的构成角色
拆封考题 碎尸女儿 毁容他人 入围本届文学奖
入股苹果公司 出席会议 寻踪林中王 任职财政部
构成角色描写一个物体跟其各构成部分的关系,包括材料、重量、部分和组成成分等;也描写物体在更大的范围内构成或组成的物体或与哪些物体有关。以上语例中,词内名素表示宾语的结构属性,标示了宾语在构成状态方面的信息:宾语是词内名素所描述的对象。
3.宾语中的量词是词内名素的单位角色
超编五十人 创汇一亿元 贷款五万元 定价三百元
过期五天 缓刑三年 超龄五岁 减产五千吨
丧命三十万 增值四百万 售票800张
单位角色指名词所指事物的计量单位,即跟名词相应的量词。该类“动宾+宾”中,宾语是数量短语或数量短语修饰的名词性短语,充当的是词内名素的单位角色,对词内名素进行计量。原有的动词是无缺省的表达,宾语出现的因是表达中需要对词内名素的数量进行计量,增加词内名素在单位角色上的信息量,其语义基础是词内名素的可计量性。
4.词内宾语性成分与宾语的行为角色对应
解冻猪肉 解码福柯 保湿头发 保鲜水果
扫盲老少边穷 创新上海速度
行为角色是指名词所指事物的惯常性属性、行为、活动。这一类的词内宾语性成分不全是名词性语素。在该类“动宾+宾”中,词内宾语性成分通常对应宾语的行为角色,表达宾语所指事物的某方面规约化属性,词内动词性语素的语义则是对宾语所指事物在该属性上的表达。所谓惯常性是指人们通常对名词的所指产生的认识和进行的动作,例如:水果最好是“新鲜”的,因此需要“保鲜”;福柯的理论难以解读,故而需要“解码”。
以上分析了这四类“动宾+宾”的词内名素与宾语之间的语义联系,词内名素是构成动词和宾语联系的重要因素。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将由词内名素与宾语语义存在直接联系的“动宾+宾”分为四类,但语言事实远比这复杂得多,例如:“封”不是考卷的一部分,只是装考卷的牛皮纸袋的一部分;“股”也很难说是“苹果公司”的一部分;“会议”是一个抽象的事件名词,“席位”是会议的一部分,这些都不是典型的构成角色,但不能否认“封”和“考题”之间确实存在物质联系。
三、“动宾+宾”的宾语语义与动词语义直接相关
一部分“动宾+宾”中的词内名素与宾语没有直接语义关系,动宾式动词之所以能直接后接宾语,是由动词整体的语义特征决定的。根据动词的语义特征,主要可以分为协同动词和针对动词两类。
协同动词所表示的动作、状态需要两个或两个以上参与者协同进行。例如:“结缘”指某一个体与另一个体结下缘分;“角力”是一个主体与另一个主体比赛力量;“言和”是两个主体之间就某事解决纷争。“动宾式”协同动词直接携带宾语的例子有:
订婚黄氏 媲美人脑 言和国安队 角力美国铁轨 对阵科威特
联手工商部门 接轨国际先进审判方式 结缘《文汇读书周报》
协同动词连接的两个参与者应当同现,这一语义特征要求除了处于主语位置的个体A出现之外,参与协同动作的个体B也要出现,这为“动宾式”协同动词携带宾语提供了语义基础,可以形成“个体A+协同动词+个体B”的形式。从句法表现看,除这一形式外,A和B在句中同现的方式主要还有三种:构成联合短语作主语(李四和黄氏订婚了。)、由表示复数的名词和短语作主语(他们订婚了。)、由介词引出其中一个个体(李四订婚了,跟黄氏。)。
动词所表示的动作、状态是由一個个体对另一个个体发生作用而形成的。例如:“求救”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寻求救助、“捐款”是一个机构或个人向其他人或机构提供资金、“迁怒”是一个人将愤怒的情绪转嫁到他人身上。相对于协同动词而言,“动宾式”针对动词携带宾语的例子更多,类型也更丰富。有些能携带宾语的“动宾式”针对动词在语义上具有[+转移]的语义特征,词内动词性语素表示转移动作或转移方式,词内名素表示被转移事物,宾语名词表示转移的目标或来源。从动词与宾语名词的语义关系来看,这种转移性动宾式针对动词主要可以分为“目标类”和“来源类”两种。
1.“目标类”针对动词所携带的宾语名词标示了动作的目标
让位大自然 迁怒他父亲 寄语教育界 上书毛主席
致函国务院 聚焦产品质量 行骗乡镇企业 捐款上海慈善事业
2.“来源类”针对动词的宾语名词标示了词内名素的来源
请教老师 求援邻居 求助他人 取悦他人 问计科学家
比较特殊的是“经手地方公款”“插手这件事”“涉足书画投资”“立足岗位”等表达。“经手”“插手”“涉足”等动词在语义上具有针对性,要求处置对象(“地方公款”“这件事”)出现,但与其它针对动词不同,它们的词内名素不是由动词性语素的受事直接充当。
有的针对动词不具有转移性,也能携带宾语,这些动词的词义中蕴含[+存在]的语义特征,表示的是动作发出者对宾语的情感态度或影响。如:
