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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维”转换理论下的《捕蛇者说》三译本比较

2021-01-21喻欢欢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捕蛇译本译文

喻欢欢

(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 外语系,福建 福州 350117)

古文英译一直是翻译学研究的热点之一,在当前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时代号召下,研究古文英译不仅有利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与传播,还将助益于中国国际形象和文化软实力的构建。作为柳宗元的代表作,《捕蛇者说》以小见大,以犀利的笔触对比蛇毒与苛政之害,蕴含了强烈的民本思想,体现出深刻的现实主义精神,故而千余年来广为传颂、家喻户晓。

《捕蛇者说》有三个认可度较高的英译本,即1996年版《中国历代散文一百篇:汉英对照》中的谢百魁译本(下文简称“谢译”)、2005年版《古文观止精选(汉英对照)》中的罗经国译本(下文简称“罗译”)和2005年版《唐宋诗文选》中的杨宪益、戴乃迭译本(下文简称“杨译”)。过往关于《捕蛇者说》的英译研究并不多,这些研究或对比两个或多个译本,或对单个译本进行评析。经知网检索,可得相关论文如下:王春梅对比了杨译和罗译《捕蛇者说》在语篇衔接和连贯方面的得失[1];刘洪丽运用主述位理论探讨了转换主位推进模式在《捕蛇者说》英译中的作用[2];刘晴从卡特福德翻译转换理论角度阐释了翻译转换策略在罗译《捕蛇者说》中的运用[3]。综上可见,关于《捕蛇者说》这一经典文言散文英译的研究,学界重视程度尚有不足,已发表作品较少,讨论暂不够深入全面。从生态翻译学视角对《捕蛇者说》译本展开的研究更为鲜见。本文从生态翻译学“三维”转换理论出发,对《捕蛇者说》的三个主要译本进行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的多维对比,以丰富相关研究,并验证生态翻译学“三维”转换理论对中国典籍英译的阐释力。

一、生态翻译学“三维”转换理论

生态翻译学于世纪之交肇始于中国,自2001年诞生以来其学术内涵不断深化,学术地位日益显现。作为翻译理论本土化的重要成果,生态翻译学以达尔文进化论为基壤,结合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儒学)、‘人道合一’(道学)和‘物我一如’(佛学)的传统文化理念”[4]46,对中国传统译学思想进行了继承与创新,为长期以来担当西方译论追随者的中国译界注入了新鲜血液,为中国译学发展争取了宝贵的话语权回归。

作为一个已成系统、具有一定成熟度的理论体系,生态翻译学研究的着眼点和焦点十分广泛,涉及的中心问题包括生态范式、关联序链、生态理性、译有所为、翻译生态环境、译者中心、适应/选择、“三维”转换及“事后追惩”。[5]5“三维”转换的生态翻译学对翻译方法的讨论,解答了在生态翻译学视域下“如何译”的问题,非常适合指导翻译实践及赏析译文。

“三维”转换理论需要译者在译文处理中从翻译生态环境出发,使译文与原文在各层次各方面上达到多维度适应,并对译文作出必要的选择与转换[6]2。生态翻译学中的“多维”主要指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语言维主要着眼于译文的文本处理及语言表达,文化维强调译文的语境效果,交际维则要求实现翻译的人际意图[7]236。只有在这三维形成尽可能高的整体适应选择度,译文才算成功地适应了翻译生态环境。

二、生态翻译学“三维”转换理论视域下《捕蛇者说》三译本比较

从生态翻译学“三维”转换理论角度出发,衡量译文是否成功的标准就是译文是否具有较高的整体适应选择度,故而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重视“在语言维、文化维和交际维等‘多维度适应’的程度”[8]2。文章将从语言、文化、交际三个维度比较《捕蛇者说》的三个译本。

(一)语言维

语言维的转换并非只体现在单个方面、单个层次,而是力求在语言形式、修辞风格、语体风格等方面达到尽可能高程度的适应。

《捕蛇者说》原文全篇不过五百余字,然而却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并抒发了作者的感慨,可谓短小精悍、寓意深远,这也是文言散文的普遍特点。要想在语体风格上与原文对应,译文就应尽量做到言简而义丰。为更客观地分析三个译本的语言风格,本研究建立了一个三译本平行语料库,运用语料库工具WordSmith生成了这三个译本的类符、形符信息,见表1。

