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异质同构理论的“大黄鸭”作品内涵研究
2021-01-24代鹏飞宋海军DaiPengfeiSongHaijun
■代鹏飞,宋海军 Dai Pengfei & Song Haijun
(内蒙古师范大学国际设计艺术学院,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 010020)
格式塔心理学是认知心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揭示了人感知方面的内容,其最核心的观点是人们对于某一事物的感知信息要大于单纯感受到的信息,提出审美对象的形体结构能够唤起人的情感,即“异质同构”理论。
“大黄鸭”作品是荷兰艺术家弗洛伦泰因·霍夫曼(Florentine Hoffman)根据经典的浴盆小黄鸭造型,以PVC橡胶材料制作的大型橡皮鸭系列艺术品,在2007至2018年间霍夫曼带着他的作品在中国、英国、日本等10多个国家地区进行了展出,所到之处都受到社会大众的广泛关注。“大黄鸭”无论从外形、材料或是结构工艺似乎都无法释放出如此大的“威力”来吸引流量,那作品的艺术魅力体现在哪?以至于在全世界多个国家地区都能引起同样的社会轰动与大众青睐,本文欲结合格式塔心理学的异质同构理论与“大黄鸭”作品的艺术理念解释上述问题。
1 异质同构理论概述
异质同构一词,若从字面意思理解,为不同内涵事物之间所具有的类似的结构。这个名词被格式塔心理美学代表人物鲁道夫·阿恩海姆(Rudolf Arnheim)由心理学研究领域引入到文学与艺术的研究领域,使“异质同构”一词有了更加深刻的含义和解释,他着重强调了艺术作品对人心灵上发生的作用与作品本身外在表现之间的关系,阐述了外在事物或艺术作品和人心灵情感之间存在的根本同一性[1]。若要搞清楚外在表现性和内在心理结构性的关系,就要先明白身与心之间是否是同一的呢?美国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曾在他的著作《心理学原理》中有过这样的表述:“作者们所极力强调的(外在)活动与情感之间的不等同,并不像乍一看上去那样绝对。”根据詹姆斯的观点,我们的心理事实与看到的物理现实之间在某些属性当中也存在着同一性,虽然身体和心灵是两种不同的媒介,但物质的“身体”和非物质的“心”在结构和性质上是可以对等的。詹姆斯的观点引起了格式塔心理学家们的极度重视。马克斯·韦特海默(Max Wertheimer)曾强调,由某种表现性引起的知觉反应具有非常明显的直接性和强制性,他以舞蹈艺术为例阐述了舞蹈动作之所以能表现出悲伤和欢乐的情绪,主要原因是因为舞蹈动作的形式因素与它们传递的情绪因素之间,有相同的结构性质。
阿恩海姆继续深入分析上述事实,并强调表现性实际上是通过观察者神经系统中知觉属性所激发的力量来传递的。当感知对象的视觉风格向我们传达一种“倾向性张力”[2]时,您就可以看到他们的表现力。根据阿恩海姆的观点,这种“倾向性张力”是事物视觉风格所引起的力的冲击,由这种力引起的情感上的“倾向”特性是视觉体验的本质,只有视觉活动才能赋予视觉对象以表现力,只有具有表现力的视觉对象才能成为艺术创作的媒介。
因此,艺术事物只要其内部包含的力的结构与其引发的人的情感上的力的结构存在着对应关系,二者力的模式就形成了“同构”,艺术作品就可以与人的情感产生共鸣,力的模式便可以使不同事物之间产生同美。
2 “大黄鸭”作品的理念
关于“大黄鸭”作品的创作理念,有两种主流观点,一种是艺术评论家对作品“鸭子舰队”源起的分析,另一种是作者本人对作品的介绍,详述如下。
■图1“大黄鸭”在维多利亚港
■图2 小黄鸭玩具
2.1 评论者的分析
1992年,美国著名的婴幼儿用品供应商“The First Years”在中国订购了约29000只树脂浴盆玩具,运送玩具的货船在往美国的途中遇到了暴风雨,包装箱落入海中后,这些玩具“自由”地漂流在海上,因玩具中小黄鸭的数量居多,所以后来被相关媒体称为“鸭子舰队”。这支“队伍”落水后不久便赶上了洋极环流,被暂时冻在了浮冰里,“解冻”后飘向阿拉斯加海岸,接着到达夏威夷海域(科学家们据此分析出玩具的漂流速度快于洋流中水的流速),后来通过白令海峡进入北极水域,2000年部分成员抵达美国东北海岸,2001年在“泰坦尼克号”沉船地点附近发现了又一部分成员的踪迹,2003年间,“鸭子舰队”陆续抵达美国、加拿大等海岸[3]。