关怀我们 有害身体 钟情歌剧 留意这本书
在意这件事 担心你的前途 关心群众生活
有的动词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针对动词,但也具有[+转移]的语义特征,它们也可以直接携带宾语,不同的是它们所携带的宾语多为处所名词或带有处所范围性质的名词,标示转移的目的地或来源地。如:
1.标示目的地或目标范围:
落户清华 迁址浦东 移地长春 做客广州 弃尸荒野
转道香港 出家少林寺 移民加拿大 发兵柬埔寨 进军国际市场
2.标示来源地或来源范围:
出身军人世家 起航吴淞口 撤军索马里 除名光荣榜 取材生活
有的动词虽然不具有转移性的语义特征,但也可以构成类似“动宾+宾”的形式,如“饮誉全球”“扬名世界”“蜚声文坛”等。这些动词虽然没有直接的转移性,但对其后所接的宾语具有偏好性,其后所接宾语标示的是动作的范围,与动词一起形成相对熟语化的表达。
除上述的具有协同性和转移性的动词之外,还有一部分“动宾式”动词直接携带宾语,例如:
(7)出土了热带古生物化石
(8)问世一种独树一帜的画种
(9)上场三名外籍球员
(10)上马新的硕士点和博士点
(11)出炉发霉面包
从语义上看,上述语例中的宾语是动作的施事,动词都具有[+出现]的语义特征,可称为“出现动词”。当这些名词词组做宾语时,句子的主语一般不能缺省,否则语义表达不完整,而[+出现]这一语义特征要求主语是动作发生的处所或施事所处的范围,如“广西出土了热带古生物化石”“国安队上场三名外籍球员”等。
具有协同义和针对义(转移义)的动词都要求两个个体或范围必须同现,具有出现义的动词则要求动作施事必须出现,这些要求为此类“动宾式”动词携带宾语提供了语义基础,使得这些“动宾式”动词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直接携带宾语。
四、“动宾+宾”的宾语与动词无直接的语义关系
有的“动宾+宾”的形式中的动词与宾语之间没有语义上的要求,动词之间也没有统一的语义特征,但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携带宾语,我们把这些动词所接的宾语称为自由说明宾语,主要由处所名词和数量词组或含有数量词组的名词性词组充当宾语,下面分别论述。
上文论述的处所名词作转移性动词的宾语与这里所说的处所名词充当自由说明宾语不同,前者连接的动词具有转移性,宾语标示转移的目的地或来源地,动词和处所名词之间具有转移过程中的直接语义联系;后者的处所名词则表示动作发生的处所或范围,其动词与宾语之间不具有转移过程中的语义联系。如:
散步街头 脱险原始森林 寻梦冰城 植树韶山
讲学中南海 开营张家界 落幕清华
这类“动宾+宾”的基础形式是“在+处所名词+动词”,处所名词表示动作发生的地点。由于该形式的动词和宾语之间没有直接语义联系,因此,其陌生化程度要高于其它“动宾+宾”形式。其中动词并不要求除施事之外的个体共现,因此,即使处所名词不出现,句子所表达的语义也是完整的。
数量词组或含有数量词组的名词性词组充当动宾式动词的宾语(下文称数量宾语),与上文所說的由词内名素决定的单位宾语在句法形式上同形。如:
失踪一人 毕业五名学生 到手八千
与单位宾语不同,这里的数量宾语中的数量特征与词内名素没有直接语义联系,上文单位宾语的数量词组是对词内名素的所指进行计量,这里的数量词组是对满足动词所表示动作的个体进行计量,正因如此,可以将这类数量词组转换为句子的主语:“一人失踪”“五名学生毕业”“八千到手”等。
五、结语
本文主要考察的是“动宾+宾”格式中各要素之间的语义关系,解释“动宾式”动词携带宾语的语义基础。不同类型的“动宾式”动词之所以能直接携带宾语,是因为各自的内部语义要求。首先需要注意的是,并非所有“动宾式”动词携带宾语都是由动词决定的,有一部分“动宾式”动词的词内名素搭建起了动词与宾语的联系,提供了可携带宾语的语义基础。由动词的语义特征决定的“动宾+宾”也有不同情况,有的动词具有[+协同]或[+转移]的语义特征,这要求必须出现除施事之外的另一个个体;有的动词具有[+出现]的语义特征,可以由施事经过焦点化之后充当宾语。此外,在动词与宾语之间没有直接语义要求的情况下,有的“动宾式”动词也能携带宾语,但其类型是受限的,并且语义基础各有不同。
本文的研究主要表明两个问题:第一,“动宾式”动词携带宾语这一语法形式内部有不同的语义基础;第二,有的“动宾式”动词所携带的宾语与动词内部名素的语义上有特定的语义关系,有的则受动词整体的语义特征制约,这表明动词内部的语义结构和语义特征制约着“动宾式”动词的句法表现。
作者简介:李聪,女,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