表1 《捕蛇者说》三译本类形符

形符是指文本中出现的词形总数,而类符指文本中不重复的词形数目。由上表可知,罗译的形符最多、谢译次之、杨译最少。类符方面由高至低的排序为:谢译、罗译、杨译。不论形符抑或类符,杨译均最低,由此可见,就“言简”而言,杨译最为短小精炼。

在语料库统计中,类符/形符比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它的比值越大,表明文章用词变化越大,词汇越丰富。由表1可知,杨译类符/形符比明显高于谢译及罗译。因此,杨译虽形符、类符排位最低,但用词却最为丰富,做到了“言简义丰”,与原文的语体风格最为接近。下面来看两个实例:

例1:“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9]88

谢译:“The wilderness of Yong Prefecture abounds in snakes of a strange breed, whose skin has a pattern of white flowers on a black ground. Plants touched by them all perish, and men bitten by them irresistibly succumb to their venom.”[10]177

罗译:“In the wilderness on the outskirts of Yongzhou there exists a kind of snake with black skin marked with white stripes. Any plant dies upon its touch and anyone bitten by it is doomed to die.”[9]88

杨译:“The country around Yongzhou yields a curious snake — black with white spots. Any plant it touches dies, and its bite is fatal.”[11]138

此为《捕蛇者说》的开篇之句,谢译、罗译、杨译在文本长度上有很大差异。原文共24字,短小紧凑。译文方面,谢译为40词,罗译为36词,杨译仅有22词。由此可见,杨译与原文的简洁风格最为匹配。

就语义细节而言,原文中“产异蛇”的翻译三译文略有出入。首先,“产”字的翻译,谢译、罗译和杨译分别为“abounds in”“exists”及“yields”。“abound”意为“to exist in very large numbers”[12]4,“exist”指“to happen or be present in a particular situation or place”[12]758,而“yield”为“to produce crops, profits etc.”[12]2682。对比可知,谢译比罗译和杨译多出了“very large numbers”之意。观此差异,欲知哪种译法更胜一筹,恐必得深究原文生态环境方可。通过分析原文可知,异蛇剧毒无比但药效奇佳,所以“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9]88。由此句可知,这种异蛇极其宝贵,国家每年征收两次,且嘉奖丰厚,能冲抵赋税。若此蛇数量巨大(“very large numbers”),捕获难度必大大降低,那么朝廷也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亦不必高价悬赏。故而此处若用“abounds in”则多少对原文生态环境有所曲解,反倒是“exists”及“yields”更为确切。尤其是罗译的“exists”,更具客观性,贴合异蛇野生野长的实际。其次,“产异蛇”中的“异”,在谢译(“snakes of a strange breed”)和杨译(“a curious snake”)中均有语言维的再现,而罗译(“a kind of snake”)则未对“异”字进行对应,此亦未免有些不足。

总言之,此句之译文,罗译、谢译各有优点,但亦都略有缺憾,而杨译在简洁性及对原文生态环境的整体适应上综合表现最为出色。

例2:“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9]90

谢译:“Of my grandfather’s neighbouring households less than one out of every ten has survived; of my father’s neighbouring households less than two or three out of every ten have survived. As for those who have lived with me for twelve years, less than four or five out of every ten still remain.”[10]179

罗译:“Out of ten families that were my grandfather’s neighbors, only one has survived, and out of ten families that were my father’s neighbors, only two or three remain. As to the neighbors who have been living near me for the past twelve years, only four or five out of ten families have survived.”[9]90

杨译:“Of my grandfather’s generation, not one in ten is left; not three in ten of my father’s; and not five in ten of those who were my neighbours twelve years ago.”[11]139

此例原文共三个分句,为并列结构,阐述了故事主人公蒋氏祖辈、父辈、同辈三代人乡邻的情况。谢译52词,罗译53词,而杨译仅31词,最为精简。杨译之所以如此言简意赅,乃因它删繁就简,将三个并列句的重复部分进行了省略,既达意,又扼要,因而语言风格的转换上,杨译做得最为成功。

细节处理上,三译文的主要差异在于数词的译法。其中“十无一焉”谢译为“less than one out of every ten”,杨译为“not one in ten”,都较为准确;而罗译“Out of ten families…, only one”,实则意为“十仅一焉”,与原文略有出入。至于“十无二三焉”及“十无四五焉”,谢译分别为“less than two or three out of every ten”与“less than four or five out of every ten”,与原文最为贴合;罗译“out of ten families…, only two or three”和“only four or five out of ten families”意为“十仅二三焉”及“十仅四五焉”,语义对应上不及谢译;杨译“not three in ten”及“not five in ten”可回译为“十无三焉”及“十无五焉”,亦略有残缺。