“鸭子舰队”的漂流过程引起了海洋学家特里蒂斯·埃贝斯迈尔(Tritis Ebesmayr)的兴趣,他声称这些进入海洋漂流近15年的玩具虽然无法成为孩子们的“玩伴”,但是它们在海上的奇妙漂流路线为洋流研究提供了重要价值。近15年来,埃贝斯迈尔利用自己的退休时间来探索“鸭子舰队”的行踪,他说这些玩具早已升华了自身的价值,而当年订购这些玩具的“The First Years”公司更是表态愿意以每只100美元的高价将这些鸭子收回。
以上内容的真实性自然毋庸置疑,如果说“大黄鸭”的创作是依据这一事件为背景的话,那么霍夫曼想要表达的主题是不同地区之间文化的传播性和不同地区观众之间的一种更广阔的交流。霍夫曼将小黄鸭以巨大的体量塑造成“大黄鸭”,对人们造成更大的视觉压迫来还原文化的传播性,因为它们曾经从中国出发,体验过北极浮冰的寒冷,领略过夏威夷海滩浪漫的海风,也尝试过大西洋海水的冰冷,而现在它正以巨大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向人们诉说着不同地域的文化情感。
2.2 霍夫曼的理念
上述观点提出后,霍夫曼本人对“鸭子舰队”的创作起源并不认可,他在接受采访时解释说“大黄鸭”的灵感来源于自己曾经在荷兰博物馆中看到的一幅画(具体是哪副画作者表述已没有印象),他看到一幅画中出现了对小黄鸭的设计安排,于是便从中获得了灵感,从而开始进行对“大黄鸭”作品的构思。以2013年香港维多利亚港展出的“大黄鸭”(图1)为例,霍夫曼将此作品的创作理念对媒体公众进行解读,他强调在亚洲国家人们的工作压力普遍比较大,高强度工作逐渐使人们失去本真的情感,这些人群亟待有一些事情可以帮助他们“逃避”身心的忙碌与压抑,而“大黄鸭”作品就具有这种功能。逃离现实忙碌的最佳方法就是享受欢乐,满足感官与心灵上的愉悦,所以说最需要“大黄鸭”的地方,就是人们工作最繁忙、生活最劳碌的地方。霍夫曼本来就是一名出色的公共艺术家,他此前的创作理念是通过作品以测量参与人群的反映,后来他发现与其一直测量人们的心理反应,不如制造一件艺术品来与大众发生情感碰撞,慰藉参与者的心灵,由此“大黄鸭”应运而生。
不得不说这件作品无论从外形,还是颜色都是小黄鸭现成工业产品的“照搬”(图2)。面对仅仅是“改造”得来的艺术品轻易走红,观者评点褒贬不一[4]。若就作品而言,“大黄鸭”的各种设定(包括造型、颜色、可爱的成分等)也并非毫无根据,否则也不会耗作者五年时间来进行设计与制作。首先,“大黄鸭”的外形比较憨厚和“萌”,在当今高压、高强度的社会背景下起到了愉悦人心情的作用,憨萌的外表强化了作品的艺术效果,反而使此形象更加丰富、立体,补充了劳碌人们心中的娱乐空白,巨大的体量“劫持”了所要展示的空间,使来往的人群必须、无条件地观看作品,也使其“从单一美好、温柔、可爱的角色中脱颖而出,受到大众喜爱并自发分享,形成传播力,制作话题。”[5]其次,从作品的颜色选择上看,“大黄鸭”未改变原本的黄色而直接使用,是因为黄色是色谱中明度极高的颜色,可以在周边建筑、人群中特别显眼,不自觉中引起人们的注意,而淡黄色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是天真、浪漫的代表,可以充分刺激人们的感官,所以霍夫曼仍旧延续了这一颜色特征(图3)。最后是作品体量上的放大,如前所述,这是一种对公共空间的“劫持”,作者的意图并不是将作品放大,而是把世界缩小,公共海域于是变成了盛放“大黄鸭”的小浴盆,借此方式也可以使人们对周边的日常建筑提起关注度,人们会开始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建筑与环境的面貌,霍夫曼希望在作品撤走之后,人们也可以多注意一下自己赖以生活的公共空间的本来面貌。
3 霍夫曼“大黄鸭”的艺术内涵
基于前述异质同构理论分析“大黄鸭”所表达的艺术内涵如何与大众情感发生共鸣,便可以明白为什么此作品的火爆程度甚至使霍夫曼本人都“出乎意料”。