综上,此译例中,杨译在语言风格的转换上明显优于其他二者;然在语义的传达上,谢译最为优秀。

通过对比语料库数据及分析两个例子可知,就语言维而言,杨译在语言风格的对应上棋高一着;在语言细节及语义的处理上,三译文各有得失。

(二)文化维

文化维的转换要求译者不能“从译语文化观点出发曲解原文”,应“在翻译过程中关注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13]136。因此,恰如其分的译文不仅需传达出原文的语体风格、语义内容,还要保留原语文化内涵。作为古文中的精粹,《捕蛇者说》中亦有一些文化词,下文试举两例,来对比三个译本在文化维转换方面的表现。

例3:“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9]89

谢译:“… I have carried it on for twelve years …”[10]177

罗译:“… I myself have been engaged as a snake catcher for twelve years …”[9]89

杨译:“… Now I have followed in their steps for twelve years …”[11]138-139

此例中出现了“嗣”这一文化负载词,此词意为“继承”[14]270,表明蒋氏一家三代祖祖辈辈担任这一捕蛇的差事,蒋氏捕蛇是继承了祖业。在译文中,译者也应尽量保留这一文化意象,实现文化维的完美对应。谢译将此处译为“I have carried it on for twelve years”,用“carried it on”将“继承”之意表达到位;杨译也直截了当地言明“Now I have followed in their steps for twelve years”,其中“followed in their steps”精准地传达出“嗣”字的内涵。因而谢译和杨译在此文化词的处理上都是成功的。然罗译未将“嗣”字之意点明,文化维的传递上略有缺失。

例4:“苛政猛于虎也。”[9]91

谢译:“A despotic government is more ferocious than a tiger.”[10]179

罗译:“Tyrannical rule is more ferocious than a tiger.”[9]91

杨译:“Tyranny is more rapacious than a tiger.”[11]140

此句中“苛政”亦为文化负载词。该词三译者译法各不相同,谢译“A despotic government”中心语为“government”,语义偏重于“政府”;罗译“Tyrannical rule”侧重于“rule”(“规则”);杨译“Tyranny”意为“cruel or unfair control over other people”或“cruel and unfair government”[12]2505,核心意思为“control”(“控制”)或“government”(“政府”)。仔细比对可察觉,三种译法虽语义接近,但侧重点略有不同,欲知何种译法更接近原语生态环境,唯有探析“苛政猛于虎也。”之语义根源。

“苛政猛于虎也。”来自《礼记》。《礼记·檀弓下》中有这样一个小故事:“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一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15]36这则故事是说,有一女子的公公、丈夫、儿子先后死于虎口,但她却始终不愿搬离泰山边,只因此处“无苛政”。那么这里的“政”究竟指的是政府还是政策呢?“苛政”一词首先由妇人提出,彼时基础教育尚未普及,普通妇女“所接触的是种种收收、纺纺织织,她所关心的是收成的好坏,赋税的轻重,如此等等”[16]119,她大概是不会懂得、也无心志去评判抽象化的“统治”“政治”的好坏的。在古汉语中,“政”常“通‘征’”[14]378而“征”常指“赋税”[14]377,若作此解则更切合妇人的身份、见识,也更贴合百姓关心的问题,契合实际。此外,就柳宗元引用孔子“苛政猛于虎也”时的形势来看,“政”指“赋税”而非“政府”的可能性亦更大。当时柳宗元被贬永州,处境困难,定当谨言慎行,不会轻易抨击政府,更可能就事论事,客观评论不合理的规则,提出中肯的建议供政府采纳。考虑到此间种种,罗译的“Tyrannical rule”或最为客观,也最符合现实情况。

综上可见,在文化维的转换上,谢译、罗译、杨译各有长处,在不同文化词的处理上各有优劣、难分伯仲。

(三)交际维

交际维的适应是翻译活动的必然要求、内在属性和终极目标。成功的译文不仅要实现语言维的对应,传达原语的文化内涵,还应关注是否将原文的交际意图完整无缺地转达给译语读者。

《捕蛇者说》三译本在文本难度方面略有差别,通过语料库工具WordSmith分析后得表2中之数据。

表2 《捕蛇者说》三译本词长、句长

由表2可知,《捕蛇者说》三译本中,谢译不论是在平均词长还是平均句长方面均远远高于罗译及杨译,而罗译、杨译的数据则较为接近。综合表1对类符、形符比的分析可知,杨译的类符/形符比高于谢译及罗译。由此可见,谢译平均词长、句长最大,杨译用词最为丰富,阅读难度均比罗译高,故而罗译最适合初读《捕蛇者说》英译文的读者。文本难度方面三译本虽各有不同,但并无优劣之分,读者可根据个人情况选择,如此方能达到交际维的最佳适应。

关于交际维转化细节的分析,下文谨举两例,稍作探讨。

例5:“今虽死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9]91

谢译:“… Do I dare to grudge against my fate?”[10]179

罗译:“… Why should I complain?”[9]91

杨译:“… How could I hate this calling?”[11]139

此例是蒋氏在陈述了自己及乡民的种种不幸后发出的感慨。蒋氏虽每年冒死两次,捕蛇以抵赋税,但却因此保住了自己田地的收成,能吃饱穿暖。而其同乡“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9]90,所有劳作成果均被悍吏搜刮殆尽,饥寒交迫,每天面临死亡的威胁。因此蒋氏说自己与同乡相比已属幸运,“又安敢毒耶?”

“又安敢毒耶?”的处理,三译本各不相同。谢译“Do I dare to grudge against my fate?”与原文最为贴合,“dare”一词将民众不堪其苦但又敢怒而不敢言的心情描绘得淋漓尽致。罗译“Why should I complain?”及杨译“How could I hate this calling?”也用了反问,且有反讽之意,但都在侧重表达蒋氏的不满、不忿、无奈,对下层百姓不敢反抗苛捐杂税的弱势地位和悲苦心境反映不足。相比而言,谢译在表意上更为全面,故应为上选。

例6:“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9]91

谢译:“So I set the story down in the hope that it will be noted by investigators of the people’s situation.”[10]179

罗译:“Hence I write down this story for those who are making investigations relating to the life of the common people.”[9]91

杨译:“So I have written this essay for those who study conditions in the countryside.”[11]140

“俟”字意为“等待”[14]269,柳宗元写此句实则在点明自己的写作意图:即写下蒋氏的经历,期待“观人风者”有朝一日能读到这篇文章,以知民之疾苦。罗译和杨译均直接用“for”表达“俟”字之意,目的性固然明确,但“等待”之意不足。谢译“in the hope that it will be noted by investigators”强调作者希望自己的文章能被“观人风者”注意到,期待、等待之意更为明显,对作者的写作心境把握得更为到位,也更有利于原文交际意图的传达。

总言之,从类符/形符比、平均词长及句长来看,罗译易读性最高。谢译平均词长、句长较大,而杨译用词最为丰富,阅读难度均高于罗译。为实现交际意图的最佳传递,读者可根据自己的水平与习惯选择适合的译本。在交际维细节的转换上,谢译对原文人物思想感情把握得较为深刻到位,细节处理更经得起推敲。

纵观前文对《捕蛇者说》三译本的分析可知,从生态翻译学角度看,三译本均达到了较高的整体适应选择度,实现了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上的较佳转换,但三译本各有特点:谢译平均词长、句长均最大,有一定阅读难度,对人物心理、语气的把握最为到位,在交际维的细节上优势明显,在语言维及文化维的转换中也有精妙之处。罗译易读性最高,在语言维、文化维的细节处理中均有出彩之处。杨译最为言简义丰,语言风格最接近文言原文,在语言维、文化维的适应上也表现出色。

本文运用“三维”转换理论,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三方面对比了《捕蛇者说》的谢百魁、罗经国和杨宪益戴乃迭译本,以期让读者在欣赏这三篇绝佳译作的间隙,细品其差异。同时本文也发现,生态翻译学拓宽了译学研究的思路,其“三维”转换原则可操作性强,对译文具有强大的阐释力。

诚然,翻译过程的转换必不可能仅限于此三维,有时还应顾及翻译生态环境的其他要素,诸如“作者、读者、赞助者、出版者、译评者、委托者等人的因素”[13]142,但这三维应是最主要、最基础的。在翻译活动中,译者须从语言、文化、交际等各个维度出发进行综合考量,同时还应兼顾其他因素如译文读者的接受程度等,力求达到尽可能高的整体适应选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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