回顾阿恩海姆的观点,如果说我们看到一件艺术作品或者说感受到了艺术品的一些特性,然而又不能把它们描述出来,其失败的原因到底在哪里呢?在描述和解释“大黄鸭”这件作品时,虽然有很多语言性的描述对作品做了解释(有从观众角度的讨论,也有作者自身的解释),但是这些语言是以“大黄鸭”作品为中心向外发散的,有交集也有平行,所以对作品的评价褒贬不一(当然正面的信息要远远大于负面的信息),但这并不能说明描述作品的语言并不是一个生疏或者不合适的媒介,对于作品感受的失败往往是发生在我们的视觉分析器遭到破坏的时候。幸运的是我们的视觉、感受系统还能够进一步得到发展,并且能够通过观看艺术作品唤起“透视”事物的那些潜在的能力,而这些潜在能力的发挥,又可以帮助我们弄清楚那些不能够分析出来的艺术作品的本质。“大黄鸭”就充分体现出了我们的感受系统潜在的能力,此作品的所到之处,“观众都能根据自身所处的文化环境对其进行解码,从而构建起新的意义”[6],因为这件作品足以唤起人们内心童年时的充满爱的情感,这就是“大黄鸭”作品蕴含的理念与其引发的人的情感,在力的模式上形成了“同构”。“艺术作品通常具有很强的氛围感,能让人更加集中地感受画面中、音符里的情感与品质”[7],这种氛围感就是作品理念与人情感“同构”的产物。试想一下,当我们身心疲惫,或是心中郁闷时,看到这件作品会怎么想?相信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会想到自己童年期间洗澡时的场景(即使没有类似体验,小黄鸭也足以成为童年的象征符号之一),进而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家人对自己的关爱与保护,想起幼时温馨的家,通过对作品的联想可以唤醒人们对家的美好回忆,“大黄鸭”再次唤醒的内心受保护的安全感和亲人们的爱的情感可以使自己劳顿的心灵得到安慰。
“大黄鸭”作品的视觉形象当然不是对感性材料(人们头脑中童年时代的记忆)的机械复制,而是对现实的一种创造性把握,它把握到的形象是含有丰富的想象性和创造性的审美对象,所以霍夫曼的这件作品不仅是建立在艺术研究理论上的,也是基于作者对人自身研究的基础上创作出来的。
异质性是事物的载体,同构性是一体的桥梁[8],不管什么事物,如果任何事物中的力的模式,在结构上与人类情感中的力的作用相似,那么这些事物就有可能表达人类的情感[9]。仍以2013年香港维多利亚港展出的“大黄鸭”为例,在展出期间,正好遇上了台风季节,霍夫曼为了使作品受到保护而能够顺利展出,便先把该作品放了气。因为作品已经在香港受到了几天的热捧,当它瘪掉了之后,媒体大众争先询问霍夫曼发生了什么事,由此映射出“大黄鸭”在当时的受欢迎程度,也表明“大黄鸭”作品内在的张力与观众心中的“力”是吻合的,“而且契合了现代年轻消费者的审美情趣和情感需求”[10],所以才能受到大众的热捧。瘪掉之后的作品受到媒体与大众的热切关注,群众在此流露出的情感关怀又类似于艺术家克里斯托(Christo)夫妇的作品内涵。克里斯托夫妇的作品都体现出“短暂性”的时效性特征,其大部分作品由创作完成到拆解往往只有两周时间,对此他们的解释是:“限制持续时间是一种为作品赋予情感的方式,无法持久的事物才会引发这种爱与温柔的情感,比如童年或者我们自己的人生”[11-12],在另一次采访中,克劳德(Claude)(克里斯托特的妻子)说:“也许是我们作品的短暂特征使它如此强大”。可见二人把作品存续时间的短暂性当作一条重要的创作原则,贯穿于他们一生的艺术实践中,他们在艺术存在时空的理解上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13]。而瘪掉以后的“大黄鸭”(图4)受到人们热切关注的原因也正在于此,此时(瘪掉的)的大黄鸭作品由开始走入欣赏者内心到突然“消失”,同样也唤醒了大众心中爱与温柔的情感。
■图3 人群中的“大黄鸭”
■图4 瘪掉的“大黄鸭”
4 结语
本文结合了格式塔心理学的核心理论“异质同构”对霍夫曼的公共艺术作品“大黄鸭”进行了分析,探究此作品所到之处风靡的原因,并且进一步分析“大黄鸭”作品与人情感之间的共鸣。第一部分是对异质同构理论的概述,讨论了艺术作品与人的情感之间通过“倾向性张力”达成的“同构”;第二部分从“鸭子舰队”和作者本人的视角对作品的源起进行了分析总结,值得注意的是,虽然霍夫曼本人极力强调自己的创作灵感并非来源于“鸭子舰队”,但是这其中并不排除作者有故意炒作的嫌疑,以为作品制造更多的舆论和猜想,进一步提高“大黄鸭”的影响力;最后一部分结合异质同构理论原理和“大黄鸭”吸引人群的现象,探究了“异质同构”中的张力是如何与观众情感的张力联系发生共鸣的,并借助克里斯托夫妇的艺术创造理念分析了“大黄鸭”的艺术表现成分,此成分便是唤醒欣赏者内心童年时期爱与温柔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